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一激灵,见了客人,脸上的笑容立马绽放。
他递给我小板凳。问:“想算什么?准着呢。”
我说:“招牌很牛啊,君不开口,知你真姓。有这么神吗?”
“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老头笑着说。
“那就请您算算”。
“你不需开口,只要点点头就行。”老头接过我递的烟,很认真的说。
“怎么收费?”
“没算准,我赔你一包烟钱,算准了,你看着给。行不?”
“您真会说话。依你。”
老头从袋子里掏出一摞卡片,更认真地说:“这些卡片里,你选一张有你姓的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我得事先说明,不能诓我。你是在求菩萨,不是求我。诓了神灵就不好了。明白不?”
我笑着点头。按照他说的做。
老头又从袋子里另外掏出几张卡片,说:“上面没你姓的,你就不说话。有,你点个头。”
我再次看到的这几张卡片,多数姓氏与我的兜里的那一张重复,看到最后一张,我点头。
老头把这张卡片押在一本红书下,说:“我开始求神灵了。”
我问:“怎么个求法?”
老头说:“打卦呀。”
老头站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其实,我已经明白,刚才不到两分钟的流程里,他完成了一个简单的排除法。我的姓,老头已经知道了。
剩下的就是表演了。这种雕虫小技也够忽悠人的。
他捡起地上的卦,说:“阴阳卦,起势大。你的姓是大姓。张王刘李陈,天下一半人。你的姓,就在这一半人里。”
他望着我,我只是笑。
老头背着我在一张报纸上写下我的姓。说:“唉,神灵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我们说好了的。算错了。我赔你一包烟钱。”
他用自己可能出现的错,重申并强调我们的约定,老江湖实在是高明。
他亮出了我的姓。
我没说话,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
可以当着老人的面,说穿他这个谋生的门道吗?就如你看见一个兴致勃勃表演的魔术师,不忍心捅破那张窗户纸一样。
他问:“准吧?你算别的什么,一样的准。我研究《易经》四十多年了。找上门算命的大人物多着呢。”
“有些什么大人物?”我问。
“别人不会告诉你的来头。但我从他的穿着打扮上可以看得出呀。多是秘书带着来的。这个就别问了,隐私。你还想求什么?”
我没啃声,翻看凳子的书。
他又问:“抽个签怎么样?财喜、婚姻、家运、疾病都行。准着呢?也就一包烟钱。”
我说:“签就不抽了,聊聊天,我给您两包烟钱。”
于是,就有了以下对话:
听口音您是湖北人?
湖北监理的。
我这几年来医院体检,怎么都看见您在这里?
怎么说?
院长换来换去的。我没换呀。求算的病人多着呢。什么病看什么科,哪个医生的技术好,好到什么地步,哪个医生的医德好,好在哪些方面,一本帐都记在心里了。我这把年纪别的不行,记性真的好。算是老天爷赏饭吃吧。
您多大年纪?
差两岁八十。
医院这么熟,您会给求算的人一些什么样的指导?
农村来的人胆子小,没看医生,有的就来我这里问卦。我问了病情后就先推荐他该看什么科,该去看哪个医生。保准错不了。
这也很奇葩,您都成导诊了。一般的病还好说,如果是得了绝症的病人求算,你该怎么说?
那要看是什么人,得的是什么病。
就比如,我现在是个进城看病的乡下人,医生的诊断是癌症晚期,并预测只能活三个月。您会怎么算,又怎么说?
嘿嘿,我直接说,莫听医生放屁。而且要大声说出来。说到他的心里去。平时我说话都是模棱两可,但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人命关天嘛。前天,一个满身脏兮兮的男人,老婆眼泪汪汪陪着他从医院出来,就找我算命。胰腺癌,医生说不化疗最多活几个月。够吓人的吧?他才五十多岁。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什么味道?
鱼腥味呗。杀鳝鱼的,这么冷的天,杀一斤鳝鱼十块钱。这也不是吃鳝鱼的季节,他一天能挣多少钱?一个疗程要花大几千。至少得五个疗程。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那个医生的话你坚决不能听。等于放屁。人的命,天定,看你的气色和手相,再看运程,起码也能打过六十。我给他打个比喻,车子没气了,还能跑吗?人都是靠一口气撑着的。你得先把自己的精气神提起来。千万不要被医生的话吓死了。如果有条件,一定去省城的肿瘤医院复查。两口子听了我的话,情绪好多了。他掏钱给我,票子上还有鳝鱼的血。我说,这个钱我收不得。等明年你好好活着,再送我一包烟钱不迟。
您这哪是算命,是在作心里辅导吧?
唉,干我们这行的,尽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也得有边际。《易经》里说得明明白白,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听老祖宗的话,没错。这些人来求算,图的不就是个心里安慰吗?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你得用最重的话,最肯定的语气给他打打气、鼓鼓劲,兴许就能多活些日子。
老头的这番话让我直接破防。刚才内心的不屑瞬间变成敬仰。
行小伎俩,养家糊口;积大德性,善待弱者。这位算命老先生的功也,过也,谁可以简单的予以评说?
我的好奇心,驱使我不仅让看了一场街头“魔术”表演,也看到了一个江湖老人的双面人生以及他坚守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