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笔者第一次成为长江文艺出版社悬疑年选的选编者。那一次,笔者给年选写了一篇题为《中国悬疑之殇》的后记,以感叹刊发中短篇悬疑推理小说的实体平台的凋零。
如今,已经过去两年,所幸还有《故事月末》《最推理》(笔者在撰写这篇序文时听闻杂志已停刊,深感惋惜)《岁月·推理》《推理世界》等几家悬疑推理专门志,在编者们的苦心经营下存活了下来,虽然艰难,但聊胜于无。
与传统悬疑推理小说出版市场的不景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年来随着国内影视行业的迅速发展,悬疑推理小说的影视改编也越来越多,许多影视公司都开始涉足悬疑推理类型的网络剧和大电影的开发。
在当下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我们的作者都在创作怎样的悬疑推理小说,哪些悬疑推理小说可能成为这个娱乐时代更受大众欢迎的作品呢?我们不妨从2016年出版和发表的诸多作品中管窥一二。
微阅读时代的脑洞小说
人们将阅读小说作为一种娱乐方式,总习惯沿着两条不同的路径奔驰:一种是,完全放空自己的思绪,跟着人物一起,不假思索地进入作者娓娓道来的故事之中;另一种,时刻警惕着作者设下的圈套和陷阱,集中精神和作者斗智,并由衷期待着脑力激荡的来临。
悬疑推理小说就是后一种的代表。而每个时代,都有脑洞大开的作家和作品,让我们沉浸在他们惊人的想象力之中,并怀疑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套层空间》选自《梦游症调查报告》第一季,篇幅只有5000多字。同“卫斯理系列”和“那多手记系列”一样,方洋也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梦游症”的故事,给读者极强的代入感。但不同于前两者的是,由于短篇小说的篇幅所限,作者在故事的叙述上并未设置太多曲折的情节,而是尽量将“我”与“梦游症患者”就“世界的其他可能”的针锋相对的讨论极致地呈现给读者,让读者直接掉入到“病人们”的“脑洞”之中,一边无法自拔,一边大呼过瘾!据悉该系列已经被改编成漫画,并已卖掉影视改编权。
《胆小鬼的灵感》选自燕返发表于豆瓣阅读的推理小说集《推理小说家的绝境》,这也是一篇5000字左右的短小精悍的作品。故事以第二人称的口吻,讲述了一位“胆小如鼠”的旧书店老板关于“书”的脑洞大开的“推理”,颇具日本推理小说之父江户川乱步之风骨。
国内不少科幻作家都喜欢看推理小说,也喜欢将悬疑推理元素加入到科幻小说之中,赤膊书生便是其中一位,他的科幻推理《冥王星密室杀人事件》发表于国内专门发布超短篇科幻小说的平台“小科幻APP”。小说将发生密室杀人案的舞台从地球搬到了位于太阳系边缘的冥王星,被诬陷成凶手的主人公,用自己的天文学知识“异想天开”般地破解了密室诡计,为自己洗刷了冤屈。
不可能犯罪与逻辑流
本格推理一直是追求脑力激荡和游戏乐趣的推理小说类型,虽然常因小说故事性差而被大众读者所诟病,但一直以来都有相对固定的读者群体,一些推理作家也坚守在自己的本格推理阵地。
综合来看,属于不可能犯罪范畴的“密室推理”和以逻辑推演为卖点的“逻辑流”推理一直很受本格推理迷的青睐,而立志成为中国的“密室推理之王”的鸡丁和视埃勒里·奎因为偶像的“逻辑流”推理作家时晨则是二者的代表。
现任本格推理动态漫画《吃谜少女》编剧的鸡丁,自创作之初就热衷于密室推理,《天蛾人事件》是他的代表作“夏时系列”的暂时完结篇,小说将有关“天蛾人”的都市传说和密室杀人结合起来,兼顾故事性和推理性。
抒情推理与爱情悬疑
由于篇幅所限,许多中短篇悬疑推理小说都把重点放在了讲故事上,往往忽略了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营造和人物情感的表达。但也有作者把情感表达放在小说的第一位,加重了小说的文艺色彩。
将爱情、青春等元素加入悬疑推理小说之中,或许可以吸引更多年轻的读者,抑或让那些不再年轻的人重温旧梦、怀念过往。而这些,往往也会成为小说影视化的卖点。
多视角叙事与叙述性诡计
不论小说还是电影,故事始终是王道,但也是最难做好的地方。当你没有一个特别出彩的故事时,如何利用高超的叙事技巧把它讲好,就要看创作者的本事了。
近来涌现出一些靠叙事结构取胜的电影,如《心迷宫》《火锅英雄》《追凶者也》,都是将一个故事打散,通过多视角叙事,拼合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其实,多视角转换叙事并非新鲜事物,导演宁浩曾玩得极溜。
而在国内悬疑推理作家中,亮亮算得上最为擅长多视角转换叙事的作家之一。选自其《季警官的无厘头推理事件簿3》的《卧底能有几条命》依然是此类风格,将一个卧底破获军火交易的案子,通过小偷、枪贩、警察和杀手的不同视角娓娓道来。
所谓“叙述性诡计”,即作者利用小说结构或文字技巧,把某些事实刻意对读者隐瞒或误导,直到最后才揭露出真相,让读者感受难以形容的惊愕感。
当读者和观众看惯了平铺直叙的乏味故事,或许换一种讲故事的方式能更好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尴尬中前行的幽默推理
在中国大陆悬疑推理小说越来越猎奇化、变态化和重口味化的今天,一些作家则反其道而行之,在小说中加入越来越多的幽默搞笑元素,来调节紧张刺激的故事情节。
河狸的《剪刀中的幽灵》虽然算不上完全的幽默推理小说,但也很自然地带有一定的轻喜剧元素,使得故事更具趣味性和娱乐性。
在大陆推理圈,致力于幽默推理小说创作的作家主要有两位:一位是亮亮,代表作《季警官的无厘头推理事件簿》和《把自己推理成凶手的名侦探》;另一位是陆烨华(昵称:陆小包,撸撸姐),代表作《撸撸姐的超本格事件簿》和《超能力侦探事务所》。此外,时晨也创作过一部幽默推理小说,名叫《斜眼少年》。这三人被笔者戏称为“中国幽默推理三巨头”。
以笔者的观察,目前国内幽默推理小说制造笑点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从叙述层面制造笑点,即加入喜剧元素(幽默搞笑的人设和剧情),如《季警官的无厘头推理事件簿》《把自己推理成凶手的名侦探》《超能力侦探事务所》;另一种是在诡计层面制造笑点,即运用反推理等手法,以伪解答来取悦读者,如《撸撸姐的超本格事件簿》《斜眼少年》。
但鉴于幽默推理自身特有的类型属性,使得它在发展中暴露了一些比较严重的问题,其中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平衡幽默推理中“幽默”和“推理”这两种元素,以及二者怎样才能彼此兼容?
喜剧元素是用来搞笑的,增强了小说的娱乐性,但悬疑推理本身往往涉及到死亡与恐惧,是严肃的,甚至是可怕的,二者简直可说水火不容。一个不小心,就会由于人物故意卖蠢胡闹使得小说最终变成一出闹剧,惹人生厌。
另一方面,作者在诡计层面制造的诸多笑点,往往是对本格诡计的吐槽,这些槽点只能戳到身为小众的本格推理迷,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可能是不友好的,甚至完全不知所云。
正是以上两点造就了如今幽默推理的尴尬。作者们虽然一直在试图寻求一种兼顾“幽默”与“推理”的方法,但感觉并不成功。就连之前大卖的《唐人街·探案》也只是披着喜剧外衣的本格推理故事,制造笑点的手段依然停留在叙述层面,而未深入诡计层面。
所以,在尴尬中前行的幽默推理小说作者们依然任重道远。
古代悬疑与三国谍战
当代读者喜欢读古代背景的悬疑推理小说,大概是因为可以跟随古代神探的脚步穿越到他所处的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甚至与当时的帝王将相发生神奇的联系,现今诸多以大唐名相狄仁杰有关的小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以《狄仁杰探案》闻名的唐隐(曾用笔名:安娜芳芳)新近创作了“大唐悬疑录”系列,继《兰亭序密码》之后,又推出了《璇玑图密码》;冶文彪的《清明上河图密码》也已经出到了第三部,六部的计划已经完成过半,迷局也初露端倪。以上两个系列都偏重于悬疑解谜,而何慕的《三国谍影:暗战定军山》则走的是古代谍战的路子。
三国小说一直是国人喜爱的小说类型之一,不论是日本作家吉川英治、柴田炼三郎、陈舜臣等人新编的三国志小说,还是国内作家马伯庸的《风起陇西》《三国机密》等小说,都有不少受众。
何慕的“三国谍影”系列在前辈作家作品的基础上,将谍战视角下的三国故事讲得张弛有度,气氛逼人,更加好看。《寒蝉鸣泣》是该系列番外篇的第二篇,篇名中的“寒蝉”就是整个系列里最神秘的间谍。
一直以来,古代背景的悬疑推理小说都是影视改编的潜力股,而且大多都是大制作,有能力挑战这一类型的作者不妨放手一搏。
原创推理路在何方
身处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中国悬疑推理发展的举步维艰,总让人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置身于一百多年前的民国时期。
那个时候,作为一种新兴文学类型的侦探小说刚随着中国现代化的脚步而来到中国,生根发芽。那时的侦探小说家,带着一股热情在创作,因为当时的侦探推理还是一种新鲜事物,作家们也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在模仿国外优秀作品的同时试图进行本土化的创新。
转眼间,一百多年过去了,经过多次断代的中国推理,其实并不比草创期的民国侦探小说高明多少,反而让人觉得依然孱弱。当下的推理小说作家们几乎依然在借鉴欧美和日本的经典作品,本土化之路道阻且长。
这实属无奈之举,因为我们至今都没有一部完整详尽的“中国推理小说史”,我们的作者、读者,甚至学者都几乎不怎么了解百年前的侦探推理小说是怎样的,不了解我们的先辈作家们在原创推理本土化的道路上做过哪些努力,又有哪些得失。
以“幽默推理”为例。在此之前,笔者和很多人一样,都以为这一类型是在日本幽默推理大师东川笃哉的作品引进国内之后才逐步兴起的,其实早在晚清民国时期,有一种名为“滑稽侦探”的小说,就已经率先将滑稽幽默元素加入到侦探小说当中。那时诸如徐卓呆、赵苕狂(《胡闲探案》)、朱秋镜(《糊涂侦探案》)等作家都深谙此道。
《胡闲探案鲁平的胜利》,赵苕狂著,正气书局,1948年3月初版
笔者无意在此批评当代的推理作家们,只是为我们自己不懂得珍惜前人的遗产而感到惋惜和悲痛。
推理本土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可能需要几代作家的共同努力才会不断完善,还请各位作者和读者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