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癸”一词,出自《素问·上古天真论》,在中医理论中是个颇令人费解的概念。后世注家有指精血者,有指真水者,有指真阴者,众说不一。然而不明确“天癸”的含义,则无法深入阐明人体生长、衰老的机理。由于中医理论与“比类取象”为特征的《周易》学有密切联系,能相互启发。本文试从易学角度对“天癸”的概念作些浅显的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首先从命名分析,“天癸”当有其特定含义。天者,在卦为干。《周易·系辞上传》曰:“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大始,即天地万物的开创。《干》卦象辞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表明“天”所蕴含的生生不息,策动万物的特性,成为创生万物的根源,代表人的先天。“癸”是十天干最后一位,与壬同属水。宋·京图撰《滴天髓》云:“癸水至弱,达于天津。得龙而云,功化斯神。”十天干之中,阳以丙为最,阴以癸为极,癸水之性至柔。而代表水的坎卦,外为阴爻所附,阳爻居中,表明它并非纯阴之死水,而是潜含阳气生发之机的物质。故癸之义,又作“揆”。万物闭藏,怀妊于下,揆然萌芽,虽蛰藏至深,而萌动之势最不可遏。一遇时机成熟,则发挥出神奇的效应,即所谓“功化斯神”。“神”在何处?从《素问·上古天真论》的论述看,即直接促使女子“月事以时下”,男子“精气溢泻”;在发育上逐渐“身体盛壮”,“筋骨劲强”。故“天癸”对人的发育、生殖活动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由其命名可见,“天癸”是先天即有,与生俱来,具有生生之机,推动人的发育与生殖活动之功能。
然而,对天癸的具体形成过程与作用途径,古今医家较少论及,我们只有从人体整个生理的阴阳消长变化中寻找答案。
天癸的形成离不开先天生机。这种元始的生发之气,在道家称为“炁”。清·傅金铨注崔希范《入药镜》中说:“此炁乃元始祖炁,先天至精至灵至圣。《经》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即此也。”从《周易》来看,“炁”正是太极活动最初“混沌”产物。“炁”的不断推动,产生五行分化,而又以“水”为先。邵同珍《医易一理》云:“阴阳二气,各有其精。所谓精者,天之一,地之六也。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而为五行之最先。故万物初生,其先皆水。”对人体而言,这种由“炁”所化,禀含太极之一而能生化不息之物,即是天癸。由天癸直接萌发肾的形质与活动,植五脏六腑之根源,进而演化其他脏腑及气血津液的生化运动。在先天形质的化生中,天癸起着先导作用。
因此,所谓“天癸藏于肾”的传统看法是不妥的。因为天癸是先天生命酝酿之初,可谓“先天之先天”,而肾为五脏之一,是有形之脏腑,相对天癸为“先天之后天”。天癸为五脏分化之先基,故不可能藏于肾中。惟唐容川在《医易汇通》中指出:“天癸在脑内。”此说颇有见地。“脑”作为奇恒之府之一,在人体中有特殊地位。脑为元神之府,王清任认为“总司一身之灵觉”,《内经》云“精明之府”,通过足太阳、厥阴经与心、肾、肝相联,络于督脉。心主神明,肾藏精髓,肝主生发萌动,而督脉总领一身阳气之纲维。故外至肢体,内至脏腑,诸精神出入生息运动无不与之相系,由之主领。其在卦为乾,其气象天,其位至高,其用至尊。天癸作为推动与主宰人体生长发育之根本,理应存在此乾运之最高枢纽中。
天癸虽藏于脑中,但与肾仍有密切的联系。首先,脑髓亦属水,需肾水上济为之充养,其次,古云:“天一之水,自上而生。”这种“天一之水”,即舌下津液,起于任督交会之处,以天癸为源,上出髓府,下与肾水相济,灌植五脏六腑之根,历来养生家都十分重视。现代医学也发现唾液中含有生长因子等促进人体发育的重要物质。故作为天癸的外化形成,它对形体发育与生机输布有很重要的意义,有别于一般的脏腑精气。
从生命肇基之始,天癸即主导着人的生长发育,赋予生命活动不息动力。但自出生之后至青春期以前,人体脏腑气血尚未充实,而奇经八脉是藉十二经气血之余蓄充盈方能汇通。《难经·二十八难》曰:“比于圣人图设沟渠,沟渠满溢,流于深湖。”此时五脏未满,八脉未通,故天癸蛰藏于髓海之中,人体生机不断向内充实,精气不断蓄积,合于乾卦“初九,潜龙勿用”之象。
随着生长发育达到一定阶段,脏腑日充,十二经气血日盛,奇经八脉渐通。天癸由任督行于冲脉,人体阳生阴长,迅猛发育,始有生殖功能,应“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之象。此后人体生机渐始外泄,但由于本元充实,天癸在奇经中的运行不断推动身体发育前进,精气活动旺盛,应下爻“君子终日乾乾”之辞。而且至四七、四八,天癸活动仍非常积极活跃,如“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之爻象。
从男子四八至五八,女子四七至五七,机体的脏腑、气血、经脉盛壮到极点,应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之旨。然事物发展,盛极必衰。天癸由盈至虚,精气日减,动跃一失,不可复还,故如“上九,亢龙有悔”之象。《易》之道,重阳必阴。六交阳数一尽,女子至七七,男子至八八,天癸竭,生生之机不复,惟靠以肾为主的五脏六腑之精气维系余年,人体的全面衰老由此开始。
由以上分析不难看出,不但对人的生殖活动,天癸对人的发育与衰老,同样有非常关键的作用,因此对养生有很大的意义。历代养生家虽罕言及“天癸”之名,但其养生方法实与之密不可分。《黄庭内景经》云:“舌下玄膺生死岸,出清入玄二气焕”,“口为玉池太和宫,漱咽灵液灾不干”。天癸之精,藉水为形。天一之水启上而降,蓄于舌下(称“天池”),最善滋益肾精,故养生家多很重视“漱咽”。《道藏·三洞枢机杂说》云:“夫朝睡未起,澡洗之前,安坐漱口中唾,命曰‘玉泉’,令满口,咽之。”“咽液者,令人身体光润,力壮有颜色,去三尸虫,命曰炼精,使人长生。”同样,节欲惜精对保养天癸也有重要意义。故《黄庭内景经》云:“长生至慎房中急,何为死作令神泣?忽之祸乡三灵没,但当吸气录子精。”“若当决海百读倾,叶去树枯失青青。”因肾精植源于天癸,故保精所以能全大真之本。
那么,可否通过补益肝肾来扶益天癸呢?看来极为困难。肾精可由后天有形之精来培补,而天癸为先天真炁所化,如房屋之地基,不可随意拆添,非寻常补益之道所及。惟慎于养护,方能延其至数。而论治法,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在对奇经八脉与“二炁”的论述中,提到以血肉有情,甘咸滋润之品养八脉不足,似可为天癸之治提供有益参考。
综上所述,天癸不能简单地与“肾精”、“肾水”之类混同。从中医角度而言,它是人体先天包含的生机的存在形式;从西医角度看,则涉及到调节人体生长、发育、生殖的一整套神经、内分泌系统,其中有许多现代医学尚未明确的内容,似与脑垂体、松果体、性腺等重要腺体的活动密切有关,但又绝不能与其中一种成分或一个环节等同。“天癸”这一概念涉及到中医对生命本原的探讨,而从中医理论来说,仅囿于阴阳五行理论,不足以揭示其内涵。孙一奎在《赤水玄珠》中谈到:“深于《易》者,必善于医;精于医者,必由通于《易》。”本文希望从《周易》研究出发,对继承、发展传统中医学有所裨益。
杂卦《周易》
《乾》刚《坤》柔,《比》乐《师》忧。《临》、《观》之义,或与或求。《屯》见而不失其居,《蒙》杂而著。《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大畜》时也,《无妄》灾也。《萃》聚而《升》不来也,《谦》轻而《豫》怠也。《噬嗑》食也,《贲》无色也,《兑》见而《巽》伏也。《随》无故也,《蛊》则饬也。《剥》烂也,《复》反也,《晋》昼也,《明夷》诛也,《井》通而《困》相遇也。《咸》速也,《恒》久也,《涣》离也,《节》止也,《解》缓也,《蹇》难也。《睽》外也。《家人》内也。《否》、《泰》反其类也。《大壮》则止,《遯》则退也。《大有》众也,《同人》亲也。《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小过》过也,《中孚》信也,《丰》多故也,亲寡《旅》也,《离》上而《坎》下也。《小畜》寡也,《履》不处也,《需》不进也,《讼》不亲也,《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
〔注释〕《比》乐:比卦卦义为辅佐君主,受到任用,得到俸禄,故乐。《师》忧:“师”为军队,转义为战争,担忧战败。与:给予。“与”和“求”都是对民而言。见:通“现”,指物初生而出现于地上。蒙:萌发。按高享言,“灾”前当有一“不”字。此“不”字已误入下句“《萃》聚而《升》不来也”中。轻:通“劲”,意为强。贲:饰。无色:装饰用色彩太多,等于无色。兑:悦。见:通“现”,意思是为他人欣赏就能受到任用。巽:在巽卦爻辞中意为伏,这里表示隐居。故:事。无故:《象传》解释随卦卦义为休息。饬(chì):整治。《象传》解释蛊卦为“振民育德”。晋:晋卦卦象是日出地上。明夷:明夷卦卦象是日入地中,象征贤人受罚。诛:这里意为罚。遇:这里意为“遏”。睽外:《序卦》解释睽卦言人离家在外。此句字序有误,当为“《旅》寡亲”。离上:离为火,火势向上。坎下:坎为水,水向下流。履:在地上行走。不处:不停在原地。需:这里意为驻足有所等待。归:女子出嫁。待男行:等待男子亲迎而行。决:决定。忧:当读为“消”。
(施忠连)
在解说卦名和卦义的时候,《杂卦》对于经意、《彖传》、《象传》和《序卦》各有所取,既继承了它们的思想成果,也提出了自己独有的见解。如《杂卦》说:“《渐》女归待男行也”,这个说法与《易经》相符,但是不合于《彖传》和《象传》。《彖传》释“渐”为“进”,而《象传》说为渐进,进步。《杂卦》有“《比》乐《师》忧”的名言,但是比卦有“后夫(后来者)凶”的卦辞和“比之无首(意为辅佐君主却被杀),凶”的爻辞,这没有什么可乐的;而《彖传》、《象传》和《序卦》都认为比卦讲辅佐。师卦卦辞言“无咎”,“九二”爻辞说“在师中吉,无咎”,这却是令人高兴的;而《彖传》、《象传》和《序卦》都把“师”理解为拥有众多百姓,这也是好事。可见,“《比》乐《师》忧”都不合于经意及《彖传》、《象传》和《序卦》。《杂卦》的说法显然是为了突出两卦在意义上的对立。
《序卦》是从卦序的角度探询每一卦的意义,与此不同,《杂卦》是以相反的方式铺陈各卦卦义。它在解说六十四卦卦义的时候,这种方法似乎成了一种固定的模式,有时不顾《易经》文字的本来含义,使人产生削足适履的感觉,但是它至少具有两个重要作用:
第一,进一步深化了《周易》的思想体系。尽管相反相成是《周易》的根本观念,虽然《易经》六十四卦从符号上看都是以二个对立卦为一组排列起来的,但就对立卦的卦名和卦义而言,除了《乾》与《坤》、《泰》与《否》、《剥》与《复》、《损》与《益》、《既济》与《未济》等少数几卦以外,无论是《易经》的卦、爻辞,还是《彖传》、《象传》或《序卦》,大都没有强调它们在意义上的对立。可是在《杂卦》中,差不多所有的对立卦在意义上都是相反的,但是它们都结合在一起。《系辞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杂卦》可以说正是《周易》这一天地生成普遍法则的具体运用和生动体现。经过这样的解说,《易经》全部六十四卦不仅在符号上,而且在意义上也都成为由对立面构成的统一的系统。如果说在《序卦》中各卦之间的联系表现为承上启下的关系,那么在《杂卦》中各卦则是由一种更深刻的关系,即相反相成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这样,它就更清楚地展示了《周易》的文本、观念、逻辑、结构在相反相成的法则的基础上的完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