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天,一对老夫妻正提着元宝蜡烛在路边等巴士,后面站着他们的女儿余燕儿。
父亲余乔东转过头,“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啊,推不掉的,我可能不能去看弟弟了。”
余乔东显得有些不高兴,嘴巴抽动了一下,话到嘴边,母亲秀琴拉着余乔东的手,“行了,儿子知道的,什么时候去看都行。”
秀琴对女儿余燕儿说,“你去忙吧,我们两个去就好了。”
“那你们去陵园的时候走路慢一点。”余燕儿说完,招手拦了一辆的士赶往公司。
过了一会儿,小巴来了。
秀琴挽着余乔东上了小巴,对司机说,“司机师傅,我们去陵园。”她往投币口投了钱,和余乔东朝车厢内走去。
车里坐了八个人,有情侣,有看报纸的中年人,有叼着牙签、梳着油头的混混头子,手里抱着一个旅行袋。
最后面还有座位,二人坐下。
车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一只手拉开车门,走上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鼓囊囊衣服的男子。
这香港的秋天不是太冷,这人却穿得很厚。是一件墨绿色的长款风衣。
这时那个混混头子对着鸭舌帽男子笑了一下,“真巧啊。”
戴鸭舌帽的男子一愣,马上堆满笑脸,对着混混头子点点头,叫了一声,“倪哥。”
二人像是认识的,但不太熟。
戴鸭舌帽的男子投了币,司机旁边还有个空位,他坐了下来,低着头。
小巴开动,渐渐驶离市区,路上又停了两次,上来两人,下去两人。
之后小巴开到一座大桥上。
镜头离开车厢,由俯视角度拍摄这辆小巴的车顶,和笔直的大桥。
到了桥的中段,小巴突然开得摇摇晃晃,撞了一辆轿车,也不停下。
接着小巴加速,朝左边的护栏直直冲下了桥,掉进湖里,撞起浪,略微浮着十几秒钟,咕嘟咕嘟地被湖水吞噬进去。
很快无声无息。
·
警方和救援队到达断桥处,蛙人下水,用了五个小时将车内的人全数打捞上来。
小巴已经沉到了二十多米的湖底,无法捞出来了。
大桥已被封锁,天空下起了大雨,天是灰色的,渐渐暗下来。
警方做了一个很大的帐篷,工作人员将打捞上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搬到帐篷里。
十名乘客加一个司机,无一生还。地上铺了布,11具尸体整齐地躺在布上。
一盏强光灯将帐篷内照亮,法医用手电筒继续发出更强的光,照着每一具尸体的眼睛、嘴巴、身上被划破再也出不了血的伤口。
一名警察走出帐篷,冰冷的雨落在他的头发上,脸上有一道疤。
他叫陆条三,是重案组的高级督察。
尸体全都检验过了,溺亡而死。
有一个可疑点,小巴司机的后脑勺受到重击,不过这个伤口很难判断如何形成,有可能是车落水后的作用力,让他撞伤了头。
陆条三来到断桥边,看着下方继续流动的湖水,一旁的蛙人拿出相机递给他,照片里是水下小巴车内的情况。
陆条三看着那一张张拍摄的照片。
车窗是封闭的,加上水压作用,车厢里的人根本出不来,一张照片引起了陆条三的注意,是来自小巴副驾驶座的。
副驾驶座的玻璃有一块很大的碎裂口。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副驾驶座的玻璃会破了?陆条三生疑,正常在水下的玻璃是很难弄碎的,但是这块玻璃居然碎了。
灌满水的车厢内飘着几件衣服。
“可能要麻烦你再下水一趟了。”陆条三对蛙人说,“将车内所有的物品打捞上来。”
三名蛙人穿好衣服,灌好氧气瓶,再次沉入湖底,半小时后,蛙人将一堆衣服捞了出来。
接着,陆条三回到帐篷内,看着一具具尸体,将衣服分类,这件应该是中年男人穿的,那件应该是女学生穿的。
在这其中,有一件墨绿色的风衣始终找不到主人,这件风衣不应该出现在小巴上,它不属于小巴上的11名遇难者。
难道还有第12个人?
又一个蛙人走了进来,拿了一顶湿漉漉的鸭舌帽、一把锤子交给陆条三,“还有这些,也是在车厢内找到的。”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骑着摩托车的警察赶到,他带来交通部门拍摄的照片。
在小巴坠湖前最后经过的十字路口,摄像头记录下车内的图像。
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名穿风衣、戴鸭舌帽的男子。
他就是车上的第12个人,唯一生还、且消失无踪的人。
这样说来,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案。
凶手是一名男性,他为什么要脱了风衣?陆条三推测,在风衣的里头可能藏有一套潜水服、有一个砸破玻璃的锤子。
在案发前一刻,他冲到司机的位置上,打晕司机,用力转方向盘,踩油门,将小巴驶入湖中,而后他脱了衣服,用锤子砸开副驾驶座的玻璃,穿着潜水服出逃。
他有多高,多重?
陆条三将风衣拉直,想着里面要塞下潜水服、还有氧气管,对,湖底有20多米,他需要潜水很久。
以此模拟出这名凶手的体态特征,大约170-175的个子,偏瘦。
他为什么要将小巴弄到湖里,为什么要谋杀车上的11个人?
报复,他想要报复车上的某一名乘客。
第二天,11名遇难者的家属来到警局认领尸体。
几名警察一面安抚着,一面询问遇难者的家属,“死者在生前有没与人结怨?”
在悲痛中那些隐藏在心头的猜忌一一冒了上来。
每名遇难者的家属都提供了三四个嫌疑人。
中年西装男子与一名已婚女子有染,女子的老公知晓这件事,会不会是他要报复?
一对情侣好不容易在一起,但女方有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会不会是他因爱生恨,得不到就统统不要好过。
一个老人握有一笔可观的财产,而他的妹妹对于这笔钱虎视眈眈。
还有一男的目睹了一起抢劫案,他的证供可能对某人不利。
一个幼儿园保安有偷窥癖,还经常穿女人的衣服。
人看上去是人,但心底都有魔。将猜忌印在心中,爆发的那一刻说得咬牙切齿。
问到余燕儿的时候,她说,昨天是弟弟的忌日,原本她和母亲秀琴、父亲余乔东约了一块去陵园拜祭弟弟的。
“你知道你父母与什么人有仇吗?”陆条三问。
余燕儿恨恨地说了一个名字,“郑孝海,肯定是他干的。”
录过笔录之后,警察开始调查这些嫌疑人,一共有38名嫌疑人。
经过三日排查,这些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嫌疑被暂时洗清。
警察的怀疑目标集中在车内那个叼着牙签、梳着油头的混混头子身上。
他叫倪飞,是屯门某社团的三把手,案发当天拎着个旅行袋坐小巴,旅行袋里藏有毒品。
他用小巴掩人耳目运送毒品。
倪飞最近在竞选社团的老大,警察认为这很有可能是社团内部纠纷,其他的竞选人想除掉倪飞,找了个面生的马仔,那马仔知道倪飞要坐小巴去办事,于是也跟着上了车。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这名戴鸭舌帽、穿墨绿色风衣的男子。
风衣成了破案的关键线索。
这是一款廉价的、很大的风衣。
陆条三判断,凶手的身材偏瘦,案发时他穿着潜水服,还要装一个小氧气瓶,他需要一件大码的风衣掩人耳目。
可他家中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风衣,他肯定是到街上随便买一件。
男人买衣服不像女人,不会一家一家商店的逛,他应该是有一个确定目标,去一个衣服很多也很便宜的地方买上一件。
旺角夜市的衣服店最多,陆条三在那里转了一圈。
一家服装摊的老板认出这件绿色风衣就是由他这里卖出的,尺码这么大,只卖了这一件。
买方他也认识,这人名叫王秉坤,是一个电工。
将王秉坤的名字输入警局电脑,他是有案底的——
36岁,马来西亚人,曾经因为偷窃入狱。
目前的证据还不充分,不便打草惊蛇。
陆条三通过线人侧面了解了一下王秉坤,他算是半个混混,烂赌,有小偷小摸的习惯。
线人说,王秉坤这人,只要给钱,他什么事都肯干。
还有潜水服和氧气瓶,这肯定也是临时买的。
这些奇奇怪怪的设备在鸭寮街一带卖得最多,陆条三拿着王秉坤的照片去了鸭寮街几家售卖潜水服的商店问询。
一家店的老板认出,王秉坤在一周前,曾到店里购买了一套潜水服、一个迷你氧气瓶。
说起王秉坤,那个潜水服商店的老板骂了一句,“妈的,买东西竟然给我假钱,太损了。”
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假钱。
陆条三将钱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透明袋子里,拿到法证部,在钱上提取到了一枚清晰的指纹。
王秉坤曾犯事入狱过,警局有他的指纹资料。
将假钱的指纹与王秉坤的指纹比对,百分之百吻合。
墨绿色风衣、潜水服,王秉坤就是车上的第12名、消失的乘客,他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就在警方准备要批捕王秉坤的时候,他突然死了。
死在山中的一条河里,尸体浮在水面上,被附近的村民发现。
陆条三赶到案发现场,法医正在对王秉坤的尸体进行检验。
初步推测,王秉坤是溺亡致死。死在昨天夜晚八点左右。
溺亡?陆条三纳闷,王秉坤是一个水性很好的人,他能够从20米以下的湖底逃生,怎么就偏偏溺亡了?
在现场找到几个空酒瓶,一部手机,一条红色内裤,一双鞋。
手机内有一条发出的短信,短信内容写着:
我是真心爱你,可你一定要和我分手,我知道一切都是倪飞逼你的,所以我除掉了他,小巴坠湖案是我干的,你以后自由了。
对了,我把我们的家烧了,让这个家到地府陪我,再见,mylove。再见,这个世界。
这条短信是王秉坤发给一个叫做小丽的女人。
他应该很爱小丽,但二人分了手,而他策划了小巴坠湖案,目的是要报复车上的混混头子倪飞。
从短信判断,倪飞可能用什么办法一直控制着小丽。
之后,昨夜,本命年的王秉坤喝了酒,抽了几支烟,脱下红内裤,鞋子,跳入河中自杀。
民间有一个习俗,自杀的人会在岸边留下随身物品,这样亡魂就能领着回家的路。
倪飞和小丽有什么关系呢?
陆条三正纳闷,此时一名同事匆匆走了过来,说,“王秉坤住的房子,昨夜发生了火灾。”
火灾?为什么所有的事都发生在昨夜?
陆条三再次赶往王秉坤的住处。
那地方离他“自杀”的河不远,是一排排的村屋。
大火是发生在昨夜九点,将屋中的所有东西烧得干干净净。
初步排查,火的源头是在厨房,地上找到一个烧烂的定时点火装置,屋中发现有几个汽油罐子。
房门是牢牢锁着的。
也就是说,王秉坤预先在家中弄了一个定时的点火装置,他是电工,这样的装置他做起来很容易。
而后八点的时候,他到了河边,给前女友写了一封短信遗书。之后跳河自杀。
九点的时候,家中的定时点火装置点燃,火烧了起来。他烧了这曾与前女友留下美好回忆的出租屋。
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一名警察在屋内找到一个垃圾桶,由于垃圾桶是有盖子的,具有一定的密封性。
在火烧尽后,里面的垃圾有一些果皮、一些脏水,反倒是起了保护作用。
在垃圾桶内找到几张手稿纸,纸上画了一辆车的内部情况,像是小巴车——坠入湖中的那辆小巴车。
“副驾驶座”“司机座”“方向盘”这些字是用手写的。
还有一份是小巴的行驶路线图,会在过完哪一个十字路口后经过桥,桥的某个位置用红笔划了圈。
这是一份犯罪策划手稿图,详细标注了应该如何行凶,在何时行凶。
这份手稿图再次证明王秉坤是具有目的策划了小巴坠湖案。
陆条三走出废墟,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他正在梳理线索。
突然看到屋子外鬼鬼祟祟站着一名男子,他站在围观在外的村民中,一直问村民,“怎么房子失火了,王秉坤呢?死了?啊?不会吧。”
陆条三走过去,叫住这人,“你认识王秉坤吗?”
男子回答得支支吾吾。
“认识,还是不认识?!”陆条三又问了一次。
“普通朋友。”男子心虚地说,但他似乎很想知道一件事,忍不住开口问陆条三,“sir,王秉坤是不是死了。”
“是啊,你杀的?”
“没有啊!”他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一个好市民怎么会做这事。”
不过他又显得很苦恼,喃喃嘀咕,“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死了。”
这男的肯定与王秉坤有什么事,陆条三拍着男子的肩,“我想你一定知道什么事,怎么样,和我回警局喝杯咖啡,慢慢聊?”
男子一听说要去警局,立马怂了。
他说,其实今天来找王秉坤是来找他拿钱的。
这男的是一个地下小庄家,昨天下午王秉坤和他投注买了一场球赛,下了1万元赌注,结果输了。
这王秉坤一死,他的钱就收不到了。所以他才这样苦恼。
1万元,球赛?
一个准备自杀的王秉坤竟然还有闲情去买一场球赛?一场赢了拿不到钱的球赛,这可能吗?
当然,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王秉坤也有可能是想死前“豪”一把,留给世界最后一场游戏。
第二日,陆条三去找了王秉坤的前女友小丽了解情况。
小丽坐在娱乐城的化妆间内抽烟,镜子中照着她暴露着装的背影。
她和王秉坤同是马来西亚人,在一起有六年了。
两年前,他们从马来西亚到香港打工,王秉坤做了电工,她原先是娱乐城的服务生。
繁华都市,霓虹闪烁,纸醉金迷,在娱乐城这样的环境中,小丽渐渐从服务生变为了陪酒女郎。
而她与王秉坤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半年之前,两人分了手。
王秉坤有来纠缠她几次,二人吵了几次,小丽说,“我们不可能的,王秉坤,我30岁了,我不可能陪着你继续耗着,你能给我什么呢?连个家都是租来的。”
“就是这样。”小丽说完,吐出了一口烟。
“前天他是不是给你发了条短信?”
“短信?”小丽打开手机,短信的内容显示未读,前天晚上她在包厢陪客人喝酒,这内容根本没看。
“能给我看看你的手机吗?”陆条三问。
小丽递过手机,高级的摩托罗拉手机,陆条三用拇指按动键盘,王秉坤发的那些短信一条条出现在他眼前。
这个月王秉坤给小丽发了有四条短信。
15天前——喝多了老婆我。
10天前——哈,到时候买包!去玩,很快就会有钱了、
5天前——想狠狠咬你,你等着吧!
最后一条,就是前日发的那封“遗书”。
似乎有哪里不对?
陆条三看着这四条短信,文化程度不对,王秉坤是个电工,他之前发的三条短信显得很粗、语序颠倒,标点符号都用错了。
可偏偏最后一封“遗书”却交代得很清楚——
这条短信真的是他发的吗?
陆条三又问了小丽,“你认识倪飞吗?”
小丽说认识,但不是很熟,倪飞会经常来娱乐城消费,有固定的“女朋友”,倪飞罩着这场子,有收保护费。
“倪飞有逼你做什么事吗?”
“没有。”她皱了皱眉,诧异地摇摇头。
这更加坚定了陆条三的猜测,倪飞只是一个幌子,王秉坤也不是自杀的。
王秉坤为什么在10天前会突然说自己有钱了?
他需要钱,需要钱挽回小丽,于是有一个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实施了小巴坠湖案,而在事后这人杀了王秉坤。
他用王秉坤的手机给小丽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伪造了王秉坤承认一切的假象。
这个人才是小巴坠湖案真正的幕后操控人。
他是谁?
陆条三的脑子快速思考着,这名凶手和王秉坤关系不错,他知道王秉坤有个深爱的前女友,肯为钱做任何事。
在小巴坠湖案后,他应该和王秉坤认真谈过一次,知道车上有一个混混倪飞,倪飞和小丽又有些许关系。
这些都能让凶手彻底脱罪。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在晚上八点,凶手约王秉坤到了湖边,在啤酒里放了点安眠药,王秉坤喝完酒睡了,凶手脱了王秉坤的内裤、鞋子,用手机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对,凶手拿走了一个东西,王秉坤家里的钥匙。
他将王秉坤丢入河中,之后用钥匙去了王秉坤家,一把火烧了那出租屋。
可王秉坤已经死了,凶手为什么还要烧王秉坤的房子?
在房子里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能证明凶手身份,或者他不想要被别人发现的东西。
陆条三忽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几页手稿纸给小丽看。
这手稿是“小巴坠湖案”的犯罪策划图,陆条三指着手稿上的字问小丽,“你能认出这些字是王秉坤写的吗?”
小丽看了看,说道,“不是。”
两人在一起六年,王秉坤的字她太熟悉了,王秉坤的字潦草,而这份手稿的字整齐。
换句话说,这份手稿图是真正的小巴坠湖案幕后黑手写的。
在详细检验王秉坤的尸体后,在他胃中发现酒精与安眠药的成分。
王秉坤并不是自杀。
而现在能证明幕后凶手身份的证据,就是这份手写的犯罪策划图。
镜头转向娱乐城化妆间墙上的一个时钟,时钟指向晚上八点。
时光逝去,时钟开始转动,转到了晚上九点。
之后镜头一晃,来到了元朗一栋村屋内,屋中客厅的墙上也有一个时钟,时钟指向九点十五分。
客厅里坐着一名漂亮女子,正看着时钟发呆,脑中在思考着什么事。
她叫欧阳岚,是心理学博士,警局的专业顾问。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欧阳岚的思绪,她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陆条三,离开娱乐城后,他就开车匆匆赶往欧阳岚的住处。
“又碰上什么难缠的案子了吗?”欧阳岚莞尔一笑。
“是啊。有个很困惑的事,想请你帮忙。”
进屋后,陆条三拿出那份犯罪手稿图,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欧阳岚能否帮到他,不过这女人挺神的,他问,“你能从这上面给我一些关于凶手的信息资料吗?”
接过手稿图,欧阳岚看了一会儿,说,“写这些字的人是一个40-60岁的男子,一个有自我想法,且情绪低落的偏执狂。”
陆条三瞪大了眼,“就这么几个字,你就能知道凶手的侧写图?”
“并不是很难,你知道神经元吗?”
“神经元?”
欧阳岚开始解释道:
神经元,遍布我们的周身。
平均在人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包含有五万个左右的神经元,唯独手指,手指中含有的神经元特别高,高达几十万个。
“这也就是成语所说的十指连心。所以我们在写下每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时候,心中的失落或是开心、愤怒与兴奋,不知不觉都通过手指、通过笔传达在字迹中。”
“打个比方”,她说,“当你写下一排字,如果字与字的间隔越大,那么这就说明你性格较为内向。这是因为你在潜意识里不愿意与人走得太近,字和字的间隔也就和你的心里的想法一样,越来越宽。反之字与字都挨在一块挨得越紧,就越证明你善于交际,外向开朗,拥有喜欢和人交往之类的性格。”
再来说说这几份手稿图。
首先,笔迹偏有力,写字的人为男性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八十。
其次,写字的人在写下“副驾驶”“司机”这些词汇、以及作案方式的时候,情绪一直处在很低落的状态——这些字写着写着是慢慢朝下的。
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写字就会越写越朝下,反之当你心情很棒,人就会很兴奋,一行字就会越写越高。
欧阳岚抚摸手稿图,看着那泛黄的,被脏水污染的字迹,说,“通过字迹判断写字的人是一个固执的人。”
这一理论从何而来?
她继续陈述,一个人写下汉字的“模式”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谁都看得懂,说明这个人很好猜,也想用谁都看得懂的字让别人懂他,也很喜欢和人交朋友。
第二种,谁都看不懂,狂草,这就说明这个人是有自己思想的,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第三种,就是写这份手稿图的人。”欧阳岚指着上面的字给陆条三看——
手稿图中的字体看起来很怪、很别扭,比如明明是横竖撇捺,写的时候偏偏把它掰弯,扭曲向一个不属于常规的方向。
这就证明了写字的人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不容易被人说服。通常这样的人内心力量强大,换句话来说,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继续研究下去。
字体中单个字中、左半部分偏向下,右半部比较向上,右半部的字比左半部大,这说明他受父亲影响较深。
最后,根据字体的劲道和力度判断出这人的年龄在40岁到60岁之间的概率最高。
分析完之后,欧阳岚说道:“以上,就是我得出的这名凶手的性格特征,男性,年龄在40到60岁左右,一个有自我想法且情绪低落的偏执狂。”
与此同时,郊外,月光照射在半山上的一座陵园。
陵园中密集地放置着一万多座白色墓碑,有一个头发长长乱乱的男子正坐在一座墓碑旁,用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生何时,死何时。
爱女郑慧兰,30岁,死于1999年。
53岁的郑孝海看着女儿的黑白照片,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在月光下特别的白。
女儿死后的这三个多月,他愁白了头。
郑孝海伸出食指,触碰黑白照片中女儿的眼睛、嘴。
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妻子早逝,他独自一人抚养女儿。
女儿咿呀学话,他将女儿举得高高,陪女儿考试,女儿渐渐长大,女儿很乖,只要一挽他的手,甜甜地叫一声“爸爸”,仿佛就是郑孝海的全世界。
女儿交了男友,男友名叫余皓,他很相信这个男人,又过了几年,女儿结婚,嫁给了这个名叫余皓的男人。
婚礼誓词余皓说得信誓旦旦,在礼台上,一边是他和女儿,另一边是余皓和他的父母——余乔东和秀琴。
嫁女儿那天,郑孝海眼眶有泪,将女儿的手交到了余皓手上。
“爸爸,我一定会好好对慧兰的,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回想起婚礼的那一幕,那些画面渐渐扭曲,余皓的那句承诺现在就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中。
“爸爸。”婚后女儿第一次回家,手臂上有一道淤青。
“爸爸,”婚后的第二年,女儿变得越来越瘦。
家似乎变成了郑慧兰的避难所。
曾经那一声甜甜的“爸爸”,在婚后却是一声声的委屈,从委屈到崩溃,再到绝望。
他最后一次见女儿是在三个月前,监狱里。
他用手按着与女儿阻隔的透明塑料格挡,他抓着话筒,“慧兰,你...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在里面有人欺负你,你和爸爸说,不要怕,慧兰,爸爸在。”
慧兰瘦到了只有70斤,十指被自己咬得满是血痕,她将手贴在透明塑料格挡上,喊了最后一声,“爸爸。”
泪已哭干,慧兰放下话筒,被狱警搀扶着离去。
第二天晚上,她用一把掰断的牙刷划破手腕,插在喉咙上,闷在被子里,不发出一声,自杀死在狱中。
郑孝海领回了女儿的尸体,送殡当天他没有请任何一个亲戚朋友,这些人似乎也都是避嫌不想来。
在棺材盖子盖上之前,他看着女儿白白的脸、瘦瘦的身体,脖子上、手臂上的伤口上涂了多重的粉都无法掩盖。
那些女儿曾遭受的伤如同十倍、百倍,千刺、一万根刺扎在他的心脏,扎烂。
他嚎啕大哭,世界没了,他的世界没了,哭过之后,郑孝海握紧了拳头,一个凶狠的报复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是余乔东、秀琴,是他们害死女儿的,我要他们陪葬。
他找了电工王秉坤来帮他完成计划,他们同住在村屋,是邻居,他了解王秉坤,他承诺事成之后给王斌坤100万。
他告诉王秉坤在案发当天跟踪余乔东、秀琴,还有他们的女儿余燕儿,这三人在案发当天一定会坐小巴车,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他如愿了,余乔东、秀琴坠湖死亡,与之同死的还有小巴上无辜的9人。
其实他可以选择自己做这件事,与这三人同归于尽,但他偏执地想要利用这样“逃脱法律制裁”的方式,或许这也是一种狠狠的报复吧。
只能对不起那9人了,将来死后下地狱再还吧。
只不过这个复仇计划只完成了一半,还有一人没死,余燕儿,她临时下车了。
郑孝海去找王秉坤商量,想让他再杀余燕儿,王秉坤不干了,“买卖都只有一次,100万什么时候给?”
他哪有100万,此时他从王秉坤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在当时车上,王秉坤遇到了混混头子倪飞,倪飞又和王秉坤的前女友小丽有些联系。
只要杀了王秉坤,再伪造遗书,就能把所有事完美推到王秉坤一个人身上。
活着人是留不住秘密的,只有死的人才行。
于是他约王秉坤去了湖边,假意聊天,给王秉坤喝了下安眠药的酒,推入湖中。
之后他去王秉坤的出租屋,想找回自己的房产证,当初他把房产证压在王秉坤那,承诺事成之后一手交证、一手给钱。
王秉坤机灵,当初还让他写了一份认罪书,认罪书上写了小巴坠湖案是郑孝海一手策划的,有他的亲笔签名。
郑孝海在出租屋内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那些东西,不便久留,索性一把火把这个出租屋烧了。
他也提前做了准备,带了一个定时的点火装置。
一切结束,神不知鬼不觉。
如今的郑孝海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余燕儿,只能自己动手了,他已经预谋好了全部计划。就在三日后开始执行。
月光下,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沙哑着声说,“女儿,爸爸是错了,但是,他们更可恨,你是病人,你不是杀人凶手啊。”
他的脸扭曲,嚎啕哭着。
说来又可笑,这座陵园中有一万多座墓碑,在几百米外,另一片墓地,一堆密密的白色墓碑中,有一块墓碑上写着一个名字“余皓”。
慧兰的丈夫——余皓也葬在了这里。
回到陆条三的视角。
既然小巴坠湖案是有幕后黑手,那么之前11名死者家属提供的38个嫌疑人,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
重查这38个嫌疑人,郑孝海再次进入警方的视线。
他53岁,有一定学历,这几年他过得很消沉、孤僻,他非常符合欧阳岚提供的犯罪侧写图的特点。
最关键的是,他与死者余乔东、秀琴夫妻有着一段复杂的情仇关系。
这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郑孝海、余乔东夫妻原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郑孝海的女儿名叫郑慧兰,余乔东夫妻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叫余燕儿,小儿子叫余皓。
余皓与郑慧兰同一年出生的。
在小的时候,两家人就定下娃娃亲,说要让这两孩子将来结婚。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到大,互生情愫,特别是郑慧兰,一直都爱着余皓。
八年前,他们走到了一起,分分合合,三年前二人结婚。
婚礼上,郑孝海放心地将女儿托付给余乔东一家,这个三十年的朋友,他信得过,两家人都以为这是修来的福,是好事。
谁知变数就在余皓身上。
在婚后,余皓“暗黑”的本性渐渐暴露,他开始嫌弃郑慧兰,偶有家暴行为。
余皓在外面拈花惹草,郑慧兰哭着、求着余皓回心转意,这更加刺激了余皓对于郑慧兰的“虐情”,反正你怎么也离不开我,我就使劲了欺负你。
人就是这样,在嘴边的爱情,不懂得珍惜。
郑慧兰渐渐绝望,甚至出现了抑郁情绪。
而在一年前的一个晚上,郑慧兰和余皓在床上睡觉,郑慧兰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去厨房拿了一把刀,狠狠捅了余皓10刀,将余皓杀死。
之后她被带到警局,竟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两家人的关系随着余皓的死而破裂。
后来的事情更加转折,法庭开庭审理了郑慧兰的杀夫案。
在第一次裁定中,律师为郑慧兰提出无罪辩护,认为郑慧兰患有精神病,属于“梦游杀人”“人格分裂”。
这一话题富有争议,当时的香港报纸、杂志纷纷报道,杀夫病人、梦游诡妻等标题占据头版头条。
而法庭最初的判定结果认为郑慧兰属于严重精神病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是要去精神病院治疗。
结果出来后,话题再次炒作,有些市民提出抗议,“杀人都能无罪吗?”
这其中情绪最激动的是余乔东夫妻,儿子不明不白被杀了,“凶手”竟然无罪,他们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
还有余燕儿,她更是在法庭门口闹事,利用记者上新闻,并且请了最好的律师,一家人砸了所有的钱,要求重审。
当时郑孝海去找了余乔东,抓着余乔东的手,跪在他们夫妻面前,“求求你,求求你们,放我女儿一条生路,不要上诉可以吗?”
一旁的余燕儿大吼,“她杀了我弟弟!她就该坐牢。”
余乔东抽出了手,把郑孝海推出了门,重重关上门。三十年好友,转眼变仇人。
不久之后法院重审开庭,余燕儿请的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辩,拿出证据,指出郑慧兰并不是患有精神病,她是正常人,所谓的“人格杀人”“梦游杀人”这只是美国法律的漏洞,并不适合这里。郑慧兰是装的。
而法院在经过漫长的商议讨论之后,裁定郑慧兰谋杀余皓的罪名成立,需要去精神病院治疗,而后服刑。
郑慧兰被送到精神病院,身体虚弱,但是精神病院找不出她还有其他什么问题,所谓的“人格”也像是全都消失了,于是将郑慧兰送到监狱。
郑慧兰在服刑了几个月后,身体越来越差,精神越来越恍惚,最后在监狱自杀。
余乔东一家的“仇”是报了,但郑孝海的“仇”在崩溃中升起。
真是一起说不清的案子。陆条三心中感叹。
他去心理咨询室找了欧阳岚,欧阳岚曾经接触过郑慧兰,并在第一次开庭审理中作为权威证人出庭,可到了第二次开庭,余燕儿的律师找了个办法,认为欧阳岚属于不可信证人,不让她出庭。
欧阳岚对于郑慧兰的案子最有发言权,陆条三问,“你能和我详细说说,郑慧兰真的是梦游杀人吗?”
欧阳岚点点头,“我认为是。”
在当时她曾经为郑慧兰进行催眠,发现在郑慧兰体内有三个人格。
第一人格是一个仿佛“关在笼子里”的小女孩,这个人格是郑慧兰童年的缩影,她从小无母亲,父亲上班忙,她经常一个人被锁在家里,渐渐催生这个人格。
第二人格是一个贪吃的女人,当这个人格出现时,郑慧兰就会开始暴食。
婚后,郑慧兰曾经体态发福过,余皓就说,“你这么胖,我觉得很恶心。”
为了得到余皓的爱,郑慧兰变态节食,什么也不吃,饿到胃痛就吃一点,吃了吐出来。她潜意识里认为,只要自己瘦了,余皓就能再爱她,可她心中这个贪吃女人人格逐渐催生,她有时候张开眼,会发现桌上摆了满盘残羹,肚子鼓鼓的,这时候她就很痛苦。
第三个人格,是一个暴力人格。
只要余皓一有什么不顺,就会打郑慧兰,她表面隐忍,忍到尽头,内心这个暴力人格就冒了出来。
婚后郑慧兰没有工作,她经常独自在家,丈夫常常彻夜不归。
她饿,什么都不敢吃。
她一人在浴室里用热鸡蛋敷着昨夜被余皓揍肿的脸。
三个人格越来越强,交替出现。
“我不要被关在笼子里。”小女孩人格说。
“我要吃东西,吃炸鸡,喝啤酒。”贪吃女人人格说。
“不能吃,吃了余皓就不要我了。”她的原人格颤声哀求。
“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又打你了,你不能总被他这么欺负,我去教训他。”暴力人格在镜子中扭曲着脸。
“不行,我要忍,一定要忍,余皓他会回来的。”原人格的声音绝望,她在内心只留着一细丝对于爱情回来期待的“线”。
余皓又有了别的女人,最后的这根线也断了。
在一天夜里,她与余皓共枕,睡梦中她睁开眼,不,是暴力人格“上身”,暴力人格去厨房拿出刀,捂住余皓的嘴,一刀一刀快速捅在余皓的身上,杀死余皓。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欧阳岚说完,叹了一口气。
欧阳岚认为郑慧兰是一个病人,是由于精神问题而杀死丈夫,但人格、梦游在法律上界定属于灰色,而其它时候郑慧兰又很正常,不像是个精神病人。
特别是在余皓死后,这三个人格渐渐消失。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不好判断。”陆条三心想。
对于全世界,郑慧兰是一个杀人犯,而只有在郑孝海心中坚定地相信,女儿是一名病人。
女儿死了,是被余乔东夫妻“逼死”的。
人可以定罪,但人性,又如何定罪?
同事说,“笔迹不对啊。”
同事伪装成人口普查专员,去郑孝海家要到了郑孝海的亲笔签字笔迹,将笔迹带回来与“坠湖小巴案”的犯罪手稿图比对。
发现是两种笔迹。
怎么会不对呢?陆条三匆匆回到警局,将郑孝海的那份签名一看,签名歪歪扭扭的。
陆条三打量着同事穿的那身衣服,新买的一套堡狮龙外套,外套很松,会时不时露出腰间的配枪。
“你就是这样穿着去找郑孝海的?”陆条三问。
“是啊,头儿,有什么不对吗?”
“当时郑孝海是用哪只手签名的?”
同事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左手。”
陆条三判断,郑孝海是一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人,他很可能也发现了这不是什么“人口普查专员”,于是换手签名。
完了,暴露了。
陆条三再让同事去了郑孝海原先工作的地方,找到一份有他字迹的旧文件,将文件带回来交给字迹专家辨认。
字迹与犯罪手稿图是来自同一人。
这终于锤实了郑孝海就是这案件的幕后主谋。
同时他与电工王秉坤是邻居,银行账户有一些数额不多,可疑的汇款记录。
他的动机明确,报复、杀死余乔东夫妻。
陆条三站在郑孝海的家中,看着整洁的卧室,女儿的卧室。
他来到厨房,厨房有一个供奉台,上面放着女儿的黑白照片,插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香。
他才离开家不久,他特意点了香,为什么他今天要点香?
他去了哪里,他要做什么事?
突然,陆条三想明白了。
晚上八点,一栋旧居民楼。
余燕儿抱着一堆洗好的衣服走到八楼顶的天台上晒衣服。
天台上绑了很多条直直的绳子,这是一个公用的晒衣服区,一床床被单,不同款式的衣服晾在绳子上,被风吹着。
不远处的另一栋大楼内,陆条三正用望远镜监视着天台。
在这栋居民楼下,还有四五个便衣警察,有的在吃鱼蛋,有的坐在栏杆上看报纸,他们的视线悄悄注视着小区大门,路上的行人。
郑孝海应该是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了,所以失踪。
但是他不会离开香港,因为他的复仇计划还没完成,他要报复的人还有一个——余燕儿。
回到天台。
月光照射在一件快要干了的白色床单上,忽然从床单中冒出一个影子,他快速走过床单,出现了他的样子,白白的头发,他正朝余燕儿的身后逼近,一把刀架在了余燕儿的脖子上。
不好,是郑孝海。
陆条三放下望远镜,用对讲机对着同事们说,“目标出现,天台,行动!”
等陆条三爬上8楼,上了天台的时候,郑孝海正揽着余燕儿站在天台边缘。
余燕儿吓坏了,哭着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跳下去!”郑孝海说。
他要看着余燕儿先跳下楼,看着余燕儿死了,报了仇,之后他也会跳下去,活着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完成复仇。
“郑孝海,你不要乱来。”陆条三叫道。
“我乱来?”他疯疯癫癫地笑着,“这个世界还不够乱来吗?为什么,我女儿只是一个病人,你们要逼着她去坐牢!”
“你女儿她。”陆条三组织了一下说辞,“犯罪了,法律上她是要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那余乔东和秀琴也逼死了我的女儿,他们为什么没事?”
郑孝海的观念已经变得极度偏激,现在是很难和他解释得通了,陆条三说,“郑孝海,放下刀,你看看余燕儿,你是看着她长大的,你就忍心杀了她吗?仇恨已经过去了,不要将上一代的事报复到下一代,她还那么年轻,如果是你女儿活着,她也不想看着你杀死余燕儿吧。”
郑孝海的心颤了一下,余皓和郑慧兰一起长大,同样,余燕儿也是和郑慧兰一起长大的,他看着她长大。
余燕儿害怕着,就像是个孩子,喊了一声,“叔叔,叔叔,你不要杀我。”
在最后一刻,郑孝海的心软了,他将刀放下。
余燕儿趁机跑了出来,被警方救下。
陆条三朝着郑孝海缓缓走过去,“郑孝海,从天台上下来吧,一切都过去了。”陆条三伸出手。
郑孝海笑了一下,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没有意义了。
他闭上眼,转过身,如同“下楼梯”般腿朝着悬空一迈,从8楼跳了下去,死在地上。
楼下传来行人的尖叫声、之后是警车声,记者拍照的喀嚓声,封装尸体入袋合上拉链的声音。
结束了郑孝海可悲、可恨、错误的一生。
至此,这宗逆天奇案随着郑孝海的死亡,落下帷幕。
最后,给故事一个结局,结局是一段回忆。
王秉坤死前的那个夜晚。
河边乱石丛生,郑孝海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黑夜中的河水。
他的目光出现了回忆重影,这条河,有过多少快乐的回忆,他曾带着女儿来玩,捡石头,打水漂,教女儿学游泳。
还有余乔东、秀琴、童年时的余燕儿、余皓,两家人都在岸边嬉笑过,打闹过。
三十年,匆匆三十年,如镰刀划过。
回忆越来越模糊,出现了迷雾,他仿佛看到瘦到只有70斤的女儿朝着河水深处走去,沉了下去,留下绝望与孤独。
王秉坤走了过来,在郑孝海旁边坐下。
“你约我来这里干嘛?”他问。
“喝点酒,聊聊天。”郑孝海戴着毛绒手套,递过下了安眠药的啤酒。
王秉坤接过喝了口,“钱呢,钱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就给。”
“好啊。”王秉坤又喝口酒,他也看着前方黑夜中的河水,风吹过,带来属于他的回忆。
他与小丽也曾在河中爱恋甜蜜。
小丽。
想到这个名字,那深深地不舍涌上,等明天,有了钱,小丽就会回头了,我们还有将来的。
镜头推远,二人渺小的背影,黑色的河水,河水中飘着一些垃圾,河水如同他们心中被污染、扭曲的黑色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