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中,UP主“衣戈猜想”用冷静、克制又具有文艺气质的风格讲述了他的二舅忠厚、老实、不幸但又绝不屈服的前半生。
视频中拍摄的二舅,小学生的时候是全校第一,上了初中还是全校第一,但有一天二舅发高烧请假回家,隔壁村的医生一天在他屁股上打了四针,二舅就成了残疾。从此改变了人生。腿已经废了的二舅开始学木匠活儿,去生产队给人做板凳,并游走在镇上的各个村子给人做木工,可以养活自己了。
两个妹妹出嫁,二舅为两位妹妹做了组合家具作为嫁妆,每一张图纸、每一块木板、每一块玻璃都是二舅一个人完成的。如今二舅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给村里人修插线板、燃气灶、床头灯、玩具车等,村里的很多小难题,二舅总有办法。
视频最后说,如果不是当年发烧后的4针,二舅可能已考上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工程师,有单位分的房子,有退休金,悠游自适,颐养天年。
有人说二舅的“人生太遗憾了,真的是太遗憾了”。但二舅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视频的最后说,“二舅的笔记本写过一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是的,这条人生路最后通向的一定是胜利。”
不同于其他乡村猎奇的短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样一个以残疾人二舅为样本的观察故事,记录的是乡村内部的人,但击中的城市生活中的你我他。它把大家的目光带回的是一个吃苦、坚强、自给自足、淳朴、真诚的传统乡村故土。大家认识了二舅,又重新认识了乡村,重新泛起了乡愁,重新感受到了一个朴实农村人带来的绵长而有力的生命力量。
不少看过这段视频的网友纷纷被二舅击中,很多人几度泪目、泣不成声。也有人被视频的淡淡的暖意所治愈,称二舅治好了自己的一切空虚和矫情。同时二舅的故事也引发大家关于人生的诸多思考与探讨。
据了解,“衣戈猜想”是B站知名科普UP主,而据网友留言,他姓唐,曾是一名历史老师。据某网站介绍,他曾担任一私立高中历史老师,其后跳槽去教育机构任高中历史网课老师。他的教学风格幽默风趣,擅长把枯燥晦涩的知识以灵动的方式呈现出来。
7月26日,UP主“衣戈猜想”接受记者访谈,畅谈《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创作背后的故事,并聊了聊他眼中的二舅,以及他所提出的“精神内耗”等问题。
记者:创作《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个视频的初衷是什么?
记者:你之前的作品很多是一些科普类视频,这次为何拍《二舅》这种生活趣事类视频?你自己单独拍摄还是有团队,整个拍摄的过程大概是怎样的?
记者:《二舅》有它的文学性和艺术性,那么二舅的经历都是真实的吗,有没有一些文学性的夸张创作的部分?
衣戈猜想:《二舅》的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事实上,我还删改了二舅的一些听上去更具有传奇性色彩的故事,因为我不想搞得过于一惊一乍。
二舅的故事击中了离乡的80后、90后
记者:你怎么看待《二舅》这个视频的爆火?哪些东西击中了网友?这个视频还有遗憾的地方吗?
衣戈猜想:我完全没有一丁点想到《二舅》的视频会火,我和我媳妇儿是想规避流量焦虑来做这个视频的。我们预估的是《二舅》的视频能有10万-15万的播放量,我们是想解了我们自己这么多年一个心愿和心结。
前几天我熬了个大夜,早晨8点起来发出来,一下子就火了,感觉很不可思议。
我刚开始没有想通,但我现在想通了,大家之所以有共鸣,我觉得是因为很多“90后”和“80后”都在背井离乡,他们在大城市里工作,但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小在农村成长起来的,他们已经离开了农村,但是跟乡土中国还是有很深的一个连接。他们可能和我一样印象中的家乡永远是冬天,因为过年才能回一次家,然后每次回家时可能感慨老人变老了。农村确实是日新月异,变得越来越新了,但是老人真的是越来越老了,我觉得有可能是这个东西击中了他们。
不过,跟我的学生差不多大的十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大部分人是在城里长大的,基本上没有在农村长期生活的经历,他们也在疯狂发朋友圈转发《二舅》这个视频,但他们思考的不是城市化、农村转型、乡愁等问题,他们把二舅的故事投射到自己高考复读、容貌焦虑、身材焦虑上,这个我是没想到的。
如果说视频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文案稿子写出来有4800多字,后来删了1000多字,有很多东西没放上,这一点可能会有一点遗憾。
不能去“侮辱”余华等文学大师
记者:你自己怎么定义《二舅》这个视频的风格?有网友说从中看到了余华等作家的冷峻的创作风格?
衣戈猜想:我的视频没有风格,单纯从画面来讲的话,极其的粗劣不堪,我们全部都是用手机拍的,或许它是完全不合格的一个视频,但没有办法,现阶段我和我媳妇的能力就在这里。
我的视频完全就是瞎拍,有人说文案有一种冷峻的幽默感,我觉得可能是稿子比较克制,我不想过于煽情,想有一点幽默的东西、克制的平静的东西。这可能是我从初高中看汪曾祺受到的潜移默化的影响,那就是尽可能地说人话,不要堆砌各种浮华的词藻。而我文案的幽默感,我觉得是我受王小波、王朔等作家的影响比较大。
二舅一开始不同意拍摄视频
记者:你在拍摄视频时,二舅的态度是怎样的?
衣戈猜想:二舅最开始的态度是,他认为自己不值得拍,他觉得只有明星才可以拍视频,他自己不应该拍视频。
后来我跟他说,拍摄你的故事可能对我的一些学生起到激励的作用,他就同意了。
二舅最介意的还是他跟那个女人的那段交往。我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不堪的丑闻,但二舅他根本不告诉我们整个事情。我也想过要不要放这一段,倒不是流量的问题,而是我觉得没有这一段的话,好像就把二舅塑造成了除了身体不便之外的一个“完人”了,这个故事好像就不真实了。为了呈现一个更真实、立体的二舅,就放进去了,但我给他看的是一个删减版。
我想拿视频奖励中的3000块钱给二舅,但我媳妇跟我说,依据她对二舅的了解,二舅绝对不会要的。二舅有五个兄妹,他一个人全职照顾姥姥,其他四个人都不在村里面,每个月给二舅打生活费,他都一分钱不要。
后来我想了一个歪主意,相当于是撒了个谎,告诉他平台发一些自强不息、身残志坚奖,要奖励他3000块钱,你必须得把银行卡号发过来,但是他没有银行卡,他只有存折,他把存折号发给我了,我还从来没有给存折号转过钱。
记者:视频放出来之后,二舅以及家人是怎样的态度?
衣戈猜想:现在视频火了我也还没跟他就说,估计他应该挺开心。
家族里面的人,比如我妈昨天哭了整整一天,我妈不在村里了,现在她在给我们带孩子,她一遍一遍地看视频,看了有几十遍,一个很内敛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我大姨看了也哭,其他的舅舅看了也哭,外甥女宁宁看了也哭,都哭得不得了。他们对这种东西是非常陌生的,在他们心目中,没有想过要把一个人的一生拍出来,他们总会感觉像我们这种人怎么配呢?
希望热度快点下去,《二舅》的故事不会再有后续
记者:接下来还会拍摄《二舅》类似的视频吗?
衣戈猜想:应该不会了。我做自媒体以来一直很拧巴,在数据和和保持自我中,在比较的酷一点和追求数据之间尽量做一个平衡。
《二舅》爆火之后,我完全不会趁热打铁,我不可能再去农村找一个人去采访。我这30年就认识我二舅。
记者:有网友建议将《二舅》的故事拍成电影,你现在有接收到这样的咨询或邀约吗?
衣戈猜想:找来拍电影、纪录片的还挺多的。今天(7月26日)一上午到下午,好几个编剧、导演来聊的。但是实事求是地讲,二舅的故事可能撑不起一个90分钟时长的电影,电影里惯常用冲突和矛盾讲故事,二舅的故事中这些东西不够多、不够密集,拍电影效果不会那么好。
记者:你也回应称不会让二舅去直播,那么《二舅》这个故事没有后续了吗?
衣戈猜想: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延展了。我觉得做事情没有必要做得那么绝,榨得那么干净,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继续生活,不一定非得看到一个不愉快的结尾,我觉得特别不好。
有人说可以拍个纪录片,还拍什么呢?我们不都已经拍完了嘛。我不希望专业的摄像团队浩浩荡荡地进村子里拍摄,我对此非常担心。二舅被推到聚光灯下,他会非常的惊慌失措,他不是一个喜欢侃侃而谈、会吹牛的人,这会让他变得不自在。
二舅生活得挺好,不会去城里住
记者:二舅和姥姥有考虑过搬到城里去住吗?
衣戈猜想:二舅去城里没地方住。二舅所有的钱都给收养的女儿宁宁买了房子,他不能住宁宁家,他又没有钱再在县城另买房子。我跟我媳妇商量过,想给二舅买套房子,这次回去跟他说过这件事情,他完全不愿意去。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坐过一次马桶,他骑三轮摩托车,也从来没有红绿灯意识,他现在六七十岁了,让他从头重新去适应城里的生活,非常的难。
记者:二舅对给他致残的医生完全没有恨意吗?确实是没有恨意了嘛?
衣戈猜想:这个问题我也追问他了,问了很多次。我甚至灌倒他,陪他喝了八九瓶啤酒,再问他,总感觉人喝多了之后内心会变得脆弱一点,不会设防。然后,我确实相信了,他的确没有想那么多,他甚至在他年轻的时候,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他想的都是自己的命不好,他已经看开了这件事情,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二舅跟这个医生关系还挺好的,隔个十天半个月还能碰上一次,就跟遇到其他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记者:二舅有没有因为身体的原因,在村里遭到一些歧视?
衣戈猜想:二舅没有因为身体原因遭到歧视。我妈、我大姨也都说,二舅还挺受人尊重的。
二舅话没那么碎,他是一个干活特别卖力的人,很难有人会讨厌他。一些去了县城的村里的“大人物”也挺尊敬他,回村还请他吃饭。
拍摄二舅,治愈不了“精神内耗”
记者:你觉得二舅的故事,能够给当下年轻人带来什么样的启发?二舅真的治好你的“精神内耗”了吗
衣戈猜想:我通篇视频里,都不会说你们应该怎么样,我不是人生导师,也最讨厌当人生导师。有些人选择躺平,我觉得那是他们的一种选择,我只能说我不选择躺平,我也会努力的让我的孩子不要躺平。
有人说像二舅这样的人比现在的人更能吃苦,我觉得也得看哪些方面,以前的人日子过得比较穷,物质生活非常贫瘠,但他们都生活在农村,有一个非常好的人情社会。而今天的年轻人,吃的是老一辈的人没有吃过的苦,他们到大城市、异乡去漂泊,经历各种各样的人情冷暖,这种漂泊感、深深的乡愁,老一辈的人没有吃过这样的苦,现在年轻人也在承受我们父辈所没有经历过的一些苦。
二舅这辈子基本没有哭过,他大部分时候都笑眯眯、乐呵呵的,我对这种庄敬自强是很佩服的,因为我做不到。二舅身上有一种力量,它会让我更加认真生活、饱满地生活。
二舅没有根治我的精神内耗,我的精神内耗在于我生活在北京这样一个大城市里,如何在平衡“出人头地”和“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且整个人也比较悲观。二舅只是短暂性的治愈了我的精神内耗。没有人可以靠别人根治自己心理上的顽疾,这种“精神内耗”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我主动靠近二舅,去了解他,去扒开几十年前的往事,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治愈、自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