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先前吃饭用的碗,并不是铁的,而是那种土窑烧制地黄盆样式地小盆,但比母亲和面的黄盆要小多了,是母亲在里面发酵酵母的一种小盆,能盛两碗多饭,看上去,很笨重厚实,母亲管它叫“二盆子”。
父亲之所以用这样的“二盆子”盛饭,是因为它不但饭盛得多,而且端起来还不烫手,菜饭可以同时混装在里面,那一“二盆子”饭菜,恰好正够父亲吃饱,不用再盛第二遍。
父亲吃饭很少在家里的案板上吃,喜欢“溜门子”吃。那时候是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条件还不是太好,父亲的“二盆子”里,盛的是红薯块稀饭,红薯块上放四个山芋干子面馍,四个馍之间,夹着那种红红地“望天猴”辣椒做出的辣椒酱。对于父亲来说,有没有下饭的菜无所谓,但每餐辣椒酱是必不可少的。
那种“望天猴”辣椒酱,很辣很辣,十来岁的我们吃一点,都会辣得嘴直吸溜。
那种“望天猴”辣椒生长起来也十分特别,别的辣椒都是垂在那里生长,由青变红,唯有它是竖在那里长着,尽管不大,但看上去却精神饱满。那种辣椒,直至老得发红发紫依然是那种姿态,似乎是始终盯着天在看,故而人们又形象地叫它“望天猴”。采摘“望天猴”辣椒时,母亲是不会让我们动手的,因为它太辣了,母亲一篮辣椒采下来,往往手都会被辣得火烧火燎地痛。
这种辣椒采下来后,母亲会先把它大太阳下晒干,之后掺进花椒芝麻铁锅里干炒出,石头樽窝里砸碎,加上凉开水,封存两头后,就成辣椒酱了。这种辣椒酱基本上都是父亲一个人在“享用”,我们只敢用馍蘸一点点吃,就那还都辣得嘴唇直“冒火”,那时十来岁的我就在想,“辣椒酱为什么不辣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后,认为,可能是父亲个子大,那辣椒酱怕他,不敢辣他。尤其是吃母亲手擀面条时,父亲“二盆子”里的面条都能被辣椒酱染红。
父亲端着“二盆子”“溜门子”吃饭,冬天有冬天的地点,夏天有夏天的去处。冬天,天冷,饭凉得快,父亲一般都是在院墙外的土墙根旁,太阳下,蹲在那里吃,身旁还会围着仨俩小狗,在那里等着抢父亲扔掉的红薯皮,有时红薯皮上也会沾有辣椒酱,被狗抢吃了后,会辣得那狗一溜烟跑出去老远,在那里舌头伸出老长,直流涎液,辣劲过后,还会再跑回来,围在父亲身边。
麦收时节,有时父亲吃着吃着饭,饭碗扔在那里就忙着“抢场去了,抢场结束回到家才想起来,饭碗还在大槐树下忘了拿哪,于是,便会叫我去给他找他的“二盆子”饭碗,但往往“二盆子”找到了,筷子却不见了踪影。
父亲走时,他的这个搪瓷“铁饭碗”也被他带走了,尽管村里老一辈人说“棺材里不兴放碗的,说是放了碗,到那个世界,灵魂会拿着那碗去要饭”,但母亲坚持要放,说这是盆不是碗,并且搪瓷“铁饭碗”里装了满满的,母亲最后一次为父亲做的辣椒酱,母亲说:“没有她做的辣椒酱,父亲那个世界吃不下去饭”。
作者简介
王桂田,笔名:文海钓客。于宿州市第九中学工作。系中国乡村杂志社,中国乡村人才库认证作家,安徽省诗风诗社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2019年度宿州文学奖获得者,2020年度全国诗词大赛优秀奖获得者,2021年度安徽省邮储杯散文奖获得者。退役军人,当过兵,打过仗,参加过老山者阴山地区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是位从战火硝烟里走出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