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潮剧经典剧目沿变和赏析》之
潮剧《孝妇杀家姑》：亲憎我，孝方贤
陈喜嘉
潮剧《孝妇杀家姑》，又名《孝妇杀姑》《梅花影》《紫袍恨》，后来也称《玉梅奇冤》《孝妇颜玉梅》等。林洁、李丽容、刘小丽等扮演的贤孝淑妇颜玉梅备受赞赏，王瑞芬更因传神地塑造古庆云被誉为“状元姐”。根据《潮剧剧目汇考》记载，《孝妇杀家姑》由旧本整理，但详情未见记录，本文试图窥探“孝妇”原貌。
根据谢慧如《潮剧布景名师谢良田》记载，1940年代，老玉梨香班演出《孝妇杀家姑》。该文未谈及剧情简介，但简介了时任该班布景师的谢良田别出心裁，为该剧制作了一个活水景，“大幕拉开，观众立即可看到舞台上一池清水，池中闲游着两只白鸭，剧中，一个恶少因强奸不遂，跳墙到这里，跳入池中，家仆追赶上来，跳下水中擒拿……观众不仅可看到池中追逐、擒斗的场面，而且可以看到水花飞溅，十分生动逼真。这个水景，在当时确是一个创造性的设计，吸引了成行上万的观众，谢氏因此声名大噪。”
根据玉梨潮剧团演出本记载、以及老艺人回忆：1962年11月，汕头市玉梨潮剧团首演《孝妇杀姑》。剧本整理王名铨，编曲蔡扬（即杨其国、蔡江通），陈玉英、刘惠金饰颜玉梅，刘少慧、吴婵贞饰古庆云，陈丽玉饰古母，赖明和饰王绍秀，杨国林饰王昌道，翁铨饰古信。1965年，玉梨、正顺两个潮剧团合并，调整为汕头市潮剧团和汕头市青年潮剧团。
1980年，汕头市潮剧团根据玉梨本整理演出《孝妇杀家姑》。剧本整理王名铨，编曲蔡扬（即杨其国、蔡江通）、复排整理蔡江通，司鼓陈恅、蔡仰洲，领奏郑炳钊，导演刘立荣，舞美魏照涛，王瑞芬饰古庆云，李丽容、林洁饰颜玉梅，赖明和饰王绍秀，张桂坤饰王昌道，翁铨饰古信，柯佩文饰古母，张丽霞饰巧芹，陈焕然饰胡九，黄进义饰典史。
汕头电台全剧录音，演出和电台录音均风靡潮汕。
1985年由中唱广州公司录音，编录陈小奇、李廷辉、何广祥，1986年出版磁带两盒，收录全剧除第一场以外的场次，编号SL-229-230；并出版四张薄膜唱片，编号DB-0809-0812。司鼓陈文光、黄岳耀，领奏郑炳钊、李先列，李开珠饰古庆云，李丽容饰颜玉梅，张桂坤饰王昌道，赖明和饰王绍秀，陈仰平饰古信，张丽霞饰巧芹，陈焕然饰胡九，廖文卿饰古母，吴庆丰饰典史，李树孝饰校尉。后由太平洋影音公司拍摄录像，主角同中唱录音。
1986年9月至11月、1987年4月至5月，中国广东潮剧团（班底为潮剧院二团）先后访问泰国、新加坡，期间演出《玉梅奇冤》，并留下实况录像。剧本整理王名铨，作曲蔡扬（即杨其国、蔡江通），导演郭楠、刘立荣，舞美设计管善裕、赵曙明，王瑞芬、李开珠饰古庆云，刘小丽、王少瑜饰颜玉梅，陈家汉、张桂坤饰王昌道，黄振龙饰王绍秀，柯立正、廖顺兴饰胡九，吕文平饰古信，陈丽玉饰古母，陈小洁、张燕莺饰巧芹，陈运龙饰曲进。
笔者又找到了香港仙乐唱片公司1980年出品的《孝妇杀家姑》，香港乐声潮剧团演出，全剧四盒磁带。根据香港潮剧收藏家谭迪逊先生提供的资料可知，此录音为乐声团演出本的精简。陈美云饰廖玉梅、陈惠芳饰高天华、陈文昌饰王绍秀、余旭鑫饰王昌道、庄成业饰王蜂、萧少云饰高信、黄君玉饰高母、陈玲玲饰冬梅、巧云；另外，还有吴蕙芳饰草鱼婆、张雷饰草鱼公，录音本未出场。以下为笔者记录的剧情简介：
杭州世家女廖玉梅，家遭匪劫投水，为草鱼公夫妇所救，契为义女，携来苏州青楼，以“梅花影”艺名招财。玉梅携婢巧云游姑苏台，邂逅温州赴考书生高天华。礼部尚书王昌道之子王绍秀求欢，玉梅装病脱身。天华送药，并与玉梅定约，后赴考高中，迎娶玉梅，携寡母、娇妻到京，暂住年伯尚书府内。绍秀贼心未改，为夺玉梅，竟命恶仆王蜂以送点心为名，向高母披露玉梅身世并加以诟陷。绍秀夜探玉梅，故意被高母撞见，高母辱责玉梅，不顾天华赈灾事急，逼其休妻，天华以死明志，得以暂留玉梅。
高母旧病复发，玉梅花园夜祷，割股疗亲，绍秀伺机调戏，玉梅持刀相抗，争持间高母赶来，被玉梅误杀。仆人高信捉住绍秀，却遭王蜂击昏，囚于暗室，幸有婢女巧云相救。昌道反诬玉梅私通高信，谋杀家姑，送与天华判罪，巧云被投井灭口。天华回衙始知家中变故，公堂审判之时，玉梅自悲身世，恐累天华获罪削职，自甘认杀姑罪名。天华熟知玉梅素性贤淑，恐有冤情，苦无人证物证。昌道仗势强迫天华即行斩决玉梅，法场之上夫妻痛别。危急之际，高信赶到，指证绍秀行凶，出示其失落之金笺扇，又告知巧云被灭口，天华命人从井中捞出尸体。绍秀无法抵赖，天华宁丢乌纱，不屈于淫威，斩决绍秀。昌道悔恨莫及，终与天华冰释，天华夫妇为其奉老。
乐声本录音一共八场戏，分别为“遇梅、送药、迫离、偷香、误杀、释信、审梅、复仇”，录音始自廖玉梅携婢巧云游姑苏台，得以邂逅高天华。乐声本比玉梨本、汕头市团本多了“玉梅前传”，增加了“遇梅、送药、迫离、偷香”等场次；从花园夜祷至结尾，两个本较为相似。玉梨本、汕头市团本一共六场戏，分别为“接眷、误杀、释信、审梅、夜审、复仇”，比乐声本多了“接眷、夜审”两场，其中“夜审”追忆补叙前情；乐声本“审梅”后接“复仇”，没有“夜审”。
乐声本的孝妇，原为杭州世家女廖玉梅，因家遭突变，走投无路而投水，为草鱼公夫妇所救，携来苏州青楼寻求活计。玉梨本、汕头市团本的孝妇叫颜玉梅，因遭战乱被骗青楼。其他人物的姓名两个本也有差别，各有侧重，如乐昌本男主角高天华、义仆高信、恶仆王蜂、义婢巧云，玉梨本、汕头市团本为古庆云、古信、胡九、巧芹。
对照乐声本录音、汕头市团本音像，曲子不同。乐声本旋律飘逸多彩，陈美云的演唱高低自如、婉转动听；市团本旋律较为沉稳，“夜审”和“监斩”之“祭奠”，王瑞芬、林洁声情并茂、令人动容。
玉梅误杀家姑的凶器，两个本大相径庭。乐声本的凶器为玉梅割股疗亲时自带，而高信所执物证为绍秀遗失的金笺扇，后者是书生常带物品。绍秀持刀威胁也说得通，但乐声本将玉梅奉孝割股的匕首，直接变成杀姑的凶器，在戏剧化处理上更胜一筹。值得一提的是，玉梅被冠以“孝妇”美名，在两个本里其孝行有差别。汕头市团本古母怜惜媳妇，染病时玉梅为其焚香祈福，这在旧时只是媳妇的分内事。乐声本高母逼离，病重时玉梅还为其割股疗亲，孝行可嘉。
清代施有方光绪年间所修《南乐县志》卷六之《人物·孝妇》载：“世之所谓孝妇者，多以割肉称。”割股疗亲为封建礼教之下，孝子孝女割下腿上（或其他部位）的肉，以治疗父母、翁姑等的疾病，自唐代以后大盛。其中女性割股人数高于男性，因“男主外，女主内”，男性有世务并主要负责物质上的供养，也有远行；女性负责服侍饮食起居、病时照顾。为母亲、婆婆等女性割股者，多于为父亲、家翁男性，因母亲与子女关系相对父亲紧密。而媳妇割股疗亲，为婆婆的则多于为公公，因碍于男女有别，“或翁体不安，须频频凂姑问安为善”（清代陈弘谋《五种遗规·教女遗规》卷下）。类似的还有割股奉亲、割股奉君等，则是在尊长、帝君无肉可食时，割肉为其疗饥或满足口腹之欲。以上均为旧时礼教风化使然。
乐声本对于王昌道的塑造也可圈可点。剧中只就事论事，未对其品行做一刀切“丑化”。结尾绍秀遭诛，王昌道悔恨莫及，天华与昌道冰释，夫妇为其奉老。这虽属大团圆结局，但入情入理。昌道护子，人情之常，要做到大义灭亲谈何容易。汕头市团本来自玉梨本，玉梨本在整理过程中，可能因时局宣传需要，舍弃了割股疗亲这一不合风化的情节，同时为了突出人物的矛盾冲突，使正反泾渭分明，就给昌道强加“父子狼狈为奸”的恶名。其实，昌道失教，难辞其咎，但不必以血统论硬说“儿子混蛋老子混账”。何况昌道如果德行有亏，庆云之父与之深交，岂不也是一丘之貉？戏曲善于传情而不工于推理，人物形象一定程度上脸谱化、事件推理加以简化，以便给演唱和做工留出空间，并无不可，但如果过了，就变得寡情单薄、人物矮化，面目模糊了。
（删节版）原载《汕头日报》2021年8月5日“潮剧”版《潮剧百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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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音如水-笛子
本文作者
陈喜嘉，潮剧业余研究者、戏曲文化传播者。曾获广东省潮剧发展与改革基金会宣传组织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