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集

闻一多,中国现代著名诗人。1899年11月24日生于湖北省蕲水县巴河镇,1946年7月15日在昆明遇难。原名闻家骅,又名亦多,字益善,号友山,亦号友三,后改名闻多、闻一多。祖上世代耕读,是典型的书香门第,他从小就浸染于浓郁的传统文化氛围中,酷爱古典诗文,这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1928年1月出版第二本诗集《死水》,这部诗集是他新格律诗理论的完美体现,融中国古典诗歌格律美和西方诗歌音节体式为一炉,开了一代诗风,影响巨大。此外,他还创造一系列惊心动魄的爱国诗,表现了他“文化上的爱国主义”的思想。1928年3月在《新月》杂志列名编辑,次年因观点不合辞职。1928年秋任国立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从此致力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1930年深秋去山东任青岛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国文系主任。1932年8月回北平任清华大学国文系教授。抗日战争爆发后,随校南迁,同学生一起从长沙步行到昆明,此后在西南联大任教8年,积极投身于抗日运动和反独裁、争民主的斗争。在学术上,他广泛研究祖国的文化遗产,著有《神话与诗》、《楚辞补校》等专著。1944年加人中国民主同盟。抗战胜利后出任民盟中央执委,经常参加进步的集会和游行。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朴先生大会上,愤怒斥责国民党暗杀李公朴的罪行,发表了著名的《最后一次的讲演》,被反动当局派遣特务枪杀于昆明,终年46岁。

主要著作书目

红烛

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红烛啊!这样红的烛!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比,可是一般颜色?红烛啊!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为何更须烧蜡成灰,然后才放光出?一误再误;矛盾!冲突!红烛啊!不误,不误!原是要“烧”出你的光来——这正是自然的方法红烛啊!既制了,便烧着!烧罢!烧罢!烧破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梦,烧沸世人的血——也救出他们的灵魂,也捣破他们的监狱!红烛啊!你心火发光之期,正是泪流开始之日。红烛啊!匠人造了你,原是为烧的,原是为烧的。既已烧着,又何苦伤心流泪?哦!我知道了!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你烧得不稳时,才着急得流泪!红烛啊!流罢!你怎能不流呢?请将你的脂膏,不息地流向人间,培出慰藉的花儿,结成快乐的果子!红烛啊!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灰心流泪你的成果,创造光明你的原因。红烛啊“莫问收获,但问耕耘。”(曾收入《红烛》,1923年9月,上海泰东图书局)

西岸

黄昏

太阳辛苦了一天,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喜得满面通红,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黑暗好比无声的雨丝,慢慢往世界上飘洒……贪睡的合欢叠拢了绿鬓,钩下了柔颈,路灯也一齐偷了残霞,换了金花;单剩那喷水池不怕惊破别家的酣梦,依然活泼泼地高呼狂笑,独正玩耍。饭后散步的人们,好象刚吃饭了蜜的蜂儿一窠,三三五五的都往马路上头,板桥栏畔飞着。嗡……嗡……嗡……听听唱的什么——是花色的美丑?是蜜味的厚薄?是女王的专制?是东风的残虐?啊!神秘的黄昏啊!问你这首玄妙的歌儿,这辈嚣喧的众生谁个唱的是你的真义?(原载1920年10月22日《清华周刊》第195期,后收入《红烛》)

印象

一望无涯的绿茸茸的——是青苔?是蔓草?是禾稼?是病眼发花?——只在火车窗口象走马灯样旋着。仿佛死在痛苦的海里泅泳——他的披毛散发的脑袋在噤哑无声的绿波上漂着——是簇簇的杨树林钻出禾面。绿杨遮着作工的——神圣的工作!红的赤膊摇着枯涩的辘轳,向地母哀求世界的一线命脉。白杨守着休息的——无上的代价!——孤零零的一座秃头的黄土堆,拥着一个安闲,快乐,了无知识的灵魂,长眠,美睡,禁止百梦的纷扰。啊!神圣的工作!无上的代价!(原载1920年10月22日《清华周刊》第195期,后收入《红烛》)

美与爱

窗子里吐出娇嫩的灯光——两行鹅黄染的方块镶在墙上;一双枣树的影子,象堆大蛇,横七坚八地睡满了墙下。啊!那颗大星儿!嫦娥的侣伴!你无端绊住了我的视线;我的心鸟立刻停了他的春歌,因他听了你那无声的天乐。听着,他竟不觉忘却了自己,一心只要飞出去找你,把监牢的铁槛也撞断了;但是你忽然飞地不见了!屋角的凄风悠悠叹了一声,惊醒了懒蛇滚了几滚;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张着大嘴的窗子又象笑了!可怜的鸟儿,他如今回了,嗓子哑子,眼睛瞎了,心也灰了;两翅洒着滴滴的鲜血,——是爱的代价,美的罪孽!(原载1921年3月11日《清华周刊》第211期,后收入《红烛》)

风波

我戏将沉檀焚起来祀你,那么他会烧的这样狂!他虽散满一世界的异香,但是你的香吻没有抹尽的那些渣滓,却化作了云雾满天,把我的两眼睛撞瞎了;我看不见你,便放声大哭,象小孩寻不见他的妈了。立刻你在我耳旁低声地讲:(但你的心也雷样地震荡)“在这里,大惊小怪地闹些什么?一个好教训哦!”说完了笑着。爱人!这戏禁不得多演;让你的笑焰把我的泪晒干!(原载1921年5月20日《清华周刊》第220期,后收入《红烛》)

幻中之邂逅

太阳落了,责任闭了眼睛,屋里朦胧的黑暗凄酸的寂静,钩动了一种若有若我的感情,——快乐和翡哀之间的黄昏。仿佛一簇白云,蒙蒙漠漠,拥着一只素氅朱寇的仙鹤——在方才淌进的月光里浸着,那娉婷的模样就是他么?我们都还没吐出一丝儿声响;我刚才无心地碰着他的衣裳,许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样,从这摩触中不歇地冲洄来往。忽地里我想要问他到底是谁,抬起头来……月在哪里?人在哪里?从此狰狞的黑黯,咆哮的静寂,便扰得我辗转空床,通夜无睡。(原载1921年9月15日《清华周刊》第223期,后收入《红烛》)

志愿

马路上歌啸的人群泛滥横流着,好比一个不羁的青年的意志。银箔似的溪面一意地要板了那难看的皱纹。两岸的绿杨急着迎接视线到了神秘的尽头?——原来那里是尽头?是视线的长度不够!啊!主呀,我过了那道桥以后,你将怎样叫我逍遣呢?主啊!愿这腔珊瑚似的鲜血染得成一朵无名的野花,这阵热气又化些幽香给他,好钻进些路人的心里烘着罢!只要这样,切莫又赏给我这一副腥秽的躯壳!主呀!你许我吗?许了我罢!(原载1921年10月1日《清华周刊》第224期,后收入《红烛》)

深夜的泪

生波停了掀簸;深夜啊!——深默的寒潭!澈虚的古镜!行人啊!回转头来,照照你的颜容罢!啊!这般憔悴……轻柔的泪,温热的泪,洗得净这仆仆的征尘?无端地一滴滴流到唇边,想是要你尝尝他的滋味;这便是生活的滋味!枕儿啊!紧紧地贴着!请你也尝尝他的滋味。唉!若不是你,这腐烂的骷髅,往那里靠啊!更鼓啊!一声声这般急切;便是生活的战鼓罢?唉!擂断了心弦,搅乱了生波……战也是死,逃也是死,降了我不甘心。生活啊!你可有个究竟?啊!宇宙的生命之酒,都将酌进上帝的金樽。不幸的浮沤!怎地偏酌漏了你呢?(原载1922年4月4日《清华周刊·双四节诗刊》,后收入《红烛》)

贡臣

我的王!我从远方来朝你,带了满船你不认识的,但是你必中意的贡礼。我兴高采烈地航到这里来,那里知道你的心……唉!还是一个涸了的海港!我悄悄地等着你的爱潮膨涨,好浮进我的重载的船艘;月儿圆了几周,花儿红了几度,还是老等,等不来你的潮头!我的王!他们讲潮汐有信,如今叫我怎样相信他呢?(原载1922年4月4日《清华周刊·双四节特刊》,后收入《红烛》)

啊!我的灵魂的灵魂!我的生命的生命,我一生的失败,一生的亏欠,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补足追偿,但是我有什么可以求于你的呢?让我淹死在你眼睛在汪波里!让我烧死在你心房的熔炉里!让我醉死在你音乐的琼醪里1让我闷死在你呼吸的馥郁里!不然,就让你的尊严羞死我!让你的酷冷凉死我!让你那无情的牙齿咬死我!让那寡恩的毒剑螫死我!你若赏给我快乐,我就快乐死了;你若赐给我痛苦,我也痛苦死了;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原载1922年4月4日《清华周刊·双四节特刊》,后收入《红烛》)

春之首章

春之末章

被风惹恼了的粉蝶,试了好几处的枝头,总抱不大稳,率性就舍开,忽地不知飞向那里去了。啊!大哲的梦身啊!了无粘滞的达观者哟!太轻狂了哦!杨花!依然吩咐两丝粘住罢。娇绿的坦张的荷钱啊!不息地仰面朝上帝望着,一心地默祷并且赞美他——只要这样,总是这样,开花结实的日子便快了。一气的酣绿里忽露出一角汉纹式的小红桥,真红得快叫出来了!小孩儿们也太好玩了啊!镇日里蓝的白的衫子骑满竹青石栏上垂钓。他们的笑声有时竟脆得象坍碎了一座琉璃宝塔一般。小孩们总是这样好玩呢!绿纱窗里筛出的琴声,又是画家脑子里经营着的一帧美人春睡图:细熨的柔情,娇羞的倦致,这般如此,忽即忽离,啊!迷魂的律吕啊!音乐家啊!垂钓的小孩啊!我读完这春之宝笈的末章,就交给你们永远管领着罢!(原载1922年5月12日《清华周刊》第247斯,后收入《红烛》)

初夏一夜的印象

(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战争时)夕阳将诗人交付给烦闷的夜了,叮咛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给他罢!”穹窿下洒着些碎了的珠子——诗人想:该穿成一串挂在死的胸前。阴风的冷爪子刚扒过饿柳的枯发,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帖在山腰下佝偻得可怕的老柏,拿着黑瘦的拳头硬和太空挑衅。失睡的蛙们此刻应该有些倦意了,但依旧努力地叫着水国的军歌。个个都吠得这般沉痛,村狗啊!为什么总骂不破盗贼的胆子?嚼火漱雾的毒龙在铁梯上爬着,驮着灰色号衣的战争,吼的要哭了。铜舌的报更的磬,屡次安慰世界,请他放心睡去,……世界那肯信他哦!上帝啊!眼看着宇宙糟踏到这样,可也有些寒心吗?慈的上帝哟!(原载1922年5月26日《清华周刊》第249斯,后收入《红烛》)

红荷之魂

太阳吟

寄怀实秋

泪绳捆住的红烛已被海风吹熄了;跟着有一缕犹疑的轻烟,左顾右盼,不知往那里去好。啊!解体的灵魂哟!失路的悲哀哟!在黑暗的严城里,恐怖方施行他的高压政策:诗人的尸肉在那里仓皇着,仿佛一只丧家之犬呢。莲蕊间酣睡着的恋人啊!不要灭了你的纱灯:几时珠箔银绦飘着过来,可要借给我点燃我的残烛,好在这阴城里面,为我照一条道路。烛又点燃了,那时我便作个自然的流萤,在深更的风露里,还可以逍遥流荡着,直到黎明!莲蕊间酣睡着的骚人啊!小心那成群打围的飞蛾,不要灭了你的纱灯哦!(原载1922年11月25日《清华周刊》第260期《文艺增刊》第1期)

玄思

在黄昏的沉默里,从我这荒凉的脑子里,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不伦不类的思想;仿佛从一座古寺前的尘封雨渍的钟楼里,飞出一阵猜怯的蝙蝠,非禽非兽的小怪物。同野心的蝙蝠一样,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我这荒凉的脑子在黄昏的沉默里,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仿佛同些蝙蝠一样。(原载1922年12月22日《清华周刊》第264期《文艺增刊》第2期,后收入《红烛》)

火柴

这里都是君王的樱桃艳嘴的小歌童:有的唱出一颗灿烂的明星,唱不出的,都拆成两片枯骨。(原载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后收入《红烛》)

忆菊

晴朝

一个迟笨的晴朝,比年还现长得多,象条懒洋洋的冻蛇,从我的窗前爬过。一阵淡青的烟云偷着跨进了街心……对面的一带朱楼忽都被他咒入梦境。栗色汽车象匹骄马休息在老绿阴中,瞅着他自身的黑影,连动也不动一动。傲霜的老健的榆树伸出一只粗胳膊,拿在窗前的日光里,翻金弄绿,不奈乐何。除了门外一个黑人①草,刮刮地响声渐远,再没有一息声音——和平布满了大自然。和平蜷伏在人人心里;但是在我的心内若果也有和平的形迹,那是一种和平的悲哀。地评稳地转着,一切的都向朝日微笑;我也不是不会笑,泪珠儿却先滚出来了。皎皎的白日啊!将照遍了朱楼的四面;永远照不进的——游子的漆黑的心窝坎:一个厌病的晴朝,比年还过得慢,象条负创的伤蛇,爬过了我的窗前。(原载1923年1月13日《清华周刊》第267期《文艺增刊》第3期,后收入《红烛》)

我是一个流囚

我是个年壮力强的流囚,我不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黄昏时候,他们把我推出门外了,幸福的朱扉已向我关上了,金甲紫面的门神举起宝剑来逐我:我只得闯进缜密的黑暗,犁着我的道路往前走。忽地一座壮阁的飞檐,象只大鹏的翅子插在浮沤密布的天海上:字格的窗棂里泻出醺人的灯光,黄洒一般地酽;哀宕淫热的竹笙歌,被激愤的檀板催窘了,螺施似地锤进我的心房:我的身子不觉轻去一半,仿佛在那孔雀屏前跳舞了。啊快乐——严懔的快乐——抽出他的讥诮的银刀,把我刺醒了;哎呀!我才知道——我是快乐的罪人,幸福之宫里逐出的流囚,怎能在这里随便打溷呢?走罢!再走上那没尽头的黑道罢!唉!但是我受伤太厉害;我的步子渐渐迟重了;我的鲜红的生命,渐渐染了脚下的枯草!我是个年壮力强的流囚,我不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原载1923年2月15日《清华周刊》第269期《文艺增刊》第4期,后收入《红烛》)

朝日里的秋忍不住笑了——笑出金子来了——黄金笑在槐树上,赤金笑在橡树上,白金笑在白皮树上。硕健的杨树,裹着件拼金的绿衫,一只手叉着腰,守在池边微笑:矮小的丁香躲在墙脚下微笑。白杨笑完了,只孤零零地:竖在石青色的天空里发呆。成年了的栗叶,向西风抱怨了一夜,终于得了自由,红着脸儿,笑嘻嘻地脱离了故枝。(原载1923年2月19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4期)

园内

(Ⅱ)

好了!新生命胎动了!寂寥的园内生了瑞芝,紫的灵芝,白的灵芝,妆点了神秘的芜园。灵芝生了,新生命来了!好了,活泼泼的少年摩肩接踵地挤进园来了。饿着脑经,烧着心血,紧张着肌肉的少年,从长城东头,穿过山海关,裹关件大氅,跑进园来了;从长城西尾,穿过潼关,坐在驴车里拉进园来了。从三峡的湍流里救出的少年病恹恹地踱进园里来了;漂过了南海,漂过了东海,漂过了黄海,漂过了渤海的少年,摇着团罗扇,闯进园里来了;流侗傥抄年碧衫儿荡着西湖的波色,翩翩然飘进园来了。少年们来了,灵芝生满园内,一切只是新鲜,一切只是明媚,一切只是望,一切只是努力;灵芝不断地在园内茁放,少年们不断地在园内努力。

(Ⅲ)

于是曙色烘醒了东方,好像浸渐明晰的思想。晨鸡叫了,晨星没了太阳翻身起来了——金光镀在紫铜盖的穹窿民,金光燃在龙鳞亿的琉璃瓦上,金光描在高楼顶的旗杆上,金光吻在少年的桃颊上。少年在太阳的跸道之旁,瞻望六龙挽着的云发轫,仿佛诚惶诚恐的童,遥望着帝王的法驾西幸,无限的敬仰,无限的欣羡,充满了他那蒙稚的心灵。早起的少年危立在假石山上,红荷招展在他脚底,旭日灿烂在他头上,早起的少年对着新生的太阳如同对着他的严师,背诵庄周屈子的鸿文,背诵沙翁弥氏的巨制。万籁无声,宇宙在敛息倾听,驯雀飞于平地来倾听,金鱼浮上池面来倾听——少年对着新生的太阳,背诵着他的生命的课。啊!“自强不息”的少年啊!①谁是你的严师!若非这新生的太阳?

(Ⅳ)

于是夕阳涨破了西方,赤血喋染了宇宙——不是赔偿罪的价,乃是生命澎涨之溢流。赤血喋染了宇宙,细草伸出舌头舐着赤血,绿杨散开乱发沐着赤血。喷水池抛开螺钿镶的银链,吼着要锁住窜游的夕阳;夕阳跌倒在喷水池中,池中是一盆鲜明的赤血。红砖上更红的爬墙虎,紫茎里迸出赤叶的爬墙虎,仿佛是些血管涨破了,迸出了满墙的红血斑。赤血澎涨了夕阳的宇宙,赤血澎涨了少年的血管。少年们在广场上游戏,球丸在太空里飞腾,像是九天上跳踉的巨灵,戏弄着熄了的太阳一样。少年们踢着熄了的太阳,少年们抛着熄了的太阳,少年们顶着熄了的太阳,少年们抱着熄了的太阳:生命澎涨了少年的血管,少年们在戏弄熄了的太阳。夕阳里喧呼着的少年们,赤铜铸的筋骨,赤铜铸的精神,在戏弄熄了的太阳。

(Ⅴ)

(Ⅵ)

于是月儿愈躲入了西园,楼房的暗影愈渐伸张弥漫,列着鹅阵的暗影转战而前,终于占领了凄凉的庭院。院中垂头丧气的花木,是被暗拘囚的俘虏;锁在檐下的紫丁香,锁在墙脚的迎春柳,含着露珠儿,含着泪珠儿,莫不是牛衣对泣的楚囚?画角哀哀地叫了!悲壮画角在黑暗里狂吠,好像激昂的更犬吠着盗贼;锐利的角在空中咬着,咬破了黑暗的魔术,咬破了少年的美梦,少年们揎开美梦,跳起榻床,少年们已和黑暗宣战了。哦!静夜的角如何哭了?将少年的心脏哭融了,五百个战士的心脏融成一个。楼上点着蜡烛,楼下点着蜡烛,少年们正在会议,少年们正在努力。三旗营的铜磬报尽了五更,报道黑暗的行程将尽,少年们啊!再点上一枝蜡,便撑持过了这黑暗的末路!曙光回了,新生命又来了!一切又是新鲜,明媚,一切又是希,努力。饿的脑筋,烧着心血,紧张着肌肉的少年们,凭着希望造出了希望;活泼的少年们,又在园内不断地努力。

(Ⅶ)

然后有一天园内的昨日,隐入了蒙昧的历史,园内的今日瓜代了昨日。然后风云扰攘的天宇终竟澈体澄清了……雍穆的尉蓝监照了一切。无垠的蔚蓝的天宇衬出了金碧辉煌的楼阁。焕丽雄伟的楼阁像以皇宫帝阙一般——蓬莱的晓钟鸣了,文武的千官,戎狄的臣侄,群在崔嵬的紫宸殿下,膜拜着文献之王。肃静森严楼阁又似佛寺梵宇一般——上方的暮磬响了,意志猛似龙象的僧侣们,群在理智之佛像前,焚着虔诚的香火。哦,文献的宫殿啊!哦,理智的寺观啊!矗峙在蔚蓝的天宇中,你是东方华胄的学府!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坛!

(Ⅷ)

李白之死

剑匣

雨夜

几朵浮云,仗着雷雨的势力,把一天的星月都扫尽了。一阵狂风还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但是无法躲避风的爪子。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我一壁听着,一壁想着;假使梦这时要来找我,我定要永远拉着他,不放他走;还剜出我的心来送他作贽礼,他要收我作个莫逆的朋友。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泪痕满面的曙天白得可怕,我的梦依然没有做成。哦!原来真的已被我厌恶了,假的就没他自身的尊严吗?(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夜散下无数茸毛似的天花,织成一片大氅,轻轻地将憔悴的世界,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又加了死人一层殓衣。伊将一片鱼鳞似的屋顶埋起了,却总埋不住那屋顶上的青烟缕。啊!缕缕蜿蜒的青烟啊!仿佛是诗人向上的灵魂,穿透自身的躯壳:直向天堂迈往。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森林里抖颤的众生争斗多时,最末望见伊的白氅,都欢声喊着:“和平到了!奋斗成功了!这不是冬投降的白旗吗?”(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月儿的银潮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射到睡觉的双靥上,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便洗净一切威情的表象,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笼在那连耳目口鼻都分不清的玉影上。啊!这才是人的真色相!这才是自然的真创造!自然只些一副模型;铸了月面,又铸人面。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他醒了我又怕他呢!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想起那醒容,超发可怕。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可是瞌睡象只秋燕,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忽地翻身飞去了,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快酌,快喝!喝着,睡着!莫又醒了,切莫醒了!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我只爱听这自然的壮美的回音,他警告我这时候那人心宫的禁闼大开,上帝在里头登极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二月庐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紧紧地被捏在小山的拳心里。柳荫下睡着一口方塘;聪明的燕子——伊唱歌儿偏找到这里,好听着水面的回声,改正音调的错儿。燕子!可听见昨夜那阵冷雨?西风的信来了,催你快回去。今年去了,明年,后年,后年以后,一年回一度的还是你吗?啊?你的爆裂得这样音响,迸出些什么压不平的古愁!可怜的鸟儿,你诉给谁听?那知道这个心也碎了哦!(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诗人

人们说我有些象一颗星儿,无论怎样光明,只好作月儿的伴,总不若灯烛那样有用——还要照着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人们说春风把我吹燃,是火样的薇花,再吹一口,便变成了一堆死灰;剩下的叶儿象铁甲,刺儿象蜂针,谁敢抱他的赤裸的胸怀?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遥山:他们但愿远远望见我的颜色,却不相信那白云深处里,还别有一个世界——一个天国。其余的人或说这样,或说那样,只是说得对的没有一个。“谢谢朋友们”我说,“不要管我了,你们那样忙,那有心思来管我?你们在忙中觉得热闷时,风儿吹来,你们无心地喝下了,也不必问是谁送来的,自然会觉得他来的正好!”(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快乐

快乐好比生机:生机的消息传到伊甸,群花便立刻披起五光十色的绣裳。快乐跟我的灵魂接了吻,我的世界忽变成天堂,住满了柔艳的安琪儿!(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回顾

九年的清华的生活,回头一看——是秋夜里一片沙漠,却露着一颗萤火,越望越光明,四围是迷茫莫测的凄凉黑暗。这是红惨绿娇的暮春时节:如今到了荷池——寂静的重量正压着池水连面皮也皱不动——一片死静!忽地里静灵退了,镜子碎了,个个都喘气了。看!太阳的笑焰——一道金光,滤过树缝,洒在我额上;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我是全宇宙的王!(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失败

从前我养了一盆宝贵的花儿,好容易孕了一个苞子,但总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开。我等发了急,硬把他剥开了,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象样子。如今我要他再关上不能了。我到底没有看见我要看的花儿!从前我做了一个稀奇的梦,我总嫌他有些太模糊了,我满不介意,让他震破了;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重织一个新梦既织不成,便是那个旧的也补不起来了。我到底没有做好我要做的梦!(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游戏之祸

我酌上蜜酒,烧起沉檀,游戏着膜拜你:沉檀烧地太狂了,我忙拿密酒来浇他;谁知越浇越烈,竟惹了焚身之祸呢!(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花儿开过了

花儿开过了,果子结完了:一春的香雨被一夏的骄阳炙干了,一夏的荣华被一秋的馋风扫尽了。如今败叶枯枝,便是你的余剩了。天寒风紧,冻哑了我的心琴;我惯唱的颂歌如今竟唱不成。但是,且莫伤心,我的爱,琴弦虽不鸣了,音乐依然在。只要灵魂不灭,记忆不死,纵使你的荣华永逝(这原是没有的事),我敢说那已消的春梦的余痕,还永远是你我的生命的生命!况且永继的荣花,顿刻的凋落——两两相形,又算得了些什么?今科的假眠,也不过是明春的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所以不怕花残,果烂,叶败,枝空,那缜密的爱的根网总不一刻放松;他总是绊着,抓着,咬着我的心,他要抽尽我的生命供给你的生命!爱啊!上帝不曾因青春的暂退,就要将这个世界一齐捣毁,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儿暂谢,就敢失望,想另种一朵来代他!(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青春

青春象只唱着歌的鸟儿,已从残冬窟里闯出来,驶入宝蓝的穹窿里去了。神秘的生命,在绿嫩的树皮里膨胀着,快要送出带鞘子的,翡翠的芽儿来了。诗人呵!揩干你的冰泪,快预备着你的歌儿,也赞美你的苏生罢!(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宇宙

宇宙是个监狱,但是个模范监狱;他的目的在革新,并不在惩旧。(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香篆

辗转在眼帘前,萦回在鼻观里,锤旋在心窝头——心爱的人儿啊!这样清幽的香,只堪供祝神圣的你:我祝你黛发长青!又祝你朱颜长姣!同我们的爱万寿无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国手

爱人啊!你是个国手,我们来下一盘棋;我的目的不是要赢你,但只求输给你——将我的灵和肉输得干干净净!(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春寒

春啊!正似美人一般,无妨瘦一点儿!(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钟声

爱之神——题画

啊!这么俊的一副眼睛——两潭渊默的清波!可怜孱弱的游泳者哟!我告诉你回头就是岸了!啊!那潭岸上的一带榛薮,好分明的黛眉啊!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恐怕就是情人的茔墓罢?那里,不是两扇朱扉吗?红得象樱桃一样,扉内还露着编贝的屏风。这里又不知安了什么陷阱!啊!莫非是伊甸之乐园?还是美的家宅,爱的祭坛?呸!不是,都不是哦!是死魔盘踞着的一座迷宫!(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谢罪以后

忏悔

啊!浪漫的生活啊!是写在水面上的个“爱”字,一壁写着,一壁没了;自搅动些痛苦的波轮。(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黄鸟

哦!森林的养子,太空的血胤不知名的野鸟儿啊!黑缎的头帕,蜜黄的羽衣,镶着赤铜的喙爪——啊!一只鲜明的火镞,那样癫狂地射放,射翻了肃静的天宇哦!象一块雕镂的水晶,艺术纵未完成,却永映着上天的光彩——这样便是他吐出的那阕雅健的音乐呀!啊!希腊式的雅健!野心的鸟儿啊!我知道你喉咙里的太丰富的歌儿102.快要噎死你了:但是从容些吐着!吐出那水晶的谐音,造成艺术之宫,让一个失路的灵魂早安了家罢!(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艺术的忠臣

无数的人臣,仿佛真珠钻在艺术之王的龙衮上,一心同赞御容的光采;其中只有济慈一个人是群龙拱抱的一颗火珠,光芒赛过一切的珠子。诗人的诗人啊!满朝的冠盖只算得些艺术的名臣,只有你一人是个忠臣。“美即是真,真即是美。”我知道你那栋梁之材,是单给这个真命天子用的;别的分疆割据,属国偏安,那里配得起你哟!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个做了艺术的殉身者!忠烈的亡魂啊!你的名字没写在水上①,但铸在圣朝的宝鼎上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诗债

小小的轻圆的诗句,是些当一的制钱——在情人的国中贸易死亡的通宝。爱啊!慷慨的债主啊!不等我偿清诗债就这么匆忙地去了,怎样也挽留不住。但是字串还没毁哟!这永欠的本钱,仍然在我帐本上,息上添息地繁衍。若有一天你又回来,爱啊!要做Shylock①吗?就把我心上的肉,和心一起割给你罢!(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别后

哪!那不速的香吻,没关心的柔词……啊!热情献来的一切的贽礼,当时都大意地抛弃了,于今却变化记忆的干粮,来充这旅途的饥饿。可是,有时同样的馈仪,当时珍重地接待了,抚宠了;反在记忆之领土里,刻下了生憎惹厌的痕迹。啊!谁道不是变幻呢?顷刻之间,热情与冷淡,已经百度的乘除了。谁道不是矛盾呢?一般的香吻,一样的柔词,才冷僵了的骨髓,又烧焦了纤维。恶作剧的疟魔呀!到底是谁遣你来的?你在这一隙驹光之间,竟教我更迭地作了冰炭的化身!恶作剧的疟魔哟!(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孤雁

太平洋舟中见一明星

鲜艳的明星哪!——太阴的嫡裔,月儿同胞的小妹——你是天仙吐出的玉唾,溅在天边?还是鲛人泣出的明珠,被海涛淘起?哦!我这被单调的浪声摇睡了的灵魂,昏昏睡了这么久,毕竟被你唤醒了哦,灿烂的宝灯啊!我在昏沉的梦中,你将我唤醒了,我才知道我已离了故乡,贬斥在情爱的边徼之外——飘簸在海涛上的一枚钓饵。你又唤醒了我的大梦——梦外包着的一层梦!生活呀!苍茫的生活呀!也是波涛险阻的大海哟!是情人的眼泪的波涛,则壮士的血液的波涛。鲜艳的星,光明的结晶啊!生命之海中的灯塔!照着我罢!照着我罢!不要让我碰了礁滩!不要许我越了航线;我自要加进我的一勺温泪,教这泪海更咸;我自要倾出我的一腔热血,教这血涛更鲜!(原载1923年3月16日《清华周刊》第273期《文艺增刊》第5期,后收入《红烛》)

记忆

秋色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人敌不住秋了;整日佣着件大氅,象只煨灶的猫,蜷在椅上摇……摇……摇……想着祖国,想着家庭,想着母校,想着故人,想着不胜想,水堪想的胜境良朝。春的荣华逝了,夏的荣华逝了;秋在对面嵌白框窗子的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檐下,抱着香黄色的破头帕,追想春夏已逝的荣华;想的伤心时,飒飒地洒下几点黄金泪。啊!秋是追想的时期!秋是堕泪的时期!(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秋之末日

和西风酗了一夜的酒,醉行颠头跌脑,洒了金子扯了锦绣,还呼呼地吼个不休。奢豪的伙,自然的浪子哦!春夏辛苦了半年,能有多光的积蓄,来供你这般地挥霍呢?如今该要破产了罢!(原载1923年2月15日(清华周刊》第269期《文艺增刊》第4期)

废园

一只落魄的蜜蜂,象个沿门托钵的病僧,游到被秋雨踢倒了的一堆烂纸似的鸡冠花上,闻了一闻,马上飞走了,啊!零落的悲哀?是蜂的悲哀?是花的悲哀?(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小溪

铅灰色的树影,是一长篇恶梦,横压在昏睡着的小溪的胸膛上。小溪挣扎着,挣扎着……似乎毫无一点影响。(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稚松

他在夕阳的红纱灯笼下站着,他扭着颈子望着你,他散开藏着金色圆眼的,海绿色的花翎——一层层的花翎。他象是金谷园里的一只开屏的也雀罢?(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烂果

我的肉早被黑虫子咬烂了。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索性让烂的越加烂了,只等烂穿了我的核甲,烂破了我的监牢,我的幽闭的灵魂便穿着豆绿的背心,笑迷迷地要跳出来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情热,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粉红赐我以希望,灰白赠我以悲哀;再完成这帧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梦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是墓中人的梦里迸出的星光,那我也不怕死了!(曾收入《红烛》,1923年,上海泰东图书局)

红豆

一红豆似的相思啊!一粒粒的坠进生命的磁坛里了……听他跳激的音声,这般凄楚!这般清切!

相思着了火,有泪雨洒着,还烧得好一点,最难禁的,是突如其来,赶不及哭的干相思。

比方有一屑月光,偷来匍匐在你枕上,刺着你的倦眼,撩得你整夜不着,你讨厌他不?那么这样便是相思了!

相思是不作声的蚊子,偷偷地咬了一口,陡然痛了一下,以后便是一阵的奇痒。

我的心是个没设防的空城,半夜里忽被相思袭击了,我的心旌只是一片倒降;我只盼望——他恣情屠烧一回就去了;谁知他竟永远占据着,建设起宫墙来了呢?

有两样东西,我总想撇开,却又总舍不得:我的生命,同为了爱人儿的相思。

爱人啊!将我作经线,作作纬线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但是一帧回文锦哦!横看是相思,直看是相思,顺看是相思,倒看是相思,斜看正看都是相思,怎样看也看不出团二字。

十二

我们有一天相见接吻时,若是我没小心,掉出一滴苦泪,渍痛了你的粉颊,你可不要惊讶!那里有多少年的生了锈的情热的成分啊!

十三

我到底是个男子!我们将来见面时,我能你哭完了,马上又对你笑。你却不必如此;你可以仰面望着我,象一朵湿蔷薇,在霁后的斜阳里,慢慢儿晒干的眼泪。

十四

我把这些诗寄给你了,这些字你若不全认识,那也不要紧。你可以用手指轻轻摩着他们,象医生按着病人的脉,你许可以试出他们紧张跳着,同你心跳的节奏一般。

十五

古怪的爱人儿啊!我梦时看见的你是背面的。

十六

在雪黯风骄的严冬里,忽然出了一颗红日;在心灰意冷的情绪里,忽然起一阵相思——这都是我没料定的。

十七

讨诗债的债主,果然回来了!我先不妨倾了我的家资还着。到底实在还不清了,再剜出我的心头肉,同心一起付给他罢。

十八

我昼夜唱着相思的歌儿。他们说我唱得形容憔悴了,我将浪费了我的生命。相思啊!我颂了你吗?我是吐尽明丝的蚕儿,死是我的休息;我诅了你吗?我是吐出毒剑的蜂儿,死是我的刑罚。

十九

我是只惊弓的断雁,我的嘴要叫着你,又要衔着芦苇,保障着我的生命。我真狠狈哟!

二十

扑不灭的相思,莫非是生命原上的野烧?株株小草的绿意,都要被他烧焦了啊!

二一

深夜若是一口池塘,这飘在他的黛漪上的淡的的小菱花儿,便是相思的花儿了,哦!他结成青的,血青的,有尖角的果子了!

二二

我们的春又加来了,我搜尽我的诗句,忙写着红纸的宜春帖,我也不妨就便写张“百无禁忌”。从此我若失错触了忌讳,我们都不必介意罢!

二三

我们是两片浮萍:从我们聚散的速率,同距离远度,可以看出风儿的缓急,浪儿的大小。

二四

我们是鞭丝抽拢的伙伴,我们是鞭丝抽散的离侣。万能的鞭丝啊!叫我们赞颂吗?还是诅咒呢?

二五

我们弱者是鱼肉;我们曾被求福者重看了盛在笾里,供在礼教的龛前。我们多么荣耀啊!

二六

你明白了吗?我们与照着客们喜酒的一红蜡烛;我们站在桌子的两斜对角上,悄悄地烧着我们的生命,给他们凑热闹。他们吃完了,我们的生命也烧尽了。

二七

若是我的话讲得太多,讲到末尾,便胡讲一阵了,请你只当我灶上的烟囱:口里虽地吐着黑灰,心里依旧是红热的。

二八

这算他圆满的三绝罢!——莲子,泪珠儿,我们的婚姻。

二九

这一滴红泪:不是别后的清愁,却是聚前的炎痛。

三十

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冒着险将伊的枝儿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如今我虽带着瘿肿的疤痕,却开出从来没开过的花儿了。他们是怎样狠心的聪明啊!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们上下抛着眼珠儿,打量着我的茎儿时,我的脸就红了!

三一

哦,脑子啊!刻着虫书鸟篆的一块妖魔的石头,是我的佩刀的砺石,也是我爱河里的礁石,爱人儿啊!这又是我俩之间的界石!

三二

幽冷的星儿啊!这般零乱的一团!爱人儿啊!我们的命运,都摆布在这里了!

三三

冬天的长夜,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这是一块冷冰冰的,铅灰色的天宇,那里看得见太阳呢?爱人啊!哭罢!哭罢!这便是我们的将来哟!

三四

我是狂怒的海神,你是被我捕着的一叶轻舟。我的情潮一起一落之间,我笑着看你颠簸;我的千百个涛头用白晃晃的锯齿咬你,把你咬碎了,便和樯带舵吞了下去。

三五

夜鹰号地叫着;北风拍着门环,撕着窗纸,撞着墙壁,掀着屋瓦,非闯进来不可。红烛只不息地淌着血泪,凝成大堆赤色的石钟乳,爱人啊!你在那里?快来剪去那乌云似的烛花,快窝着你的素手遮护着这抖颤的烛焰!爱人啊!你在那里?

三六

当我告诉你们:我曾在玉箫牙板,一派悠扬的细乐里,亲手掀起了伊的红盖帕;我曾著着银烛,一壁撷着伊的凤钗,一壁在伊耳边问道:“认得我吗?”朋友们啊!当你们听我讲这些故事时,我又在你们的笑容里,认出了你们私心的艳羡。

三七

这比我的新人,谁个温柔?从炉面镂空的双喜字间,吐出了一线蜿蜒的香篆。

三八

你午睡醒来,用上印着红凹的簟纹,怕是链子锁着的梦魂儿罢?我吻着你的梦儿了。

三九

我若替伊画像,我不许一点人工产物污秽了伊的玉体。我并不是用画家的肉眼,在一套曲线里看伊的美;但我要描出我常梦看的伊——一个通灵澈洁的裸体的天使!所以为免除误会起见,我还要叫伊这两肩上生出一双翅膀来。若有人还不明白,便把伊错认作一只彩凤,那倒没什么不可。

四十

假如黄昏时分,忽来了一阵雷电交加的暴,不须怕呀,爱人!我将紧拉着你的手,到窗口并肩坐下,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讲,我们只凝视着我们自己的爱力在天边碰着,碰出金箭似的光芒,瞎我们自己的眼睛。

四一

有酸的,有甜的,有若的,有辣的。豆子都是红色的,味道却不同了。辣的先让礼教尝尝!苦的我们分着囫囵地吞下。酸的酸得象梅子一般,不妨细嚼着止止我们的渴。甜的呢!啊!甜的红豆都分送给邻家作种子罢!

四二

我唱过了各样的歌儿,单单忘记了你。但我的歌儿该当越唱越新,越美。这些最后唱的最美的歌儿。一字一颗明珠,一定一颗热泪,我的皇后啊!这些算了我赎罪的菲仪,这些我跪着捧献给你。(曾收入《红烛》,1923年,由海泰东图书局)

大鼓师

渔阳曲

你看

你看太阳象眠后的春蚕一样,整日吐不尽黄丝似的光芒;你看负暄的红襟在电杆梢上,酣眠的锦鸭泊在老柳根旁。你眼前又陈列着青春的宝藏,朋友们,请就在这眼前欣赏;你有眼睛请再看青山的峦嶂,但向那山外探望你的家乡。你听听那枝头颂春的梅花雀,你得揩干眼泪,和他一支歌。朋友,乡愁最是个无情的恶魔,他能教你眼前的春光变作沙漠。你看春风解放了冰锁的寒溪,半溪白齿琮琮的漱着漪,细草又织就了釉釉的绿意,白杨枝上招展着么小的银旗。朋友们,等你们看到了故乡的春,怕不要老尽春光老尽了人?呵,不要探望你的家乡,朋友们,家乡是个贼,他能偷去你的心!(原载1925年3月27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9期,后收入《死水》)

也许

(葬歌)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原载1925年3月27日《清华周刊·文艺增刊》第9期,后收入《死水》)

醒呀!

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不安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诗人作《凯风》以愍之。吾国自尼布楚条约迄旅大之租让,先后丧失之土地,失养于祖国,受虐于异类,臆其悲哀之情,盖有甚于《,凯风》之七子。因择其与中华关系亲切者七地,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怀祖国之哀忱,亦以励国人之奋兴云尔。国疆崩丧,积日既久,国人视之漠然。不见夫法兰西之Alsace—Lorraine①耶?“精诚所至,金石能开。”诚如斯,中华“七子”之归来其在旦夕乎!

(澳门)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我离开你的褓太久了,母亲!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三百攫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香港)

我好比凤阙阶前守夜的黄豹,母亲呀,我身分虽微,地位险要。如今狞恶的海狮扑在我身上,啖着我的骨肉,咽着我的脂膏;母亲呀,我哭泣号啕,呼你不应。母亲呀,快让我躲入你的怀抱!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台湾)

我们是东海捧出的珍珠一串,琉球昌我的群弟我就是台湾。我胸中不氲氤着郑氏的英魂,精忠的赤血点染了我的家传。母亲,酷炎的夏日要晒死我了;赐我个号令,我还能背城一战。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威海卫)

再让我看守着中华最古的海,这边岸上原有圣人的丘陵在。母亲,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将,我有一座刘公岛作我的盾牌。快救我回来呀,时期已经到了。我背后葬的尽圣人的遗骸!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广州湾)

东海和硇洲是一双管钥,我是神州后门上的一把铁锁。你为什么把我借给一个盗贼?母亲呀,你千万不该抛弃了我!母亲,让我快回到你的膝前来,我要紧紧的拥抱着你的脚髁。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九龙)

我的胞史香港在诉他的苦痛,母亲,可记得你的幼女九龙?自从我下嫁给那镇海的魔王,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泪涛汹涌!母亲,我天天数着归的吉日,我只怕希望要变作一场梦。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旅顺,大连)

长城下之哀歌

我是中国人

爱国的心

我心头有一幅旌旆没有风时自然摇摆;我这幅抖颤的心旌上面有五样的色彩。这心腹里海棠叶形是中华版图的缩本;谁能偷去伊的版图?谁能偷得去我的心?(原载1925年7月15日《大江季刊》第1卷第1期)

洗衣歌

回来了

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滚滚的江涛向我迎来,然后这里是青山,那里是绿水……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你莫告诉我这里是遍体疮痍,你没听见麦浪翻得沙沙响?这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祖国:打盹的雀儿钉在牛背上。祖国呀!今天我分外的爱你……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让我镇定一会儿,镇定一会儿;我的心儿他如此的怔忡!你看江水俨然金一般的黄,千樯的倒影蠕在微澜里。这是我的祖国,这是我的家乡,别的且都不必提起。今天风呀你莫吹,浪呀你莫涌。我是刚才刚才回到家。祖国呀,今天我们要分外亲热;请你有泪儿今天莫要洒。这真是说不出的悲喜交集;我又投入了祖国的慈怀。你看船边飞着簸谷似的浪花,天上飘来仙鹤般的云彩。(原载1925年8月13日《晨报副刊》第1219号)

狼狈

假如流水上一抹斜阳悠悠的来了,悠悠的去了;假如那时不是我不留你,那颗心不由我作主了。假如又是灰色的黄昏藏满了蝙蝠的翅膀;假如那时不是我不念你,那时的心什么也不能想。假如落叶象败阵纷逃,暗影在我这窗前睥睨;假如这颗心不是我的了,女人,教它如何想你?假如秋夜也这般的寂寥……嘿!这是谁在我耳边讲话?这分明不是你的声音,女人;假如她偏偏要我降她。(原载1925年8月14日《晨报副刊》第1250号,后收入《死水》)

闻一多先生的书桌

叫卖歌

朦胧的曲巷群鸦唤不醒,东方天上只是一块黄来一块青。这是谁催着少妇上梳妆?——“白兰花!白兰花!”声声落入玻璃窗。桐阴摊在八尺的高墙的,“知了”停了,一阵饭香飘到书房里。忽把孩儿的午梦惊破了——“薄荷糖!薄荷糖!”小锣儿在墙角敲。市声像沸水在铜壶里响,半壁金丝是竹帘筛进的淡斜阳。这是谁遮断先生的读书声?——“老莲蓬!老莲蓬!”满担清香挑进门。黄昏要拥住金城去安,纷飞的蝙蝠仿佛是风吹落叶。这时谁将神秘载满老人心?——你听啦!你听啦!算命瞎子拉胡琴。(原载1925年9月19日《晨报副刊》第48期)

末日

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芭蕉的绿舌头舐着玻璃窗,四围的垩壁都往后退,我一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我心房里烧上一盆火,静候着一个远道的客人来,我用蛛丝鼠矢喂火盆,我又用花蛇的鳞甲代劈柴。鸡声直催,盆里一堆灰,一股阴偷来摸着我的口,原来客人就在我眼前,我眼皮一闭,就跟着客人走。(原载1925年9月22日《晨报副刊》第1277号,后收入《死水》)

南海之神

抱怨

我拈起笑来在手中玩弄,空中便飞来了一排韵脚;我不知如何的摆布他们,只希望能写出一些快乐。我听见你在窗前咳嗽,不由的写成了一首悲歌。上帝将要写我的生传;展开了我的生命之纸,不知要写些什么东西,许是灾殃,也许是喜事。你硬要加入你的姓名,他便写成了一篇痛史。(原载1925年12月1日《〈晨报〉七年纪念增刊》)

唁词

——纪念三月十八日的惨剧没有什么!父母们都不要号!兄弟们,姊妹们也都用不着悲恸!这青春的赤血再宝贵没有了,盛着他固然是好,泼掉了更有用。要血是要他红,要血是要他热;那脏完了,冷透了的东西谁要他?不要愤嫉,父母,兄弟和姊妹们!等着看这红热的开成绚烂的花。感谢你们,这么样丰厚的仪程!这多年的宠爱,矜怜,辛苦和希望。如今请将这一切的交给我们,我们要永远悬他在日月的边旁。这最末的哀痛请也不要吝惜。(这一阵哀痛可磔碎了你们的心!)但是这哀痛的波动却没有完,他要在四万万颗心上永远翻腾。哀恸要永远咬住四万万颗心,那么这哀痛便是忏悔,便是惕警。还要把馨香缭绕,俎豆来供奉!哀痛是我们的启示,我们的光明。(原载1926年3月25日《国魂周刊》第10期)

天安门

好家伙!今日可吓坏了我!两条腿到这会儿还哆嗦。瞧着,瞧着,都要追上来了,要不,我为什么要那么跑?先生,让我喘口气,那东西,你没有瞧见那黑漆漆的,没脑袋的,蹶脚的,多可怕,还摇晃着白旗儿说着话……这年头真没法办,你问谁?真是人都办不了,别说鬼。还开会啦,还不老实点儿!你瞧,都是谁家的小孩儿,不才十来岁儿吗?干吗的!脑袋瓜上不是使枪扎的?先生,听说昨日又死了人,管包死的又是傻学生们。这年头儿也真有那怪事,那学生们有的喝,有的吃,——咱二叔头年死在杨柳青,那是饿的没法儿去当兵,——谁拿老拿白白的送阎王!咱一辈子没撒过谎,我想刚灌上俩子儿油,一整勺,怎么走着走着瞧不见道。怨不得小秃子吓掉了魂,劝人黑夜里别走天安门。得!就算咱拉车的活倒霉,赶明日北京满城都是鬼!(原载1926年3月27日《晨报副镌》第1370号,后经修改收入《死水》)

欺负着了

你怕我哭?我才不难受了;这一辈子我真哭得够了!那儿有的事?——三年哭两个,谁家的眼泪有这么样多?我一个寡妇,又穷又老了,今日可给你们欺负着了!你,你为什么又往家里跑?再去,去送给他们杀一刀!看他们的威风有多么大……算我白养了你们哥儿三。我爽兴连这个也不要了,就算我给你们欺负着了!为着我教你们上了学校,没有教你们去杀人绑票——不过为了这点,这点错,三个儿子整杀了我两个。这仇有一天我总得报了,我不能给你们欺负着了!好容易养活你们这般大,凭什么我养的该他们杀?我倒要问问他们这个理,问问他们杀了可赔得起?……杀了我儿子,你们就好了?……我可是给你们欺负着了!老大为他们死给外国人,老二帮他们和洋人拚命——帮他们又给他们活杀死,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儿还帮不帮你们闹了?……我总算给你们欺负着了!你也送去给他们杀一刀,杀完了就再没有杀的了!世界上有儿子的多得很,我要看他们杀不杀得尽!我真是给你们欺负恼了!我可不给你们欺负着了?(原载1926年4月1日《晨报副镌·诗镌》第1号)

比较

别人的春光歌舞着来,鸟啼花发鼓舞别人的爱。我们只有一春苦雨与凄风!总是桐花暗淡柳惺忪;我们和别人同不同?我的人儿她不爱说话,书斋里夜夜给我送烟茶。别人家里灯光像是泼溶银,吴歌楚舞不肯放天明——我们怎能够比别人?别人睡向青山去休息,我们也一同走入黄泉里。别人堂上的燕子找不着家,飞到我们的檐前骂落花——我们比别人差不差?(原载1926年4月8日《晨报副镌·诗镌》第2号)

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莫,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原载1926年4月15日〈晨报副镌·诗镌〉第3号)

黄昏是一头迟笨的黑牛,一步一步的走下了西山;不许把城门关锁得太早,总要等黑牛走进了城圈。黄昏是一头神秘的黑牛,不知他是那一界的神仙──天天月亮要送他到城里,一早太阳又牵上了西山。(原载1926年4月15日〈晨报副镌·诗镌〉第3号,后收入〈死水〉)

春光

静得象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那天竹上密叶遮不住的珊瑚;那碧桃;害朝暾里运气的麻雀。春光从一张张的绿叶上爬过。蓦地一道阳光晃过我的眼前,我眼睛里飞出了万支的金箭,我耳边又谣传着翅膀的摩声,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逻巡……忽地深巷里迸出了声清籁:“可怜可怜我这瞎子,老爷太太!”(原载1926年4月29日《晨报副镌·诗镌》第5号)

夜歌

癞是蟆抽了一个寒噤,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妇人身旁找不出阴影,月色却是如此的分明。黄土堆里钻出个妇人,黄土堆上并没有裂痕,也不曾惊动一条蚯蚓,或绷断蛸一根网绳。月光底下坐着个妇人,妇人的容貌好似青春,猩红衫子血样的狰狞,松的散发披了一身。妇人在号,捶着胸心,癞是蟆只是打着寒噤,远村的荒鸡哇的一声,黄土堆上不见了妇人。(曾收入《死立》,1928年,上海新月书店)

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缥渺的呼声,你是什么?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啊,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你降伏了我!你绚缦的长虹——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原载1927年6月23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后收入《死水》)

THE END
1.帆帆拼音帆怎么读帆部首帆意思八字精批2025流年运势八字合婚八字起名 基本解释 ● 帆 fān ㄈㄢˉ◎ 利用风力使船前进的布篷:帆船。帆樯。帆板。 英文翻译 ◎ 帆 sail velamen 八字精批 八字合婚 八字起名 八字财运 2025运势 测终身运 姓名详批 结婚吉日 您的姓名: 您的性别: 男女 出生日期: 立即测算帆的诗句 更多> http://zidian.baokatong.com/%E5%B8%86_zi/
2.帆是什么意思帆的拼音帆怎么读汉语字典「帆」字是什么意思(详细解释): 帆fān 〈动〉张帆行驶 [sail] 不枉故人书,无因帆江水。——韩愈《除官赴阙》 「帆」字方言集汇: 粤语:faan4 客家话:[东莞腔]fam2[客英字典]fam2[宝安腔]fam2[梅县腔]fam2[客语拼音字汇]fam2 【帆】字的词性变化 https://www.zidianwang.cn/zidian/5E06.html
3.www.shunyi888.com/mokslip44374.html这样的话,出国人员回来了,家属却仍留在国外,这种情况是无可非议的;第二类就是海归在国内当了官以后,很快被提拔起来,在这期间,他们的子女和配偶到国外去了,比如说在外资公司工作被派驻到国外,然后孩子到国外留学,这个也是无可非议的,因为官员的家人也是普通公民,也应该享有迁徙自由,享有基本人权;第三类就是像庞家钰http://www.shunyi888.com/mokslip44374.html
4.www.yisuli.com/mokslip99790.html甲状腺是什么? 说到肝、说到心肺,大家都知道,也清楚这些器官在身体中的作用,但是提起甲状腺,估计有大部分人不知道是哪的器官,有什么作用。 甲状腺是位于喉部,状似蝴蝶的器官,它是身体内重要的内分泌器官,主要分泌甲状腺素,负责身体的正常发育和保证内分泌稳定。 http://www.yisuli.com/mokslip99790.html
5.熟背以下45点,你既是医生又是算命先生了先天那里的皮肤很暗很平就说明你先天体质就差,心脏区域发青或发紫的人说明心脏不好. (《越策》请的中医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进而影响到你的下肢. 每个区域以大拇指为主,按在你每个部位,如果出现胀痛麻的现象,相应器官就出现了问题。 熟背以上45点,你既是医生又是算命先生了!https://www.360doc.cn/article/771020_366736083.html
6.www.ynhg.cn/mokslip17957.html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拟于今年8月上旬发表战后70周年首相谈话,并计划暂时搁置针对该谈话的内阁决议。日媒指出,安倍此举是为了令谈话发表避开8月15日的日本二战投降日。、.. “罗老”号在发射1小时后可初步确认是否正常进入轨道,发射2小时后,位于挪威斯瓦尔巴德的地面卫星接收站将对卫星信号进行初步探测。韩国科学技术院人http://www.ynhg.cn/mokslip17957.html
7.算命先生常用算命台词八字算命三不看算命先生常用算命台词八字 算命三不看 提醒一性格正印多主智丰身自在心慈。二德印生做事施恩布德。乙庚合杀得之与人和气。主性纯粹而温柔。善饮好唱歌。 :某山塌差人出生地:未知。 出生公历:1990年1月5日18时0分(北京时间),星期五。 出生农历:一九八九年十二月 初九日 酉时。https://www.16757.com/ysh/bazi/1705.html
8.www.lr1998.com/mokslip88191.htmlwww.lr1998.com/mokslip88191.html 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撰的《云南三线建设》一书,近日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三线建设的实施,是推进我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步骤,对提高国家国防能力、改善国民经济布局、推进中西部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云南三线建设取得了重要成就,积累了宝贵经验,涌现出很多艰苦创业、http://www.lr1998.com/mokslip8819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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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僵约:算命天师的我,竟然是僵尸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1】 算命天师,一卦定生死! 【2】 二十年前的算命先生,初春的惨死! 【3】 二十年前的生死挂,二十年后他会来? 【4】 火海中走出的中山装青年。 【5】 道法高深的算命先生?二十年前的一纸承诺! 【6】 画像的古人,我们还会再见的?【1更】 【7】 百年一现的算命天师!求叔所找到的记载!【2更】 【8https://wap.faloo.com/booklist/95520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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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高启盛跑路途中占卜到什么卦而绝望泪流?胜阴阳:潮生自有时,帆去如得飞,风与周郎便,无云月正辉。三奇吉卦。 胜阳胜:浩浩长江水,舟帆任往还,问君能遂意,求利有何难。上上大吉。 胜阴阴:浮云吹散尽,明月正当中,万里一天碧,东西雨便风。求谋如意。 胜阴胜:曲中应有直,心事忧叹息。云散月重圆,千里风帆急。静待时机。 https://m.douban.com/group/topic/282243685/
13.秦尘的小说叫什么名字在线阅读秦尘的小说叫什么名字最新章节由网友提供,《秦尘的小说叫什么名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玄幻奇幻小说,忆想小说网免费提供神道帝尊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http://www.yixiangxws.com/10_1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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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儒林外史》中的二先生形象分析.doc2.马二先生因科举而形成的悲剧性性格马二先生是八股科举考试的虔诚信徒, 他对匡超人说: “你如今回去, 奉事父母, 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 除了这事, 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不要说算命、拆字是下等, 就是教馆、作幕, 都不是个了局。只是有本事进了学, 中了举人、进士, 即刻就荣宗耀祖。这就https://max.book118.com/html/2020/0329/8020106054002104.s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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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盐城民俗(四)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就要算一算一生命运的好歹,排排天干地支和"五行"缺些什么,以及怎样补救等。有的还用毛笔写出"命单"称为"开书算命"。如碰到"三灾八难",特别是家人久病不愈者,要请算命先生来测算未来的祸福。至今,算命这种迷信活动,在农村还有相当市场。http://www.jhwsw.com/mjyy/ShowArticle.asp?ArticleID=8786
19.语文起始课语文教学常规2、《不会算错的算命先生》:话说古代有一位算命先生,号称赛神仙,他所卜算的事情那真是灵验无比,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一日,有某同窗好友四人,要去进京赶考,但是对自己并无多大信心,于是相约来到这个算命先生那里来算一卦,只问一个问题:“四人中有几人考上”。赛神仙听完慢悠悠伸出了一个手指。四人想要再问,赛https://www.360wenmi.com/f/file224pizv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