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大旅馆究竟“大”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巴拉甘汉的三层洋楼占地有多大面积?因为找不到当时的照片,加上遗迹已了然无痕,所以不得而知,但一定不会小。试想除了带洗浴内卫的客房之外,既要经营西餐(番菜),又要经营中餐,还有洗衣房、理发店,还有京货广货的批发零售,还有黄包车(人力车)停车场,还有轿子厅,还有亭台花卉、假山鱼池……同时,从别的资料上还可以查到,长沙大旅馆当时还有大礼堂,可以放电影、演湘剧、京剧。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得出这位蒋同学是一名天真无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她的这封信刘厚淄本人没收到,被刘厚淄的爷爷截获了。这位刘爷爷不知怎么想的,竟将此信交给了《湖南国民日报》的编辑。好事的编辑就要刘厚淄的爷爷刘笃髯代替孙子写了一封回信,一并刊发在报纸上。回信全文于下:“将静源女士鉴:顷接你寄小孙刘厚淄的信,颇有要求,厚淄近年以来之恋爱,几不可以数计,现在专为各爱人之应酬,已将二年级之中学,被开缺出来了。最关系之家庭,已经脱离不归了。最强健之十九(岁)青年,已成羸弱欲死!务望贵女士不要再约他去玩。天下多美男子,何必是(他)。鄙人当执檀(香)一万炷,祝你无量幸福!笃髯老人谨启”
清末民初湘菜的尴尬
清光绪三十年,即公元1904年,长沙正式辟为对外商埠,史称“长沙开埠”。由于外国人的大量涌入,西餐馆(当时叫番菜馆)便学着先开埠的上海、汉口一样,雨后春笋般的开了起来。
万祥春番菜馆也有他的说法:“本馆自运泰西各色罐头、海味、水果、洋酒以及各种送礼洋点,专办法国大餐,每客一元三角……各物比别家格外公道,应酬周到,承蒙仕绅商赐顾,认明本馆,以待清赏。”万祥春对中餐显得有些不屑,他压根就不做。但他的法国大菜收费居然比四海春还要贵三角钱一份。
相对于湘菜的岑寂,番菜馆的风头却方兴未艾。光绪三十二年(1906)开在辕门上小东街的“暢叙楼”英法德番菜馆又大张旗鼓的开张了。光绪三十三年(1907)开在小西门外的“聚泰祥”英美番菜馆也粉墨登场。辛亥革命前夕的1911年7月,上海分出来的“万年春”番菜酒楼又在青石桥落地。这些番菜馆的老板或股东,并不一定是“洋人”,他们中相当多的就是土生土长的长沙有钱人,他们抓住人们视吃西餐是一种时尚,是一种身份象征的心理,和长沙人吃东西喜欢“跟风”这个消费习惯,大大的赚了一把。
番菜到底好不好吃,亦或说好吃到什么程度?这里有一份开在新坡子街的“万利春”番菜馆当年的菜单。每人收一块光洋,可以吃到下列这些东西:1、四色冷果盘;2、罗宋汤;3、搭桥桂鱼片;4、花旗(参)杏利蛋;5、庞贝鸡;6、德国冷芦笋;7、梅酱饼夹;8、水果;9、咖啡牛奶。而在“天然台”或其它湘菜馆,花三块光洋就可以吃到一桌中等水平的酒席。
但这是一股潮流,有头有脸的人请客,必到番菜馆去吃洋餐,因为吃中餐是“小食”,你请人吃湘菜,人家吃了还会说你“不上档次”“抠门”。但也有一位很另类的长沙人,他就是民国年间的著名记者、作家陶菊隐。这位陶大记者公开说,我不喜吃西餐,我认为最好吃的,还是我们湖南的湘菜。别人请他,吃什么由不得他作主,但他每次回请都选在湘菜馆。因为湘菜的价格比较低廉,有朋友戏称他为“经济大家”“秀才人情”,他也无所谓。有朋友当面调侃说:“子诚湘人也,仅知湘菜而已。”陶菊隐坦然笑答:“诺,公言极是。”
风头强劲一时之后,必然会慢慢冷却。人们的消费也会逐渐回归理性,对于番菜与湘菜,市场的天平也慢慢放平了。辛亥革命后陆续
开业的几家大一点的湘菜馆,比如1913年新开在走马楼的曲园,新开在南正街的逸园,都没有再以“西式”或“中西大餐”为标榜,而是正大光明的宣告经营湘菜。
如果从1905年算起,番菜馆的招牌在长沙大约盛行了二十年左右的光景。到1925年,大多数番菜馆转了向,或改旅馆或改中餐馆,少数坚持做西餐的,也基本上都改称西餐馆或西餐厅,极少有再叫番菜馆的了。曾经以经营西菜红极一时的义国华洋饭店(中意合资),到1926年5月,“洋”股就全部退出了,光剩下“华”股,于是华人股东开会决定,将义国饭店改名为爱国饭店。
“羊毛出在狗身上”的筵席捐
那些因为贫病或天灾人祸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值不值得社会同情?当然值得。无论哪个朝代哪个年代,社会不但应该同情这些孤儿,还应该各人尽己所能,帮助和赞助这些孤儿。
湖南孤儿院创办于民国二年(1913年),开始叫保赤贫儿院,民国三年(1914)迁到连升街后才改叫湖南孤儿院。郑芳、彭国钧、徐特立、曹季回、曹孟其先后出任院长。
湖南孤儿院有很深的政府背景,上面说到的“二曹”,曹季回是湖南省政府的专员,曹孟其当院长的时候还兼着省民政厅的秘书长。正是在“二曹”掌院时,开始把维持孤儿院的日常经费开支,转嫁给了餐饮业。他们呈准省民政厅(实际上是内伙子),开始向各酒家餐馆征收筵席捐。
筵席捐是怎么回事?孤儿院呈报省民政厅核准的章程有八条:1.此项筵捐,无论在堂出堂,均由酒席馆按照章程,于结账时开入账单,随账收存。2.每席一桌,价在二元以上未满三元者,收捐光洋一角;三元以上至八元者,收捐光洋二角;八元以上至十二元者,收捐光洋四角;十二元以上至十六元者,收捐光洋六角;十六元以上至二十元者,收捐光洋八角;二十元以外收捐光洋一元。3.各酒席馆代收捐款,由孤儿院每五日派人查账营业簿结算提取。酒席馆需将顾客姓名住址注明营业簿,以备查究。4.凡包办酒席,一律照章征取筵捐。责成当地岗警报告孤儿院,随时派人收取。5.如有客商或酒席馆隐匿或抗缴筵捐者,查明应缴捐额,外以相当之罚金。6.番菜馆收取筵捐办法另订。7.本章程自民国十七年(1928年)12月12日起实行。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无论是孤儿院派人来收或者是会同岗警一起来收,他们可以随意查看酒店的营业簿,但收走的钱他们是不需要出具正规收据的,可以以个人名义打张白纸条,有的跟酒家的账房先生搞熟了,讲个人情少收一点,就干脆连白条都不打,拿钱走人。
筵席捐的推行阻碍了餐饮业的发展,如果十足的加在顾客身上,顾客不乐意,认为这家酒席馆不给他担一点担子,下次不来了。如果一点都不缴,顾客虽然高兴,但一旦查出来,酒席馆不但要帮顾客代缴,还要担受罚的风险。加上收捐的人极不规矩,收捐的手续极不规范,使餐饮业的老板们自然而然会产生疑问:“筵席捐”天天收,到底有多少用到孤儿身上去了?胆子大一点的就干脆抗捐不缴。开在南正街的燕琼园民国十八年(1929年)一年都没有缴捐,理由是“生意不好,交不出”,你查也不缴,罚也不缴,后来闹大了,媒体曝了光,警局出了面,也只能意思意思了事,政府自己硬不起来啊!
“天然台”与“一枝香”
“天然台”是在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由湖北人戴季梅、夏跃堂、张福顺等人合股开办的,开在鱼塘街湖北会馆的对面。天然台占地面积很大,主楼是一座三层高的西式洋楼,一楼开酒席,有花厅(前厅)供客人候餐、聊天、阅报;旁边是轿厅,供坐轿子来的客人下轿和轿夫们歇脚,二三楼是客房。天然台最独特的风景是院子里有一口鱼塘,这正合了鱼塘街的街名。鱼翔浅底,莲动荷香,天然台给人十分雅致的住宿、就餐环境。当时就有人评价,天然台的装修花费数倍于万花楼,菜肴则多于玉楼东。
“天然台”之所以能够做出名,主要是得益于一个叫罗凤楼的湘菜厨师,他做出的鸡茸鲍鱼、芙蓉虾饼、红煨八宝鸡、荷花鱼肚、奶汤三味等菜肴,让“天然台”赚足了银子和口碑。同时,“天然台”也很注意结好新闻界,那时候请新闻界客的人多,如果让新闻界人士自己定地方,则多是定在天然台、奇珍阁、曲园、潇湘这几家菜的出品过得硬的酒家。特别是《湖南国民日报》的副刊主编罗心冰(笔名壶公),不但去天然台吃得多,还经常为天然台开酒席菜单,他开的单子人称“罗单”,与萧石朋帮奇珍阁开的“萧单”有品。报纸上这样形容天然台“嬉游豪兴者,争趋之,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游人络绎,道为不通,湘垣自有菜馆以来,未有若之盛耳!”
1918年8月19日《大公报》刊登一则新闻“杨督军办大菜忙煞一枝香”,说浙江督军杨善德做寿,命上海“一枝香”为他筹办一千八百份大菜,用专车送到杭州去。这条消息报纸上炒作很细,连要用多少条牛排多少只老鸡,要临时培训多少名西崽(服务生)都写得十分详细。虽然讲的是上海一枝香的事,长沙的一枝香也跟着沾光。
长沙一枝香的出名,得益于十年之后的1928年5月,长沙百合电影院请来了电影明星杨耐梅,接待杨明星的第一餐饭就放在一枝香。杨耐梅从汉口坐火车来长沙,火车还才到桥头驿,“一枝香”门前就早已挤满了“望梅止渴”的人。杨耐梅终于来了,轻盈的下车,对着大家莞尔一笑,在场的大报小报记者们简直连魂都丢失了一半!
其实,“一枝香”1929年春节过后的一次接待,比接待杨明星的意义要大十倍。长沙市想要沿着湘江修一条沿河马路(前期只从西湖桥修到中山路),要拆迁一些洋人的房屋,市政筹备处处长鲁山把英国领事哈尔定、德孚洋行大班韩理生、亚细亚油行大班司米司还有美国领事等十几位洋先生一齐请到“一枝香”,盛宴款待。“一枝香”这时候已差不多“华丽转身”,以经营湘菜为主了。那天的菜单中有什景海参、芙蓉鱼肚、干煎桂鱼、如意春卷、八宝果饭等,客人们吃得很开心,谈话的效果自然也相当好。
酒席桌上出现“三陪小姐”,并不是从“天然台”和“一枝香”开始的,也没有谁知道是从哪个酒家开始的。因为“三陪小姐”都是从樊西巷叫过来的妓女。当时长沙的妓女分为四等,一二等娼集中在樊西巷、仁美园一带,三四等娼多在煤灰堆、流水沟一带,而且妓女经营是合法的,政府要从她们身上收取捐税。她们到酒席馆里去作“三陪”称为“出堂”,一般都是顾客有这种需要,吩咐酒店的茶房去帮他到樊西巷妓院里叫来,这也叫“调姑娘”。酒店里专门备有一种纸条,由顾客填写好,茶房就拿着这张条子去叫某某姑娘,酒店结账时也凭这条子收取一定的费用(包括代妓女收花资)。当年有竹枝词云:
天然台与一枝香,大菜中西任尔尝。
座上不须嫌寂寞,樊西巷里调姑娘。
当年在酒席馆里吃得最多的是那些权势人物和一帮文人,调姑娘调得最凶的也正是衮衮诸公。“天然台”和“一枝香”的时代都翻过了一页,百年之后的今天,湘菜要做出“天然台”当年的质量和影响,西餐要做出“一枝香”当年的名气,恐怕都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