年轻的莱昂纳德·科恩在海德岛写作。
1961年至1962年间,彼时二十七八岁的科恩与当时的情人玛瑞莲居住在希腊的海德拉岛(HydraIsland),写下了小说《至爱游戏》。
科恩出生于1934年,正逢经济大萧条时期,二战之前。他降生在一个富裕的俄国犹太移民家庭,祖父是蒙特利尔城第一位首席拉比,父亲经营着一家著名的高级制衣公司。《至爱游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科恩少年到青年时代的自传体成长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布里弗曼生长的富裕犹太人居住的西山区、父亲的死亡、母亲最后进入精神病院生活等等等等都发生在科恩本人的生活里。小说里主人公的好友克兰兹的原型是科恩在蒙特利尔的好友,同样出生于富裕犹太人家庭、后来成为雕塑家的MortRosengarten。小说中雪儿的原型,也是科恩在美国纽约邂逅的一位情人乔治安娜。小说讲述了主人公布里弗曼的儿童时代一直到二十岁的生活,他与同伴克兰兹的友情,从童年到青年时代与进入他生命中的几位女子之间的情爱与性。他对战争、暴力、宗教、性、以及社会公平等等的感受和看法。
《至爱游戏》首次出版是在1963年的英国,当时颇受好评,加拿大作家、《英伦病人》的作者迈克·翁达杰则称赞为“文风紧凑、含蓄而诗意”,进而将这部小说与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联系起来。
文|莱昂纳德·科恩
日本人和德国人是美丽的敌人。他们一口龅牙,或者带着冷酷的单片眼镜,唾沫横飞地说着生硬的英语。因为他们的本质,他们发动了战争。
红十字会的船必须被打沉。所有的伞兵必须用机枪打落。他们的军服硬邦邦的,用头骨作为装饰。他们听见乞求活命之声时依然可以享受食物,高声大笑。
他们发动的每一场战争无一不是带着变态的抿嘴窃笑。
最棒的是,他们折磨人。不管是为了取得密信,或是为了制造肥皂,还是为了给小镇上的英雄们杀鸡儆猴。最主要的是,他们折磨人是为了乐子,这是他们的本质。
漫画书、电影、广播节目等诸多娱乐,无一不是围绕折磨为重心。没有什么比折磨的故事更让一个孩子心醉神迷了。带着最清晰的良知,带着爱国的激情,孩子们梦想着,谈论着,折磨着他人的肉体以得到迷狂。想象力得到释放,在从骷髅地到达豪骷髅地,《圣经》里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地。达豪,纳粹德国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位于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达豪镇附近的一所废弃的兵工厂。的侦探任务中四处游荡。
欧洲的孩子忍饥挨饿,看着他们的父母密谋,然后死亡。而这里我们却和来自父母闹着玩儿一般的鞭打长大。要给我们将来的领袖们以警告,这些战争的婴儿。
布里弗曼和克兰兹仍然经常整晚开着车四处游荡。他们要么听着当地电台的流行音乐,要么听美国电台的古典音乐。他们会开车一直向北驶到劳伦斯山脉或者一路往东去那些小镇。
布里弗曼想象着从空中看着他俩开的这辆车。如同一只小弹丸疾驶过大地表面,像彗星一样自由,也许同样注定了要消亡。
他们开过一片片雪地,在夜色中发着蓝色幽光,结冰的地面拥住一簇月光,如同起了波纹的水面。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强。反正到了早上他们也无处可去,除了讲座,可这个不算。在雪地之上一切都是幽冥——树,窝棚,整个村庄。
用这样的速度开车他们不受任何束缚,他们可以尝试一切的可能。他们掠过那些百年大树;他们穿过人们在此中度过一生的小镇;他们知道这土地古老,这群山远古。他们用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开过。
他们的速度里有一种蔑视,蔑视让群山逶迤的数个世纪,蔑视这些将荒野整理有序的几代人的肌肉,蔑视这些奋勇向前进入现代之路的人。那些毁掉了罗马帝国的大路的野蛮人肯定也有同样感受。现在我们有了这种力量,谁在乎之前发生过什么呢?
他们的速度里也有一种惧怕。他们在城市的家族如同藤蔓一般延伸。女主人们教谕的悲哀不再是诗情画意,而是灾难性的。成年人坚持要从普遍性的美丽中特别选择一个丑陋的。他们从多数派中飞离,从真正的成年礼中飞离,这真正的启蒙,真实且恶毒的割礼,社会正是通过这些限制与呆板的例行程序来强加于人。
他们在中途停车用餐时温柔地和法国女孩们交谈。她们看起来真可怜,带着牙套,脆弱不堪。她们会在他们开出二十英里后就将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她们在双层塑胶柜台后面都干些什么?梦见蒙特利尔的霓虹灯吗?
公路上空空荡荡。他们是仅有的两个在飞逃的人,而意识到这一点让他们成为比以往任何时候感情都更深厚的朋友。这个让布里弗曼欣喜若狂。他会说:“克兰兹,他们所有能够看到关于我们的行踪仅仅是车库地上一溜汽油痕迹,油迹上面连彩虹都不见。”近来克兰兹变得非常沉默,可布里弗曼坚信他一定是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他们认识的或爱过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数英里中沉睡。如果收音机里正放着摇滚,他们明白这渴望;如若放的是韩德尔,他们了解这庄严。
在他们开车游荡的日子里,有些时候布里弗曼会给自己提议:布里弗曼,你已经有这个资格,可以在这个最好的有很多可能性的世界里尽情尝试:你会写很多美丽的诗篇并因此受到赞美;你也会有很多荒芜的日子无法提笔;会有很多美丽的屄穴你可以躺在里面,你会在不同颜色的肌肤上亲吻,领会很多次高潮;很多个夜晚你会走出自己的欲望,孤独而痛苦;你会感受到很多情绪的巅峰,会看到很多次美妙的日落,值得赞美的洞察,创造性的痛苦;还将经历好些致命的冷漠,在那冷漠里你连个人的绝望都没有;这儿有很多权力之手,你将用残酷无情或者仁慈善良和它们交往;这儿会有许多广袤的天空你可以躺下,并为谦卑而称颂自己,会有很多次机会搭乘载满奴隶的逼仄之船;这就是等待你的那些事物。好了,布里弗曼,提议就在这里:设想你的余生都将如同这一刻一样,在这辆车里朝着遍布灌木丛的乡村疾驰,在列着一排白色导杆的路上,以八十英里的速度经过每根导杆,听着自动点唱机里的音乐,就在这一片云层和星空之下,你此刻的思绪被记忆的横切面充斥——你将如何选择?是选择再来个五十几年这样的开车游荡,还是五十多年的成功与失败?
布里弗曼选择时从未犹豫过。
就让它像现在这样继续吧。让速度永不减弱,让积雪永远存留,永远也别让我从这样的友情中移开,永远也别让我们找到其他可做的事情。让我们永远也别彼此评价。让月亮待在路的这一边。让姑娘们都成为我心里的一个金色模糊的一团,如同月晕,或者这个城市上空闪耀的霓虹灯,让电子吉他在这样的宣称下悸动:
当我丢失了我的孩子,
我几乎丧失了心智。
我去看一个吉卜赛人
为了让她给我算命
让积雪给去往艾尔斯山巨岩路上的汽车墓地带来高贵。让苹果商贩钉了钉子的窝棚永远别摆出上了蜡的苹果和淡淡的苹果酒。
我可以告诉大家伙儿,
这消息可不咋妙。
这消息太妙了。这消息很悲伤,可它既然在一首歌里,就还不太坏。帕特为我做了我所有的诗。他有可以让几百万人兴奋的句子。这就是我全部想说的。他过滤了悲伤,在回音室里让它得到荣耀。我不需要打字机。它不是我突然想起来的忘掉了的那件行李。不要铅笔、水笔和便条纸。我甚至都不想在起了雾气的挡风玻璃上画画,我可以在去巴芬岛的路上就在脑子里构想好一篇传奇,可我不用写下来。帕特,你已经夺走了我的活儿,可你是个好家伙,是美国的旧式成功,单纯的大赢家,这个也好。做公关的人成功说服了我,让我觉得你是个谦卑的孩子。我不能憎恨你。我唯一的批评是:更加绝望,试着听起来更愤怒,否则我们必须找个黑人把你替换下来:
她说我孩子离开了我
永远离开了我。
别让吉他像火车轮一样慢下来。别让那个在电台工作的男人告诉我我一直在听的是什么。甜蜜的声音,别拒绝我。让歌词如同我们永远不会开到尽头的风景一般继续。
永远离开
永远。
再见了,先生,女主人,拉比,教授。再见,别忘了你们探险标本式的推销员的袋子。我的朋友和我,我们就待在这儿——在我们限速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