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这座城市。暑假后,你将去一座北方城市读研,而我,还要留在这里完成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
你走的时候我偷偷去送你,躲在月台柱子后面看人丛中的你,英俊的脸,倔强的头发。我知道这样的离别也许是永别,再见你也许已沧海桑田。从今往后,我漫长的人生将与你无干。
从火车站出来,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七月的南方大城,热的流了火,而我却周身冰冷,心口痛得象有什么利器使劲锥着。我捂住胸口,蹲在地上,想哭泣却没有眼泪,似乎呼吸都不能够。
没有你的城市,空得只有我自己,车水马龙的街,成了幻景。
2005年5月17日
去你们学校看一个老乡。想起很多次都是你骑车载着我。分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你还好吗?
2005年1月20日
考完最后一门,我拎起收拾好的行李准备回家。你纳闷的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走?我努力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绷着脸说:没什么,想家了。
你不知道,我已决定放手。我不快乐,你也不快乐,却无法停止。你爱我吗?我不敢问。那些天,反复思量,一想到也许你将从我的生命里抽走,我就痛得流泪。可是,这样的不快乐,我无力改变。那么放开吧。
你送我到车站。春运还没开始,人就已经很多了。我没让你送进站,接过行李头也不回过了检票口,不知道你是否在我身后看我离开。
车到站时,我发短信给你:分手吧。然后关机。你该明白我们之间的状态的,也该明白我这样选择的原因。
2004年2月14日
渐渐有人驻足,开始有人点曲子,都是些缠绵的音乐。这毕竟是爱情的一天嘛。
有人往琴盒里放钱。我按捺住心底想笑的冲动,依然不动声色的拉琴。又有人往琴盒里放玫瑰,红的,粉的,一会就十几支了。
终于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好听的男声说:你会遇见吗?孙燕姿的那个。我微笑说:会。你站在我的对面,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几乎一下子就被你的笑迷住了。
你拾起玫瑰放在我手里,把琴盒里的钱整理好问我怎么办。我说吃大餐去。
2006年10月14日
快结婚了。对我很好的一个人,从小就认识,喜欢我已多年。就这么嫁了吧,无风无浪的一辈子。刻骨铭心是爱,无言相守也是爱。只是还是会想起你,原本以为是一生一世的,却还是坚持不下去。
远远的向着天空问一声:你还好吗?
祝你幸福。
2006-11-2813:22
朋友拿了一份报纸要我作个实验,我同意了。
问题一:如果你知道一个女人怀孕了,她已经生了8个小孩子了,其中有3个耳朵聋,2个眼睛瞎,一个智能不足,而这个女人自己又有梅毒,请问,你会建议她堕胎吗?
我刚要回答,朋友制止了我,又问我第二个问题。
问题二:现在要选举一名领袖,而你这一票很关键,下面是关于3个候选人的的一些事实:
候选人A:跟一些不诚实的政客有往来,而且会星象占卜学。他有婚外情,是一个老烟枪,每天喝8到10杯的马丁尼。
候选人B:他过去有过2次被解雇的记录,睡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大学时吸鸦片,而且每天傍晚会喝一大夸特威士忌。
候选人C:他是一位受勋的战争英雄,素食主义者,不抽烟,只偶尔喝一点啤酒。从没有发生婚外情。
请问你会在这些候选人中选择谁?
我把答案写在纸上,然后朋友告诉我:
候选人A是富兰克林罗斯福,候选人B是温斯顿丘吉尔,候选人C是亚道夫希特勒。
我听了答案张大了嘴巴。朋友问我你是不是为人们选择了希特勒?那你会建议哪个妇女去堕胎吗?
我说:这个问题不用考虑,我们受优生优育教育多年了,都生那么多歪瓜劣枣了,就别在添乱了。我建议她去堕胎。
朋友告诉我:你杀了贝多芬,她是贝多芬的母亲。
我又一次张大了嘴巴。朋友说:吓一跳吧?本来以为你认为很好的答案,结果却扼杀了贝多芬,创造了希特勒?
最后的总结是:所以不要用既定的价值观来思考事物!
要是换做你们的话?你们会毁灭谁?创造谁?
猪笨还是熊笨
张怡微
来到江南西,我曾失眠过许多夜,但都不曾求助于药物。白天我会盲目自信,直到晚上才重识自己的无能。我有时甚至幻想我的失眠是从出生起就有的,而不是因为异乡、不是因为孤独。我起身整理被褥,又一次看清了那些隐隐绰绰的“桃花”。它们就像是我身体中灵动的魂魄,被这噬人的病肆意撕咬。残骸于人间便再无悲喜的壮烈,而不过是一抹干涸的殷红。我很失落,因为我的无能,我尚且无法把握自己的身体,又怎能把握未来。
我离开房间,看见房东正慵懒地起身到客厅。她穿着性感的吊带睡裙,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妖娆。记忆中她有许多妖娆的睡裙,甚至与她时装的数量不相上下。我猜她有如此多的睡裙一定睡得很好,我羡慕她。但她今天的裙姿却让我厌恶,漆黑的底色上盛开着隐隐的花样,让我不禁想起自己的黑夜与桃花。它们如此神似却命数迥异,看着让人委屈。她伸了个懒腰,奢侈张扬,丰腴的胸体缓缓地充盈着睡裙上隐匿的花苞,一朵接着一朵,此起彼伏。这乳间无意的游走为黑亮的花身注入性的生气,我想若是在夜里,看起来一定越发动人。但这也坚定了我关于“命数迥异”的论断,相比之下我的“桃花”们是如此贫瘠、如此湫隘。为什么人和人的黑夜差别会如此悬殊,想到这里,我觉得脑门上掠过一丝抽搐的疼。
她瞥见我,转身关紧房门。而后轻缓地踱到洗手间,边软绵绵地飘过来句话说:走好,小未。
江南西的阳光热烈旺盛,没有一盏枝叶能够抵御它磅礴的穿透力。街上处处是伞,因而看不清步履,只见到一个个色彩斑斓的蘑菇在游移。上班高峰时有此起彼伏的人流从公车上涌出,骤然填充本不宽裕的街道空间。人们毫无表情地走过同样的景,就像无关变迁的时地一般波澜不惊。我会推测他们昨夜是不是睡好,可是帽沿与伞边恰又遮挡住了我所好奇的真实面目。我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应当很满足吧,因为从我身边走过的他们,都仿佛对逝去不久的长夜毫不深究。他们想的似乎只有同一件事,就是如何穿过人群走自己的路。所有的动作都维持在行走本身,没有任何多此一举的情绪。
因为寻不到和我相似的命运,顾盼便沾染上了不自觉的一丝悲悯。这种感觉时常会侵扰我的身体,我甚至很难拒绝它。有时我会误以为自己就出生于江南西,才会对这川流不息的漠然萌生怨怼,但有时又会觉得自己分明是被弃落在这座城市,只是分不清是我不情愿地抛弃它,还是它无可奈何地遗落我。在江南西,我没有亲人,只有牵挂。牵挂渐行渐远的成长,与被记忆弃落的自己,直至这二者无声的剥离成为流逝的寻常。
小姐,您有一块钱吗?恍惚间我听到一句礼貌的询问。
我翻了皮夹,没有。
我记得有啊,我甚至记得那张淡绿色的纸币右边还有处印章墨迹,怎么就没有了呢?我的一块钱……
我有些惊愕地看着麦当劳的侍应生,这惊愕而非抱歉的表情大约是让他误解了,递给我外卖的纸袋时他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小姐,您的吉士堡涨价了。
对啊,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吉士堡加咖啡是十块钱,所以我才下意识地给了他整数。也许正是因为昨夜没睡好才这样迟钝的,直到我走到报社才完全想清楚这“一块钱”的前因后果。我以为还在的那一块钱是昨天晚上被房东要走了,她在临近11点时敲开我的房门探头对我说:小未,我买了洗手液,每人一块钱。那时候她穿着粉红的睡裙,刚洗完澡的样子,胸口湿漉漉的,她推开门的瞬间,我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发模香味。
我那时躺在床上就想,我怎么可能会用你三块钱买来的洗手液,还有就是,怎么会有人三更半夜敲开门索要一块钱。这下我几乎全都想起来了,我脑海中倒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就是因为她的敲门。我甚至觉得我本来已经睡着了,若不是因为那一块钱,我根本不会花费整夜的气力追究我为什么睡不着……当然我也不会……因为追究为什么睡不着而睡不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在这种时候,麦当劳竟还顺应时局提了价。
只是,她不是穿着粉红的睡裙么?怎么一大早又变成了黑色?
好不容易到办公室坐定下来,阿文转头对我说,关总找你两次了。我心里一惊,我没迟到啊,他找我做什么。我急忙喝了一口咖啡,害怕自己神志不清,却不小心被烫到了,嘴唇濒临发出“滋”的声响。今天是报纸定版的日子,换句话说,一周中就今天是最重要的。若是今天出了差错,这一周的考评就完了。我敲开关总的门,关总照例是毫无表情。他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他能够感应到我是我?我是那个他找了两次的我么?
“小贺去北京采奥运的选题了,那个比较紧,刚联系到的领导,准备下期就上的。你得把他手上那个诗歌节做完,今天下午4点前定稿,你辛苦一下。还有个追加访问要补充进去,采访那个“诗人同志”协会的,联系方式我刚刚留给小文了。主办方的意见也要考虑,不要太尖锐,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申请参与被拒了。这次实际上已经允许了他们旁听,你心里要有数。”
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被熙熙攘攘召集到了一起,它们甚至不是被我召集的,而是被关总的冷面召集的,被关总高“企”的颧骨召集的。在粤语中,“企”就是“站”的意思。贺大头第一次说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再贴切不过,笑得前伏后仰。但今天却丝毫没有笑意,一来就被他高企的脸颊摊派了严峻的任务。我就知道一周中任何一天都可以偷懒,唯独今天不行……昨夜的辗转中我也曾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如果失眠可以计划的话,我希望是明天、后天、任何一天都好。我甚至不奢求自己能不失眠。
我没有告诉她我没睡好,虽说原本想要抱怨几句的。但一看到她冷淡轻舒的小脸,我便再不奢求安慰了。这个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知道我失眠,我不仅失眠,还出了鼻血,我的鼻子至今都不能碰。血块方才凝结,若是再破,我就没法把贺大头的稿子做完了。我想我可以假装自己是睡过觉的,假装精力充沛……假装也伸过和房东一样奢侈的懒腰,舒展充盈了睡裙上的朵朵暗花。
反正,谁又真的关心谁?
那个所谓的“诗人同志”协会,其实就是个民间社团,而后吸纳了国外基金会的资金。写诗的主要是一些业余撰稿人,身份为“同志”,但我总觉得“同志”是个噱头。顶着这个噱头,他们竟然悲壮地申请了三次诗歌节的合法出席身份,负责人反复操着“这样子”“那样子”的台湾腔向我强调他们有多纯粹,有多委屈。我觉得台湾人真的挺有意思,还以为他们多么自命不凡,怎么就平地生出个诗社摆起了认亲无门的煽情阵。
我最后问他:你是“同志”吗?
他说,我只是个organizer,我的诗人们才是。
还是噱头嘛,“我的诗人们才是”听起来就像以前老鸨说的“我的姑娘们”一样……他的诗社性质还真像个文艺GAY吧,干嘛要到诗歌节凑热闹呢?这就好像让“姑娘们”去争选人大代表一样,决不能说人家境界有问题,而是精神未必正常。这个贺大头留给我的怎么竟是这些选题呢?不过我想,他原本的意图一定能把“姑娘们”的前赴后继描写得令人动容,他有这样的资质,这点副刊部没有人会怀疑。因为他真的是个好记者,对一切事都有强烈的好奇心,而不像我,只是个挑剔的好读者。
密码的字母是ZhanYu。我的心底怅怅地,掠过一丝莫名的暖意,但很快就散佚在逼人的疲惫中。
她在周报做校对的工作,与我前后桌。
我们在报社门口礼貌地道别,我匆匆地朝着住处走去。不想又接到个短信,房东发来的:小未,今天我有朋友来,你能不能晚一些回来,不好意思。
“你也被她赶出来了?”
她就是和我们一起住的另一个女孩,名叫金佟,在公关公司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西饼店门进来的,此时已经落坐在我对面。
“你知道我有多累,这个月我已经瘦了8斤,天天跟着经理满城跑,应酬完了回来连家都回不了,真是郁闷死了。”
我听到“家”字,想着她竟把那里当作家,自然是要失望的。我礼貌地微笑着,仿佛这果汁含着酒力,催我晕眩。到此时我根本没有办法很好地拿捏自己的表情,也没有办法催促头脑转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我从没有和金佟聊过天,对她不甚了解。不过她这样说着,我倒是发现她比刚来时瘦了。在她之前已经有两个女孩搬走了,大都是受不了房东的古怪。金佟2个月前才搬来,房东照例问她收了和我一年前一样的中介费,我那时甚至怀疑她就是那个中介。不过有本事的人才能睡得如此安稳,我就没有本事租别人的房子还赚钱,我也没有本事半夜敲门问人家要一块钱之后还能睡得舒坦张扬。我是在金佟来了之后才知道,江南西遍地都是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手提拉杆箱,装着套装与高跟鞋,装着期待与梦想。没有钱没有家,只有一纸文凭,和一张期待命运垂青的,稚嫩脸庞。
“一会就回去吧,现在也不早了不是?应该不至于让我们流落街头。”我这样告诉金佟,就当是给自己劝慰。
“她敢!你知道吗,她昨天半夜里敲我的门,我都已经睡着了。她竟然是问我要一块钱来的,你说她怎么跟个女鬼似的,我后来等了很久,我以为洗手液只是个借口,她一定有什么事要说……可是她都没有再回来,原来真的就只是为了一块钱,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抠门的人?”
“可是她很有钱,你没看出来吗?”我问。
“所以才怪嘛……跟你说啊,我发现她经常带男人回来,我猜她今天也一定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又没有欠房钱,她要搞就出去搞啊,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她经常带男人回来,我与她住了一年,怎么毫无知觉。
不过若是在大学里,我想我与金佟也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进了社会,一切就不如从前那样自然简单了。我这工作的第一年几乎就没遇到什么朋友,并不是没有机会,而是特别疲惫,连倾诉和倾听的欲望都没有了。就像现在这样,我所能想起来的朋友,都是中学大学时候的,但她们的事业也方才起步,无暇顾及到我、我的失眠、我被房东碾出来,等等等等。
友情,更多成为了一种怀念时的谈资,而非真实的慰藉。
“小未,不如我们俩搬出去住吧,如果找到房子的话。”金佟忽然说道。
“嗯?嗯……”我有些吃惊。
其实我压根没想过要搬,更没想到搬了之后要与她住在一起。我从没把住处当过家,它只是住处,一个让我不必流落街头的地方,虽说它不能让我睡得很好,但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它已经成为我的归宿。
“小未,我觉得我们俩挺合,说实话这房东实在是挺怪的。我有的时候甚至会害怕,我还猜……你说她不会是做那个的吧?”
“不会的不会的。”我脱口而出,但这袒护毫无依据。
“金佟,不要胡思乱想啦,你不喜欢她的话就不要理她,我跟她住了一年,虽说没有什么交情,但她绝对不是坏人。”
金佟看我的眼神带着怀疑,不过她也没有深究下去。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打量她,我竟然发现她很漂亮。五官精致,小巧玲珑。只是她的语速太快,我的脑袋常常转不过来,但也许是因为我今天太累的缘故,才会不在状态。
“小未,你在哪家报纸做啊?”她切了一角蛋糕抿在嘴里,边扑闪着眼睛问。
“《江南西周刊》。”我回答。
“真的吗?那上面有你的名字吗?不过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报纸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有个名字而已。其实我做的也不顺心。”我坦诚道,“还是你好,每天都有挑战。”
“我们有什么好,每天穿着高跟鞋跑断腿,到头来还要四处看人家脸色。我从出生起到工作前受过的所有气还不如这工作的3个月多。”
我这才知道,她比我小。
“那这周我买一份你的报纸看吧,真是体面的工作,以后要好好与你聊聊呢……”
我们在夜里11点左右离开了西饼店,那里准时打烊,不会因为我们临时的无家可归而通融。社会就是这样残酷,所以我才会一直念着房东一年前提过我的行李说“600就600”时的一刹那感动。不过也许是我自作多情错领了她的好心,金佟说的也有道理,与房东并无长久陪伴的义务。我甚至与她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们小心翼翼开门,客厅没有灯。金佟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指给我看地上有双男人的鞋,锃亮锃亮,闪耀着廉价的招摇光芒。她的眼神好锐利,好像我与房东是同谋一般。而后我们小声道别,各自回了房间。我无力地瘫倒在床,费力地估摸着,今天也许终于能够睡着吧。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
我不情愿地起身开门,发现竟然又是房东。如果我没有因为太累而看错的话,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说话声音也变了。
“小未,刚才我有个朋友来,所以让你晚点回来……”,她抿了抿嘴,像怕我不明白一样,又补充道:“是个男的,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我告诉她没关系,她便回去了。借着灯光我发现客厅的地面确实有些脏了,可是我今天没有力气擦。我觉得很累,虽说未必是困。我只想好好休息,就算睡不着,也不再有力气辗转了。
在这之前,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出国了,我就要理直气壮地与他分手。我没有办法像电影里一样说出,我等你。我不喜欢煽情,煽情是拙劣的娱乐方式。我可以等,却未必是在等他,我没有说出来,因而我也没有对他说谎。但是直到最后一次见他,我都没有说分手。因为我不想伤害他,至少在他这样踌躇满志的时候。我想一个人一生真正踌躇满志的时刻并不太多,生活自会给他挫折,而我,至少不应该在情感上先发制人打击他。
这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竟然在梦中完好地重演了一遍,一切的判断与挣扎都演绎得如此真实又清晰。我甚至记得我躺在寝室驾于半空中的床上,任由天花板上的风扇摇头晃脑地旋转。我的耳朵里插着轰隆隆的摇滚乐,眼泪颤颤巍巍地想要流下来。我没有准备好哭泣,甚至没有准备好悲伤。我只是委屈这突兀的风扇这样霸道地占领了我的视野,我的脑海一片空白,眼睛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占据。它摇头晃脑甚至侵闯入我的音乐,于是我的听觉也被粗暴地占据。这是很可怕的事,后来我因失眠而辗转,会觉得只要睁开眼便能看到那盏硕大的电扇。斑斑铁锈却奋力旋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尤其深夜我常常会听见这种声音,就像听见我不愿回首的从前。
而后他真的没有走。
我好象只记得这一个梦,却无法相信这样简单的故事竟然冗长了整个夜。我的梦远比我的生活煽情拖沓,当然在梦到他留下来之后,我就再也梦不下去了。因为现实中不曾经历,所以煽情嘎然而止。真实的日子无声流淌,流淌至身体中某处深远的峭壁,它不可挽回地滴落再滴落,敲凿着我最易受伤的命门,与我那奢望干涸的血迹一起,吞吐暗夜的生命裂伤。我总是没有深睡的能力,我无法让自己逃遁现实,哪怕一分半秒的遗忘,都不曾够运享受。
我会追问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如此沉迷过去,是否是在追缅从前的自己。可是不是,我并不喜欢过去的自己,也不喜欢过去的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沉迷。充溢在梦中的甜蜜并不惹来清醒时的嫉妒,再或者我只是孤独。在人流中的孤独有时比独自的孤独更让人窒息。因为无力关怀,自己或是别人。惊恐散佚在屋子的角角落落,爱是如此稀少,无补于事。
而我来到这个城市,一部分是因为他曾说过,江南西是个好听的名字。于是在此间行走,即使没有奇迹,也会变成一件不那么惶恐的事。陌生的景致间,总会密布着无法安抚的躁动情愫。我常常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何种力量,既在感官上抓住了我的眼光,又在情感上让我投降。反正江南西不沾染任何我故乡的痕迹,它是那么特别,仿佛只是因为我来了,它才存在一样。我想我仍然深爱他,但我的身体、我的境遇已使我再难尽诉我的爱。
他总是相信,没有分,就没有真正的离。但我本能怀疑这种精神的相依,当然除却想念之外,也许还有别的原因。是我先令他失望的,我记得那天他惊愕的眼神。而后我送他到街口,目睹川流不息,有一冲动想哭泣。我不知我害怕什么,也不知在保护什么。我记得他失望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都要走了……”。失望,也许是我给他的爱不可避免的宿命。我在牢牢坚守着一种连我自己都不尽信的东西。我只能继续坚守下去,才知道,它值不值得信。
他说:小未,对不起。
而后我的心一阵淋漓的疼痛。我想我要失去他了。
那之后他就走了,我当然无法再挽留他,却没有想到,他留给我的背影,是那么让我自责。
又是一个白天,我必须去工作。我换上了新的套装,这是我前几日在网上订购的,我没有心思一个人逛街,江南西也没有什么值得逛的地方,它远不如我的故城繁华。它是真正意义上这个国家的南方,但奇怪的是,身居热带的江南西人甚至将它以北的任何地域都称为北方。我告诉别人在我的故城,夏季也是这样酷热难耐,但没有人相信我。于是冥冥中,我也渐渐觉得,江南西的夏比我故城的夏更为焦灼。我常常看见有一些神色犹疑的人坐在街边,也看到赤脚走路的孩子们嬉笑玩耍。这里的马路比我故城的要更宽更长,因而人看起来渺小,人的神色也不容易捕捉打量。尤其这个夏天,常常让我有种想要逃离的感觉。可是我不知道去哪,虽然我并没有打算把生命栓死在江南西……虽然,我也已经记不清当初义无反顾要来这里的理由了。
我听到办公室里有很吵的声音传来,尾纹老师正一个劲地抱怨着贺大头。他说贺大头就知道出风头,他已经尽力帮忙联系诗歌节的各方领导,他却敷衍怠慢了人家。余尾纹是贺大头版面的责编,原本贺大头的资历也可以成为责编,但是他偏不愿意做编辑,他喜欢做记者,所以理论上他必须听从余尾纹的安排。可偏偏他已经听不得别人安排,也难怪尾纹老师会抱怨。
我放下包,问道:老师,是不是我昨天做的稿子不好?
尾纹老师瞥了我一眼说:这跟你没关系。
这跟我有关系是吗?
我吓了一跳,猛地看见关总就站在我身后,我退让了一下。关总还穿着昨天的衬衫,我想他一定是在这里通宵了。
“关总,你说好好的稿子,他这么扔下算什么,我们都是安排好的,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事?这么大的事,他连知会我一下都没有,这算什么意思?”余尾纹仍然没有停息的意思。
“小未,国际长途。”阿文叫我,不轻不响,让办公室内数个旋转的星球为我停泊了一刹。
喂,我在上班呢……
你好吗?
我讨厌这种差异。
我叹了口气,说不上什么心情,但已经没有曾经的那样难过了。我想起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曾经形影不离,他无意中提起江南西有很漂亮的马路和街道,我因此而来到这里。也许他已经忘记了,可我记得,我以为这也是坚守,某些珍贵的过去。但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可笑。也许我爱他与他爱我的方式,太不相同。
下班后我缓缓踱回家,天际有隐隐的雷声,但是我知道,雨不会这样快的落下,它与我的故城不同。我的故城夏季雷雨相依,不像这里貌合神离。这一年中我仿佛时时刻刻都拿江南西与我的故城相比,但我知道最致命的差别只是,我的故城有他,而江南西没有。他曾经问我,下辈子想当什么,我记得我的回答让他失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语,也许是因为,下辈子我们再难有相逢的可能。
我的回答是,一座城。对,一座城市。我希望许多人轻轧过我的身体,其中一些人一生都不曾离开。我希望许多人专程来临,为了情感,抑或是工作。这些都没所谓,只是他们来过,这便是缘分。我会被很多人提起,在饭桌上的寒暄、年夜的聚首、阔别半生的情人口中,我会被描绘。有的人对我寄予刻骨铭心的留恋,却化作轻描淡写的言语,有的人对我毫无知觉,却令我的某些城民马不停蹄逃遁。我会有季节变迁,就像是情绪跌宕,这与做一个人的悲喜,并没有犀利的区别。我可以静观,那些看似喧哗的穿梭。我亦可以沉睡,醒来物是人非。我是自由的,广博的。我没有差错,没有情欲。
我的母亲一直反对我去江南西工作,我没有办法与她解释这是我喜欢的报纸,是我所喜欢的工作。我甚至没法让她知道,我一个人过得挺好,不然她会因为我没有她也过得很好而伤心。我只记得她瞪瞪地看着我,而后说:你真的要离开我吗?一年过去了,我只回家了3次。我渐渐适应了江南西的生活,却是母亲,常常有意无意让我担心。她总是说,在哪里不是工作,妈妈不要你多有出息,只想你留在身边就好。
回家之后,我帮房东清洗了地面。她没有在屋子里,我不知她去了哪里。地上有许多烟屑,我发现她最近抽烟很凶。扫到金佟屋前的时候,发现她的房间虚掩着,可是里面却没有声音。我没有进去,而是绕回了自己房间。我想要清理我的书与杂志,我床尾的小电视和影碟机上已经布满灰尘。我记得我刚来江南西的时候曾兴致勃勃想要过上自在的生活,而这一年来我看的电影却不超过十部。我的书还沾染着大学校园的痕迹,我以为的那些有空翻翻有好处的东西仿佛永远都等不到我有空的那天。我看见其中有些书页上还写着我的笔记,当然写着写着就转移到了感情。我忽然看到一处空白的地方用铅笔填满了,里面有写到江南西。
……他说那是个漂亮的地方,我觉得但凡有好听的名字就未必有好看的风貌。他说如果有一天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将会多么幸福,我想如果有一天不知他在何处会是多么无助。……我们想的总不一样……
我有给他的地址写信,但我却没有自己住处的信箱钥匙。我有给他写e-mail,但无论是他还是我,都越来越惜字如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但想到这些就特别无力。我躺倒在床上,侧眼看到了那些暗红的桃花。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清洗它,清洗它就好象清洗记忆一样令人沉痛。
恍惚间我的手机响了,金佟给我发来消息,她说为什么房东像个鬼一样坐在客厅里不动,她让我千万别出房门以免受惊吓。我没有出房门,倒听到了大门关合的声音,我想一定是金佟出去了吧。我打开电脑准备整理下周的采访稿,金佟却推门进来,我吓了一跳。
你没有出去么?我问。
没有没有,我是吓坏了,你知道么,她刚穿得漂漂亮亮笔挺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好,实在太吓人了。
金佟随手翻了翻我刚刚整理完毕的书和杂志。
你的杂志我怎么都没看到过呀?她好奇地问。
这都是一些展览的发布会送的,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我微笑道。
“今天我可以睡在你这里么?”金佟问。“我实在有些害怕。”
那晚她就睡在我的床上,她呼吸的起伏让我安心。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有女孩子这样睡在我旁边,我们曾经聊过很多话,还说毕业了一定要住在一起。可是承诺真是可怕的东西,直至我真的和不同的女孩子成为室友,听起来就好像背叛一样羞愧难当。
我迷迷糊糊地又听到房门开启又关合的声响,我意识到房东回来了,那时天还没有亮。我有些莫名忐忑。
早晨出门的时候,金佟还没有醒来,我给她留了纸条,让她走得时候记得锁上房间门。
我的确没有什么备用的选题,我采访过的人从没有一次回访。与我来说,仿佛与任何一个人交流都是不可复制的。我本能地厌弃无聊的搭讪,但这也许遗落了一个有远见的记者所必须具备的品格。这个月我采访了一个小众的画家、一场爵士音乐汇演以及那个诗歌节,前两个采访我做足了功课,甚至啃下了我并不熟知的背景资料,但竟然分数都不及诗歌节那4个小时拼凑出来的报道。我暗暗有些委屈,就好像高中时候拼命写不出高分的应试作文一般。当然,关总说的有道理,我做的小众艺术,毫无气度,也无高度。
我甚至觉得,自己很难在这里长期待下去。我没有热情,也不算快乐。
我此刻还在担心,阿文为什么不来呢?
评报会后来讨论着要取消艺术类的专版,我没有反对,虽说那是我跑的主线。我觉得自己很悲哀,一年来毫无展获。取消艺术版是否意味着辞退我呢?可我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关于未来,我仿佛没有选择的权力。
临近午饭的时候,阿文才匆匆赶到报社,她的发髻有些凌乱,不过脸上没有显露任何意外的表情。她拿出化妆镜略略整理了发束,而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我被她这番错愕吓了一跳,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关心起我的生活。那一霎那,我甚至很想回答她。可无奈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预感,金佟的声音预示着一场连我也无法承受的灾难。
金佟一见我就抱住了我,她不停说怎么办怎么办,她说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她说她从未经历如此一般的噩梦。我问她家里是不是来了小偷?她摇摇头,她让我自己去她的房间。我有些害怕,放开她,而后战战兢兢去到了那个虚掩房门的屋子。
我回到客厅,看到自己的屋子仍然紧紧地闭着房门。这种森严的伫立让我想到自己的坚守,拒绝是粗暴的,不可通融的。但却也是必要的,在这样的时刻看来。我搀扶金佟坐下,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房东却回来了。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红肿。金佟一看见她就又激动起来,她将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扔向了房东,那烟灰却掷不远,骀荡地飘入了我的眼鼻,就仿佛注定了我无法置身事外。房东刹时意识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金佟的房间门口,顿时失色。
房东整夜向金佟道着欠,她甚至比金佟哭得还厉害。我们问她这究竟是谁做的事情,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哀求金佟和我不要搬走,她说她可以不要租金,只要我们留下来陪她。金佟瞪着血红的眼睛令我害怕,我从没见她这样悲愤。她说房东不守信用,她一定要见到干这事的变态,不然她就要报警。她说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内衣裤被如此破烂不堪地丢弃一地,要她这一生如何忘记。她坚持认为是房东乱搞惹来的是非,她执意要房东负责她的精神损失。
我的脑海中全是第一眼看到金佟屋子的画面。我觉得那罪恶的报复一定是源于我一直以来所深深畏惧的东西,我因此决绝地拒绝过我的男友。而后他失落地离开,令一年来我固执着疲惫不已。如今,残酷的事实却为我的偏执力证。我相信金佟说的没错,这的确难以让人接受,即使道歉都无补于事。这一切都源于江南西的空气中弥散着纵容,这杂杳的情欲伦理消解着人的意志,所以,我的坚持在这里才显得更为孤寂。
深夜,金佟的男友来到这里。他接走了金佟,留着我和房东收拾金佟的房间。金佟走的时候,我回房拿了一些新的内衣给她。她看着我给她的衣物,又转身躲在那个高大男人的臂弯里哭了起来。男人看起来神色严峻,但却没有对这件事抛下只言片语。他只对金佟说,“早让你跟我住在一起,现在也不必受这样的委屈。”金佟的哭泣中已经少了悲愤,我以为,她别有沉痛的。无奈与悲哀被这一日的惊恐悉数引诱了出来,我们都无法招架。
他们离开以后,房东问我会不会也搬走。她的眼眶中滚动着令人心颤的东西,她说,对不起我们,可她实在不想一个人住。她说我是与她相处最久的人,她承认多收了我的钱,她愿意还给我,让我千万不要搬走。
她多收了我钱,我怎么不知道。
我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如果我不知道原因,又怎能安心住下去。房东颤抖着点燃了烟,她说是她男友的女朋友干的。她说那个女人最近一直在找她,她知道会出事,却没想到伤害了金佟。
什么叫做男友的女朋友……
房东说金佟曾经看到过那个男人和她,她曾经听到过他们的谈话。她之所以如此气愤就在于,房东曾经答应过她,再不带男人回住处,我想我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这又是不单纯的男女之情惹来的祸害。我不想介入、不想深究,我觉得肮脏。我忽然觉得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是肮脏的,连烟灰的尘屑都沾染了骀荡的气息。我艰难地躺到床上,已是后半夜,却毫无睡意。我想起金佟的内裤,被剪得几乎完全碎了,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能让一个女人如此疯狂。我猜想她一定不如房东漂亮,一定比房东年老。我甚至觉得她是个严重饥渴的变态,在得不到男人全部的爱之后,竟然残忍地迫害起同性,而不追究男人的不忠。
我想起与金佟晚回来的那夜门口锃亮的男鞋,在记忆中,竟是那样招摇窳陋。我想起金佟与房东的约定,又一次确认,若是我们在更合适的时地相遇,一定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而此时的我注视着黑暗中井然有序的一切,觉得自己就如同静观的景一般冷酷狰狞。
江南西的夜,令人难以用力呼吸。人仿佛会窒息于氧气,就仿佛水中濒临溺毙的鱼。不可思议的宿命,不可思议的寻常。而失眠,怕是比爱情更娴熟于抵制我私人自由的一种现实。
金佟去了哪里呢?她的男友会怎样保护她呢?他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一年前那句让我心焦不已的话,那一瞬间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离我异常遥远,我第一次觉得难以分辨爱的深浅,甚至难以分辨,爱与不爱。我无法回答他为什么不可以,但那一瞬间我的念头便是,假如我可以没有爱情……
我的恋人就要离我远去,我曾躲在他踌躇满志背后偷偷落泪。我想我深爱他,因而不忍狠心与他作别。只是,为何我会排斥他的亲近,在这个年代,仿佛成为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所有人都为爱而疯狂,在江南西我甚至看到了更为恐怖的纠结。可是为何,我还死守着自己不知所以的矜贵。在我的身体里,究竟是哪部分矜贵得不可侵犯?我想不明白。
哀痛与恐惧,在这之后的一年中,掷地有声地敲凿着我最柔软的命门,昼夜不息。
后来,我比他先走,来到了江南西。一年以来,自从车水马龙中的尴尬道歉,我再没有见过他。那天他明知没有错,却求我原谅。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他踌躇满志的声音,也许我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伤害了他的感情,也许还包括其他。并且这种伤害仍在遥远的持续中。
于他,我只有越来越稀少的美好记忆可怀念。我蜷缩着,眼泪无声地流过脸颊,渐渐流淌至脖颈。此刻竟是如此地思念着他,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强烈地需要他,强烈到似乎再听不到他的声音,我就要枯竭。我开始深想他强烈的吻,就像第一次时那样,有无法言说的激越,却也交融着强烈的失意。我终于唤回了对他磅礴的爱,他却已经远隔天涯。
一年来,我常在行走中追悔,怀抱着自己小小的尊严,在江南西,行走得越来越孤独。我想起曾经采访过的那个画家对我说,不要试图把爱与任何东西分开,一旦强迫自己这么做了,伤害的并不是你所排斥的东西,而是爱本身。也许吧,我的矜贵依然矜贵,我的眼睛依然清澈。可我的爱却残缺了,我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的爱残缺了。
金佟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方才毕业的她曾经负气地拒绝过如此安逸的生活。她的气色比那天好了许多,她小巧精致的脸上仍然闪耀着令人倾羡的灵慧,但眉宇间却多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静。也许是我多虑,但我仍然喜欢她从前的样子。
那天晚上,江南西光临了风球,金佟看着窗外骇人的风雨,温柔地对男友说,就别让小未回去了。那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柔软舒适。但我却埋怨风雨的多事,让我呆在这陌生的地方。深夜我听着金佟房里传来的细琐声响,想起她曾说要与我搬出去同住时的期待表情,就仿佛是我臆想出的桥段。
第二天清晨走在江南西的街上,我忽然有冲动想要离开。我忽然讨厌起这里淋漓的雨与骤烈的太阳,讨厌满街洗洁不去的榴莲气息。讨厌这里的人们如此汹涌地爱与伤害,讨厌这里根本就没有适合我的空气。我回到住处,看到房东正披着毛毯蜷在沙发上,一个陌生的男人正跪在地上,他脚上有一双锃亮的鞋。他看到我,说,她发烧了。我来到沙发旁,房东无力地看着我,而后缓缓合上了双眼。她怎么如此颓然还穿着暗花的睡裙,她难道不知这尤物正是命运的劫数,于她,于我,于金佟。
有人敲门。
男人站起身。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听到一阵阻拦的推搡声。
房东将头侧向沙发里面,我替她掖了被角。我当然不知道他们又在搞什么名堂,我想回屋取东西而后去上班。这伤感的夜与清晨,已经消磨了我大部分意志,此时我只想快点逃离这些本与我无关的是非。我头疼得厉害,也许是因为没睡好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从来都睡不好的关系。
转身开门的时候,我看到门外一袭熟悉的碎花短裙,心不禁一凛。我忐忑地走向前,竟然发现,那快要被男人阻挡出去的矮个女孩竟然是如此熟悉。
“你还到这来闹什么,你做的好事还不够吗?”男人的用力忽然落空,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整个屋子只剩下一场愕然的注视,我与阿文两人,就仿佛快要将对方看破一般,目瞪口呆。
我还以为她是善良的,至少是纯洁的。这是从大学以来就一直固有的以为,而如今,眼前这个看来与世无争的女孩竟然在一场情欲的战争中扮演着如此狰狞的角色,这令我无端寒意。她与我同龄,与我同在江南西,与我都在追求爱。可为何我只要想到这些,就不禁悚然。
社里终于决定,我的板块被暂时撤销。我被派到了咨询分析部,成为了一名研究员。我接到通知的时候,询问关总,我是不是可以辞职。关总问我为什么要辞职,我说我想回家。关总说,那就调你去上海站吧。随后一纸转岗通知,下放得轻而易举。
我没有想到我这么仓促就要离开江南西了。阿文呆呆地看着我收拾东西,不发一言。我来时不曾求助于她,走时自然也不必再麻烦她。我不知她后来怎样了,总之那个男人不会与我的房东在一起,这从我第一次相逢那双锃亮的鞋,就暗自有了判断。
我在等电梯的时候,阿文忽然跑出来叫我。她说:国际长途。
我听到了那个恍如隔世的声音。
恩。我淡淡回答。
“小未,我想我实在无法承受这段日子……”,他轻声说,“我知道那么多年来我终究有我的不是,请你原谅。”
恩。我的眼眶中已经涌起了泪水,脸颊轻微颤抖。我想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快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什么,但也许,你的害怕是正确的,我这样的确没有办法给你想有的感觉”,他略略停顿,“对不起,是我要求太多了。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你是如此心思细腻。”
“你不要说了。”我心疼不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刻给予我这样的结局,我手里还捧着将带走的全部物品,我方才经历了一场震撼的顿悟。我甚至快要离开这个令我迷乱的城市,我方才稍稍领悟到自己的偏执,方才下决心回归,结束逃离。他竟……
“我记得你说过,每个人来到世界,都是为着不同的意义。有的人是为了升官发财、有的人是为了男欢女爱……而你想当个旁观者。原谅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给你的爱是不够的。爱是不该有目的的,但是,爱是符合目的的,对不对?”
“小未,我后天会来江南西,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江南西的路很漂亮。”
原来他记得。我强忍住泪水,却猜不透他的意思。
“小未,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倏尔轻缓地绽放开来,浸染一般的膨胀。一切都像排演好的一样,笑容淹没了泪水,释然冲淡惶恐。
他竟然记得我要来江南西的缘由,他竟然知道,我无数次地途径宽阔的道路,总以为能奇迹般地遇到他。他竟然终于会来看我,在我还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他终于理解了我,理解了那些刹时的惶恐与退缩。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永不妥协,我只是在脆弱的生存隙缝中,渴望守住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我还有一点点留恋少年时的矜持与守望,我还有一点点难以承受成人的爱恨纠缠。但我想我该抓紧这迟来很久的命运希冀,毕竟在江南西,我才知道,深夜自己最为渴望的情感,是来自于哪里。追求幸福的事,永远不能操之过急。紧逼的步伐一旦逾速,就很容易恰巧越过它。
他来的那日正是立秋,由此我完整地在这座城市呆满了两个夏季。记得这里夏季的雷雨从不痴缠,莫逆相知是如此珍贵。
就仿佛我是如此无奈于这个年代,才越发虔诚地歌颂莫逆,守望爱情。
2007年9月
异史氏曰:“看她嗤嗤憨笑,好像是全无心肝的人;但是那墙下的恶作剧,她的狡黠又有谁比得上!至于她凄告地眷恋鬼母,笑改变为哭,我们的婴宁恐怕是用笑隐藏真实情感的人啊。我听说山中有种草,叫做‘笑矣乎’,嗅嗅这种草,就会笑而不止。房中种有一株‘笑矣乎’,那么合欢草、忘忧草就都没有价值,相形逊色了;至于像杨贵妃那样的‘解语花’,就要嫌她扭捏作态了。”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食方竟,家人捉双卫来寻生。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已遍,竟无踪兆,因往寻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寻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宁,宁笑至。媪曰:“大哥欲同汝去,可装束。”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择一良匹与汝。”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妹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极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没,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上,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嗤嗤,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吴生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糖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为之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
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属己,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窥,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言无虑。刻日夫妇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由是岁值寒食,夫妇登秦墓,拜扫无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何常憨耶。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据说作者蒲松龄在写这部《聊斋志异》时,专门在家门口开了一家茶馆。请喝茶的人给他讲故事,讲过后可不付茶钱,听完之后再作修改写到书里面去,写成此书。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离婚对我们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反正也没小孩的拖累。我说出离婚这两个字后的第三天,我们就去街道把这事给办了。
她是我大学同学,我们谈了三年恋爱,在一起又过了三年。
只是有一个问题,离婚之后,在她还没找到新住所之前,我们还得住一起。
自己想想都觉得搞笑,谈恋爱的时候,我们特纯洁,虽然彼此之间不止于牵手拥抱,但是同居这样的事情,压根没敢尝试过。没想到现在离婚了,倒赶了趟新潮。
一室一厅的房子,两个不再是夫妻的男女住在一起,特别别扭。
第一个晚上,我拿了一套卧具铺在沙发上。
第一夜,睡得真舒坦!没有人在耳边唠叨的夜晚,真美!只是,如果我们家的沙发是布沙发就好了,这个木头沙发让我在清晨醒来的时候,脖子有点酸。
到了洗手间的门口,听见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这个臭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晚上睡觉前洗澡,早上起床后还要洗澡。算了算了,反正也已经习惯了。我顺手拉门就进去。
我刚掀起马桶准备方便,没想到她竟然“哇”地一声狂叫了起来。
大清早的,也不至于见鬼了啊,叫什么叫?吓得我尿都憋了回去。
“你没见我在洗澡吗?你是不是男人啊?有男人在女人洗澡的时候进来解手的吗?”她掀开浴帘,一只手用浴巾裹着身体,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训斥。
“你叫什么叫啊?咱们之间不是还隔着浴帘吗?我能看到你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你洗澡的时候我进来解手,至于这么夸张吗?再说了,就你那身体,我都看了三年了,闭上眼睛都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值得我偷窥吗?”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裹着浴巾就跑出浴室,就听到卧室的门“砰”的一声。
泼妇!就你这臭脾气,看以后还有谁敢要你!
解完手,我去卧室,我今天上班要穿的衣服还挂在橱子里呢。这死女人,竟然将卧室的门给锁上了。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总算回了一句,我在穿衣服!
算了,反正离婚了,让让她吧。
半小时后她才出来,倒是衣着光鲜唇红肤白。可惜,她临出门时狠狠瞪了我一眼,破坏了她的形象。因为这半小时,我上班第一次迟到。
我进家门,她老人家竟然在客厅里坐着。看见我进来,脸上竟然还带着微笑。我迟疑地在她面前坐下,天!她竟然给我沏了一杯茶。
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想到了一个词:笑里藏刀。
今天呢,我仔细想了一下,咱们现在不是夫妻了,虽然我现在是借你的房子住一个月,但是我想,为了避免这一个月出现不必要的尴尬和误会,我们还是约法三章比较好。”说着,她温柔地拿起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看看,要是没什么意见,那么就签一个字,咱们一人一份。”
我拿起纸看了看。
第一条:在一方使用洗手间的时候,另一方不得以任何借口进入;
第二条,一方不得以任何借口接触对方的身体;
……
我数了数,大小竟然有二十六条之多。
“没意见,那么就请签字。”她竟然连钢笔都准备好了。
对了,作为你签字的回报,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期间,我还继续给你做饭吃。”
有了这个条约,这日子可就真拘束。刚开始那几天,感觉做什么都被束缚着。并且,我还继续在外面晃悠着找地方吃饭。哼,以为做饭给我吃,我就会感恩?美去吧你!我一个月不吃你的饭,看我会不会饿死!唉,话是这么说,只是每次晃悠着的时候,闻到别人家的饭菜香,心里也还是十分羡慕。
一个星期相安无事。
一天我进门的时候,她刚好准备出去。
“出去?”我装着随口问了声,其实我不喜欢她这么晚出去还喷了香水。“是啊,阿铃说今晚介绍一个朋友给我认识。你看看我今天刚买的衣服,还不错吧?”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
“是啊,是不错,钓傻帽最适合了。”傻子都听出我说的不是好话。
“你!”她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厌恶我的表情了。只是,转而她又假惺惺地浅笑盈盈。
“是啊,反正我现在是单身了,就算是钓傻帽,我也有这个权利啊,总会有珍惜我的人出现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幸福了。”她眉毛吊着看我,向我示威啊?
那我祝你今晚吊到一个大傻子!要是人家送你一个别墅,也借咱住两天。”“哟,说话怎么这么酸啊?你不会是看我出去吃醋吧?”她哈哈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别站那碍我的眼!”我随手就给她拉开了门。她斜着眼睛瞧着我,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对我“哼”了一下。我“砰”地关上了门。
没有碍眼的人在了,我开始看球赛。只是心里怎么这么烦?难道我真吃醋了吗?哈哈,我开始笑我自己,怎么这么胡想墒俏抑鞫岢隼牖榈陌。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她就回来了。而且,在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色很差。她直接回卧室睡觉了,竟然连澡都没出来洗。
她心情不好地回来,我竟然心情好了。嘿嘿,活该你出去,我也乐颠颠地睡下来。
半夜,我被她的一声尖叫吓醒。刚想起来看看什么情况,就见她穿着睡衣冲了出来,跳到沙发上搂着我的脖子直发抖。“怎么了?”我拍拍她的背问。“蟑螂……”她一说这两个字我就明白了。这个女人虽然对我很凶悍,但是天生害怕小动物,什么蟑螂、老鼠、猫、狗等等,每出现一次她都尖叫半天,害我一直想弄一个小狗回来养养都不成。
“乖,别怕。”我像往常一样安慰她,进房间给她消灭去。房间里四下找了半天,没发现蟑螂的影子,只得回来。
我一坐上沙发,她又将我的脖子搂住。“打死了吗?”她脸上被吓出眼泪,不过在夜晚黯淡的光线下,却有梨花带雨一枝春的感觉。“好了,被我打死了。别怕,你回去睡觉吧,明天大家都上班呢。”我骗了她。因为我知道我不说打死而说没找到的话,肯定会被她逼着再找下去。那么我的觉也算是不要指望睡了。“我害怕,我不回去睡。”
“你忘记我们离婚了。而且,你也破坏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中的第二条。你首先接触我的身体了。”我语气冷淡,哼,叫你晚上出去钓傻子,看到蟑螂才想起我。她听到我这话,呆了一下,咬着嘴唇说了声“对不起”后,跑回了房间。又是“砰”地一声关门声。
我呆坐半晌,突然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我睡在沙发上,但是一点困意都没有。隐约中,房间里传来她哭泣的声音。进去还是不进去?我有点犹豫,我又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是男人就进去!
我打开房间的门,看到她伏在被子里哭。我坐到床边,拉开被子,轻声地问她怎么了?说实话,我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心里真是好心疼。
“你进来做什么?我们不是离婚了吗?我不希罕你来关心我!给我出去,出去!”她冲我歇斯底里地叫,拿起枕头砸我。“对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原谅我好吗?”我不管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我还是坚持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吻她脸上的泪。她不再对我咆哮了,用力抱着我的脖子,开始没完没了地哭。
终于,她一边哭一边说今晚因为什么而不开心了。原来,她那个破姐妹阿铃给她介绍的人竟然是一个台湾老头子,坐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动手动脚。阿铃竟然还劝她,反正你是离过婚的人了,将就着跟了这个老头子算了。“我离婚了,是不是就比别人矮一截?我们为什么要离婚?”她一边哭着问我,一边掐着我的脖子。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虽然脖子被她掐得好痛,但是掐就掐吧,反正又掐不死我,以后不住一起了,想被她掐都没机会了。
终于我们都累了,彼此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我还抱着她,她还搂着我的脖子。
她也醒了。
醒来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抱我脖子的手,脸上有一抹羞涩,“早!”
我也慌忙松开抱她的手,赶忙下床。
“昨夜……”
“昨夜没什么,快起来洗漱吧,要不上班快迟到了。”
我硬着头皮回到了家,她在做饭。
“嗯……嗯,我给你买了海棠糕。下班时候,刚好看到的。”我对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她很开心地走了出来,拿起一块就吃了起来。“去洗手吧,饭菜都好了。”
面对桌子上的饭菜,我心里酸酸的。
数数日子,我在外面混饭吃已经有二十多天了。她做的菜,真香。
“吃吧。”
我拿起了碗筷。
“慢慢吃,别噎着。来,喝碗汤。”她给我盛了一碗汤。
“这个菜挺新鲜的,吃一块。”她给我夹了一筷子。
“你最近瘦得很厉害,以后别在外面吃了,又贵又没营养,还是回家来吃吧。”
吃完了饭,我抢着收拾。
“算了,结婚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收拾过,还是我来吧。”
“我……”
“没事,我也收拾习惯了。你去看电视吧,我一会就收拾好。”
我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又给她沏了一杯。
她洗刷完毕,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赶紧将沏好的水端了过去。“你想看什么节目?”我拿着遥控器问她。
“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啊?”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我的头。“我以前,很坏吗?”
“坏?没人说你坏啊,只是你比较懒罢了。现在咱们都离婚了,你却忘了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你也不想想。”离婚……是的,我们离婚了。”我默然不再言语。
她也陷入沉默。
那晚,我们坐在一起看了三个小时的电视,没有说话,没有换台,只是我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
星期六很快就来了,我坐在沙发上看她来来去去地收拾东西。
屋内显得很乱,但感觉空气是静止的。我们都没有说话。她会留下什么?我心里突然很想知道。但是,我没问。
“你慢慢收拾,我出去走走。”没等她回答,我就走出了门。
屋外的天空很蓝,多像三年前放风筝的那天啊。屋外的阳光很轻,三年前是否同样温暖过我们呢?屋外的情侣很多,我们也这样甜蜜地走过三年……
“妈妈,叔叔在哭。”身边的一个小孩子叫了起来。
我擦了擦眼睛,勉强一个笑容出来,“叔叔是被沙子迷进眼了。”
我对自己笑了笑,找了一个方向随便走了下去。
一直到傍晚,我还在外面闲逛。
手机响了,是她的短信:“饭菜已做好,我们最后吃一次饭吧。”
我马上跑回家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在餐桌上点了蜡烛,菜很丰盛,还有一瓶红酒。
她穿的是结婚时我给她买的一条黑色蕾丝裙子。
“我们结婚三年了,都没在一起喝过酒。过了今晚我就走了,我们喝一次好吗?”她一边给我倒酒一边说。
“干。”我举起了杯子。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再多的话都改变不了明天的结局。算了,不要去想了,喝酒吃菜。最好是喝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她离开,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吗?我不是一直讨厌这个啰嗦的臭女人吗?我应该高兴啊!以后看球赛不管多晚都不会有人在我身边训斥我,叫我去睡觉了,多爽啊!我不洗脚就上床也没有人嫌我脏了,多美啊!我没有理由不开心啊!只是,为什么这酒喝在嘴里是苦涩的?
她在一样一样地交待着,我希望我自己每件都能记得,但是又希望我什么都不要记得。我突然感觉自己很白痴。我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三年,但是现在我却感到非常陌生。我开始害怕,我不知道我一个人是否有能力生活下去。
“这是咱们结婚的时候,妈给我的戒指。这个是你们传家的东西,我不带走了,请向妈妈说句对不起。”一枚碧绿色的翡翠戒指放在我的面前,它的光好强,让我的眼睛开始刺痛。“我带走的东西是按照我们离婚时候协商好的,”她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笑了笑说,“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要问吗?”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问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最想她留下来的时候,她却要走了。她一直说我不像个男人,我一直觉得这是她对我的侮辱。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的确不是一个男人,我像一个孩子一样肆意挥霍着她给我的幸福和安定。
“要是你没有事情要问的话,我们休息吧。今晚你睡房间我睡沙发。明天一早搬家公司的人就来搬家了,我在这多住了一个月,够麻烦你了,明早你在房间里睡,可以少打搅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只是木然地对她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
我听到敲门声,我听到搬东西声,我听到她叫工人“轻点”。只是,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敲了敲门,我没动。
“我走了,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她没有进来,隔着门声音低低地说。
我听到了关门声。
我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为什么我们要离婚?为什么我们要离婚?
“有空记得回来玩啊!”我听到邻居的声音。
你还是不是男人?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对我吼。
你是男人,你现在去追她回来,还来得及!
我翻身下床,跑到窗边对着下面喊道:“等一下,先别走!”
我冲下了楼,我要做一个男人!
她站在车边,微笑地看着我,半晌轻轻地说:“谢谢你下来送我。”她的眼角有泪。
“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抓住她的胳膊问她。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现在不要你走,我不能没有你。”我对着自己吼,对着她苦苦哀求。
“离婚是你提的。”
“我知道自己错了,求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求你了!”
“你是男人,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她用手给我擦眼泪,她的手指好冷。
“只要你回来,我不要做男人!”
“我们在一起前后六年了,结婚后你就没再关心过我,没问过我要什么,没问过我想什么。我对你说话,你觉得唠叨;我要你安心家庭,你说我生活没有情趣。你知道吗?我和你生活三年,我也很累。我是爱你,但是你知道吗,这份爱我维持得好辛苦!”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错过了很多,我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你是爱我的,爱我就不要走,好不好?”我心里好痛,为什么到最后我才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离婚了。你要我回来,除非你现在再次向我求婚。”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
“好,我求婚。我求你再次嫁给我!”我单腿跪下,向她第二次求婚。
“求婚要有玫瑰,要有戒指,你有吗?”
玫瑰!戒指!天啊,我现在到哪里找?
“我们家二丫头昨晚刚收到一束玫瑰,傻小子你快去拿。”邻居大爷冲我直叫。我又想起那个家传的翡翠戒指!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刁难我?戒指,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慌忙地四处翻找,她上了楼。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邻居。
我一把抓住了她,将玫瑰塞进她的怀里,“我找不到戒指,求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慢慢打开,一枚闪烁温润光亮的翡翠戒指端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