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胃叫“中国胃”。不少中国人出国旅游,吃了几天外国菜之后,胃都会受不了,满世界找中餐馆。总要在吃上一顿中式热饭菜以后,才感觉满血复活。
还有一种胃叫“广东胃”。广东的朋友,不管是讲白话还是客家话还是潮州话,大概都没办法接受哪顿饭是没有热汤的。
我爸妈去某省旅游,发现当地人去饭馆吃饭都不点汤的,都是吃完饭去饮水机边,用一次性杯子接一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把两个广东人看得目瞪口呆,回来吐槽了好多次。
还有一种胃叫“潮汕胃”。当一个在外工作生活的潮汕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深夜踏上家乡的土地时,只有一碗火候正好的白粥,和一碟可口的咸菜,能抚慰他舟车劳顿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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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在外生活的潮汕人,不管他们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还是四十几岁,在父母眼中,都是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傻孩子,在外面过的都是吃糠咽菜的艰苦生活,恨不得用一顿大鱼大肉给填鸭式塞成个胖子。
只要家里有孩子要归来,父母们都会提前一天开始张罗,恨不得你一进家门,哪怕已经深夜十二点,也以满汉全席的规格招待你。
再不然,满大街的夜宵摊随你挑——这里可是某团上夜宵销量全国第一的地区,什么粿汁、粿条汤、蒸肠粉、炖汤、鱼粥、干面、椰子鸡……好多从小吃到大、全城人都认识的知名小摊,凌晨两三点还人头涌动。
不过,相信我,当你在空气不流通、空调很冷的大巴或高铁或私家车里坐了几个小时,期间只能吃方便面、干粮、难吃又贵的高铁盒饭或休息站快餐之后,肉身和精神都处于一种寒冷和萎靡状态,这个时候,你想要吃的可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和爆款夜宵。
此时的你,只想吃一碗妈妈煮的白粥,配几瓣刚腌好的新咸菜。
外面也有吃夜粥的地方,那些夜粥店,琳琅满目的配粥菜品铺满了几张桌子,有提前制作好的,也有现点现炒的,都让人垂涎三尺。但那一碗粘稠度正好、不干不稀、软硬适中、散发出好米香气的白粥,大排档的大锅大抵是做不出来的,只有带着爱心、细心和耐心的潮汕爸妈们才能炮制出来。
这碗粥必须选米、水米比例、火候等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才行。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够。
米要用适合煲粥的好米。不是所有米都适合煮粥,有的米用来煮饭很好吃,用来煮粥却不行——煮出来水是水,米是米,没有一点粘稠感;粥粒嚼起来要么稀软,要么太柴。
水和米的配比也很重要。水多了粥太稀,米粒在米汤里显得稀稀拉拉,舀粥时得像海洋捕捞队;水少了又太干、太稠,像一坨放多了水煮出来的软饭。只有恰当的水米比例,才能煲出水米交融的好粥,上面覆盖一层薄薄的半透明浓稠米汤。
多少水配多少米,并没有特定数字,全凭经验和感觉把握,配出精准比例。
火候也很重要。现在一般用高压锅,洗米下锅后,大火煮到压力锅排气,转最小火再煮个10分钟即可。关火,自然冷却后打开锅盖,一股优质白粥特有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这样一碗各方面都配合得刚刚好的白粥,散发出纯朴米香,完胜皮蛋瘦肉粥等所有加了料的粥。相比之下,那些额外添加的食材和味道都显得造作,只有眼前这白粥才最纯粹。
而那浓稠如蜂蜜一般质感的米汤包裹着米粒,带来丝滑口感;弹而Q的米粒,在齿间碾磨出淡淡甜味。
一碗白粥都能吃出人间美味,与之相配的也只有潮汕咸菜了。
作为一种腌制食品,潮汕咸菜具有高度的普适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各地的腌制食品,都是喜欢的人趋之若鹜,讨厌的人避之不及。比如桂林酸笋、湖南臭豆腐、安徽臭鳜鱼,有的人就完全没办法接受。
而潮汕咸菜被接受的程度就高多了。不少外地人来潮汕,对鱼饭、生腌海鲜、橄榄菜、乌橄榄、老菜脯等配粥小菜接受无能,却对咸菜情有独钟。
潮汕咸菜是用大菜蕾(外地叫芥菜胆、包心芥菜)加盐和南姜腌制而成。好的咸菜咸中带酸,酥脆爽口,肥厚的叶子经过腌制过程的洗礼,呈现出晶莹通透的质感,咬下去咔咔作响,有种舌尖上的惊艳。
最好吃的是咸菜芯部位,娇嫩薄脆,是最精华的部分。想要给一个外地人安利潮汕咸菜,只需要夹几瓣咸菜芯给他。
就这样,白粥的柔润、温吞,与咸菜的脆爽、浓烈,在口中交织融汇,对比强烈却又出奇地和谐。
当你终于归家,坐在饭桌前吃下一碗热腾腾的白粥、一碟卜卜脆的新咸菜,一路的颠簸疲惫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整个人舒展开来,身心复苏。
而在这之前的回家路上,汽车载着归心似箭的夜归人飞驰,车灯在漆黑夜里划出一道光。昏暗的车厢里,偶有光影从窗外落进来,飞快掠过你身上。你昏昏欲睡,路的前方是广阔无垠的黑暗。
但你知道在那看不见的前方远处,家人正在等你归来,灶上的压力锅正呲呲吐着气,桌上有一罐妈妈一大早跑很远买来的最靓的新咸菜。你的心变得安稳踏实,乡愁一点一点分解在空气中,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