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奚道贤,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资深媒体人,主任编辑。
顾问:苏斌,供职于山东省中医院宣传部,院报编辑,省书协会员。
天津电视台全国蟋蟀争霸赛。左为济南草师刘青,中为天津二哥汪国莱,右为白峰
贪玩少年,痴迷斗蟋蟀
如今,两鬓染霜的白峰,说起他玩蟋蟀成了全国知名的“大家”,连称“不敢当!”他说,玩虫(蛐蛐),是小众中的小众,只是小游戏中的一种。若说学问,也是边缘中的边缘,不值得炫耀。斗蛐蛐作为一种个人爱好,比赛讲规则,输赢就是就是图个乐,本无可厚非。近年来玩虫涉赌及各种作假的现象,他极为反对,认为这也让玩虫的圈子为社会误解。
王世襄先生题赠白峰的玩虫《自嘲诗》
话题又回到他少年玩蛐蛐的经历。他说,那是在“文革”后期,跟他一块玩蛐蛐的大孩子们都下乡了,就剩下他自己了,在大院逮蛐蛐成了他的独立王国。记得刚立秋那天夜里,他听到院里一只蛐蛐叫的特别响亮,激动得他一宿都没有睡好。其实这只虫“秧子”(未成年的小蛐蛐)的时候就逮到过,长得比一般的小蛐蛐都壮。就找来一块瓦片,在原地盖住它,两头用东西堵住,投点食继续喂养。但养几天仍不见蜕皮,就又把它放回墙洞中。今夜终于放叫了。一早起来,就找到蛐蛐的巢穴,往里灌水,果然灌出来了。
蛐蛐一身青皮,高方阔厚,咪着两颗白牙,洁白无瑕,牙根极粗壮,但是打草却不怎能开牙。这只蛐蛐逮出来第三天,一位同学听说后,就拿来一条善斗的蛐蛐邀斗。敌虫落盆,也是条好虫,下盆后双须有节奏地扫动,寸步前行,而白峰的这只蛐蛐,尾锋刚被敌虫双须拂到,迅即回头,张牙就咬,一个重口,将对方咬败。接下来,白峰拿一只大茶缸,端着他这只初战告捷的青蛐蛐(多年以后,当他深入研究了中华蟋蟀谱,才明白这个品种为“正青白牙”,这是后话),满街上寻找对手。结果,这只蛐蛐一秋斗下来,场场获胜,都是一口决胜负。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好胜的少年来说,该是多么的荣耀。直到如今,白峰讲起来这段故事,仍是声情并茂,回味无穷。
这段童年的记忆,更激起了白峰玩蛐蛐的兴趣。无奈,粉碎四人帮以后,他家搬进了楼房,离开了原来的环境,搬到楼上住后,由于父母管得严,也没处可藏蛐蛐了,玩蛐蛐的爱好也就中断了十多年。直到1990年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家,白峰才恢复了玩虫。他家住在一楼,就与地下室打通了,专门在地下室养蛐蛐。
结缘王世襄,十年勘破蟋蟀谱
白峰1986年参加工作,曾任《山东文学》编辑。几经辗转,1994年三联书店在济南设立分销店,白峰担任分销店经理。因工作关系经常去北京出差,三联书店的总“老板”范用先生与王世襄是好朋友。王世襄,是白峰仰慕已久的玩虫大家。
白峰在王世襄先生宅中合影
王世襄是1914年生人,父亲是晚清和北洋政府的外交官。作为当时的高官子弟,父亲对他不是严教,而是“放养”。究其原因是,王世襄曾经有一个哥哥,比他要聪慧好学,相貌也更俊秀,但因为得了一场病,几岁就死了。家里只剩下王世襄一个宝贝儿子,父亲就把儿子的健康看得比啥都重要。父亲给他请了个私塾先生,因为已废除了科举,就主要教诗词歌赋。小学和中学就读于美国人开办的学校,全英文教学,同学都是英美驻华使节的子女,以致后来他出了几本英文著述如《中国葫芦》都不足为怪了。
王世襄从小好玩,玩的可谓五花八门。最早玩鸽子,后来跟着善扑营的师傅学摔跤。又跟摔跤师傅学会了养獾狗(专用于逮獾的猎狗),养大鹰(逮野兔),养蛐蛐。后来,王世襄在燕京大学国文系读研究生,从事中国画论研究。没毕业时,赶上了侵华日军占领北京,他就南渡到川西,加盟了梁思成、林徽因的营造学社。抗战胜利后,他曾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参与了向日本政府追索战争期间劫掠的中国文物。新中国成立后,一直从事文物研究工作。王世襄被称为“京城第一玩家”,不仅能玩,而且能写,著述颇丰。他写的涉玩的著作就有《髹饰录解说》《明式家具珍赏》《中国古代漆器》《竹刻鉴赏》《北京鸽哨》《蟋蟀谱集成》等。
白峰编著《蟋蟀古谱评注》
得到王世襄先生的鼓励和托付,白峰感到重担在肩,已无可推卸。既然自己玩虫痴迷,此生已与蟋蟀结缘,又有幸认识了玩虫界泰斗王世襄先生,也让自己有了勇气和底气。学问无大小,又是触类旁通的,斗蟋虽是杂学,在中国已有悠久的历史,已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既然前人已有了这方面的著述,既可以学习和借鉴,也需要有人传承下去。
就这样,沉浸十年,白峰以王世襄先生的《蟋蟀谱集成》为底本,另补入济南地方谱两种,共十九章,《蟋蟀古谱评注》于2013年付梓出版了。遗憾的是,王世襄先生已于数年前归隐道山。这本《蟋蟀古谱评注》一经面市,即在全国斗蟋圈掀起一阵波澜,许多斗蟋爱好者竞相购买,作为研读古谱的不二参考书。
白峰著《定色分类蟋蟀谱》
读《黄帝内经》,预知蟋蟀“值年将军”
为了一本书深耕十年,学问真是触类旁通的。参与编纂了《中华蛩家斗蟋精要》,书中撰写的几章内容也大致厘定了此后的研究方向。待《蟋蟀古谱评注》一书出版后,白峰又相继撰写《解读蟋蟀》《斗蟋小史》《定色分类蟋蟀谱》等书,在斗蟋圈里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回顾这些年对蟋蟀的深入研究,感觉自己受益最大的是读懂了《黄帝内经》。
白峰在潜心研究《黄帝内经》的过程中,发现中医的“五运六气”理论对蟋蟀历史上的产地变化及色系演变有决定意义。“五运六气”简单地说,就是阐释了气候变化与生物学关系及与疾病发生的内在联系。在生命现象中,北方寒水主骨、主沉降,而蟋蟀打斗以牙搏命,而牙的硬度取决于沉降的效果。蟋蟀的最佳产地随历史上的气候变化,而发生区域变化,天寒则南移,天暖则北漂。对蟋蟀产区而言,越往北牙齿越硬,咬性越强,这就是近几十年来好虫出在北方,尤其是山东的宁阳、宁津一带,南虫则退出了历史舞台的原因。在同一个大产虫带里,蟋蟀仍有优劣之分,则取决于色类与当年气候年景的配合,仍然受到当年自然气候个性化的影响。
马未都(中)汪稼明(右)参加白峰《斗蟋小史》首发式
其实白峰之所以撰写《解读蟋蟀》《定色分类蟋蟀谱》,都是为研究“蟋蟀值年将军”所做的前期准备。蟋蟀的定色分类、五行属性,如果不能和中医的认知体系相匹配,则很难得到有效认知和验证,所以定色分类标准必须和中医六经辨证兼容,这个前提是必须匡正的。
在《解读蟋蟀》一书中,白峰将蟋蟀六色与六气对应,厥阴风木对应青,少阴君火对应紫,少阳相火对应红,太阴湿土对应黄,阳明燥金对应白,太阳寒水对应黑,破解了气候年景与虫色的对应关系。这就为清代蟋蟀论著《蚟孙鉴》一书中的“逐年将军生化说”与“值年将军”说,建立起了有迹可循的依据。
杭州蟋奥会,左白峰,中著名演员李成儒,右蟋奥会裁判赵正
痴迷蛐蛐50年,白峰是个学者型的玩家,但并没有变成一个书呆子,他仍然在斗蟋圈里的“一线”活跃着。他的辨虫识色理论,也每每在实践中得到验证。既然看气候可以预知虫色,看虫色同样可以判断它的生存环境。他绘声绘色地向记者说了这么一个小故事:
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说这只虫一定是生在水边的石缝中,而且光照极其充足。那两人一听,顿时惊呆了,都怀疑是对方向外透漏了消息。白峰哈哈大笑,说谁也没有透漏,是我从虫色判断出来的。就劝说他们赶快降价出手,否则会老在自己手里。结果,第二天那只“紫黄”被一个上海虫友买下,但一周后就给送了回来,到底还是给人家退了。收虫季节,很多外地虫友是住在当地的。
我还是充满好奇地问他,是怎么判断出那只蟋蟀的出虫环境的。他说,当他看到那只蟋蟀时,发现它已浑身放光了,术语叫“开光”。这说明这只虫已经成熟,且到了顶峰时期。蟋蟀是秋虫,但却是在小满前后阳气最盛的时候,从虫卵中化生出来,从地里钻出小秧子(幼虫)来显形,这时候叫裸虫(若虫),没有翅衣。从大暑到立秋前后,有一个化的过程,一般要蜕第七层皮才能生出钢翅,而为成虫。刚成虫时,蟋蟀身体是带毛的,全身暗淡无光。
这只蟋蟀身体放光了,说明它接受了干扰生长的信息:这个信息就是寒以及寒热交替。早秋寒凉,促使它要尽快成熟起来。而寒凉的环境,一是石头、二是水,尤其初秋水边的石头是很寒凉的,且昼夜温差大。同时,那只蟋蟀的头是红颜色的,说明光照很充足,又从蟋蟀的身上反射出来。卖主惊呆了,说这只蛐蛐就是在一条水渠石头缝里逮到的。水渠在一个丁字路口有个出水口,在出水口处的石头缝里听叫发现了这只蛐蛐。而且,旁边没有树,正好阳光直射。听到这里,我这个外行也只有唏嘘不已。
凭着超高的眼力和在斗蟋圈里的影响力,白峰结交了不少卖蛐蛐的农民朋友。比如,在宁阳一带小有名气的蟋蟀经纪人“大胡子”老卞,就与白峰成了好友,每收到好虫,常与他交流,遇到把握不准的,也向他请教。白峰从这些朋友那里,也随时掌握了市场信息,积累了蟋蟀研究的第一手资料。
山东汶上庙口蟋蟀节,左为纪录片《一将难求》导演张蒙舟
而今,年近六十的白峰,玩起虫来还是精力充沛,童心不减。虫还要继续玩,书还要写下去。他说,上一年他又刚写了一本书,初步定名为《气候作用力——蟋蟀值年将军研究》,早已交稿了,就是用“五运六气”理论,来解释某一年哪个色类的蛐蛐出将(值年将军)概率最高,哪个产区出将概率最大,当年的虫王大致的色类匹配。这与中医判断何种年景下,哪类疾病发病率最高是相通的。比如,今年木运太过,得眩晕病和肝胆病的人就会很多,木又克土,患脾胃病的人也会多。同样,今年对虫色的预测,就是□色虫第一,其他色系难以匹敌。是呀,毫不夸张地说,“五运六气”让白峰已对蛐蛐识破了天机。但,天机不可泄露!
按白峰先生的嘱咐,成文时还是把今年“值年将军”的虫色空下了,读过《解读蟋蟀》的读者自当会心一笑,用心者抑或会自己勘破。这也可说是知识的力量!好在《蟋蟀值年将军研究》一书年内大约就可以面市,白峰说,此书已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全无藏掖。至于验证和评判,留待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