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红尘》作者:豆豆第三十一到四十章经商之道华语祥影智慧商显

苏造办宝-精挑细选-精工细作-精益求精-精诚服务-精品传世

第三十一章

梁士乔带着一位姓潘的香港律师匆匆飞抵巴黎,一出机场就直接去见戴梦岩。

梁士乔说:“梦岩要求这事快办,我就不留你了。”

潘律师说:“我现在就去机场,赶最快的班机回香港,一刻也不耽搁。”梁士乔只把潘律师送到门口,看着潘律师下楼了,关上门。

戴梦岩驱车十几分钟来到一座办公大楼,在停车场停好车两人进人大楼,乘电梯上到6层在东侧走廊看到了雷蒙诺安保公司的牌子,沿走廊有5间雷蒙诺公司的办公室,根据不同业务范围分为几个部门,每间办公室的标牌都由法、英两种文字书写。雷蒙诺公司是巴黎的老牌保安公司,公司大部分员工都是特种部队的退役军人。

戴梦岩用英语介绍说:“这位是埃弗拉先生,这位是我的经纪人梁士乔先生。”埃弗拉与梁士乔握手互用英语问好,3人围着办公桌坐下。

埃弗拉50多岁,举止沉稳,拿起戴梦岩提供的材料说:“戴小姐,我们把您提供的情况和要求归纳了一下,主要有三点:一、当事人到了巴黎以后基本不出居所,只有特别需要的时候才偶尔外出,护卫重点集中在当事人的居所安全。二、不能干扰当事人在居所的正常生活。三、对当事人的保护要隐秘,不能公开。”戴梦岩点点头。

戴梦岩说:“我只是和房产公司接触了一下,能不能买要由安全评估决定。”

埃弗拉说:“如果戴小姐不坚持独立式建筑,在房屋面积、私人花园、郊外景色等方面可以做些妥协,或许公寓式建筑比独立别墅更适合当事人的情况。”

戴梦岩说:“公寓管理公司的安保级别与专业保镖公司是不一样的。”

埃弗拉说:“公寓安保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由物业管理公司自行招用保安员,一类是由物业管理公司委托保安公司执行安保。前者安保级别一般,管理费不高,适用绝大多数普通公寓。后者安保级别很高,管理费也高,适用个别高级公寓。如果戴小姐可以考虑这类公寓,当事人的居所安全是完全有保证的,有效利用公寓的公共安保资源,既达到了隐秘保护的目的,又节省了一大笔保镖费。当事人偶尔外出的安全可以单独处理,一事一谈,根据每次外出的具体情况制订临时护卫方案。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外出护卫只能做到尽可能隐秘,但要完全不被人知是不可能的,至少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当事人不想被人看到身边有保镖,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外出。”

梁士乔问:“您说的那种公寓怎么去找呢?”

埃弗拉说:“据我所知,由我们公司负责安全的派拉姆公寓就有3套这样的房子,其他公寓也有。当然我不是卖房子的,你们需要和房产公司联系,我只能提供一些情况。不管你们选择雷蒙诺还是其他保安公司,当事人的居所安全和外出安全最好是同一家公司,便于信息沟通和协调行动,效率高,保密性更好。”

戴梦岩问:“可以介绍一下派拉姆公寓的房子吗?”

埃弗拉说:“派拉姆公寓地处巴黎繁华区,被称为堡垒式公寓,抗震、防爆、安保设施都是一流的,从大门、电梯、走廊到住户,有多重身份识别系统和紧急隔离装置,住户之外的每个角落都有24小时监控。如果委托人和公司签有协议,未经委托人的允许没有人可以接近当事人,就是说即使当事人允许也是无效的,我们只对委托人负责。公寓现在有3套房子在出售,其中A座4楼的一套可能更适合当事人,房子有300多平方米,防弹门窗都是经过二次改造的,邻近建筑能够对房间形成有效射击点的位置最短距离也有500米,可以这样说,只要当事人在房子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戴梦岩问:“原来的房主是什么人?”

戴梦岩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个地方,麻烦您给写地址好吗?”

埃弗拉写了一个地址交给戴梦岩。

戴梦岩起身告辞,说:“谢谢埃弗拉先生,我们看过公寓再跟您联系。”

离开雷蒙诺安保公司,戴梦岩和梁士乔按照地址去了派拉姆公寓,先是开车在公寓周围有道路通行的地方察看了一遍,然后停下车步行走到大门一侧,透过栏杆观望。

派拉姆公寓坐落在一条繁华大道上,白色基调集现代与传统于一身,整体建筑设计简约而富有品位,几乎看不到纯装饰性的刻意营造,每个细节都是基于实用的自然之美。公寓前面正对大街,只是与大街之间还隔着一片花园广场,在这个黄金地段尤其显得奢华。公寓附近聚集了许多顶级品牌的奢侈品店,从饭店、酒吧到时装、美容,应有尽有。公寓大门有几个保安,花园广场和每个楼座人口也有保安。

戴梦岩望着公寓说:“看来独立式建筑是不可行的,房子周围整天站几个保镖,子农肯定不干。只要这里的安全确实可靠,我觉得埃弗拉的建议可以考虑。”梁士乔点点头说:“地段不错,将来不愁出手。”

戴梦岩看了一眼梁士乔,显然对“将来不愁出手”不大爱听,好像房子还没买就已经为她和叶子农分手做准备了。

梁士乔说:“这房子总要卖的,叶先生是什么人你了解,就算你得手了他也不会跟你住这种地方。”戴梦岩不吭声了。

到了酒店,梁士乔在总服务台办理住宿,戴梦岩就坐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

一会儿,梁士乔走过来坐下,把房卡和包放到小茶几上说:“办好了。”

戴梦岩问:“晚上想吃什么?”

梁士乔说:“随便吃点什么,早点休息,这几天事多着呢。”戴梦岩说:“你把阿英的薪水结了,再给个红包,替我多说点感谢的话。”梁士乔说:“你需要有人照顾。”戴梦岩说:“子农能把黑衬衣穿成白的,我现在是要照顾人,不是被人照顾。”梁士乔说:“好吧。”戴梦岩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你下次来不定什么时候呢,这个你收着。”梁士乔接过一看,竟是一份遗嘱,大概内容是:如果戴梦岩遭遇不测,戴梦岩的遗产分成3个等份,父母、慈善机构和叶子农各分一份,委托梁士乔受理,支付梁士乔10%的受理费。遗嘱除了戴梦岩的亲笔,还在每个重要表述上面加盖了指纹,真实无疑。

梁士乔并不感到意外,平静地问了一句:“就算你死了,你觉得叶先生会接受吗?”戴梦岩回答:“不会。”梁士乔说:“那还有意思吗?”戴梦岩说:“我要让人知道,在我活着的时候叶子农是我的。”梁士乔微微点点头,这才明白了戴梦岩的用心。

戴梦岩说:“除非我真的死了,这文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传出去我就成了笑话,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梁士乔说:“巴黎是国际大都会,看看报纸就知道各种极端势力有多少,谁也不敢说叶先生来巴黎没有危险。如果袭击目标不成,转而迁怒你不是没有可能。”戴梦岩一笑说:“在和平年代还有机会为正义而死,梦姐就成传奇了。”

第三十二章

中午,叶子农在柏林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已经没有记者尾随了。

回到柏林已经半个多月了,刚回来的几天总是一出门就会被蹲守的记者包围,叶子农也就纳闷了,这么冷的天他们是怎么坚持的?叶子农既没有刻意躲避,也没有刻意纠缠,而是像平常一样生活,该待在屋里就待在屋里,该出去吃饭就出去吃饭。对于记者的追堵,他的对策是沉默,任凭记者使尽招数就是一句话不说。就这样一天、两大、三天……记者总榨不出有新闻价值的东西,渐渐蹲守的记者就少了,再后来就没有了。如果说刚出事的那几天他还不适应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毕竟他对这一切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餐馆不大,顾客却不少,不到100平方米的餐厅里还显得有些嘈杂。叶子农要了一盘意大利面,独自在一张餐桌吃饭。叶子农不知道,旁边桌子的一个欧洲男子一直在看他,想必是从电视新闻的记忆中认出了叶子农。这个男子和女朋友吃过饭要走时,就在经过叶子农身边的这一刻,男子突然站住了,把刚擦过嘴的一团纸巾故意扔进叶子农的盘子里,然后鄙夷与挑衅地瞪着叶子农,等着叶子农的反应。

叶子农抬头看了一眼,平静地用手把那团纸巾拿开,继续吃饭。

男子带着女朋友扬长而去,临走还用英语而不是德语扔了一句:“垃圾!”吃完饭,叶子农开车回家。

由于记者都撤走了,诺伊瑟尔街叶子农租住的那栋楼附近又恢复了以前的常态,楼前的路两边没有那么多车了,也没有人围观了。叶子农开车快到往常的停车位时,忽然看到路边人行道上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再近一点看清楚了,那人竟是老九。

叶子农只得带着老九上楼了。屋里还是原先那个老样子,没有比以前更脏乱,也没有比以前变干净,至少从房里的状态还看不出最近的事件对叶子农的生活有多大影响。

老九进屋放下旅行包脱了棉衣,看大茶缸里有剩茶根,就拿起茶缸去厨房倒掉,这时叶子农正在厨房准备烧水,怕老九不熟悉倒剩茶的程序,就接过来用专门的小筑篱把茶叶滤出,这样就不会造成水道堵塞了。

叶子农边干活儿边问:“啥事这么当紧?”老九说:“先说点杂事吧,布兰迪找过我,林雪红也找过我。”老九把布兰迪找他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叶子农听完,说:“你转告布兰迪:一、谢谢。二、这事过去了。”老九说:“布兰迪从新闻一出来就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可他一直没吱声,直到乔治干预了他才有反应,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叶子农说:“布兰迪不清楚内幕,顶多有点怀疑。如果是总部策划的,他汇报上去有意义吗?如果跟总部没关系,他上报这个表示什么意思呢?就算我需要他帮忙,我跟布兰迪啥关系?还远没到两肋插刀吧,咱凭啥要求人家。”

老九说:“这么一说也是。再就是林雪红托我问问,看能不能来看看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你也落不到这种地步,她挺过意不去的。”叶子农说:“你转告她:别这么抬举自己,她没这么大能量。”

老九一怔,说;“这太伤人了吧?”叶子农说:“哦,那就让她一直内疚着,这咱心里就踏实了?”老九想了一下,说:“嗯,嗯,我明白了。”

叶子农干完碎活儿,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袋装的小面包和两个白球形的奶油巧克力,用餐刀把面包切成两瓣,将两个奶油巧克力塞进去,压扁,递给老九,说:“先垫两口。”老九咬了一口,满意地说:“你可真会吃啊。”叶子农说:“巧克力是戴梦岩送的,我哪儿会买这种东西。”老九笑笑,说:“俺想说又不敢说呢,行啊你,给梦姐弄到手了。”叶子农说:“嘿,咱再不自量,也没昏头到敢打梦姐的主意。这回是梦姐走眼了,愣把一块土坷垃看成巧克力,啥眼神啊。咱是豪门宴上的土包子,甭凑,凑到一块都别扭。”老九嘿嘿一笑。

老九几口就把小面包吃完了,洗洗手,两人到了客厅。这次叶子农不让老九坐那只塑料凳子了,而是把木凳子让给老九。

叶子农问:“啥当紧的事?”老九说:“你还问我?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危险吗?咱一竿子戳到底吧,我是来盯你回北京的,你不走我就在这儿跟你耗着,红川我已经耗过一次了,也不稀罕了。”叶子农说:“九哥,你这么惦记兄弟,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说谢太轻薄……可你真不该这个时候来,特别是你要在北京做生意,你跟个汉奸扯在一起能有啥好果子?九哥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这儿的事真不是你能操心的。”

老九说:“我想等你光鲜了沾你光,这中不?我知道你不是孬种,可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这不是来了嘛,咱有个台阶就下来,没人说你胆小鬼。”叶子农笑了,说:“九哥,咱不是好汉,不管是眼前的亏还是将来的亏,只要是该咱吃的亏咱都吃,咱就是做胆小鬼也得做个童叟无欺的不是?不用谁给顺个梯子。”老九说:“不是好汉,也不在乎孬种胆小鬼,那就更没啥了,赶快离开这里。”叶子农说:“也不赶快,也不赶慢,平常就行。居留快到期了,正常的话当局是不会再给延续了,到那时候我就滚蛋呗。”老九不解地问:“那你在这儿耗啥呢?跟谁耗呢?你不知道你有危险吗?你这么好使的脑子咋这点事看不明白呢?”叶子农不说话了,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抽烟,想着什么。

老九着急,催促道:“说话呀。”这时厨房里的水烧开了,传来蜂鸣的声音。叶子农把大半支烟搭在烟灰缸边上,却并没有去厨房,而是去了卧室,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两张纸过来递给老九,这才去厨房。

老九一看,惊呆了,竟是叶子农的遗嘱。遗嘱一式两份,内容都一样,分别用中文、英文和德文书写,老九看不懂德文,但英文和中文都看懂了。遗嘱很短,内容是:

如我有不测,不要留骨灰和墓地,就让我顺烟囱飘了,请尊重我这个愿望,谢谢!

叶子农1992年2月7日柏林

叶子农到厨房冲了一大茶缸茉莉花茶,端到客厅,倒上两杯,这情形似曾相识,几乎就是两人去年秋天在北京四合院聊天的翻版,但此时的老九却一点也没感到亲切。

老九沉默了,他无法否定叶子农的观点,也就无从说服叶子农。老九并不知道布兰迪曾经用过一句话评价叶子农: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头脑的傻瓜。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想说的正是这句话。他从叶子农身上感到了一种精神,一种气场,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叶子农说:“九哥,你硬要耗着,我也赶不走你,但是耗着没有意义,咱们之间起码的尊重总得有吧。你来了,心到了,兄弟心里已经温暖了。”

老九沉默了很久,明知无望却又无法放弃……终于说:“好吧,我走。你把你的笔记交给我带走,所有的,放到北京保管。”叶子农笑了笑,说:“九哥,咱得弄明白一件事,咱是看客,不是实践者,坐在观众席上说三道四总比实干来得简单。那些笔记只是个人认识的形成过程,很个人的东西,没你想的那么重要。”老九说:“重不重要我不懂,我就是留个证据证明你是什么人,你不反对民主,也不是汉奸。你连遗嘱都写了,我也就不避讳啥了,我这也是预备万一。”

叶子农说:“现在是敏感期,本来没事,你这一带就有可能被海关歧读了,只要被歧读就会被放大,媒体一炒又成了政治事件,你说你是帮我呢?还是给我找事呢?”老九一听,语塞了,他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叶子农想了想,说:“本来我是听天由命了,九哥既然来了,那就帮我个忙吧。”老九问:“啥忙?”叶子农说:“我把东西寄到北京,你去取,怎么保管随你了。我觉得当局不会再给我延续居留,提前打理自己的东西,这很正常。我邮寄自己的东西没事,你单独携带是非人物的有明显政治色彩的东西,就可能有事。”老九点点头说:“嗯,有道理。”

老九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终于又拿起那份遗嘱,说:“你要么把这个撕了,要么重写。不是俺心地歹毒,你就写了一行字,写给谁呢?”叶子农说:“这么有违习俗的事写给谁合适啊?谁赶上算谁的。”老九说:“就算真有事,连块墓地都不留,要那么绝吗?”叶子农笑着说:“都挺忙的,不来吧显得不仗义,来吧你说有啥好看的?你不弄束花我也知道你惦记我。你又能管我几年?将来没人管了,俺这荒凄凄的更可怜。”两人正在谈遗嘱和笔记的事,忽然听见门铃响了。

叶子农走过去拿起话筒,用德语问:“谁呀?”来人讲的是纯正北京话:“我们不是记者,是NRG民主联盟的,找你有事。”叶子农就用普通话回答:“家里有客人,请改天吧。”来人说:“我们可以在下面等,就几句话的事。”叶子农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单元门。不大会儿,随着上楼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子农把房门也打开,等着来访者。

来了两个人,一个40多岁的样子,瘦瘦的,戴副眼镜。一个20多岁的模样,身材比较健壮,皮肤略黑一些,也戴着一副眼镜。年龄大点的这人一见面就介绍道:“我是张立波,大学教授,之前在北京就职。这位是郑楠,之前在北京读大三。”然后看看老九,问,“这位是……”

叶子农说:“朋友,来看房的。”张立波问:“要处理房子吗?”叶子农说:“居留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该打理的打理一下。”张立波说:“如果你能有一个正确的表态,我认为续签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叶子农拿出两个塑料凳子摆上,说:“坐吧。找我有什么事?”张立波看了一眼凳子,说:“不坐了,站着说吧,就几句话。”这时郑楠以严厉的语气说:“哎,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呀,让联盟给你一道歉?”房间里的气氛从这一刻起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叶子农看了看郑楠,说:“我要有那权力,轮不到您能这样跟我说话吧?”

张立波说:“我们是NRG民主联盟外围组织的,不代表NRG联盟。我们对你的行为有看法,特意来找你理论几句,要让你知道在国外的华人里还有我们这样的声音。”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NRG民主联盟的,而是打着NRG联盟的招牌来敲门的,这让叶子农不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却也没计较,说:“您别这么抬举一只蚂蚁,我能管的只是我一只蚂蚁自己的事,我没去试图影响谁,也没请求谁来给我醒酗灌顶。”张立波说:“国家兴亡,匹夫尚且有责,况且你这个理论专家?根据我对政权周期率的研究,中共政权的气数已尽了,必然被民主制度所取代。”叶子农回应了一个字:“哦。”张立波说:“民主是历史发展潮流,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叶子农又回应了一个字:“哦。”郑楠插话说:“联盟给你道歉,你不觉得羞耻吗?看看你的祖国吧,廉价的颂扬,言不及义的套话,道德沦丧,信仰尽失,到处是权钱结合,到处是贪污腐败,强势利益集团已经肆无忌惮,社会细胞已经坏死,中国正在走向崩溃,我们这个民族没救了!”叶子农仍然回应了一个字:“哦。”

叶子农的“哦”把张立波和郑楠给激怒了,郑楠激愤地说:“你哦什么哦啊?这会儿你装糊涂了,NRG联盟不会因为你会‘哦’请你当部长吧?”叶子农也火了,说:“他妈讲理不讲啊?是您要让我知道您的声音,我没要求您知道我的声音吧?我比少女都乖,比老人都安分,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我就日了!”郑楠说:“日也不行,你招惹正义了。”叶子农说:“谁的正义?是逻辑不通的正义还是一缸染黑的正义?”郑楠轻蔑地说:“哟,哟,跟正人君子似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了!布达佩斯骗局是你干的吧,你的脑筋都用在钻法律空子上了,你连共产党都骗,你这种人也配研究马克思主义?说白了你就是个痞子!”叶子农说:“马克思没规定痞子就不能研究他的学说吧?我痞我的,妨碍您了吗?您是不是至少应该比一个痞子更讲道理呢?中华民族是个大家庭,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不能算是个好孩子,但肯定不是逆子。”

老九不懂政治,也插不上话,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密切注意郑楠,如果郑楠敢对叶子农动拳头的话,那他就不客气了。还好,事态并没有向动拳头的程度恶化。

张立波站累了,看了看凳子,说:“还是坐下说吧。”叶子农说:“还说什么?您的声音我已经知道了,您已经达到了目的,请回吧。”郑楠说:“废话!不驳倒你我们怎么能站住?”张立波先坐下,然后示意郑楠坐下,再示意叶子农也坐下,这一刻仿佛他是领导,掌握着节奏和气氛。凳子太小了,4个大男人就这样不舒展地坐着。

张立波说:“话要说说清楚,怎么逻辑不通了?怎么就一缸染黑了?”

叶子农说:“如果您承认因果律是科学,那么‘政权周期说’就是伪科学。李自成符合了瞬间政权的条件,就瞬间了。周朝符合了800年政权的条件,就800年了。您拿个政权周期说去平均一下,那李自成岂不吃亏了?没坐够的江山你给他?这不扯淡嘛!”张立波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嗯,有点道理。接着说。”

叶子农说:“那就没什么可说了,既然您的民主是历史发展潮流,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您回家踏踏实实等着就行了,我知不知道都不吃劲,反正你我谁都挡不住,您说了也白说,有那工夫您歇会儿,我也歇会儿。”张立波轻蔑地说:“莫说铁肩担道义了,你连一个中国人起码良知都懒得担了。其实你也不是懒得担,是屁股坐歪了,担了真理所不齿的。”

叶子农说:“我不知道未来的中国能有多好或能有多坏,但是作为果存在的,但凡不昧良心的,有谁还能否认现在的中国是鸦片战争以来最好的时代?一缸染黑与一缸漂白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好恶的思维。好恶的思维能实事求是,您信吗?没有谁因为身体好有病就不看医生了,也没有谁因为脸上有粉刺就把脑袋砍了。他妈八国联军和日本鬼子都没能让中华民族没救,您说没救就没救了?您问问中国人民答应吗?操!啥他妈逻辑?”

张立波注意到郑楠有些困惑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意识到很被动了,甚至在学生面前失了面子。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思路,话锋一转说:“你这么嫉恨民主吗?如果你承认这一点,那你就是无可救药了,我们立刻就走!”叶子农反感地说:“又是民主,这词儿真他妈好使,以民主的名义就可以任意绑架。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是请您对民主这个词给点尊重好吗?”郑楠说:“你一口一个‘他妈’,就凭这你就是个痞子!”

叶子农说:“这个可以定论了,但是请您比痞子讲理点成不?我他妈最看不上横竖都骂娘的,不管青红皂白先骂了再说,什么心理啊?都骂你妈X,其实谁妈都有X,以共性的东西去推定一方的是非,那个不叫说理,学术点说叫意识形态斗争,俗称就叫骂街。党派之间有骂,国家之间有骂,党骂国骂都是骂,别以为打块集体的牌子就不是骂街了。您把非制度性的和制度性共有的先剔出去,那是人类的智慧到目前还无法根除的顽症,您要连这点耐受力都没有,那不是人类社会的错。剔除了这些,剩下的才是个性制度独有的东西,您再骂娘不迟。拿一个文字上的最好去否定一个条件可能的好,您是天真呢还是别有用心?”

张立波说:“骂娘是老百姓的权利,你一口一个‘他妈’,不也在骂吗?”

叶子农说:“有骂娘权就可以横竖都骂?如果横竖都骂,您连个是非观都没有,那就别扯什么道义了,您就是个骂娘机器,还不如俺这痞子,俺骂娘起码还辨辨是非。如果您就为给共产党挑毛病,那没问题,咱你一句我一句可着劲儿地挑。如果是为发牢骚,咱也可以把好恶带进去,能放大的放大,能缩小的缩小,能歪曲的歪曲,这都没问题。但是,如果是给这个党定性,那就得全面和历史地看了,尤其是以‘气数已尽’为结论,那就得看事实和逻辑支不支持了,看社会基础和历史事实能不能撑得起这个结论。”

张立波说:“说民主吧,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叶子农说:“是美国选举制度的民主还是中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民主?是数人头的民主还是国家所有权根本归属的民主?您扛个美国版的民主去讨论中国问题,您负责把中国的历史条件再重新设定一回?那是人家那块土壤开出的花朵,您指望美国的民主去体现中国的根本利益,除非那是美国人民为了中国人民的利益而奋斗的结果,那人类还是人吗?”

张立波说:“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也可以叫民主?可笑!”

叶子农点上一支烟,说:“不幸的是,这个让您可笑的民主成就了中国鸦片战争以来最好的时代,那么是满足您的不可笑重要还是中国人民的好日子重要?这个问题本身会不会就让您觉得可笑呢?如果中国的民主形式不适应国情,它在经济、文化、民生各方面都会反映出来,一个失去社会基础的政治形态不劳您可笑,它自己就会在不断激化的社会矛盾中逐渐消亡。反之,它就是具备社会基础和适应国情的。中国摸索了100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子,不能为了讨好洋人就卖了老百姓的好日子。如果说当今世界民主的内涵已经从民天下延伸到不同制度、不同价值观的尊重、共存,那么,‘只要你的民主跟我的民主不一样,我就消灭你’,这样的‘民主’还民主吗?您会不会也觉得可笑呢?”

老九看了张立波一眼,意思是提醒对方该告辞了。

张立波站起来,一扫学者的斯文说:“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叶子农也站起来,说:“我一只蚂蚁,啥下场都不吃劲,您请便吧。”张立波说:“嘴硬没用的。”叶子农说:“这是第二次威胁了,这会儿您不民主了?从小听惯了爱祖国爱人民,可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今天被您这一威胁,我倒觉得有点沾边了。”张立波和郑楠一前一后,挂着一脸怒气走了。

叶子农说:“两个北京老乡,走了。九哥在这儿,来看看。你说。”

戴梦岩说:“我在晚会上被轰下台了,车也被砸了。有啥新鲜的。”

戴梦岩问:“知道什么最让女人难堪吗?”叶子农说:“没想过,裙子扣掉了吧?”戴梦岩说:“喊!三点式都保守了,掉个裙子扣算什么,太老土了。”叶子农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戴梦岩说:“最让女人难堪的不是事业失败,也不是走光,是被男人抛弃。”

叶子农一听,说:“得,要下圣旨。”戴梦岩说:“我决定待在巴黎了。陪我一段,可以吗?”叶子农怔了一下,问:“你……已经动了?”戴梦岩回答:“签证、房子都定了。”叶子农问:“我这种情况能签下来?”戴梦岩说:“只要不烫手,钱不是完全没用的。”叶子农问:“花了多少?”戴梦岩回答:“很多。”叶于农问:“很多是多少?”戴梦岩说:“问清楚这个有意思吗?”叶子农说:“你也不怕给俺这穷人压死了。”戴梦岩说:“我需要你。别让我太难堪了,好吗?”

戴梦岩说:“我这边走不开,这两天会有人跟你联系,你配合点。我最担心的是你在柏林的安全,如果情况不好我会联系保镖公司,你要不想招麻烦就自己多注意点。”叶子农赶紧说:“我注意,我注意。”戴梦岩说:“好了,就这些。替我向九哥问个好。”

叶子农这才喝上这口水,慢腾腾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抽了一口,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更像是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就这样静静地喝水、抽烟、凝神,一句话不说。这样的沉默持续了有一分多钟,他放下烟,去了卧室,找出纸、笔和一张字条,将字条上的文字照抄了一遍,拿上这张新字条回到客厅。

叶子农坐下,从烟灰缸里拿起那支烟抽了一口,停了片刻,说:“九哥,我想请你再辛苦一趟,替我跑趟北京。”老九问:“啥事?”叶子农说:“你知道,我这人没啥朋友。你呢,咋说也是美国人,这事找你帮忙是不合适的,我只是觉得,单就这件事应该不会给你惹啥麻烦。”

老九着急地说:“啥事?你说吧。”叶子农把字条递给老九,说:“九哥去替俺舍个脸,帮我去块儿心病。梦姐要看清俺的嘴脸,一年足够了。有可能的话,请张主任帮我弄个真居留,一年的。”老九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叨:“张志诚。……国家安全部……哟,大人物啊。”

叶子农说:“咋说呢?说如果吧。如果我不认识张主任,如果他没说过有事找他,如果碰个钉子,如果他帮不上忙,就都干净了,那就这样去巴黎呗,驱逐就驱逐了。利用女人的单纯,这种事我他妈真干不出来,会落下心病的,以后见了女人别说腰挺不直了,腰下边的也挺不直,咱凭啥?两难取其轻,我只能蹬鼻子上脸了。如果阴错阳差分开了,戴梦岩会留个心病,老以为你是香悖悖。看清咱的嘴脸分开了,她就心里干干净净过日子了。”

叶子农说:这不就是生活嘛,不定哪阵风把你吹到哪儿了。

第三十三章

老九匆匆离开柏林,是被叶子农“赶走”的,带着叶子农的托付返回北京。他在飞机上一刻没睡,一路都在考虑怎么办好“传话”这事。

老九是真头疼了。

很快,方迪到了,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车钥匙。老九起身招呼道:“坐。”方迪坐下,把包贴墙放到桌上,说:“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得几天呢。”老九说:“被子农赶走的,他也是怕我惹上麻烦。”方迪说:“机器连杆原来的设计是钢套定位,试了一下效果不太好,容易漏油,金属噪音也大,雷师傅准备改成轨道式的,用轴承和轨道定位。”老九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方迪接着说:“昨天接到通知,老九禅面的商标不能注册,老九已经被人注册了,禅字涉及宗教,早就被佛教组织注册了。”老九问:“那咋办?”方迪说:“代理都查过了,‘九哥’‘老九’都被注册了。我想来想去,九哥的本名叫慕容久,久跟九是同音,禅面就是悟的过程,是否可以用‘久悟’?还有,单一个‘面’字我觉得太宽泛了,是否直接用‘杠子面’?叫‘久悟杠子面’?”

老九想了一下,说:“好,就叫久悟杠子面。”方迪说:“九哥,你连商标的事都不着急?”老九说:“我着急有啥用?这边有你呢,我也不用着急。说真的,我脑子里一点没想筹建公司的事,那个现在不当紧。”老九把这趟去柏林的情况详细跟方迪讲了一遍,其间服务员把酒菜陆续上来了。方迪也不插话,就静静地听,偶尔喝一口饮料。

介绍完情况,老九把一张字条递给方迪,说:“这是我让子农写的,笔记寄过来大概要走10多天,你拿上这个条子去找黄主任取邮包。”

方迪收起字条,说:“张志诚这个位置的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求的,叶先生也是饿死不求人的主儿,两人又是一面之交,叶先生这个嘴张得不容易啊。”老九说:“巴黎就比柏林安全吗?还是像囚禁一样把他关起来?”方迪没吭声。

方迪又看了看这张字条,收起,说:“九哥吩咐的事,我照办就是。”

方迪驱车提前两个小时把老九送到机场,老九将乘坐晚上8点的航班回纽约。老九担心方迪开夜车路上不安全,就早早让她回去了。方迪离开机场时天色临近黄昏,回到市区大街上已是灯光璀璨了,冬季的北京城到了晚上显得格外绚丽和繁华。

车子快到新房的小区,路过一家饭馆,店家在饭馆门口摆个摊子卖盒饭,方迪停下车过去买了一个盒饭,放到车的仪表台上,开车回新居。

进了门开灯、换鞋、脱下外套……她坐到沙发上准备吃盒饭,这就是她的晚饭了。她拿着一双一次性筷子愣神,一口没吃……愣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盖上盒饭,穿上外套下楼去了,步行走出小区。出了小区大门就是一条大街,大街两侧店铺林立,她走进一家门面不大的烟草专卖店,买了一包烟、一个一次性打火机、一个乳白色的陶瓷烟缸。

回到屋里,她坐到沙发上抽烟,继续愣神……抽到第二根烟,她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熄掉烟,再次穿上外套下楼去了,到街上一家小饭馆买了一瓶白酒和一包五香卤煮花生豆,回到屋里一个人喝酒。没有酒杯,就是举着瓶子喝。花生豆也没放到盘子里,就用手捏着吃,然后用纸巾擦擦手。屋里静静的,没开电视,没烧热水,甚至连一只钟表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方迪默默地抽烟、喝酒,偶尔放嘴里一颗花生豆……

不知过了多久,烟缸里的烟头都塞不下了,酒下去了大半瓶子……她终于喝醉了,头重脚轻地到洗手间呕吐,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挣扎到沙发上的,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方迪驾车来到张志诚的工作单位。尽管她醉了一夜,但是出了家门的女人永远是一丝不苟的,除了眼神里稍稍的倦意,她依然是美丽动人而气质出众的。她把车停在大门口的一侧,走到警卫室窗口。

方迪说:“我找张主任。”

值班员闻到了方迪呼吸中的酒气,皱了一下眉头,问:“哪个张主任?”

值班员说:“进门照直走,到那栋三层办公楼有人领你进去。”

方迪把车开到纵深的三层办公楼前停下,刚下车就有一个工作人员迎上来。

工作人员问:“是方小姐吧?”

方迪出示了一下准入证,说:“我是方迪。”

工作人员说:“请跟我来。”

到了张志诚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先是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的人说“进来”才推开门进去,说:“张主任,方迪小姐到了。”张志诚正伏在桌上办公,抬头说:“请她进来。”工作人员对方迪说:“请吧。”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张志诚看了看方迪,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方迪坐下。

张志诚说:“说吧。”

方迪把叶子农委托老九、老九因为家里有事又委托给她,叙述了一遍。

张志诚听完,问:“你喝酒了?”

方迪尴尬地淡淡一笑,说:“见您这样的大官,我得喝点酒壮壮胆子呀。”张志诚也笑了笑,说:“你爸的官更大,都壮胆子得多少酒够你喝呀?”方迪迟疑了一下,说:“我把话带到了,就没我的事了。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了。”说着拿上挎包要起身告辞。

方迪说:“也许我不该问,您是什么态度?”张志诚反问:“你呢?”

方迪说:“我只是个传话的,没资格谈态度。”张志诚说:“叶子农回答使馆人员说:我知道了,谢谢。我知道会是这样的,尽管我不希望这样。从我个人说,我内心肯定这样的人,我相信国家和社会也会肯定这样的人,他不是什么英雄、圣人,你甚至可以认为他就是个痞子,但是,他有底线。”

方迪在楼下等了片刻,来了两个人,让她上了一辆车,另一人开着她的车,走了。

方迪被两位工作人员送到新居楼下,把车钥匙交还给她,就回去了。

回到新房,方迪把那份《方迪与慕容久关于“老九禅面”项日的投资合作协议》从书房里找出来,放进包里。张志诚已经申明必须要向她父亲通报有关情况,这就意味着今天晚上父母与她会有一次审查性的谈话,她需要把汽车、房子、老九、叶子农等等的一切都解释清楚。她本来是想等筹建公司有点眉目了再谈的,而“传话”使这场谈话提前了。

虽然她非常清楚老九的意图,但她还是尊重了叶子农的意志,那么她给老九的回话就成了一个问题,她不能撒谎,也不能清晰表达,所以只能用这种放大概念的方式去处理。

忽然门铃响了,她有些诧异,确切地说她只在这套房子里住过一夜,而且还是在醉酒状态中度过的,在这个小区没有熟人,也没有亲戚朋友知道这个地址。她走到门前透过猫眼观察了一下,见门外站着两个年轻军人。她打开第一道门,留一道纱网防护门。

其中一位军人问:“是方迪小姐吗?”

方迪说:“是我。”

军人说:“首长派我们来接你。”

方迪问:“哪个首长?”

军人回答:“方副司令。”

方迪说:“请出示一下证件。”军人拿出证件打开,隔着纱网让方迪查验。

方迪看番号、兵种、相片等细节都没问题,说:“请稍等。”

穿上外套拎上包,方迪下楼上了军用吉普车,被两个军人带走了。

来到司令部大院,通过门卫,吉普车在司令部楼前停下,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那名军人带着方迪进人司令部,在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站下,守门警卫把门打开。

军人进去,行军礼喊道:“报告!方小姐接到。”

方迪的父亲50多岁,身着少将军服,正在看一份文件,说:“让她进来。”方迪进屋,军人行个军礼退出了,警卫把门关上。

方父对女儿说:“拿把椅子坐过来。”方迪就拿把椅子坐过来,说:“也太快了吧,什么事不能晚上到家说?”方父说:“你着家吗?”

方迪与父亲面对面坐着,太近了,看到父亲面前的那份文件其实就是她调查叶子农的那份文件,虽然是传真件,但是那文字排列格式她是有印象的。旁边还有其他传真件,纸张和字体都一致,应该就是张志诚通报给方将军的资料。方迪等着父亲发问。方父说:“你一直在外面独立生活,做人做事还是能让家长放心的。你也不小了,院里你们这茬儿的好多都抱上娃了,如果不是特别必要,家长一般不愿干涉你。但是最近你有些异常,特别是跟政治事件扯上关系了,还冒出个房子,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家务事了。”

方迪拿出《方迪与慕容久关于“老九禅面”项目的投资合作协议》,说:“我跟这个所谓的政治事件是什么关系,相信您看到的资料一定比我知道的详细,我就不多解释了。关于车和房子,如果您看完这个合作协议还需要我解释,那我就再解释。”方父接过合作协议看了一遍,沉思。

方迪说:“帮九哥调查叶子农这事,我承认有失当,但没有牟利,连动机都没有。九哥祖籍是河南,对到他餐馆里打上的中国留学生一般都挺照顾的,我只是其中一个。九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要有所图谋不会等到6年,也不会只用给个打工机会照顾。”

方父问:“你不是一直想争取进电视台工作吗?怎么干起饭馆了?”

方迪说:“我就是想离权力和媒体远点,简简单单挣钱,简简单单过日子。”方父说:“有这么简单吗?你一身酒气去见张主任,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张主任是干什么的?五脏六肺都给你扒出来看看,就你那点小心思!”

方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爱上他了。”方父也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方迪回答:“从那天我给他们当公证翻译。”方父说:“家长不干涉你的婚姻,但也不赞成你去充当第三者。人家有女朋友,你插一腿算哪门子啊?”方迪平静地说:“谁插一腿了?我为将来的可能做准备,妨碍谁了?我收集了很多资料研究戴梦岩,她跟叶子农是不可能的。”方父问:“为什么?”方迪说:“叶子农是野生植物,插到盆景里他还是他吗?他就不是叶子农了。梦姐还要他干吗?野生植物无所谓雅俗,插到盆景里可就雅俗一身了,叶子农能自在吗?”

方父说:“你年纪不大,心计可不小啊。”方迪说:“这怎么能叫心计呢,这叫实事求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一个悖论,我只是看到了这一点。我要有心计,能让张志诚看出来?”方父问:“你要做什么准备?方迪说:“叶子农又馋又懒又邋遢,不求上进,还无组织无纪律。咱们家呢,又是军又是官,讲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谁也受不了谁。我跟他之间隔着这条河,我只能从这个家独立出来成为我自己,跟他才有可能,而老九禅面就是能让我独立出来的桥。九哥是个好人,我对他隐瞒了这个动机,我也常谴责自己,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方父问:“如果这个九哥没跟你合作呢?”方迪说:“那我就按老九禅面的思路自己单干了,一样要从家里独立出来。至于接近叶子农,有没有九哥都没关系,您是男的不懂这个。女人想接近一个男人,办法太多了,1000个偶然相遇都想得出来。”方父问:“醉酒是怎么回事?”方迪说:“难受呗,不麻醉一下我会疯的。”方父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触动,起身去给女儿倒了一杯水。

方迪喝了一口水,说:“叶子农哪怕只有一分危险,我也会有一百分的担心,这种感觉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九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叶子农回北京怎么也比待在巴黎安全,也许从此就跟戴梦岩分开了。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想象做了那种事将来还能面对他,这跟向九哥隐瞒动机是不一样的,那是女人起码的羞涩和自尊。”方父说:“只是为了一种可能,这理智吗?为个男人就要从这个家独立出来,这话要让你妈听见,那还不跟点了炸药包一样。你妈为你没少托媒人,她的标准你是知道的。”方迪说:“我是找男人,这种事强求不来的。嫁人不就是嫁个男人嘛,那就是我认为的男人,我就稀罕他那样的。”

方父思忖了一下,说:“嗯……我先跟你妈谈谈,先透个气儿。”方迪说:“我妈不是讲政治嘛,那您跟她说,叶子农对我的影响比她对我说教了那么多年管用,她是读社论,人家那是来真的,让你触灵魂,所以,就别在政治上挑刺儿了。”方父说:“这就是你不对了,根据张主任提供的资料,你跟叶子农只见过一次,你不能因为怕你妈反对就刻意拔高一个人,还是要实事求是嘛。”方迪说:“那没见过马克思的就不革命了?嘁!”方父说:“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方迪说:“唉,难怪叶子农不招人待见,他一张嘴就这德行。”方父说:“那你现在的素质,包括你能被触动的能力,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方迪说:“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要遵守这种家庭的规则,说话办事要谨慎,社会交往要谨慎,但那不叫政治素质,叫守纪律。九哥都能把‘见路不走’用在生意上了,叶子农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乔治认输了,这不是政治说教,是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以前我觉得政治根本不关我的事,也没想过要跟谁走,现在我想了,我要跟共产党走,信仰马克思主义。这话要放在以前,不管是谁说的我都会笑,笑他假大空。现在我信了,市场经济也一样存在有信仰和献身精神的人,我愿意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方父看了女儿好久,说:“今天就说到这儿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去。”方迪说:“审查了半天,给个结论吧,好歹管用一阵子,别动不动又审查了。”方父说:“丫头片子……还行吧。”

第三十四章

4月3日22点45分,从柏林到巴黎的国际航班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叶子农在他的德国居留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期的时候离开了柏林。

戴梦岩和4个雷蒙诺公司的保镖在航站楼的一个出口接机,叶子农的这次行程是由雷蒙诺安保公司一手安排的,包括选择航班、接机人数、车辆、行车路线……戴梦岩连自己的车都没开,是被雷蒙诺公司的车接走的。选择临近午夜降落的航班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避升各流高峰时段,减少遭遇媒体和其他突发事件的几率。

叶子农刚一出来就被4个保镖围上了,行李也被保镖接过,其中一个保镖立即用对讲机呼叫车辆。选择深夜航班是戴梦岩通知叶子农的,他对保安公司的安排并不知情,以为夜里不声张就可以了,眼前的情景如此夸张让他极不舒服,他不满地看了戴梦岩一眼。

戴梦岩说:“有什么话回去说好吗?”叶子农没来过巴黎,对戴高乐机场的情况一点不熟悉,又被4个保镖围着,稀里糊涂走出航站楼,又稀里糊涂被塞进一辆防弹车,左右还各坐着一个保镖。戴梦岩上了前面一辆开道车,4个保镖加上两个司机,这次护卫叶子农的行动雷蒙诺公司派出了6个人。

两辆车从机场到派拉姆公寓一路顺利,一直开到叶子农所住楼座的大门,4个保镖一直护送到三楼房子门前,这时才把行李交还给叶子农。

戴梦岩拿出身份识别卡插人门锁,门锁亮起绿灯,这才可以用机械钥匙开门。她伸手打开客厅的灯先让叶子农进屋,然后用英语对保镖说:“到楼下等我,一小时。”

4个保镖离开了,戴梦岩进屋关上门,也没换鞋,径自到厨房拿来两个酒杯和一瓶红酒,在叶子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倒上两杯酒,说:“来,干一杯。”叶子农问:“干什么?”戴梦岩说:“你活着到了巴黎。”叶子农没动杯子,说:“你这样张扬,很不好。”戴梦岩说:“总比你没命了好。”说着一饮而尽。

叶子农说:“天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别让人家老等着。”戴梦岩说:“人家不是白等的,我花钱了。”叶子农说:“花钱了也不可以这样。”戴梦岩从包里拿出一套身份识别卡和机械钥匙,说:“这个你拿着,我和保镖公司的合同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但是,我限制了你的自由,你往门上看。”叶子农刚才就注意到了,门上有个双面胶粘上的挂钩,挂钩上挂着一条长筒丝袜,是一条而不是一双,很刺眼,叶子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子农问:“那你呢?”戴梦岩说:“不管是汉奸婆还是革命婆,我都是婆,没你这个公值钱。我巴不得他们杀了我呢,那我可就真成个人物了,人家赏我这脸吗?如果我真死了,安保公司会派人送你回北京,飞机一落地合同就算终结了,剩下的事梁哥会处理。”

叶子农说:“您合适了,那别人呢?又算个什么东西?”戴梦岩说:“我不跟你讲理,讲理我说不过你。除了你的安全别的我都讲理,但是唯独你的安全这一项,不讲理。”

叶子农说:“哎哟,好像您曾经讲理过。”戴梦岩拎起叶子农的行李说:“跟我来。”叶子农跟着戴梦岩来到主卧室。

戴梦岩放下行李说:“我把主卧室以外的床全撤了,不管谁来访这里不留人过夜。你不爱洗澡,我也不勉强你了,勤换点内衣,床头柜里全是内衣,足够你换的。”叶子农说:“知道了。”

戴梦岩带叶子农简单看了看各个房间。这是一套伊斯兰装修风格的房子,屋顶、地板随处可见金色和阿拉伯式图案,客厅里没有普通人家常摆的电视、音响,两个长沙发和两个短沙发围着一张大茶几或者叫大矮桌呈无方向摆设,有点像缩小的圆桌会议,以会客、谈事为主。四壁空空的墙上残留着一些钉子或钉眼,显然是曾经挂饰物留下的痕迹。除了客厅还有一间与主卧室一门之隔的小客厅,适合比较私密的会客。与主卧室的门相对的是一间书房,书房里有电脑、打印机和书柜,基本仿照了叶子农在柏林的书房设备,只是书柜里除了两大排各种时装杂志并没有其他的书。与书房相邻的是一间专门的影音室,有电视机、录像机和LD影碟机,机器都是崭新的,旁边是大量的录像带和LD大影碟,内容都是电影和MTV音乐,电影没有纪录片,大多是欧美和港台的故事片,包括戴梦岩主演的电影。

主卧室和宾客室都有卫生间,紧急避难室旁边还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客厅的一侧是餐厅和厨房,也是一门之隔。餐厅的一角有个台子,上面放着一台高级咖啡机,台子里面是咖啡和杯子。

到了餐厅、厨房,戴梦岩说:“这房子和所有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只要不出门你可以为所欲为。现在我给你做点夜宵,明天早上你喝牛奶吃面包,中午我给你送饭。”叶子农说:“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一帮人在楼下等着呢。”戴梦岩说:“都是准备好的,很快。”说着打开炉子、启动烤箱,然后才去洗手。

果然很快,原来是现成的潮汕沙锅粥和面包夹煎蛋分别加热一下。夜宵做好以后放到餐桌上,然后戴梦岩就告辞了。

来到巴黎的第二天,叶子农是被几声敲门叫醒的,他好像还没有睡够,

半趴在床上侧着脑袋,眼睛极不情愿地眯开一道缝,看着戴梦岩站在卧室门口。

他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戴梦岩说:“12点多了。”

叶子农说:“听不到马路汽车,睡得没准儿了。”

戴梦岩说:“先起来吃饭,不然饭都凉了。”

午饭是用多格套装饭盒提来的,一份米饭、一份烧海参、一份麻婆豆腐,一看就是从中餐馆里买来的。饭盒是仿瓷材料,颜色、质感、形状都不太适合家庭餐桌。戴梦岩拿出厨柜里的青花瓷餐具,把饭菜装进家常的碗盘,这才摆上桌。

叶子农洗漱之后过来吃饭,一看就说:“哟,挺丰盛的。”

戴梦岩说:“说你脏吧,可刷牙还蛮讲究的,还刮舌头。”

叶子农边吃边说:“老北京用舌刮,现在的人都不怎么用了。”

戴梦岩拿出一个记事本,说:“说话不影响你吧?”

叶子农说:“不影响。”

戴梦岩说:“第一,我跟你说一下我的财产情况……”叶子农马上摆手制止了,说:“别,您积点德吧,别把人往是非的坑里推。”

戴梦岩说:“我是想跟你说,只要不是大投资和过分挥霍,活命的钱是足够的,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需要什么尽管说。”

叶子农说:“你悠着点,别压死我就得。”

叶子农说:“既然已经说了,那还说啥。”

戴梦岩说:“第三,吃饭是大问题,如果请个保姆你能接受吗?”

叶子农说:不能。用不了3天我就成保姆了,让人伺候我受不了。”

戴梦岩说:“那你早餐就委屈点,我每天给你送两次饭。我不是说你懒,就算你自己愿意做饭也不可以,这不是一天能学会的,你吃你自己做的饭身体会垮的。”

叶子农说:“电脑桌上有个单子,专门说吃饭问题的,你去拿来。”

戴梦岩到书房,拿起电脑桌上的单子看—

大冷冻室的冰箱一台

电热保温壶一个

家用真空包装机一台

不锈钢5升真空密封保温捅两只

灌香肠漏斗两个

大小规格的食品级可高温蒸煮铝箔袋各200个

不干胶空白标签50张

冰箱隔板或抽屉隔板10个

戴梦岩坐回来说:“不是很明白。”

叶子农把碗底的几口饭吃完,擦擦嘴,解释道:“电热壶90℃常态保温,低于90℃自动加热沸腾。把适合冷冻的熟食包起来,比如米饭、炒饭、卤面,比如麻婆豆腐、红烧肉、香辣鸡翅,比如炸酱卤子、牛肉卤子、豆腐躁子,还有米粥、鸭汤之类。想吃什么就往电热壶里扔什么,食品和水是完全隔离的,水分不增加也不流失。巴黎不缺中餐馆,哪家做得好买哪家的,大桶买回来分装,集好吃之大成,顿顿都能吃到巴黎最好的厨艺。”

戴梦岩说:“长期用铝箔袋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呢?”

戴梦岩说:“难怪有人说方便的东西都是懒人想出来的,有点道理啊。”

叶子农说:“试试,慢慢摸索出个法子。”

戴梦岩点点头,说:“第四,我想开个服装店,想让你帮我规划规划。”叶子农诧异地看了戴梦岩一眼,觉得这想法不切合实际,说:“你还没到永世不得翻身的程度,别急着下结论。”戴梦岩我行我素,起身去书房拿来一操时装杂志,说:“你先翻翻,我去刷碗。”说着收拾碗筷端到厨房去刷碗了。

叶子农随手翻了几本杂志,看不进去。

戴梦岩刷过碗,解下围裙坐回餐桌,接着话题说:“巴黎城西有个新区,我老早就在那里买了店面,是给自己留退路准备的。我喜欢衣服,打算将来不演戏了就开个服装店。店面一直是租出去的,5月底就到期了,我想收回来自己开店。”

叶子农说:“你没到不得翻身的程度,这个阵痛也不会太久,这期间你折腾什么都不可能有长远性,有那工夫歇会儿吧。”

戴梦岩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吃饱了就睡?我活一天就要奋斗一天。”

叶子农说:“你有钱,真想折腾谁也没辙,那是你的权利。”

戴梦岩不悦地说:“有钱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高雅到可以不谈钱了?”

叶子农说:“这关雅俗啥事?如果钱是谈出来的,那咱得拼着老命谈。如果钱是作为果存在的,只要条件具备你谈不谈它都出来。如果谈了没用,那不歇着还等啥?”

戴梦岩说:“你不是说来给我当差吗?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叶子农说:“对有效劳动和赔本投资尽到提醒又务,这差不这么当该怎么当?当你一动就是损失的时候,不动就是最大效益。”

戴梦岩说:“有你在,我不会栽跟头的。”

叶子农说:“有我在,你已经栽跟头了。车砸了,轰下台了,整个圈子封杀你了,你还要怎么栽跟头啊?只要具备了栽跟头的条件,老天爷来了也得栽跟头。”

戴梦岩说:“赔钱就当消费了,我就想干件我想干的事。”

叶子农说:“哦,敢情您不是高雅到不谈钱了,是高雅到扔钱了。”叶子农不想跟她争论了,主动回避去了客厅,坐到沙发上。

戴梦岩跟过来,说:“你就当我永世不得翻身了,帮我把店开起来。万一翻身了,扔这点钱不算什么,还能为将来开店做点准备。”

叶子农劝阻无效,无奈地说:“有人是属豹子的,吃饱了就歇着。有人是属鸡的,你把它扔到粮仓里它还是没完没了地刨。”

戴梦岩说:“我就是那个属鸡的,扔到粮仓里也刨,不刨人生就没意义了。”

叶子农说:“要真是不刨就难受,那就刨吧。我不懂时装,怎么帮你刨?”

戴梦岩说:“你懂人哪。斯班卡尔时装大师说过,时装设计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学。你那次陪我逛街对我就很有启发,店名我都想好了,叫‘浮华散尽——你是你’,品牌定位就是风情女人、品位女人,聘请设计师按我的理念设计,经营自己品牌的极品女装。”

叶子农说:“那就甭开张了,还省了倒闭的程序。或者你就代理个品牌,也可以到批发市场扛两包回来卖。”

戴梦岩非常不悦地质问:“你什么意思啊?”

叶子农说:“你这么老土,干不了这事。”

戴梦岩惊诧地说:“啊?你是说……我老土?”

叶子农说:“咋,不爱听了?”

戴梦岩说:“不是不爱听,是你说得不对,太荒诞了。”

叶子农说:“行,我错了,你对了,这个可以钉到墙上成定论了。但是,你面临的问题会不会因为你对我错就不存在了?”

戴梦岩想了想,问:“什么问题?”

叶子农说:“哦,那就是没问题了。没问题你找我干吗?”

戴梦岩又想了想,说:“嗯,有问题。我看不太清楚,这就是问题。”

叶子农说:“是你让人看的,人家刚瞅一眼你就不愿意了,那还看不看了?”

戴梦岩说:“看,看。我怎么干不了这事?”

叶子农问:“什么是境界?什么是风情、品位?什么是极品?”

戴梦岩说:“境界就是境界,品位就是品位,我有感觉,就是说不出来。”

叶子农说:“那你这不是瞎扯嘛,你说不出来怎么让设计师理解?如果只说概念,哪个设计师停止过追求境界和品位?还轮得着你来要求?你自己都一锅粥,设计师拿什么标准给你设计?要么难为死,要么也给你一锅粥。浮华散尽就更扯了,荣华、豪华、奢华,哪个是人能舍弃的?古往今来,虽然荣华的形式在变,但人们追求荣华的心从来没变过,这东西你不让它出来,人们做个梦也得让它出来。你倒好,都散尽了,谁敢进你的店哪。”

戴梦岩愣住了。叶子农说:“拿个笔,拿张纸。”戴梦岩也没情绪了,赶紧去书房拿来纸笔。

叶子农在纸上画了两道竖杠,间隔五六厘米,说:“境界是一个表达状态的区间,两边为界,界内为境,不可能揣着这边扔了那边,是本一的。如果不赋予它具体的内容,这个表达工具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风情女人咱就不说不,连性这一境还没出离呢,不然她风情个啥劲呢?品位女人,没品没事,一品就露了俗。对治俗的一境,您还有可能扔了俗吗?只要不出离雅俗,您还有可能不土吗?”叶子农在两道竖杠旁边又画了两道竖杠,两道外杠的间距更大了,又从起初两道竖杠的小区间画出一个箭头进人大区间,说:“出离,在这事上讲就是不属于雅俗的判断了,进入了一个更大区间的属性,属于平常与不平常的判断。极品女装是啥我不知道,论可表达可操作的起码也该是出离荣华的不需吧。出离荣华不是没有,是不属于。浮华散尽也不可能是你,是穷光蛋。什么叫定位?定位就是排他,就是不能搁哪儿都行。”

戴梦岩问:“那要是再出离呢?”

叶子农说:“那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不关你的事了,无碍故不说。”

戴梦岩说:“平常?那极品女人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叶子农看了戴梦岩一眼,说:“晕,什么都不需要了你衣服卖给谁啊?她需要让别人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你就得给她找一个比荣华富贵更高的,是俯视荣华富贵的。你不是卖衣服,是颁发身份,把牌子改成‘浮尘散尽——你是你’,贴块牌子,她这就算开光了。凡是敢进你店的,都是准备抛头颅洒热血的。而你,也必须要赔得起、撑得住。”

戴梦岩沉默了许久,说:“这样的衣服,到哪里去找设计师啊?”

叶子农说:“找什么设计师啊,你攒了那么多杂志,那就是一个智库,你要做的就是站在大师的肩上。浮尘散尽嘛,就是从现有的里面剔除什么,而不是增加什么。你就趴在画报里找浮尘吧,剩下的就是‘你是你’,再把里面具有共性的设计挑出来,取证、存档,预备万一打官司。共性的设计就是公共的,就扯不上侵权。”

戴梦岩起身去书房抱来一大握时装杂志,放到大茶几上。

叶子农问:“干吗?”戴梦岩不吭声,又去书房把剩下的所有时装杂志都抱来,放下,这才说:“你看得这么清楚,你就趴在画报里找浮尘吧。我老土,干不了这事。”叶子农傻眼了,干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第三十五章

方迪驱车来到叶子农户籍所在的居委会,这是一间建在两座四合院之间的平房,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像是“大跃进”时期的建筑,房子有十几米宽,正中间是一扇比普通住宅的门稍大一些的铁门,里面被隔成两个房间,一间大一些,显然是会议室,穿过会议室还有个小一些的房间,就是办公室了,办公室里有3张办公桌和一个很大的文件柜。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的有五六个人,男的女的都有,像是在调解纠纷。方迪进去,见里面的人争吵,也不便打扰,就站在门框旁边等着。

黄主任看完身份证,问:“你跟子农什么关系?”方迪回答:“叶子农跟一个叫九哥的美籍华人是朋友,九哥要在北京开公司,东西是要交给九哥的,现在他人不在北京,在纽约。我是九哥的朋友,跟九哥合伙开公司,所以九哥让叶子农写的转交给我,我替九哥保管。”

黄主任又问:“你一个北京姑娘,怎么会跟纽约的美籍华人是朋友呢?”方迪回答:“我在纽约留学。”黄主任问:“有护照吗?”方迪回答:“有。”拿出护照给黄主任看。

黄主任不知道叶子农的“部长事件”是不可能的,却一句没提,既有街道大妈的家常与亲和,又有居委会干部的分寸与警惕。

方迪上车,朝黄主任招招手开车走了。

军八大院是一座军官家属院,花草繁茂,绿树成荫,南北大门都有警卫把守,院内日夜有警卫巡逻,进出的大多是军牌车辆。军官家属楼的建筑规格不一,有一栋二层楼住4家的,有一栋楼住十几家的。院内有图书馆、医务所、幼儿园、供应站等设施,在军官家属区和警卫部队宿舍区之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11幢清一色红砖建造的二层小楼,每幢独门独院,居住的都是在职或离休的军级干部,其中一幢就是方迪的家。

方迪的车刚停到门口,正碰上王妈手里拿个布兜子出来。王妈50多岁,在方迪家已经有十几年了,已经成了方迪家的一员。

方迪下车问:“阿姨,买东西啊?王妈说:“家里洗衣粉没了,牙膏也该买了。方迪说:“车上有东酉,您帮我看着点,我去找人帮我拾。王妈说:“家里有人,你哥的战友来了,正和你妈说话呢,来找你的。”

方迪一愣:“找我?”正说着,大概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方迪的母亲也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不用问,他就是方迪哥哥的战友了。

方母一身军装,和蔼稳重,问:“东西取回来了?”方迪说:“嗯,两个木箱子,很重,一个人抬不动。”方母说:“这是你哥的老连长,赵军。”方迪与赵军握手说:“赵连长,你好。”赵军赶紧说:“可别叫连长,转业两年了。”然后又说,“多重的箱子?我试试。”赵军中等身材,黑红的脸,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穿一身洗得褪色的旧军装,朴实中透露着一股军人的气质。

方迪打开后备厢说:“估计都是书吧,很重。”

赵军过手试了一下重量,然后一使劲就搬起来了,扛到肩上问:“放哪儿?”方迪说:“楼上,放我房间里。”方迪在前面带路,赵军扛着箱子跟在后面,上楼到方迪的房间,方迪让赵军把箱子塞进床底下,往一头推了推,以便腾出空间放另一只箱子。

两只箱子都抬到楼上放好,方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放进包里,然后带赵军下楼到厨房洗洗手,与方母一起在客厅坐下。

方母将一张字条给方迪,说:“你不是正在筹建公司嘛,搞公司就需要人,你哥给你推荐个骨干,这是你哥给你的条子。字条内容:赵军,36岁,党员,老黄牛,人品没的说,安排个有奔头的位置。哥。

赵军站起来,对方母说:“那首长,我就听方迪安排了。”方母也起身说:“好,你们去吧。”赵军随方迪出门上车,离开了军区大院。赵军不知道方迪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也不便多问,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

方迪先去了一家银行,让赵军在车里等着,自己进去取了5万元现金,然后开车去居委会送钱。看着赵军坚毅而又憔悴的神情,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和敬意,对于一个16岁当兵的老连长,他一定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字条上的一句“老黄牛”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国家正处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势必会冲击到每一个人的观念、角色和利益,这是一个国家的历史性转折,而千千万万像赵军这样有过勤奋和荣誉的人,正是他们的坚韧和担当成就了这个伟大的转折。在方迪心里,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人。

到了居委会,方迪进办公室把钱交给黄主任,拿上收条,再次开车上路。

出了胡同口,上了马路,万迪问:“你登记旅馆了吗了?”赵军回答:“没有,我下了火车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就去你家了,也没什么行李,就几件换洗的衣服,都带着呢,这说话天就热了,带多了也没用。”从军区大院到前门大街路程不算很远,是由北往南的方向,而从前门大街到生产基地是由南往北的方向,多走了一半的往返。来到生产基地,方迪下车打开大门,带着赵军走到一排平房的西头,打开门锁,里面全是新买的单人木床和被褥,整齐摞成个小山。

方迪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数出1000块递给赵军,说:“这是1000块钱,算是公司预支给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扣。这路边有几个餐馆,吃饭的都是过路司机,在车间开伙前你先将就着。现在是筹建公司,事情很多,等你安顿下来再谈具体工作。”赵军说:“钱你拿回去,我出门带钱了,够花。”方迪说:“北京消费指数高,拿着吧,不定什么地方用钱呢。”

赵军拿上钱说:“那谢谢了。”方迪看看天说:“天快黑了,你归置好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赵军把方迪送到大门口。

回到天街新村,天色已经擦黑了。车子一进小区,方迪就远远看见楼前站着的孙瑶和她的车,董丽在孙瑶旁边,还有一个男士,3人正朝她的车注视,孙瑶还朝她挥了挥手。

方迪开到楼前停好车,下来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方迪觉得今天这饭没那么简单,就说:“那……门口就有个餐馆,就在大门边上,还不错的,特别是豆皮腰花做得不错。但是得先说好了,我请客,要不你们就回去,总不能堵着我家门口让你们请客呀,太寒掺我了。”方迪说得不无道理,孙瑶看了看董丽。

董丽说:“没事,谁请都一样。”方迪说:“那你们回吧,我家里有吃的。”董丽只能妥协,说:“好好,你请。”

孙瑶问:“不用开车吧?”方迪说:“不用,就在门口,出门就是。”4人步行没几步就到了小区门口这家餐馆,餐馆不大,但是设计得很有情调,适合情侣约会或好友小聚,不适合讲排场的宴请。4人坐进一个包间,包间和桌子也不大,甚至空间显得有些局促,却在桌椅和墙饰的细节都刻意营造温馨的气氛。方迪点过酒菜,然后大家喝着茶水聊天等菜,董丽显然是有事的,但也不急于说出来。

方迪对孙瑶说:“你跑哪儿去了?还你钱呢找不着你。”孙瑶说:“你不是借一年吗,着什么急呀。”方迪说:“有了就早还嘛。”董丽说:“哟,你这都搞公司了还用跟孙瑶借钱啊?”方迪说:“定做机器那会儿还没人投资呢,我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董丽笑着说:“孙瑶也是看碟下菜,我要去借她准不借给我。”孙瑶说:“我听银行的人说过,借钱这事呀,一是见死不救,二是雪中送炭,三是锦上添花。见死不救好办,迪子属于锦上添花的,也好办,最难的就是雪中送炭,下一秒死活谁知道啊,血本无归我找谁哭去?”说话间菜陆续上来了,方迪招呼大家吃喝,边吃边聊。

董丽说:“听说你们公司在招人呢,还是骨干。”方迪说:“嗯,店面已经签了,正在注册公司。”董丽说:“都是老同学,我有话就直说了。富均高中毕业下乡了几年,后米招工分配到饮食公司,这一干就是十几年,都奔40的人了,到现在还是个大堂经理,他们那一届的好多都当了书记、老总,他老婆嫌他没本事也离了。我是服务员,他是大堂经理,都窝在一个单位也不是个事。我知道迪子心大,不管干什么都不会小打小闹的,又是外资企业,我想让富均来你这儿谋个发展。孙瑶跟你关系好,面子大,我就把她拉来了,帮我说个情。其实我也拉张娟了,娟说有事不能来,我知道她是不愿意掺和这种事。”

方迪平和地说了两个字:“不行。”董丽和周富均愣住了,孙瑶也愣住了,不是因为结果,是因为这种直白的拒绝。尽管方迪的语气是平和的,甚至是略带歉意的,但在大家听来却还是直愣愣的。

周富均沉着地笑了笑,问:“为什么?你了解我吗?”方迪说:“我们这几个同学从毕业到现在,大家的生活、观念都在发生变化,但是还能时不时聚在一起说说话,不容易。同学之间帮忙很正常,但大家都有个默契,尽量避免涉及利益或联系过于紧密的事,毕竟共事就有摩擦,女人又比较情绪。”周富均点点头说:“明白,明白。”方迪说:“所以跟我了解你多少没关系。”董丽说:“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孙瑶连撇嘴带扭脸,动作很夸张,感叹道:“哎哟,我的妈呀!”董丽说:“你帮谁说话呢?”孙瑶赶紧说:“我错了,我错了。”周富均说:“我以为多个同学关系会优先点呢,没想到成了障碍。其实我们还没到多紧密的程度,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起码现在她是她、我是我。”董丽狠狠地瞪了周富均一眼。

方迪说:“董丽是我和孙瑶的同学,请你说话照顾一点我们的感受。”

周富均说:“我得不到重用就两个原因,一是没文凭,二是说实话。”

董丽说:“我跟他还真没到谈婚论嫁,你就是正常招聘也得给人个说话机会吧?老同学要这点面子都不给,那老同学还有什么用啊?”

方迪从包里拿出一沓人员资料,有20多份,搁桌上说:“这里除了熟人推荐和人才交流中心的,剩下一大半都是饮食公司的,我一个都没敢碰。饮食公司是铁饭碗,改制了也不是玻璃碗,国家都扛不动的事我一个小餐馆扛得动吗?今天下午公司招了第一个人,我哥的老连长,转业当了保卫科长,企业改制下岗了,摆地摊儿当保安,这个我敢用,我破产了他接着摆地摊儿去。我自己还是学生,我自己都一身债,能不能适应市场我自己都没数,你拿一家的吃喝拉撒到我这儿押宝,用孙瑶的话说下一秒死活谁知道啊?董丽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希望你明白,只要公司用了周大哥,我就是你董丽的仇人,有闪失我是你们家的祸害,有摩擦我是欺负你男朋友的泼妇,咱们老同学一场,真别走到抓脸撕头发那步。”

周富均说:“你自己都没信心怎么干事业?”

方迪说:“跳楼卖身我只管我自己,我不能要求别人也跳楼卖身。”

周富均说:“谁开店都是先用熟人,慢慢对这一行了解了再向更合适的人过渡。如果你觉得我不行,你随时辞掉我,我们决无怨言。”

董丽说:“就是嘛。”然后使劲看着孙瑶。

方迪说:“我也能找到个‘俗话说’,俗话说无信不立。每个人都能从‘俗话说’里找到依据,那‘俗话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需要哪个俗话说,从这个俗话说里获得心理支持。你的理念与这餐馆的理念是不兼容的,我很抱歉。”周富均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说:“唉,还是人微言轻啊!同样的话,如果我像你一样揣个文凭留洋回来,可能你听着就不一样了。我以为方总受过美国高等教育,思维会跟我们那些领导不一样,没想到没什么区别,骨子里还是国学的东西。”董丽已经很不耐烦了,说:“富均,还有谈下去的必要吗?”孙瑶说:“董丽,干吗呀?”董丽起身拿上包,伸手拉周富均离开,说:“我们没地位,高攀不上。”方迪平静地说:“董丽,你要拿话噎我也拣句合适的,我这餐馆就是卖碗面条,有地位的人我养得起吗?”董丽拉上周富均愤愤地走了,孙瑶也赶紧跟了出去。

方迪收起那沓招聘人员资料,孤零零一个人喝啤酒。

一会儿孙瑶回来了,坐下说:“董丽都哭了。”方迪说:“如果公司是你开的,你会因为怕董丽哭就用这样的人吗?”孙瑶说:“那绝对不会。”方迪说:“董丽是好人,就是太妇女了。”孙瑶说:“董丽怎么找这么个油子?太油了,面不改色心不跳。”方迪说:“文凭不是决定一切的,他这10多年走过来,一个领导眼瞎,所有的领导都眼瞎吗?甭管好官坏官,都需要有人抬轿子,在需要政绩这一点上是没区别的,要是连坏官都不需要你抬轿子,那就真不是人家埋没你了。”孙瑶说:“迪子,我得好好巴结你,万一哪天我倒霉了,我要跟你混。”方迪说:“哎哟姑奶奶,您积点慈悲心吧。

第三十六章

巴黎是时尚之都,服装加工业十分发达,市区及近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制衣厂。戴梦岩要经营自主品牌的服装,就必须对服装加工业有所了解。她清楚将来自己的产品定位,不可能规模生产,只能找小而精的制衣厂,而考察制衣厂则是她必做的工作。

这天上午她收拾好装束,下楼开车去考察制衣厂。汽车就停在楼下的路边,她刚走出公离不远就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有个中困小伙于在她身后。

沈彪不等戴梦岩下车就追上来说:“戴小姐,你帮我跟农哥联系一下吧,你一说有个愤青他就知道,说北京刀客也行,他一定会见我。”

填写完安检登记,沈彪和旅行包一起被带进值班室的里间,一名保安对沈彪身体和旅行包进行了安全检查,没有发现具有攻击性的器物和其他危险品,随后被带出来,值班长也在安检登记表上做了填写,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给沈彪发了一张访客通行卡。

沈彪有了这张卡,就可以通过电梯和走廊这两道关了,剩下最后一道是房门。沈彪跟着戴梦岩到房门,想在戴梦岩面前表现一下跟叶子农关系很近,就上前敲门。

戴梦岩说:“别敲了,子农没权力开门。”戴梦岩打开门让沈彪进屋,对叶子农说了句“我回去了”就关门走了。她知道叶子农与沈彪只是布达佩斯有一面之交,对沈彪并不了解,尤其是叶子农正处在非常时期。她对沈彪是有戒备的。

叶子农是不敢碰门的,听见开门声就走过来,站在门边迎着。戴梦宕对沈彪的态度显然不够友好,甚至没有起码的客套,他能理解,毕竟连他自己都不了解沈彪。

叶子农把沈彪迎进客厅,握手寒暄:“吃了吗?”沈彪笑着说:“没呢,一直在梦姐楼下耗着。”叶子农说:“我也没吃呢,你先坐,我去加一份。”沈彪放下行李包说:“我先去洗手间。”叶子农带沈彪到自己卧室的卫生间,然后去厨房了,从新买的大冰箱里拿出两袋冷冻食物扔进电热壶里,又冲了两杯茶端到客厅。

叶子农问:“你跟美国人比了吗?”沈彪不好意思地说:“比了,输了,虽然不是正式比赛,但确实技不如人,还是天外有天哪。不过交流一下也挺好,交了朋友,长了见识。”叶子农说:“就是,不能啥事都上纲到保家卫国。”沈彪说:“这次在美国交了几个ZIPPO圈的朋友,我打算在北京开个ZIPPO专卖店,搞一些市场推广活动,把个性贴章的业务也搞起来,以前是玩,以后就当饭吃了。”叶子农说:“又有兴趣,又能当饭吃,好啊。”沈彪说:“我上学的时候就跑到夜总会挣钱,表演火之浴是单次挣钱最多的,就是燃烧手指给客人点烟,这是个最有争议的危险动作,震撼至极,摧残也至极,我从练这个就没离开过烧伤膏。有一次我给客人点烟,丫点雪茄,半尺长的雪茄能好点吗?这操性的!可咱也不能栽了呀,手指头就那么竖着,真他妈疼死我了,心说你丫烤猪蹄呢!不过那孙子还算仗义,一把给了5张。农哥要有兴致,我给你表演一个?”叶子农连连摆手:“别,别,咱不玩这个。”

沈彪说:“其实我心里……唉,咋说呢,本来是去跟美国人叫板的,结果拿人家的产品当饭吃了,这算啥事啊?我喜欢ZIPPO不假,可就有件事让我特他妈别扭,ZIPPO徽章有好多国家的国旗,就是没有中国的。”叶子农说:“不了解ZIPPO的运作机制,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中国比发达国家落后是事实,自己不强大起来,人家给你个面子也不吃劲。”沈彪打开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尊佛像放茶几上,说:“农哥,这不要开店了嘛,我在纽约请了一尊佛像,开过光的,还是个洋和尚。听说你上过佛学院,你给看看。”叶子农说:“这我可看不了,两码事。”沈彪问:“咋是两码事呢?”叶子农说:“宗教是管心理支撑的,佛法是管认识实相的。我在佛学院混了两年,宗教这块对我没啥用就没学,你要让我说几身几相都是管啥用的,我真说不上来。”沈彪赶忙把佛像收起,说:“让农哥见笑了。”叶子农说:“这有啥见笑的,对自己管用就行,又没妨碍别人。”闲聊了一会儿,叶子农觉得饭该热透了,就去厨房准备午饭,沈彪也跟了过来,见叶子农打开电热壶的盖子,从冒着热气的壶里拿出四个铝箱袋,两份米饭两份红烧排骨,分别倒进两只碗和两个盘子,端上餐桌,午饭就算成了。

沈彪看看铝箔袋,以为是工业化的方便食品,就说:“农哥,你就吃这个?”叶子农说:“这个怎么了?这都是梦岩从巴黎的中餐馆一家一家挑出来的,大量买回来分装,冰箱里都满了,顿顿吃的都是巴黎最好的厨艺,咱还想啥呀。”沈彪尝了一块排骨,惊讶地说:“哟,味道是不错……要是有点酒就更好了。”叶子农说:“有啊,红酒白酒都有,你喝什么?”沈彪说:“白酒。”叶子农拿来白酒和杯子,倒上两杯。

沈彪说:“这一晃半年了,来,咱哥俩碰一个。”叶子农就跟沈彪碰了一杯酒。

沈彪看着门上挂的那条丝袜说:“农哥,门上挂条丝袜啥意思?多难看哪。”叶子农说:“警告我的,碰了门就出人命,警告的标识能好看嘛。”沈彪似乎明白了点,不再看丝袜了,从口袋里拿出ZIPPO打火机和一只便携油壶,抽出机芯加油,调整好机器收起便携油壶,说:“看好了,这个叫复燃。”沈彪把打火机打着,立在桌上,用拇指和食指在火口慢慢而流畅地移动捏灭火焰,等了几秒已经熄灭的机器,突然在机器旁“叭”地一拍桌子,机器又神奇地燃烧了。叶子农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地说:“神了!”沈彪说:“那就学这个?”叶子农想了想,说:“不行,这个太着表演了,没有那种随手就来的范儿。”沈彪说:“哦,要够范儿的。那学五指转吧,这个绝对让你不丢份儿。”说着拿起机器在手上舞动起米,叶于农又看到了在布达佩斯河边让他惊叹的一幕。

叶子农说:“这个太复杂,没信心了。”沈彪说:“简单的……那学戒子火吧。”说着演示了一遍,确实简单。

叶子农说:“这个不厉害,镇不住人。”沈彪想了想,说:“那你看看这个龙抬头。”然后演示了一遍。

叶子农问:“啥事?”沈彪说:“我不是要开个ZIPPO专卖店嘛,店铺已经托朋友盘下了,转让费、装修、房租预付、备货……都需要钱。个性贴章这块需要添置专业设备,蚀刻啥的都是平面,层次关系和冲击感根本无法达到浇铸的效果,添置设备也需要钱。我去美国没花啥钱,办一个美国签证的行情我知道,农哥给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这钱不能你出。我的意思是,现在生意刚准备起步,我手头实在不宽裕,等缓过劲儿了我再还这个钱。”

叶子农说:“事不是我给你办的,钱也不是我给你出的,林雪红把这笔钱打到劳务输出成本里了,你给我给得着吗?本来就是带捎的事,你运气好正赶上茬口,要谢你该谢林雪红和大家才是,谢你那点精神头,不然萍水相逢凭啥招这闲事。”

沈彪沉默了一会儿,说:“雪红姐去柏林找你,布达佩斯的事全是为了罗家。话你可以那么说,可我最受不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好像别人都是该贪便宜的小市侩。”

叶子农说:“唉,说你愤青吧你不愿意,那你靠点谱成不?布达佩斯的事,理论上说如果劳务方履行了合同,林雪红收的保证金是要退还的,否则参与这事的人都成了蛇头。我帮你搭个便车可以,收了你的钱也是蛇头。俺挣点啥钱不行啊,非挣你爱国心的钱?你是谢我呢还是花钱买我坐牢呢?”

沈彪愣住了,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农哥,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叶子农想了一下,说:“那你就给我做个国旗贴章吧,纯铜的,浇铸的,就是那种雕刻的效采。在柏林没怎么想家,到巴黎才来几天就想家了,心境变了。”沈彪说:“一个贴章可没那么值钱。”

叶子农说:“这世上还有比心愿更无价的吗?你想给中国人露个脸,我凑机会帮你搭个便车。我想家了,你圆我个寄托。这一来二去的挺好,再描就走味儿了。”沈彪无言了。

第三十七章

老九一到北京,改造生产基地的工程马上就开工了,施工队进场,对两个主生产车间的墙面、门窗、月卜水、电路全面改造,到处是水泥瓮砖,到处是施工人员,生产基地一片繁忙景象。大门口停了好多车辆,有施工单位的,有市政、消防、卫生单位的,还有刚刚购置的生产基地专用面包车和方迪的私人轿车。

老九、方迪和赵军跟在市政、消防、卫生几个单位的人身边,听他们指导,陪同指导的还有招商办的负责人,赵军拿个本子一直在记各方的指导意见。指导完工作,这些人就一起走了,老九、方迪和赵军把这些人送出大门,握手道别。

望着几辆远去的汽车,赵军说:“把几个部门叫到一块儿来,不容易。这要一家一家来指导,施工不定多扯皮呢。”方迪说:“这是招商办协调的,现在对外资都挺重视的。”说话间有一辆小摩托车开过来,开到方迪旁边停下,骑车人的身躯与小摩托车显得有些不成比例,骑车人摘下头盔拄在车把上,走近方迪。

方迪问:“家里的事都办完了?”来人点点头说:“办完了。”方迪介绍道:“这就是石天佑。”然后对石天佑说,“这是董事长,这是赵经理。”

石天佑说:“董事长好,赵经理好。”石天佑30岁,中等身材,大众化的发型,穿一套深蓝色西装,方脸大眼睛,神态谦卑而不失大方,整个人显得朴实精干。石天佑原是四月农村的小学教师,来北京6年了,一直在川府酒家工作,从传菜工干到餐厅经理。川府酒家因内部矛盾关门,员工解散。方迪经人引见拜访一位饮食公司退休老厨师,这位老厨师是川府酒家老板的父亲,在川府酒家做技术指导,老厨师向方迪推荐了石天佑。

老九打量了一下石天佑,问:“算正式上班了?”石天佑说:“嗯。”老九看看方迪和赵军说:“那按现在的说人就算到齐了。”方迪说:“是啊,既然人都在,那咱们到办公室说说吧。”老九说:“好。”4个人就回到大院里,外面施工噪音很大,大家进到赵军的办公室关上门,各自找个位置坐下,屋里的噪音小多了。

方迪、赵军和石天佑都看看老九,等董事长讲话。

方迪说:“经验是工具,不是目的,这就是为什么要反对经验主义和本本主义,你唯了经验和本本,你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它给目的化了,公司倒成了你买现经验土义和本本主义的工具,要是你自己掏钱办的公司,你干不干呢?”赵军和石天佑都嘿嘿笑了。

这次所谓的“公司第一次会议”纯属偶然,也没有过多谈及事务性议题,主要还是重申和强化公司理念,统一认识,为即将全面展开的各项工作打好思想基础。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围绕着为什么半成品生产基地要与餐馆分离、为什么不允许有厨师、为什么不允许对员工倡导奉献精神、为什么不允许追求利润率最大化、为什么不允许高档奢华、为什么不允许聘请专业人才来策划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讨论。

老九说:“好。方迪说:“那就散会。”方迪送老九离开生产基地时天已经黑了,汽车行驶在去北丽别墅的大道上。老九采纳了方迪的建议,在北丽别墅买了一幢房子。

车里,老九说:“道理都对,可心里还是虚虚的,这么干真能成吗?”

方迪笑了笑,说:“九哥财大气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是没有回头路了,除非九哥赦免我,让我回到原来的状态。”老九说:“可不这么干,又能怎么干呢?我是真被失败折腾怕了。”方迪说:“谁不怕呀?我这无知无畏的都害怕,九哥膛水的能不怕吗?怎么说呢?至少从理论上说,市场竞争的一般规律就是质量、价格,其中质量包括了产品和服务,说起来就这么简单,可做起来太难了。咱难,人家也难,那就看谁偏离航向少点了。”老九问:“晚上怎么吃?”方迪说:“九哥想吃什么?我陪你去。”老九说:“去烤鸭店吧,九哥请你吃烤鸭。”方迪说:“九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老九说:“咋这么想呢?方迪说:“经验。九哥一请我吃好的,准有事。”老九笑笑说:“走吧,我也想吃了。”来到烤鸭店,门口的车已经停满了,方迪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位,豪华气派的烤鸭店人来人往,老九和方迪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总算找到了一张桌子,落座。方迪要了几碟时令小菜,给老九要了一瓶啤酒,边吃边等烤鸭。

老九说:“我同意你的看法,那就让雷师傅注册吧。其实真正创意也不是我的,是子农的,再说我也不懂别的行业。”方迪说:“好,那我按九哥的意思回话了。”等了有20多分钟,烤鸭这道菜上来了,一个小推车上放了一只刚出炉的烤鸭,上菜的师傅娴熟地片出一盘,方迪和老九就开始卷着小饼吃烤鸭。

老九吃了几片,擦擦嘴,说:“你说石经理真懂见路不走了吗?”方迪也擦擦嘴,喝口水说:“别说他了,我都嘴里念着还犯糊涂呢。这次招骨干,有几个饮食公司的老厨师真是人才,干了一辈子了,我差点就顺着人才这条线下去了,忘了咱们需要的是什么人才,等静下来我就想,不对呀,人才多了,是你需要的吗?咱们需要的是能够贯彻执行咱们公司宗旨的人,不是去给自己请个领袖。如果是请把握方向的人,那也该是九哥去请叶先生。我也是天天念叨见路不走,可一到事上就不当家了,不知不觉就被一些概念顺跑了,要真那么好懂,罗家明也不会往自己脑袋上开一枪了。但是,懂一点就管懂一点的用,还是不一样的,比一点都不懂的人还是少出点错。”

老九感叹地说:“唉,人哪,光有一膀子力气不够啊。”

第三十八章

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戴梦岩向机场工作人员询问了16点35分从北京飞抵巴黎的航班旅客出口,然后就来到这个出港口等候,手里拿着一块用繁体字写着“九哥”的牌子。戴高乐机场是世界上最大的机场之一,设计结构复杂,经常有旅客在这里迷路。戴梦岩虽然经常出人这个机场,也接过叶子农,但独自来接人还是第一次,升不熟悉哪些航班的哪些出港口。她与老九只在柏林按触过一次,没有留意过这个人,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即使见了面也未必能认出来。

纽约至巴黎的航班旅客陆续走出来了,戴梦岩在人群中搜寻年龄在40岁上下的高个子男性,直到有一个人朝她走来,她看着这个人也觉得似曾见过。

走来的正是老九,他冲戴梦岩笑笑,招呼道:“是戴小姐吧?我是老九。”

戴梦岩赶忙上前握手,歉意地说:“九哥!对不起呀,柏林那次印象不是很深,不敢肯定能认出来,对不起啊!”

老九笑着说:“可我认识你呀,戴小姐大名鼎鼎,没柏林那次我也认得出来。”

戴梦岩说:“九哥不必客气,就叫我梦岩吧。”

老九点下头说:“哎。”

戴梦岩说:“九哥一路辛苦了,我帮你拿行李。”老九的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他往上一提表示很轻,说:“不用,不用。”

戴梦岩说:“那咱们上车吧。”机场到市区20多公里,5月初的巴黎气候宜人,今天的天气又格外晴朗,

老九也没像沈彪那样对戴梦岩有敌意,戴梦岩一路驾车虽然话不多,却也很愉快。

戴梦岩说:“九哥,子农下厨,说让你尝尝他的手艺,在家忙呢,不能来接你。”

老九说:“他是怕记者拍到我跟他在一起,对我不好。”

戴梦岩笑笑,说:“是这个意思吧。”老九说:“我也不想让他出来,少出来一次就少一点危险。这是两好搁一好,都合适。”

戴梦岩说:“我给九哥订了艾丽丝饭店,子农不希望你住他那里,他说你来巴黎是顺便看看朋友,主要是旅游的性质,至少真有事了得有凭据这么解释,希望九哥理解。”

老九说:“理解。”

戴梦岩说:“那就先去酒店了,办完登记再去尝子农的手艺。”

老九点点头,说:“好的。我就是稀罕,子农会做饭吗?”

戴梦岩说:“不知道,反正我没吃过,也从没见他做过。”

老九一笑说:“哎哟,这次我这面子大了。”

戴梦岩先把老九送到艾丽丝饭店,陪老九办完人住登记,然后才去派拉姆公寓。

汽车开到派拉姆公寓,老九下车打量了一眼这座奢华的公寓,不免心生感觉,既能感觉到戴梦岩对叶子农的真心,又能感觉到戴梦岩与叶子农之间的距离。他清楚,叶子农是愿意融人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奢华、尊贵、高高在上。

在户主戴梦岩的陪同下,老九经过严格而繁琐的安保手续才得以准许进人公寓。戴梦岩打开房门,叶子农不在客厅,只能听到从厨房传出的“哗哗”流水声。

戴梦岩走到厨房对叶子农说:“子农,九哥到了。”

叶子农正在洗切菜板,忙关了水龙头,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快步到客厅,见了老九热情地上前握手,说:“洗菜板呢,没听见开门。”

老九见叶子农居然还系着围裙,笑道:“兄弟,我看你这样咋着就想笑呢?”

叶子农说:“我忙活一天了,给九哥做我最拿手的。”

大家坐下,老九打开旅行包,拿出两盒咖啡和两盒茶叶放到茶几上,说:“我知道梦岩啥都不稀罕,也不知道送点啥合适,就带了两盒咖啡,梦岩可别嫌弃。”

戴梦岩拿过咖啡放到自己身边,说:“九哥送的我就稀罕,谢谢九哥。”

老九很高兴,说:“茶是托人从台湾带的,你们也尝尝。”

叶子农说:“谢谢九哥。”

老九说:“你到巴黎以后我就准备签证,早就想来看你,又怕给你添麻烦。回头我想办法搞个商务签证,一年的,随时都能来看你。”

叶子农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九哥先坐,我炒菜去。梦岩也别闲着,先去给九哥弄点喝的,然后帮我把餐具摆上。”

老九也起身说:“我不累,我想看看你啥手艺。”

叶子农说:“是我下乡时候学会做的最好吃的菜。”

老九跟叶子农到厨房一看,所有厨具全部是崭新的,看不到一丝厨房油污。厨台上摆着六盘切好的菜、一盆豆腐和一碗葱花,炉灶已经架上了炒锅。

老九问:“子农,你这厨具崭新崭新的,用过吗?”戴梦岩在餐厅操作咖啡机,位置与站在厨房门口的老九很近,插话说:“九哥,这厨房里出现新鲜蔬菜都是第一次,这厨具能不新吗?”老九说:“子农不做饭,你也不做呀?”戴梦岩说:“你问他,他让我做吗?人家有先进的餐饮管理法。”老九问叶子农:“啥先进的管理法?”叶子农说:“我先炒菜,回头告诉你。”叶子农倒油、开火,开始炒菜。

戴梦岩冲了三杯咖啡放到餐桌上,也好奇地站在厨房门口看叶子农如何炒菜。

烩锅,倒西红柿,放酱油、盐,一通扒拉。

烩锅,倒胡萝卜,放酱油、盐,一通扒拉。

烩锅,倒午餐肉,放酱油、盐,一通扒拉。

原来叶子农的“手艺”就是烩锅,倒菜,放酱油、盐,扒拉。从西红柿、胡萝卜、午餐肉到洋葱、香肠、牛肉,六道菜,无论荤素通通是这四步招式。老九和戴梦岩刚开始还抱有好奇,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笑,最后笑得弯着腰都站不直了。

六道菜陆续出锅,叶子农说:“三荤三素,还差一道汤。”老九收住笑,问:“子农,这汤不会还是那路子吧?”

叶子农说:“那当然,汤嘛。”结果是:烩锅,倒豆腐,放酱油、盐,一通扒拉,还是那四步招式,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一步加水的程序,老九和戴梦岩又是一通大笑。

叶子农等着水烧开,点上一支烟,说:“你们是资产阶级,不懂。我下乡那会儿,能吃顿豆腐就是改善生活,过年才炒几个菜,一年也炒不了几回呀,只能练到这个段位了。”

戴梦岩说:“就你这水平还帮九哥策划餐馆?”

叶子农说:“我没策划,那是九哥把实事求是的认识运用在开餐馆里。”豆腐汤刚一烧开锅,叶子农就起锅倒进汤盆里,六菜一汤,齐了。

餐桌太大,三人集中在一端入座。戴梦岩给叶子农和老九倒上红酒,自己就拿那杯咖啡代酒了,端起杯子说:“我祝九哥北京的餐馆早日开张,生意兴隆!”老九也端起杯子说:“我祝梦岩的店也早日开张,生意兴隆!”叶子农说:“九哥的餐馆就别祝了,准成的事,一祝就咒上了。梦岩的店难说呢,得使劲祝祝,让老天爷加持一把。”说着拿起杯子,碰完就喝了。

老九愣了一下,随即说:“那就都不祝了,都准成。”戴梦岩就跟老九碰了一下杯子,说:“好,借九哥的吉言,都成。”老九关切地问:“子农,你真觉得北京的店能成?”叶子农说:“开餐馆跟别的事一样,都需要术、道俱足。术在这里就是烹饪手艺、资金啥的,道在这里就是思维方式、大环境判断、决策原理。无道无方向,无术无实施。九哥的条件都俱足了,就没有不成的道理,因果还能虚了吗?”

老九说:“那我也借子农的吉言了。”叶子农说:“我没吉言,我就傻乎乎说实话。都是实话,对梦岩的店就是臭嘴了。”戴梦岩说:“九哥,还记得柏林开会吧,你说子农多坏呀,他让我把地球扛住。”老九“嘿嘿”笑笑。

戴梦岩说:“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汗水泡出来的,冬天浇凉水,夏天晒起皮,人能累到站都站不起来,你见过吗?你的钱都是歪门邪道来的,你当然不在乎。”

老九说:“我看报纸,中国跟匈牙利的互免签证条约作废了,4月28日在北京签订了新的中匈签证协定。果然是这样啊,难怪当时子农一再说要快,要快。”

叶子农说:“以后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做不得了,得注意影响了。说心里话,咱真没打算有正形来着,可奥布莱恩就愣给你往正人君子上捣腾,咱不装绅士不行了。”

戴梦岩说:“你再装也成不了绅士,就像我,再装也成不了淑女。”

老九说:“梦姐的风范咋能是一句淑女可比的?说实在的,我做梦都没想到能有机会跟梦姐这样的大明星一起吃饭,我觉得很荣幸。”

戴梦岩说:“九哥,你要这样说可就是赶我了。”

叶子农说:“梦岩这性子不叽扭,适合做兄弟。”

老九问:“啥是叽扭?”

叶子农说:“就是女女的,劲儿劲儿的,普天下的人没有不欠她的。”

戴梦岩说:“做兄弟,那你抢银行要分我一半的,我给你望风。”

叶子农说:“您望个风就要分一半?”

戴梦岩说:“我是你兄弟嘛。”

叶子农说:“咱不是拜把子那种,咱可是亲兄弟。”

戴梦岩说:“亲兄弟?那我连风都不望了,回家为你祈祷,照样分一半。”三人哈哈大笑,客厅里充满轻松、愉快。

第三十九章

1992年5月12日,星期二,下午。纽约圣尼耶尔大学商学院1992届工商管理学毕业生论文答辩会举行,答辩会场设在一间预先布置好的教研室。

方迪返校已经几天了,今天是她毕业论文答辩的日子,她是第二批答辩生。方迪经历过新闻学院的毕业论文答辩,对本次工商管理学答辩又有充分准备,之前也参加了答辩委员会组织的预答辩,心里并不紧张。答辩席在讲台上,台下坐着3位答辩委员,主答辩是学院的副院长。方迪上台先向答辩委员说了声“老师好”,然后就开始论文陈述。

方迪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决策的法则——见路不走》。

方迪说:“我承认,初次听到‘见路不走’的时候我很排斥,甚至在心里嘲笑,觉得故弄玄虚。当我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之后,我觉得我很浅薄,也为我的嘲笑而惭愧。”

方迪说:“在这所伟大的学校里,相信每个学生对‘创新’这个词都很熟悉,每个老师都在强调创新,技术创新,管理创新,思维创新。如果不拘于字面,我的理解是:创新并不是执着于新旧,而是要善于发现和创造更符合实际的方法。市场条件在变,必然要求决策和管理相适应,而不断催生的方法普遍具有‘新’的特征,人们就习惯了用‘创新’这个词来表达。这是一个方便的表达,其本质是‘更适应条件’和‘更符合需要’的意思。”

方迪说:“……”

方迪用了不到7分钟完成了自已的论文陈述,从“创新”一词开始说起,分析创新的表达本意,延续到“需要”、“目的”、“正确”,延续到见路不走,延续到决策法则。

下一个程序就是答辩。

主答辩提问:“定律是不是路?”

方迪回答:“不是。定律是定律,路是路。路是方便的、经验的、模式的、固化的、既有的,定律是必然的、因果的、规律的。”

一位答辩委员问:“我们不需要学习前人的经验吗?人类不是在一代一代的知识积累中得以进步的吗?”这是两问一题,并作一题回答。

方迪回答:“知识包括了定律和经验,但现在讨论的主题不是给知识划分范畴,而是讨论经验与因果律的关系。见路不走是不唯经验、教条,不是排除经验、教条,不唯就已经包含了学习、借鉴。任何一个成功的经验起初都不叫路的,走的人多了才叫路。见路不走是更接近科学的思维,不表示路就没用了,对于不能理解见路不走的人,见路就走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至于能走到哪里就得靠碰运气了。人是懒于动脑、勤于动心的,喜欢把某个条件放大为成因的全部,这样容易比照,容易获得信心。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大家都是人,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事实不是这样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不一定能做到,‘都是人’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只有我具备了别人能做到的全部条件,我才可能做到,而事实上我很难悉数复制别人的条件,只有根据我的条件去做我能做到的,才是不脱离实际的。”

另一位答辩委员问:“见路不走,人怎么出行呢?不看路标见路就走,实际生活里有那么傻的人吗?如果没有,你的命题还有意义吗?”这也是一个故意混淆概念和逻辑关系的提问,考的是答辩人的思维。

方迪回答:“如果事物都是肉眼能看到的,那就简单了,相信谁也不会傻到不看路标见路就走。问题是很多事物是需要用思维的眼睛去看的,识别一条马路简单,识别一条思维的路就不那么简单了,我不知道有多大的可比性。思维的认识方法,中国人叫解放思想,世界人民管它叫智慧,佛教称之为开天目,可见比肉眼的认识要困难得多。”

主答辩问:“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更容易让人理解的提法呢?比如:正确的路。”

方迪回答:“我认为,‘正确的路’是一种正确的、保险的、不出错的、同时也是没有质性甄别和无从操作的表达方式,请原谅我冒昧,如果因为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叫法而放弃了可能的表述方式,这是不够积极的。路包含了模式、经验、教条,不管用什么提法,首先要把这些东西剔除出去,要有质性甄别,强调、突出走因果,走条件的可能。我非常赞成老师的观点,应该有个更容易让人理解的提法,但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把老师的这个问题当做课外作业留给自己。”

主答辩微微一笑,看了看两个答辩委员,然后对方迪说:“你可以下去了。”

方迪毕业了。方迪感谢老九的那个笔记本给她帮了大忙,在她看来,五分抄袭、三分思考、两分临场发挥,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毕业典礼,颁发学位证书,穿学位服拍照、狂欢……永不褪色的程序。

第四十章

戴梦岩从雷蒙诺保安公司出来,开车去了派拉姆公寓,途经那家香港餐馆,她停下车进去买了3份九龙凤翅。她算计着冰柜里储存的鸡翅已经不多了,该补充了。

她心情很好,因为她准备了一个她认为一定能让叶子农惊喜的好消息。

来到派拉姆公寓,她走到餐厅,见叶子农伏在餐桌上研究时装画报,餐桌的另一侧摆上了筷子、勺和一小碟辣椒酱,显然是准备吃午饭了。

叶子农一看袋子上“九龙饭店”就知道是鸡翅,起身说:“我去拿包装。”

戴梦岩把3份九龙凤翅取出来放到餐桌上,打开其中的一个方便饭盒,鸡翅这时候还是热的,叶子农在包装前还可以吃点新鲜的。

叶子农抱出真空包装机和铝箔袋,摆开阵势准备分装。

戴梦岩说:“你做火机贴章,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思。我刚从安保公司出来,他们制订了一套方案,车辆、保镖、包厢都是保密的,连我也不知道。这是你来巴黎以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对你的形象有利,也让外界看到你跟我是在一起的。”

叶子农看完,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句:“我就不去了。”

戴梦岩满心期待叶子农的惊喜,却不料是这样的反应,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叶子农说:“我去不合适。”

戴梦岩说:“是怕花钱?还是怕人看见跟我在一起?你什么意思啊?我告诉你钱已经付过了,很多,你去不去都要不回来了。”

叶子农说:“一锅粥,就别让我解释了,一解释你准得跟我干仗。”

戴梦岩说:“不解释才干仗。你说吧,说不出正当理由你必须得去。”

叶子农问:“你保证不吵架?”

戴梦岩说:“不吵,你说吧。”

叶子农说:“一个躲在鼠洞里偷生的人,就别去糟践那支曲子了。”

戴梦岩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这就是说,是她让叶子农变成了躲在老鼠洞里偷生的人,以至于听一场《我的祖国》都是糟践了那支曲子。她盯着叶子农,气得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叶子农,你太恶毒了!”

叶了农说:“你看,还是吵上了。”

戴梦岩质问道:“你做火机贴章怎么没说糟践?国旗就不伟大吗?”

叶子农说:“那个没有公示性,不涉及社会观感,反映的是我的真实态度。这个是招摇过市的,当个人私事涉及了社会观感,你的顾及半径就得延伸。因为认同马克思主义就需要保护,这不是我的真实态度,也不能表达这个态度。”

戴梦岩愤怒地说:“你要用这种方式表达来巴黎的不满,当初就不该答应我。我一直是仰着脸看你的,我以为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我以为你不会虚伪。”

叶子农起身说:“我回避一会儿,我去厨房抽支烟,你冷静一下。”然后把烟、打火机和烟缸拿到厨房。

戴梦岩说:“这又是发泄不满。”

叶子农说:“这是不激化矛盾。”

戴梦岩匆匆到厨房把烟、打火机和烟缸拿过来,说:“就在这里抽吧,我不冷静,也冷静不了。我说过不许跟我用心计,我说过没有?说过没有?”

叶子农慢腾腾点上一支烟,平静地说:“我以前有个女朋友钱包被偷了,她就骂,骂小偷出门就被车撞死,外带全家都不得好死。我说骂两句娘消消气就算了,不必用那么恶毒的诅咒。结果她说:我知道你烦我了,是男人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别像个娘们儿拐弯抹角,真没劲。你还能说什么?把混淆逻辑当法宝用,你觉得这可以表示女人率真吗?”

戴梦岩说:“不许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

叶子农说:“嗯,我错了。”

戴梦岩说:“你是说我跟那个女人一样?你说我没素质?”

戴梦岩说:“我可以提,你不可以。”

叶子农说:“哦,那我又错了。”

戴梦岩说:“好吧,我不混淆逻辑,你说吧。”

叶子农问:“如果你的混淆与不混淆是可控的,那你就是故意混淆逻辑了?”

戴梦岩又想发火了,压制一下,说:“我有那个本事吗?你能不这么阴险吗?”

叶子农说:“那就是没个准了,随时可能一锅粥,这理还有的讲吗?

戴梦宕噌地站了起来,说:“我现在真觉得你恶毒了。”

叶子农说:“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是知道有混淆逻辑可能的,既然知道有可能,就冷静一些,别急着干仗。讨论问题是要有基础的,咱先端正个态度,拿出点气量。”

戴梦岩又重新坐下,故意夸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好了,我拿出气量了。”

叶子农停了片刻,问:“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你了解吗?”

戴梦岩说:“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叶子农说:“中国历史上的衰落是以鸦片战争为节点的,你要想不一锅粥,就得从鸦片战争这个节点说起。如果你对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一点不了解,我就别费那个劲了。”

戴梦岩回答:“不敢说了解,也不能说不了解,知道一点吧。”

叶子农说:“中国自鸦片战争衰落以后,除了挨打受气没别的,中国人一直在探索民族复兴的路子。历史的事实是,中国人民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今天的中国社会问题很多,可以让人骂娘的事也很多,但瑕疵、错误和问题都不颠覆一个基本事实:今天的中国是鸦片战争以来最好的时代。这说明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路子是对的,社会主义的经济发展方式是符合中国国情的。你知道一点历史,你愿意承认这个基本事实吗?”

戴梦岩说:“你要给我洗脑?”

叶子农说:“如果你的脑子谁一洗就成什么样,你还有脑子吗?”

戴梦岩忍不住笑了,说:“那就成水桶了,倒进去什么是什么。”

叶子农说:“我没能力给谁洗脑,你就看到什么说什么。那我承认。因为内地发展得好,很多港台艺人都去内地发展了。”

叶子农说:“马克思主义经过100多年的实践和修正,已经不再是徘徊的幽灵了,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社会发展规律的发现和解释,是实事求是的认识、态度和方法。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我接触马克思主义已经20多年了,一个研究进而认同马克思主义的人,不敢自由地走在所谓‘自由世界’的大街上,这个态度本身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否定,就是对中国人民选择社会主义道路的否定。一个能让中国一天天变好的政治基础,我这个所谓的研究者连承认这个政治基础的正当性的勇气郁役有,我有什么底气谈祖国?这脸于我舰得下去吗?”

戴梦岩质问:“这话来巴黎之前你怎么不说?”叶子农只是抽了一口烟,没有回答。

戴梦岩说:“我不懂什么共产主义社会主义,你也别拿大理论吓唬我。你的态度能挡住人家反对共产主义吗?没有你的态度中国就不走社会主义道路了吗?”

叶子农说:“谈不上挡什么,我要有那能耐先把地震洪灾挡了,扯得着吗?这不是跟谁作斗争,我也不是哪党哪派,仅仅是我的个人态度。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打架斗殴干过,歪门邪道捞钱也干过,可你赶上了这种事,就是地痞流氓也得有个底线。”

戴梦岩说:“既然你的态度什么都挡不住,你这个态度就是没用的,为了一个没用的态度去拿命冒险,你傻呀?”

叶子农说:“就这点而言,人类不是因为聪明而有别于其他生命的,是因为傻,人类傻到除了食物还要讲尊严、人格,还可以为这些不惜生命,在其他生命看来是够傻的。”

戴梦岩说:“那我就是那个其他生命了?你骂我。”

叶子农说:“本来这个不属于傻不傻,你要非用这把尺子,就只能这么解释。”

戴梦岩问:“那属于什么?”

叶子农说:“不傻,也不聪明,是就这德行,说文给点叫价值观。”

戴梦岩沉默了许久,说:“那就是我傻,傻死了。是我让你来巴黎的,我以为只要把你保护好就没事了,原来我已经罪大恶极了,我妨碍了你的态度,我让你钻老鼠洞了,我还否定了中国人民的选择,我罪大恶极。”

叶子农说:“你看,又干仗了。这刚拿出点气量就掖回去了,咋这么抠门呢?”

戴梦岩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死了算谁的?”

叶子农说:“想避免麻烦,可以不见布兰迪,可以不去纽约,可以先答题后拿钱,可以回国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以不回国应讯,可以就任政治部长,可以签了政论片……只要修改其中的任意一个条件都可以避免现在的果,不缺这点智力。这就不是算谁的了,是就是我这种德行的,遇到这种事我这种人就这副德行。”

戴梦岩不能否认叶子农说得有道理,而从心理上又无法接受叶子农的说辞,她想反驳叶于衣的观点,却找不出清楚的表达,欲言又止。

叶子农说:“在北京你是汉奸婆,到了巴黎你就是赤色婆了,你就没危险了吗?谁能保证你不会被迁怒呢?你把叶子农保护起来自己出门了,一旦你被迁怒,按你的逻辑那梦姐就是叶子农害死的,叶子农就担得起吗?”

戴梦岩再次陷人了沉默,沉默了许久、许久,说了一句:“你走吧。”叶子农问:“走哪儿?”

戴梦岩说:“回北京。”叶子农说:“如果是为了躲避风险回北京,那跟躲在这所房子里有什么区别?关起来是钻鼠洞,放出来后果担不起,送回北京也不行。”

戴梦岩愤怒了,她想说:我该怎么做才对呢?这回该我说了,你给我指条生路吧,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也行啊。又觉得这样说太呷嗦了,一把拽过挎包,狠狠地扔了一句:“你想逼死我吗?”

她愤然而去,而叶子农刻意在讨论前铺垫的“冷静”还是没起作用。

关不得,放不得,撒手舍不得。

戴梦岩性格刚烈,一向敢做敢当,但是这次却陷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困境,这不是艰难的选择,而是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她走。

离开派拉姆公寓,脱离了直接冲突,戴梦岩逐渐从情绪化的状态冷静了一些,她驱车返回自己的住所,还没走到家就懊悔了,懊悔自己说出的那些话。

—这话来巴黎之前你怎么不说?

—你走吧。

—你想逼死我吗?

她对这三句话尤其懊悔。

这话来巴黎之前你怎么不说?——如果叶子农在柏林跟她说这个,以她的心态,一定会认为叶子农是找借口拒绝她,甚至会骂他虚伪。

你走吧。——这话就这么轻易从嘴里说出米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不是。

你想逼死我吗?——叶子农连奥布莱恩都没抱怨,能怪罪她吗?

回到家,她甩掉鞋一头扎在沙发里,也顾不得什么优雅了,更没心思研究服装店。她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需要思考,她必须从这个无路可走的困境里找出一个解。

她不懂政治,但是她信叶子农,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国确实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道路,中国又确实是在一天天变好。

尽管叶子农并没有跟她要求自由,只是不愿以自卑的心态去听《我的祖国》这样主题的音乐会,但事实上她已经不能再把他关下去了。因为一条丝袜阻碍了叶子农的态度,导致一个研究了20多年马克思主义的人不敢承认马克思主义的正当性,不敢承认中国人民选择社会主义道路的正当性,而且他又是叶辉将军的儿子,这个事实是有例证效应的,这个负面影响也是会被人利用的,这个结果她担不起。

是她让叶子农来巴黎的,如果叶子农在巴黎遇害,这个结果她也担不起。

把叶子农强行送回北京?中国人最恨汉奸,中国人里也有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谁又能保证在北京就一定没风险呢?还有一种可能:叶子农被仇视社会制度的极端分子加害了,再转嫁给政府,制造政治事端……一切假设似乎都很虚幻,但却都不能排除理论上的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叶子农的死活从此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这就是说叶子农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自己不担责任……这个假设稍一深想就让她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因为这完全不是她的真实内心,她的真实内心是:她不怕死,她是怕叶子农死。

强行送回北京,也就意味着她跟叶子农从此分手了,这个也是她不能接受的。就算一定要分手,也要明明白白地分,不能是这个分法。大难临头各自飞,太没“格”了,那不是她戴梦岩的所为,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她现在就死。

她甚至做了最极端的假设:如果叶子农在哪里都是遇害,是在巴黎遇害好一点呢?还是在北京遇害好一点?那还不如死在巴黎,起码不是被当成汉奸诛杀的。巴黎与北京,怎么判断两者的危险系数呢?这个事情属于“危险系数”的判断吗……

她想得头疼,连午饭都忘了吃,也不知道饿了,以至于躺得太久骨头都疼了。她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茫然地在窗前伫立,不知是窗外的视野开阔了她的思路,还是在这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错了,关与放本来就是矛盾的,如果只是就事论事思考,她永远解不开这个结。

不知道怎么活,还不知道怎么死吗?笨蛋!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

她换了一种思维,按自己的逻辑做了一个推理:子农的命比我重要,能让子农舍命的东西一定比我的命更重要。既然哪个结果都担不起,担不起就不担了。

她心里一下子豁然了,也轻松了。

她看看表,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这时她感觉到饿了,却也顾不上吃东西了,她拿上车钥匙和手袋下楼,开车去了玛丽亚音乐大剧院。

在玛丽亚音乐大剧院的售票处,她买了两张5月19日的门票,也就是中国首都交响乐团在巴黎的最后一场演出。两张票不再是包厢,而且是座位既靠边又靠后的经济票,不管是选择的演出场次还是座位,都照顾到了叶子农的低调性格。

买好了音乐会的门票,她再次去了派拉姆公寓。

叶子农还在餐桌看时装画报,抬头看着进门的戴梦岩,笑了笑,说:“嘿,你也不歇踏实了再来战斗,这连续作战的战法不适合解决非理性矛盾。”

戴梦岩也不说话,放下包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就进厨房了,洗碗、煮咖啡,然后用托盘端来两杯滚烫的咖啡,把一堆时装画报往一边推了推,放下咖啡。

叶子农看了看咖啡,笑着问:“啥意思,缓和?还是战斗升级了?”

戴梦宕坐好,歉意地说:“是我不冷静,我们重新谈。”

咖啡太烫了,叶子农轻轻抿了一口,说:“你这咖啡……能当谈话基础用吗?”

戴梦岩说:“能,这次是真拿出气量了,谁的理站住脚就听谁的。”

叶子农看着她,确信她说的不是气话了,这才说:“好。”

戴梦岩说:“不管怎么说,生命是第一位的。”

叶子农说:“那赵一曼、张自忠岂不亏死了?你得说群众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大家都第一了,还有第一吗?这是一个在不同条件下有不同适用的概念,不能滥用。群众生命的第一位是以警察、军人的牺牲精神为基础的,对于军人和警察,使命和荣誉是第一位的。”

戴梦岩说:“过去共产党搞地下斗争,都是钻老鼠洞了?”

叶子农说:“斗争与生活、政治集团与个人、政治斗争形式与个人生活态度,属性和规则都不同,没有类比性。”

戴梦岩说:“好,我说的没站住脚,该你了。”

叶子农说:“柏林不给居留只能回北京也罢,来巴黎给梦姐当差也罢,都是我个人的正常生活,没刻意躲什么。如果我是必须死的,你已经让我多活了几天,这就是真相。对于理论上的危险,不否认,不放大。咱别用‘必须’抬举自己,咱没那么重要。”

戴梦岩质问:“理论上的危险就不是危险了?”

叶子农说:“车祸、酗酒、自杀、天灾……哪个都比政治谋杀死的人多,人类就不生活了吗?我也不是非跟活过不去,过马路我也走斑马线,地震了我也往外跑。人嘛,活着就有麻烦,就得有担当。谁都不想有麻烦,也不是所有的麻烦都能躲过的,躲你能躲的,受你该受的,这就是生活。一辈子自我鄙视,那是生不如死,那还活个啥劲呢?那才是必死,连个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从鼠洞里走出去不一定死,起码还有个碰运气的机会。”

戴梦岩说:“别嫌我锣嗦,我再问你一次:态度比活还重要吗?”

叶子农说:“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态度里,都按自己的标准衡量各种关系,什么关系承载什么内容,核定多少担当。有人要钱不要命,有人要心安不要命,有人连横穿个马路都可以不要命,形形色色,看人了,所以叫大千世界嘛。”戴梦岩从包里拿出刚买的两张音乐会门票放到叶子农面前。

叶子农拿起门票看看日期、座次、票价,明白了,也愣住了。

戴梦岩说:“我不懂政治,我信你,你觉得比命都重要的东酉,那就一定很重要。都是中国人,谁不希望中国好呢?我也不希望你去做对国家不利的事。”

叶子农放下门票,说:“如果因为我出事了你就背包袱,那我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戴梦岩起身走到门前,拿下了那条丝袜,塞进包里,坐下。

叶子农小心地问:“塞包里啥意思呀?”戴梦岩说:“我那边还有一只呢,我穿啊。”叶子农以咖啡代酒,端起杯子说:“不找死,不找活,平常过日子。”戴梦岩说:“听你的,不找死,不找活。”然后端起杯子碰了一下。

叶子农感激地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谢谢!”戴梦岩说:“自由了,出去看看巴黎?”叶子农说:“吃。”戴梦岩说:“我哪顿饭饿着你了?”叶子农说:“活命的吃跟美食的吃,不一样。”戴梦岩想了想,说:“那我就先带你看几家餐馆,都是巴黎有名的,就当兜风了,喜欢吃哪家你自己选。”叶子农高兴地说:“好。”叶子农来巴黎以后,从机场到派拉姆公寓就是他对巴黎的全部印象。一个多月了,他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甚至没触摸过门把手。当他一脚迈出房门的时候,他的心里获得了一种挣脱压抑的轻松,作为一个他这样的社会成员,他承担了他认为应该承担的社会义务。

派拉姆公寓的保安都知道309号住着一个从不出门的中国籍男人,当戴梦岩与叶子农一起走出公寓的时候,楼梯口和大门口的保安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叶子农。

戴梦岩驾车在巴黎的大街上兜风,叶子农惬意地抽着烟,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开阔的视野。从这一刻起,他们这种不是恋人的关系又翻开了生死担当的一页。

戴梦岩开着车,冷不丁地说:“我恨奥布莱恩。”

叶子农说:“恨倒说不上,单就这事说,不怎么让人尊敬吧。”

戴梦岩说:“我没你那么大度。”

叶子农淡淡地说:“都是人的那点事,赶上就赶上了,没啥大不大度的。”

戴梦岩说:“你不是人吗?”

叶子农说:“好歹你也是受过洗的,该知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句话吧。”

戴梦岩点下头说:“知道,《圣经》里的。”

叶子农说:“你、我、奥布莱恩,世上所有的人,只要人性没发生质变,就都是人的那点事,只是随着条件的变化以什么形态呈现而已,已有的日后必有,已行的日后必行。《圣经》跟你说这个啥意思呢?知道点,大惊小怪就少点,心态就平和点。”

戴梦岩说:“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叶子农说:“你怎么这么有钱哪。”

戴梦岩说:“我问你呢。”

叶子农说:“所以,都没啥。达摩面壁、愚公挖山,各下功夫,各摘果子。”

5月19日,中国首都交响乐团在巴黎的最后一场演出,观众依然很多,只是相比首场演出少了一些官方人物和媒体。考虑到观看演出的大部分都是巴黎的华人,叶子农和戴梦岩直到临近开幕才进人剧院,座位又是靠边、靠后的,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玛丽亚音乐大剧院有着悠久的历史,建筑富丽堂皇,可以容纳1200个座位。中国首都交响乐团演出阵容强大,其中指挥、首席钢琴、首席小提琴都是世界著名的音乐家。

第一个曲目是小提琴协奏曲《茉莉花》,一开场就赢来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交响乐《我的祖国》放在了演出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观众最期待的。指挥家易海峰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了,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无不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叶子农听过这文曲子,却从来没有这样直接、真切和有现场感染力地听过,这是一种不一样的触动。随着音乐的起伏,他的思绪和感慨也在流动。

这是一支伟大的曲子。

这是一支时代催生的曲子。

100多年来,中国的音乐伴随着一个民族的苦难和挣扎,呻吟与呐喊、颂扬与斗争的声音占据了中国近代史的绝大部分板块,直到改革开放,从大众对港台音乐的饥不择食到如今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就是痛得死去活来的极端个人化,好像除了数伤疤这世上就没别的事了……中国的经济已经呈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而人的历史尺度的认识却相对滞后于经济的高速发展,这是正常的,是人的认识能力渐进成熟的一般规律。然而,作曲家易海峰先生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时代来临了!人们的思想终会沉淀、从容,发展的国力和坚实的经济基础必将催生与这个时代相适应的音符。于是,一支伟大的曲子诞生了。

中国人,从几千年从容走过的侠涣风范到100多年来屈辱与抗争的阵痛,到中国越来越受到世界的瞩目,发展、壮大、沉淀、从容,中华民族必将回归炎黄血脉最本质特征的涣涣风范,时代和未来需要这支凝聚中华民族认同感的曲子,需要一支让世界认识中国、让中国人逐渐回归炎黄血脉最本质状态的曲子,无论你在任何角落,只要你还是个中国人,只要你身上还有炎黄的血脉,一听到这个音符你就会自豪地想到:我是中国人。

叶子农是用自己的心在倾听这支曲子。

它不是写实的,如壮丽山河之类。

它不是叙事的,如历史变迁、民族历程之类。

它不是抒情的,如决心、信心、悲壮、豪迈之类。

作曲家只写一种状态,抽象的、概念的。4个元素:美好、从容、坚韧、博大。从音乐的关系和方式上说,是“我”看到了什么,而不是“我”表达什么,而“我”看到的这个不是肉眼之实的,是思维的眼睛以历史的大尺度所看到的,是炎黄血脉最本质状态的,它出离时代,出离了政治、宗教、信仰,出离了地域、国度,出离了阶层、族群……

THE END
1.算命的可信度探讨:是真还是假?在现代社会,算命作为一种古老的预测方式,依然受到许多人的关注。那么,算命究竟可信吗?它到底是真还是假?以下内容将为您揭晓答案。 算命是基于概率和可能性的活动 算命更多是基于概率和可能性,而非确定性。它通过分析人的出生时间、面相、手相等信息,来预测一个人的命运。然而,这种预测并非绝对准确,而是存在一定的概https://www.nnyj.cn/jiemeng/1848.html
2.八字最多算几次命,揭秘命理奥秘边界八字算命,又称生辰八字、四柱预测,是中国传统命理学中的一种重要方法。它起源于古代,距今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据传,八字算命最早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经过历代学者的传承和发展,逐渐形成了今天我们所熟知的八字算命体系。 二、八字算命的原理 八字算命的核心原理是通过分析个人出生时的年、月、日、时所对应的天干地支,来https://www.auyenet.com/index.php/2024/12/09/%E5%85%AB%E5%AD%97%E6%9C%80%E5%A4%9A%E7%AE%97%E5%87%A0%E6%AC%A1%E5%91%BD%EF%BC%8C%E6%8F%AD%E7%A7%98%E5%91%BD%E7%90%86%E5%A5%A5%E7%A7%98%E8%BE%B9%E7%95%8C/
3.那么重点来了,算命是以真实的出生日期还是身份证上的日期呢(有很八字是人在这个世间最重要的身份信息,那么重点来了,算命是以真实的出生日期还是身份证上的日期呢(有很多人身份证与真实出生日期不符)。带着这个好奇心,我今天查阅了大量资料,得出结论:1.大部分命理师说以真实日期为准,但是没有数据支撑;2.一小部分命理师认为要以身份证信息为准,他们有大量数据作为支撑,真实日期与https://xueqiu.com/5562476217/293722795
4.有没有人的真实生日和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不一样的!以前管理信息系统有学过手动计算身份证后几位 栗栗卅 艹 赞 回应 栗栗卅 2015-01-12 18:18:47 艹 院长 你那么激动干嘛 赞 回应 零点壹 (愚蠢是为了要变聪明) 楼主 2015-01-12 18:19:55 以前管理信息系统有学过手动计算身份证后几位 栗栗卅 能不能教我怎么算 赞 回应 院长https://m.douban.com/group/topic/71317919/
5.与祖国共觅出路这是在东阳关进行公安检查,出示身份证驾驶证,测量体温,身份证扫描录入系统。 此时我已经驾驶了三个小时,一直憋着舍不得上厕所,一是根本没有服务区开放,二是想尽快赶路。 而此时的排队检查我怎么会错过机会? 我发现车辆检查和放行的节奏空挡,时间够用。 https://www.meipian.cn/2nyffr3y
6.生命密码解读三角形反之,如果你的身份证日期比真实的生日更差,那说明你的生活中存在一些负面的东西,你必须要做一些修正来巩固你先天的优势,因为所有不好的事物都是自身感召而来的,这从另一角度来讲也是对你的提醒,要知道身份证的使用频率很高,对人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这也对我们正确认识生命密码提供一个参考依据。https://www.360wenmi.com/f/wk1a5rlk2gq0.html
7.身份证号码和真实姓名查询免费如何验证身份证号和真实姓名。 1、有两种方法:(1)在线查询:通过不查询,在临时添加没有联系人,如果身份证和姓名一致,则显示验证,如果不一致,则表明身份证和姓名不一致。 2、查询具体步骤:手机下载铁路APP,打开页面。3,2,填上。 向陌生人提供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有关系吗? http://www.nwangminhua.com.cn/post/5500.html
8.找人软件真实姓名找人软件真实姓名身份证"找人软件真实姓名",哪些软件是我们想要的呢,下面多特小编就跟您推荐几款比较合适的软件或者app给您参考。 1. 天涯QQ真实姓名查询工具 软件类型:电脑软件 软件页面:https://duote.com/soft/891618.html 点击下载 软件介绍: 天崖QQ真实身份查询专用工具是一款十分趣味的qq信息查询的软件,只需在软件上边键入有关的https://www.duote.com/tech/rjxz/400940.html
9.嘴角上扬2020的个人主页于是我老公把身份证拿了出来,给了他妈。 那时候,我就想:这男人,我就是孤儿院认识的,那又怎么样。人生的道路,需要自己拼搏出来的,靠山,山要倒;靠父母,有一天父母老了,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从小,我都很独立,不论我做什么事,我都自己赚钱,从来没有问过我父母要过一分钱。虽然学历低,但是我从不轻易服输。 我https://story.hao.360.cn/user/KtSkEhC3LX3AOw
10.身份证号和真实姓名泄露会有什么后果免费法律咨询事实问题不好猜测 https://www.66law.cn/question/47601052.aspx
11.身份证号看命运准吗身份证的数字暗藏着什么答:身份证号看命运是很准的,因为身份证号码中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命运密码,通过合理地解读,可以从中了解一个人的性格、事业、财运等一切与命运有关的信息。 身份证的数字暗藏着什么 数字1 你一生运动良好,性格聪明坚强,做事果断,是攀上高位的成功人士典范。但感情运较差,要注意工作和恋爱之间的平衡。 https://www.qiyuange.com/fengshui/65588.html
12.网易身份证号码和真实姓名查询12月03日,美国要求台积电停供大陆7纳米AI 芯片,内供大米(5kg)-高端礼品-吉林裕丰米业股份有限公司|大米,5kg,裕丰米业,星空影院-2024年最新高清热播电影-好看的电视剧免费在线观看|星空,高清,免费,观看,早丰优 7998_水稻_品种大全_品种_种业商务网|丰优 7998,《最美情侣免费观看视频芒果TV》高清完整手机在http://www.spdtest.org.cn/v/video/20241126/261360414.shtml?scm=20456
13.算命价格算命注意事项4.注册资本:现在开办占卜算命公司的注册资本可以选择实缴制也可以选择认缴制,认缴制不需要把钱转入公户,因此一般的行业建议选择认缴制即可。 (2)需要资料之二 1.相关证明文件(身份证复印件、租赁合同,场地使用证明等) 2.申请注册占卜算命公司备案的表格(工商网下载即可) https://www.yinghuodd.com/keywords/word_37299.html
14.qinggan07.cn/news/20240812事实上,身份证中的生辰八字通常只是记录了一个人的真实年龄,而并不包含完整的八字信息。因此,要想准确算命或者了解自己的八字命理,还是需要通过专业的八字算命师进行占卜分析。接下来,我们将深入探讨身份证中的生辰八字信息,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这一命理学知识。 生辰八字算身份证还是真实年 寒旌 拼音五行释意 寒 http://qinggan07.cn/news/2024-08-12-015718264
15.商洛最准的算命大师排名前十名,12星座分别是什么时候生日,12个十二星座是按出生日期还是生日 12星座都是什么时候生日啊?介绍一下 12星座的生日日期分别是多少? 十二星座出生日期 十二星座出生日期分别是什么 12星座分别是几月几日出生的?按阳历还是按阴历?身份证上是什么历?_百 END 十二星座是按出生日期还是生日 http://chongqing.qinyangming.com/news/7390.html
16.身份证号算命(身份证测吉凶免费)手机号码测吉凶查询身份证号码吉凶身份证号码的好坏对一个人的财富有重要影响,易经八字算命作为命理学的一种可以通过身份证号码来探寻个人的命运。 算命是按身份证还是真实,身份证号码测吉凶时间2027星座自古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身份证号测一生命运?看看你的身份证透露了什么?身份证是一个关于我们自己信息的重要证件如https://www.16757.com/ysh/suanming/2637.html
17.www.xbgj58.com/aplhtml47672.htm女生喊疼男生越往里寨的文字? 张开腿我要捅污视频 206.85MB 354好评 DASS-002 被派遣按摩师碰触秘部、受不了快乐被寝取 午夜伦理删减版在线播放 水上由纪慧a播放 19.9MB 291好评 麻豆美女玩跳蛋在哪个网站可以看 成人做羞羞的视频免费网站 国产一区精美在线播放 http://www.xbgj58.com/aplhtml47672.htm
18.麻痘禁止五時半になると緑は食事の仕度があるのでそろそろ家に帰一些注册互联网账号的经验告诉我,那个博主开通了商品橱窗,就一定要用身份证银行卡绑定。即使可能会有很多困难,我还是相信我能找到那个盗图造谣者。我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联系了几位律师,最后选定了一个93年的女孩。她年纪不大,但已经是一个律所的合伙人。而且她也是年轻女性,能和我感同身受。她告诉我,这个案子http://news.hfhome.cn/xiazai/3786328342851841038/Default.phtml
19.身份证号码吉凶算命查询身份证号码校验15位身份证号码转18位下面输入15或18位的证件号码 自古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究竟我们可否争取主动,反过来操控自己的命运呢?答案是肯定的。现在我们就可以用身份证号来测试你的性格、爱情、事业与未来,让你更能掌握未来,迈出成功的第一步。本系统绝不会记录测算者的信息,请放心使用! http://bmfsm.net/sf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