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酒铺位于官道旁,终日受那飞扬灰尘,屋顶茅草里积满了尘垢。莫老三耳听一声巨响,抬头时,双眼早被灰尘蒙住。急切间,莫老三一声大吼,钢锤脱手飞出,围绕头顶盘旋。
凭空里飞出雪亮的刀光,只听得叮叮当当响作一片,搅得灰尘翻腾。原来那团从屋顶坠落的物体是个人。
“啊哈,莫老三,皮老二躲在哪里?这个奸商,老子要找他算账!”灰尘中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佘老鼠,原来是你!老子正要找你,给你打造了柳叶刀,钱没付清,你拿它跟我开练。气死老子了!”
“钱找皮老二要去。这个不讲规矩的奸商,老子把消息买给他,他好,弄得大家都知道。他不知赚了多少银子,断了老子的财路。”
“我莫老三只知道你从我手里买了刀,就得付银子。一份货一份银子,你欠了我三个月,难道莫老三的刀不好使?哎呀,佘老鼠,你他妈的削了老子的胡子,老子跟你拼了。”
“刀也只是这样,莫老三,你看到了,我本来只想削你胡子,哪想到拉出条槽来。莫老三,这是好刀吗?”
“放屁!老子打出的刀硬如钢,软如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你刀法不行,倒怪起老子的刀来。佘老鼠,你好阴险,拿刀碰锤,打赢了你,老子的刀不行,打输了,老子的武艺不行。佘老鼠,你气死老子了!”
“我不拿刀架开钢锤,难道用脑袋?莫老三,咱们别打了,我找到皮老二,就还你的钱。”
“不行,先还钱,再找我二哥。一停手,你又溜了。佘老鼠,你还拿刀碰钢锤,老子使法术了。”
“使就使,老子不是软柿子。尽管使出你的法术,跟你打了几次,老子没有吃亏。不过,刀断了,别怪老子看不起你。”
莫老三气得啊啊大叫,方唐见莫老三憨得有几分可爱,边看热闹边偷笑。莫老三与佘老鼠一直以武功对打,方唐看得悠哉悠哉,直至莫老三喊出用法术,方唐才重新审视匀溪四结义,看来这四兄弟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也是修行者。
老道看得很起劲,借着酒劲,不停嚷嚷可惜可惜,瞧那架势,恨不得亲自下场打上一架。方唐忍不住有点担心,生怕老道真的过去,这身板,又喝醉了,经不起人家一根指头,何况满空飞舞的八瓣钢锤和柳叶刀。对于老道,方唐生出一种亲切感,也许与贼老头的江湖生涯,让方唐对这类人本能地亲近。
中年文士对场中的打斗只看了一眼,当做事外人一般,仍沉浸在酒与胡言乱语中。
“老三,住手!”老农夫大喊一声。
莫老三一边后退,一边将钢锤舞得水泼不进。莫老三倒是谨慎,其实佘老鼠没有趁势进攻,反而后退,收刀慢慢往窗边退去。
佘老鼠的名字没有取错,尖嘴猴腮,脸上无肉,两个三角眼到处乱瞟。
“哟,四兄弟都在这里。皮老二,你太不厚道了,我们的帐以后再算。我先走一步,莫老三,你的钱不会少你的。”佘老鼠退到窗边,推开窗叶,打算往外跳。
“咳咳,我要是你,不会跳窗。”
佘老鼠回头一看,见老道端正坐在桌旁,旌旗竿竖在手中,旗面无风而动,四个大字飘飘招展。原来老道立起腰杆,靠握杆的手支撑身体,但他确实喝过了,那手不停颤抖,牵动旌旗前后左右乱摆。
方唐看去,旌旗上果然是“天机神算”四个大字,旗面下端还有一行小字:“纹银一两,先银后算。童叟无欺,概不赊欠!”
“哎呀,原来是仙师!你的嗓音怎么变了,恕罪恕罪,没认出你来。快快,帮在下算算,怎么躲得了眼前的灾难?”佘老鼠眼睛一亮,跑到老道桌前,恭立身子,没有坐下。
老道喝了口茶,吐出几口酒气,手终于不再抖动,拢拢散乱的头发,脸上显出一副出尘脱俗的神色叹道:“人老了,喝几杯酒嗓子就嘶哑。逆天反道世难休,轮回万载心依旧。心依旧,无奈年华付东流!老了,老了。”
方唐微微发笑,老道说些虚无飘渺的话,正是引人上钩的把戏,这种套路方唐从贼老头那里学得滚瓜烂熟。
“不老,不老。仙师功力老道,昨天给在下测算,‘破壁而入,纠缠不清’八字令在下心服口服。请仙师再算算,避凶趋吉,好歹让在下脱开这场麻烦。”
老道不语,手在旌旗下端指了指。
佘老鼠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作揖道:“糊涂了,仙师别怪!”
老道袖子一卷,银子消失不见,摇头道:“刚才给莫老三和你各算了一卦,已经破了两次规矩。现在按规矩来,概不赊欠!”
佘老鼠一愣,见老道指指窗口,佘老鼠转头看去,坐在窗口的中年文士脸朝窗外,全身抖个不停。佘老鼠慢慢走到窗口,一伸头,“哇”的一声怪叫,赶紧溜回老道身边,什么也不说,直接丢出一锭银子。
众人觉得奇怪,不知道佘老鼠为什么吓成这样,还有中年文士,哆嗦一直没停。一起涌到窗边,往外一看,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中年文士早已回了头,眼中却流下泪来。
匀溪四兄弟和方唐不理会疯疯癫癫的中年文士,各自回到座位上,看老道的眼光,蕴含了不同内容。桌上的银子早不见了,老道笑眯眯地掏出三枚铜钱,扔在桌上。
“好个佘老鼠,宁愿把二两银子送给装神弄鬼的道士,也不还我的银子,把老子当做冤大头。今天非把银子给我不可!”莫老三头脑直,见窗外鬼影也没有,莫老三欠了银子,请老道算卦倒爽快,出手不眨眼,心中越想越气。
“老三,闭嘴!”老农夫转头冲老道拱手道,“道爷莫怪,我家老三脑子糊涂,说错了话别见怪。”
莫老三确实一根筋,责骂佘老鼠,连老道也得罪了。莫老三根根短须被柳叶刀刮得干干净净,下巴上拉出一条血痕,不正应了老道“难从上入,小灾见血”的话。老道算得这样准,岂是简单的角色?
老道摇摇头,没作理会,看了铜钱的卦象,自言自语道:“命星冲太岁,流年灾不断。莫作发财事,消灾需了明。好了,只在今晚,讲明无事。你遇到的这个人还算好,要是遇到另一个,却是血光之灾。”
佘老鼠缩缩脖子,谢了老道,叹道:“没办法,说就说,坏规矩总比丢了命好。”移到一张空桌上坐下,向窦老板买了酒菜,慢慢吃喝起来,再不作逃跑的事。喝了三杯压惊酒,看皮老二与老农夫咬着耳朵叽叽喳喳,心中火气上升,骂道:“皮老二,你他娘的做的好事,害得老子东奔西跑,险些丢了性命。还好有仙师化解,过来,陪我喝几杯酒。”
胖商人笑着踱过来,与佘老鼠挨着坐了,倒了杯酒喝下,道:“佘老鼠,这不能怪我,我是商人。商人是干什么的,追求最大的利润。你把消息卖给我,我们四兄弟商量了一下,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要是真的,说实话,凭我们兄弟那几下,没到地方,可能就送了命。所以干脆把水搅浑浊了,能下手就下手,不能下手也没亏本。”
方唐见二人说话,关系到北岳和“那东西”,侧耳细听。
“我只卖你一个人,你转手卖了二十人。你赚得腰包鼓鼓,我差点没了命。不行,你要补偿我。”
“佘老鼠,你这话说出去鬼信。你要是只卖我一个,我皮老二改成老二皮算了。扬州地面,到现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急冲冲出门,你说干什么去?银子的事休要再提。佘老鼠,你惹了谁,倒是说来听听,这酒钱算我的。”
皮老二摇摇头笑道:“得,自己承认了。要是只卖我一个,那也是先找我,哪里有这么多麻烦?”
佘老鼠道:“我呸!你比我强多少。要是你遇到那个人,保管逃得比我还快。”
“这么回事?快说说!”
“躲不了,打啊!这么多年,你吃过什么亏,干这样的事还少?”
“别说了,快吓死我了。你以为我不想,只是在那人面前,根本提不起这个念头,满脑子想的是快点逃。后来遇见仙师,送我八个字,指点了方向。这不,刚走到这里,不知怎的,腾云驾雾一般,稀里糊涂落到屋顶上,又稀里糊涂跟莫老三打了一架。要知道这样,早就说了。还好,借仙师吉言,没事就好。”佘老鼠说着,不停转头看酒铺大门。
方唐听了半天,还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微觉失望。但心生丝丝好奇,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佘老鼠这般害怕。又暗地佩服老道,莫老三也好,佘老鼠也好,两次谶语无不应验,看来道行比贼老头高了很多。不妨也算上一卦,问问秀儿的平安。
想是与方唐抱了同样的心思,老农夫走到老道桌前,掏出一锭银子道:“道爷好神算,在下也来一卦。”
道士瞥了一眼银子,淡然道:“五两。一人一两,前卦一两。”
老农夫直爽,又掏出四两银子放在桌上。老道嘴脸一变,喜眉笑眼使出扫袖大*法,将银子扫没了。捡起铜钱打出卦象,沉吟半天才道:“西北不利,不如不动。”
老农夫脸色一变,叫来三兄弟,嘀咕几句,抱拳道:“各位,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