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川月嫂的江湖往事(转自《新工人文学》)
施洪丽
凌晨三四点钟,房间外面经常传来“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声音。两三只燕子在横七竖八,私拉乱接的网线电线上跳跃穿梭。我打开门,它们向走廊的另一端,黑暗处飞去。
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你们年年岁岁,飞越千山万水为哪般?
五月二号的清晨,晨曦微露,太阳露出了额头。罩在它身上的那一抹浅红色的云彩,正依依不舍地离开。街对面989的站牌下,微风夹带阵阵凉意,有十来位打工者穿着春装正在等车。在他们眼里挣几块能填饱肚子的铜板,比劳动节假期实惠多了。
家意会公司屁股一撅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为了多挣钱,家意会背信弃义,以次充好。我的月嫂活被新手月嫂顶替了。
“啥玩意儿,骗子公司。”
除了在心里骂一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生治病还欠有六万的外债。罢,罢,罢,到别家公司看看吧,兴许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又揽一份新工作呢。我对自己找工作还是有信心的。
5月4号,我去家政公司碰运气去了。
公交车开得缓缓悠悠,车上乘客三三两两,途经北京西站,昔日喧嚣的广场,已被稀疏的旅客代替,冷冷清清。到了家政公司,铁将军把门。公司旁边的某中型饭店,门庭冷落,艳丽的月季花上沾了一层灰,门口停有几辆蓬头垢面的汽车。
此情此景,让人不爽,眼前模糊,大脑却清晰起来,一幕幕往事,像老电影在脑中掠过。
母亲喜爱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也跟着看了N多遍。受此影响,我懵懵懂懂早恋,糊里糊涂结婚。先生和我是同学,夫家是70年代修水库时,搬迁到这个村庄的移民,村庄背山面水,浅山丘陵,连绵起伏,山路崎岖,人多地少。山顶,山腰都散落着庄户人家。先生弟兄仨,他居中,上有一位轻度智障的哥哥,下有一位初一辍学的弟弟。
20多年前,先生家一个人要交150多斤公粮,200元左右的各种税费,统称农税。肩挑背扛讨生活的村民,刚刚摆脱“夜无鼠耗粮”的窘境。肚子刚填饱,手头还是紧。先生家更拮据,他卧床多病的爷爷掏空了家里的一切。
一、第一次创业
怎么办?穷则思变,变好变坏看天意。我从电视上看到煤油灯孵蛋能致富。如果真能致富,这条出路不赖。
学了孵蛋技术后,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创业。
先生从农业银行贷款1000元,我们开始挨家挨户收(买)种蛋。市场价一元10个,我们出一元一角10个,村民愿意卖给我们。但我们要挑选,太大,太小,畸形蛋都不要。当然,公鸡的老婆不能太多,最好十只以下,老婆太多公鸡忙不过来。这类种蛋我们也不要。
当时家家户户都养鸡,指望着卖点蛋称盐打油。收种蛋很快。
一个孵化箱可以放400~500枚清洗干净、消过毒的种蛋。孵蛋也是辛苦活,晚上都要起来照看,每三小时手工翻蛋一次,保证受热均匀。还得时时注意煤油灯的情况。我们脸上、手上,很多时候都是乌七八糟的。每个孵化箱插三支水银体温计。每次甩体温计都要特别小心。一旦破损水银溅到孵化箱里面,一箱种蛋全报废。
24小时之后,就要剔除无精蛋,无精蛋会吸收热量影响胚胎发育。受精蛋会形成一个浅黑色的小圆点,跟黑芝麻籽类似。无精蛋,满体通红,72小时之后,发育良好的胚胎成蜘蛛形,发育不良的胚胎弃之。
拣选出来的幸运胚胎,乖乖地躺在孵化箱中继续孵化,直到一只只鲜活的雏鸡破壳而出。两天后,我挑到乡场去卖。那时街上的人很多,村民没事就在街上瞎溜达。
人围了一圈,七嘴八舌,想买,怕养不活。有些村民把小鸡苗抓在手里反复看、仔细瞧。总想找出煤油灯孵抱和母鸡孵抱的差异来。熟人们,卖种蛋给我的村民,一个个也是犹犹豫豫。
我开始推销了,大声吆喝起来,
“卖小鸡,卖小鸡,如果几天就死了,我退钱,反正钱不多,比母鸡孵的便宜,买回家试试,就当搞耍。”
终于卖了一些小鸡苗。乡村嘛,熟人社会。赶场的村民就居住在乡场周围。小鸡苗不会死,而且很便宜,很快就传开了。有点销路之后,我们找亲戚借了点儿钱,扩大了一点规模。鸭蛋,鹅蛋都孵。
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得美好。天有不测风云,夫家当年是茅草屋,屋顶由麦草稻草盖成,下雨之后屋顶上,稀稀疏疏会长些绿油油的禾苗麦苗出来。泥土垒的墙到处都是缝隙。宽的有一指多,蜀地潮湿阴冷,冷嗖嗖的风直往屋里灌。孵蛋主要在冬天,需要保暖。我们找来旧报纸把墙糊了一遍又一遍。煤油灯点久了要结灯花,有灯花容易把火苗拉长。当时,煤油灯孵蛋,其实挺危险的,特别容易发生火灾。一天下午,一个疏忽,火苗窜到墙上把报纸引燃,冬天干燥,整个房间都燃起来。致富的希望化成了浓烟。
要还账,孩子小,我不得不外出打工,选择了离家较近的城市成都。
二、芳芳饭店
成都的九眼桥劳动力市场,也叫职业介绍所,坐落在锦江河畔,斜对面就是著名的望江公园,竹影婆娑,曾经,薛涛姑娘在里面制笺写诗,等侯她的情郎。劳动力市场空坝子,栏杆,外面的台阶,或坐或站,黑压压一片,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
有一天,来了一个瘦女人,她要招五个服务员到武汉的川菜馆工作。要求身高160cm,25周岁。工资1000元。
很快就招聘够了。当时成都餐厅服务员的工资100元左右。那时人贩子猖獗,经常有人被拐卖到外地去,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多了一个心眼儿,对瘦女人说,“我想看看你们的营业执照。”
“啪”的一声,我的身份证被职业介绍所工作人员摔在地上。工作人员怒从心头起,骂我:“不要你去了,想挣钱门儿都没有,想去不要你了,人不人鬼不鬼,过场还多。”
巧合的事,若干年后,有位小妹说,她也是听人说的,那5位挣高工资的餐厅服务员被卖内蒙古了,职介所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发生这件小风波,职介所不待见我,认为是我差点搅黄他们的生意,我找工作小心翼翼。
芳芳饭店的李二哥,招餐厅服务员,他车上载了冻虾,活王八,鸭肠以及时鲜果蔬等,这不是人贩子,我们上了车。
属于双流管辖的机投镇,与成都市二环路亲密接触,交通便利。清乾隆九年(1745)年,建机投桥而得名,历史上的机投镇,风光秀美,景色怡人,五代前蜀皇帝王建曾在此建南苑。
芳芳饭店在机投镇的入场口,面向宽阔的成双大道,美丽的清水河与饭店东南门毗邻而居。河畔两岸疏密相间分布着,梧桐,泡桐,榆树,小叶榕,红叶李。老板李二哥承包了一公里河段,客人可以品茗、垂钓、对弈、红袖添香四不误。
我的工作本来是餐厅服务员。但我不喜欢做服务员,学不到技术。我到饭店的时候正值中午。饭店刚走了一位洗碗工和一位墩子。洗碗池里面油腻腻的盘子堆成山。我趁机洗盘子而不是去端盘子。
主厨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一一尹师,精神矍铄,体力充沛,背微驼,有一个残疾儿子。传统川菜做得地道,巴适。一位把春芽烘蛋,读成春芽拱蛋,把西兰花说成石花菜的乡村老厨师。
“让你干啥的?”尹师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服务员吧。”我回答含糊。
“你不要洗碗了,少个墩子,你来切菜,让李二哥重新去找一个洗碗的。”尹师给我安排的这份工作,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心怀感恩——切菜之余,尹师还教我们厨工炒菜,对我后来从事家政工作大有裨益。
芳芳饭店其实是一家综合性的小型度假村,卡拉OK厅很有特色。
老板李二哥,矮胖身材,目光寒冷。他初二辍学,打架斗殴,不务正业。他父亲李大爷,在县武装部上班,有点小成就,存了一点钱,儿子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李大爷在成都一家大型水产批发市场盘下一间铺子,李二哥卖水产。
李二哥有经营头脑,折腾几年,挣了不少钱,开始经营度假村。他人脉运作至臻至善。据说,双流县某些权力机关老大跟李二哥关系融洽。
饭店共有员工40多人,有些员工是老板亲戚。卡拉OK厅的小姐不算员工。
垂钓组的大陈,下岗前是火柴厂职工,会下盲棋,内江市象棋比赛第二名。下岗后,做起贩卖蔬菜的小买卖,“大生意要靠走,小生意要靠守”,大陈每天守个菜摊子,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迟,操着卖白粉的心,挣着卖白菜的钱。大陈只能挣卖白菜的钱,重要的是,市场里卖菜的小贩能下象棋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大陈物质精神双亏,干脆来省城找事做。
我进饭店比他晚,不知为啥,李二哥给他起一个污辱性的绰号,二五零。
李二哥瞧不起下棋,下棋没进项。热衷于顾客赌牌,能抽头钱。管他的,白猫黑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
这位大陈,以前,厨房的一些工作是他份内的,比如杀蛇,宰鸡。他常常把蛇吊在棋牌室的门口,有点类似凌迟,不仁道,太慢太血腥。我们看不惯,私下议论一番。大陈笑嘻嘻丢一句,“你们自己杀。”
厨房里,炒一灶、二灶,是男士,剩下的清一色娘子军。
尹师也要求厨工庖宰。厨工亲自庖宰,能更好地处理食材,食客也认为更专业,心里感觉更舒服。
我们仁慈多了,用抓肉的抓子,慢慢把蛇抓出来,左手捏紧颈部,蛇身缠在我们右手臂上,客人验证一下,手起刀落,蛇血,蛇胆配上两杯白酒。分分钟就端上餐桌。
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九十年代,打工工资那么低,饭店消费却比较高,饭店生意说不上火爆,但过得去。吞蛇胆,喝蛇血,吃蛇肉,当时接受的人真不少。
有一天,我杀了七条蛇。《圣经》上说蛇引诱夏娃,上帝惩罚它们,终身吃土,用肚子走路。人比上帝残忍,我们要了蛇的命,蛇不甘心,扔在垃圾桶里,蛇头,好几分钟还在张嘴,蛇尾,两三小时还在扭动。我经常祷告,蛇,千万别来找我,我是迫不得已。
李二哥老婆常说,我们厨房里这些女娃子,胆子大,蛇都敢杀。
有一天午后,我听到嘤嘤哭泣之声。我问服务员什么事?小赵,李二哥表妹,一个牙尖十怪(四川方言,搬弄是非)餐厅服务员,说,二哥把她们的身份证烧了。
小赵,这个幸灾乐祸的走狗。
“当然要烧哦,谈好的工作不干,搞耍嗦。”
九十年代的机投镇,黄赌毒甚嚣尘上。卡拉OK厅遍街都是,小姐们衣着暴露,有些套上超短裙,内裤都不穿,淫言浪语,在街上公然拉客。
当时职业小姐如过江之鲫,早期下海的她们,江湖上游走多年,以挣钱为己任,坐台,出台,酒水,门门清。日结,分成该多少,绝不含糊。李二哥,人精,算盘一划拉,眉头一皱,觉得还是骗易掌控的小女孩划算。
浓妆艳抹也遮不住她幼稚的面容。
“妹妹,多大了,来多久了?”
我打招呼。
小女孩姓周,对杯盘碗碟,油盐酱醋兴趣浓厚。我们断断续续交流了二十多分钟。周小妹17岁,做小姐之前,在餐馆工作了八个月,做服务员顺带洗碗,每月120元钱。刚来的时侯,在芳芳饭店OK厅做“服务员”,陪客人跳舞,客人有时动手动脚,做了三天想辞职。
这次,李二哥变乖了,没为难她们。反而是李二哥的帮手,小清姑娘主动把工资结给她们,150元。只有一位女孩走了,其余的都留下来了,包括周小妹。
周小妹很感恩这种生活,她把一个辍学的发小,两位打工时认识的餐厅服务员介绍来挣大钱。
聊天结束时,周小妹撂下一句。
“我爸让我寄钱回家盖猪圈,我挣一天的钱就够了。”
有些背景强势的无赖嫖客,想吃霸王餐。男员工拿着撬棍站在车前,大陈空手,常常用右胳膊肘支在右边引擎盖上。他标志性动作会不会引起老板不爽?无赖嫖客只得乖乖掏钱,落荒而逃。
上世纪末打工,辛酸与血泪齐飞。
抛开黑工厂,黑煤窑,黑砖厂,这些吃人的黑历史不谈,扣押身份证和一个月薪水,是好多行业不成文的规矩。另外,又没有劳动合同,工资双方口头约定。发工资时,少给你,你也没辙,工作中扣钱的项目也是多多益善。有些老板还诱骗员工把工资存在他哪里,说现金放在身上不安全,毎个月领二、三十零花钱,辞职的时候拿完。大陈曾说,他薪水就存在李二哥那里。社会舆论对农村打工者的态度,十分不仁道,如果你有工作,如数领到了工资,那恭喜你遇到了好心的老板,你该感恩老板,你遭遇不公,只能认倒霉,家里明明有承包地,好好的地不种,还来给政府添乱,抢下岗工人饭碗,谁让你出来打工的。像大陈的遭遇,有点另类,只能怪他不是成都市的下岗工人。
中秋节后,大概一星期吧,从中秋节就开始绵雨,淅淅沥沥的。天空愁云惨淡,随着雨飘下一阵寒意来。晚饭过后,外面黑黢黢的,李二哥让垂钓组的大陈和小袁滚,一分钱工资没有。小袁刚从大山出来,十八九岁的样子。李二哥说,有顾客钓上鱼不想要,贿赂大陈和小袁,让他们放回河里。被垂钓组的一位员工告发了。
当时,市场上的草鱼,批发价一斤2.8元左右。零售价3.5元左右,但是钓起来的鱼要贵些,6元一斤,饭店的秤是6两称。李二哥可不管,损福伤禄折寿那些古语,直接短4两。顾客的鱼一咬钩,垂钓组的员工马上用舀网舀起来。明明只钓了15斤鱼,饭店的称一称25斤。
有些顾客狡诈,他只想享受钓鱼的乐趣,并不想要鱼,何况饭店的称还有猫腻。李二哥聪明透顶,深谙员工心里,对部分员工,他就实行“钓鱼执法。”
有些他看不惯的员工,他就让他们存工资,每月给点零花钱,想把他们踢走,少拿工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钓鱼执法”看起来,更文明更合理。他用这方法,搞了点昧心钱。
尹师开始教我们啦!先要定些规矩。
每天炒菜之前一定要亲尝所有的调味料,了解真正的五味杂陈。为啥啦?一、谍术,厨师薪资高难免有人不爽。整人的手段之一,调味料加盐。二、经验,炒勺后背粘上的盐一定要抹掉。厨师炒菜可不能用嘴尝咸淡。
川菜红案厨师一般用的是耳锅,又重又烫,不像北方用带柄的马勺。特别讲究颠锅颠勺,需要臂力强大,真不是花拳锈腿虚晃一下。传统川菜除了色香味以外,“油多不坏菜”也被奉为圭臬,特别讲究亮油,不能说炒好菜油花花都没有一点。麻辣味加浓浓油烟,呛死个人,我们娘子军自叹弗如,做不了川菜红案厨师,大家只学了点皮毛。
餐厅服务员换了一茬又一茬,服务员的薪水领完没有我不清楚,但愿都领完。但后厨被辞职一个子儿都没少。
“不听话的,走的时候我不拿工资。”李二哥老婆说。
“你敢,饭店里面又嫖又赌,我们去报社告你们。”这是厨工对李二哥老婆的较量。当时天真地以为,报社能管我们这些破事。
过了两年,我买了东西到芳芳饭店去瞧尹师。镇子上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玩失踪了。同尹师聊天得知,镇子上抓了几个卡拉OK厅老板去判刑,李二哥的亲弟弟,李二哥的干亲家,都抓了,判一年。小姐云游四方去了,饭店生意比以前差多了。
三、保姆
在芳芳饭店被辞职后,我又来到熟悉的地方,九眼桥劳动力市场找工作。两天过去了,我没找到工作。我去了另一家倾向于女性找工作的地方,黄瓦街保姆市场。那时保姆市场“三条腿的蛤蟆难寻,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又等了两天,等来一位客户。他说,他在川音担任领导职务,帮朋友找保姆。我竞争到了这份保姆工作。
川音领导告诉我,客户是一位藏传佛教密宗大师,我的主要工作是照顾大师三岁的小女儿。
我一踏进客户家,神秘恐怖的气息迎面袭来。家里有密宗菩萨忿怒身画像,凶神恶煞。墙上贴了大师的画像,着宗教服饰,画像下写,ⅩⅩⅩ特级国际大师,在世界诗人文化大会上,由多少个国家,多少名专家一致投票选出惟一一位特级国际大师。一小时之后,两位四川有点儿名气的企业家来访,一见大师倒头便拜。
大师家里有一位大弟子一一老师兄。帮忙照顾大师的父亲一一老神仙。
老神仙90多岁,为人和善。吃东西像小猫咪,又慢又少。走路颤颤巍巍,中气不足,耳朵有点背,说话轻言细语,一点不糊涂。
老神仙说,他年轻时在道观做过道士,学过医,知数术,擅长四柱算命,道士嘛,慈悲为怀,家贫之人,看病不收费,算命少收点。算命不收费,要折寿的。那富裕之家,略多收点。
镇反运动开始后,有天晚上一位工作组的人员冒着生命危险。来给老神仙送信,说他是反动会道门头子。人民政府要镇压,保命的方法,装疯。
老神仙命大,假如《红岩》1951年夏天就出版了。大家知道华子良装疯的桥段,老神仙能装疯吗?
老神仙平常说话气若游丝,聊这种过往突然来了精神,抬起头,视力模糊的双眼放出感恩的光。
“第二天中午吃饭,我突然拿起一把菜刀要砍人。大家都说我疯了,我一直装到78年。”
老神仙帮我算了一卦。
“你本该命贵,可惜时辰没生好,寅时出生,寅属虎,虎吃贵,早年清贫,晚年就会富贵,从八字推算,你心善,心好,你的命不允许离婚。”
老神仙低下头掐了一会指节,缓缓抬起头,“你肝不好,肝火有点旺,怒伤肝,胃有点小病,不要紧,主要是肝,要压压肝火,不发脾气,不生气,伸出舌头,让我看看。”
老神仙又给我把把脉,开了一剂治肝养胃的中医方子。
我辞职的时候,老神仙从身上摸了一个小纸包,他抖抖索索把纸包里面的32元钱给我,还有一个他自己发明的生产洗衣粉的配方。
“你用这个配方造洗衣粉,一家人就能过日子了,别跟他们一起,他们是骗子。”
我一看这配方,哭笑不得,就三种原料,有一种为火碱。
老神仙的心意,多谢。
白驹过隙,二十多年来,好多陈谷子烂芝麻都被时光带走,惟有老神仙算命,随我一辈子,是的,晚年我会富贵。
有天下午天降暴雨,在电闪雷鸣中。老师兄又开始给我指点迷津,“现在世事险恶,有些人天生就是受苦的命,只有皈依我佛,舍身布施,才能解脱,才是出路,才能富贵。”
“新中国成立了,农民当家做主,哪有天生受苦的?”我反驳老师兄。
“解放了又怎样,农民现在一样受苦受累。”老师兄不愠不恼。
我很少跟老师兄抬扛,老师兄当年60多岁了,身材魁梧,光头,性情温和,他像牧师布道,我和老神仙默默地听。
“不能诽谤大师,诽谤佛法。大师有特异功能,能隔空治病。他的天眼能洞悉一切。否则的话,会遭‘护法诛杀’,白光一闪,人就遭殃,瞬间毙命。”
老师兄经常这样开示我们,这样才能证道。
晚上大师回家,他已陪省领导吃过晚饭。谈起下午的奇葩事,大师感慨不可思议。
原来,大师在成都军区有一间工作室,风雨大作之时,工作室漏雨进水了。偏偏他脚下干干净净,他也没有触电,有如神助。
读书的时候,有位老师给我们讲过气功大师严新,发功灭大兴安岭火灾的事。所以我当时有点信特异功能。
四、火车北站
保姆工作夭折后,我不想孤身打工了,我希望先生不要老待在农村,他应该出来走走了。我想租房子,寒暑假孩子能来团聚,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该算一种出路吧。先生患有先天性疾病,健康人就业都艰难,何况一个没有一技之长的病患?
我冥思苦想干啥?
我们摆地摊,卖水果,都没搞几天。本钱太大,城管、交警、派出所都能没收。
我一拍脑袋瓜,有了,擦皮鞋,本小利大,更重要的是这个更机动灵活。说干就干,我买了几把刷子,几管鞋油,两大两小四只塑料凳,拉着先生,到火车站擦鞋去。火车站客流量大。
擦鞋的第一天,有一个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约莫八九岁,营养不良明显,瘦巴巴的,胳膊和腿,又短又细,长得文静,眼睛细长,缺少孩子的灵气,淡淡的哀怨流淌其中。斜背在她身上,两尺长的皮鞋箱,占据了她身长的一半,蹒跚的步履,让人怜悯。
“你几岁?叫什么名字,为啥擦鞋?怎么不读书?”
我问小女孩,她一声不吭。我也没权利追问,说白了,我也帮不了她。
有天傍晚,擦鞋要收工了,小女孩喊我,“孃孃,我给你说个事,不是我不读书,是我爸妈不要我读,她们让哥哥读到初中毕业。”
停了一下,小女孩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倒出来。
“我叫小敏,11岁,我哭,我爸妈才让我读书的,读到9岁,只读了三年级。我爸妈做皮鞋生意亏本了,他们在荷花池背包。”
说完这些,小敏斜背着擦鞋箱,一步步消失在夜幕中。我与小敏没啥交集,她太小,城管来了跑不赢,主要在僻静处擦鞋,挣钱少。
我除了一声叹息,啥作用没有。
那时所有的摆摊占道,都不允许。
城管一来,小商贩作鸟兽散,跑不赢的,自认倒霉。
我女儿特别乖,寒暑假,那些小商贩的孩子到处玩,她一个人站在高处放哨,一看到城管的车,就高喊,“黑猫来了,黑猫来了。”(城管诨号黑猫)
卖锅盔大姐有时奖励她两片牛肉。
时光飞逝,兔走乌飞,转眼到了1999年,香港回归,抗洪胜利,新闻都是喜大普奔。
那年,我的家乡秋雨连绵,下雨时长比肩《创世纪》中的洪水,接近40天。玉米,水稻全发芽。公粮,农税照交不免。发芽粮食一概不收,公粮折算成货币上交。有些家里生病的,出意外的,二胎罚款之后,无钱不交的,干部一来拉猪牵羊,搬桌拖凳。态度恶劣的,抓到乡上去打一顿。
乡下日子不好过,外面的世界也无奈,有些人搞起了歪门邪道。火车站“吃钱”的人当然算啰。
隆昌帮,由同乡、朋友、亲人,组成的犯罪团伙,主要是早中晚警察上班下班的空隙,星期六、星期天,出来骗人抢劫。
英英、雪雪是表姐妹,她们的亲人在隆昌帮里有十来个。
星期天,英英、雪雪,脖子上挂着假工作证上班了。
火车站,进站口上方有“成都”两个大字,进站口的右边是售票大厅。“售票”两个大字非常显眼。进站口前面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前面有个小型街心花园,上面栽有几棵大叶榕。主要是出租车的下客处。街心花园的另一头,是一条到售票处的主要通道,四面八方来成都的人,如果坐公交车到火车站,购票的主要通道就是这条路,公路的边上是成都市人民商场火车站分场。从商场过马路左拐到售票厅大概50米的距离。仅仅这里50米的距离,隆昌帮就有几十人分布在商场街沿和公路另一边。
旅客甲走商场街沿,英英老公,用正常声音对旅客甲说,“西部大开发,火车站改造,走下面。”
旅客甲不听,继续走街沿。英英提高声音说,“听不到嗦,莫乱走,走下面。”
英英父母故意露出假工作证,“以前的售票窗口不卖票了,售票处改造,在另外的地方售票了。派我们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从这边走。”
一边说,一边推旅客甲到马路上。
旅客乙往街心花园那边走去,公路另一边的隆昌帮成员A,立刻阻止,“回去,走右边。”
对旅客乙说的话,与对旅客甲话一模一样。
公路的尽头,往左拐即售票大厅。隆昌帮大批成员站在哪里,阻挡旅客进售票大厅。
上当的旅客,在隆昌帮成员的陪同下,直行大概100米,来到建兴宾馆门口,门口有一块空地,隆昌帮的几辆中巴车就停在空地上。
很多时候,警察,隆昌帮负责人,托运公司老板娘,在建兴宾馆旁边,搬根椅子,喝茶聊天。
到了中巴车跟前,雪雪温柔地邀请旅客上车,“西部大开发,售票处搬迁,车站提高服务,派车接送。”
雪雪一边说,一边跟负责人打招呼。旅客一看,有警察在旁边,也放心了。
旅客甲就是英英一家“整的猪”,旅客乙是另外成员的骗果。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当时一直有警察在旁边,我也问了一些在火车站讨生活的人,是真警察还是协警,还是隆昌帮成员穿上警服冒充?一切太可怕了。
当年,“打大张子”,“吃招呼钱”,也是火车站大名鼎鼎的另两种诈骗抢劫模式。一部分漏网的运气好的,没有东窗事发的诈骗犯,骗到钱后,金盆洗手,过着人模狗样的生活,更多的罪犯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铁窗中挥霍青春,蹉跎岁月。
打大张子和吃招呼钱与2005年的警匪勾结案类似,犯罪嫌疑人进了警署,报案人还没出来,犯罪嫌疑人已经出来了。
打大张子性质最恶劣。如果有旅客“点水”,他们还敢持刀报复。
打大张子同打小张子是诈骗金额来区分的,车站周围的杂货店,水果店,小餐馆一般打小张子,100元以内为小张子。
清晨,一行人提10来个小竹蓝,小竹蓝里装上最好最新鲜的四川产的水果,一般12个人。女人们衣着朴素,着布鞋,不化妆。她们提着竹蓝睃巡着目标。男人们站在旁边。
“买不买水果,一块钱。”
付三妹挨个问旅客,“卖剩下的,只有这点了,一块钱。卖了我好回家。”
“真的,一块钱?”
旅客丙上钩了。
“我还骗你吗?是一块钱。”
付三妹一边说,一边帮旅客丙捡水果,旅客丙打算付钱。
“我的水果卖完了,零钱太多,我拿回家给娃娃交学费的。带着不方便。正好,你出门需要零钱,你跟我換一下,行不行?”
付三妹左手往后一伸,她表弟立刻把500元的零钱递上。
“我先数给你,你看一下,换500行不?”
旅客丙接过500零钞。给了付三妹500整钱。
她表弟递上500假钞把真钞换走。
付三妹继续说,“你把钱拿出来,我再数一遍,你这么好,我怕少数给你。”
打大张子的两种选择,一种换假钞,另一种反复数钱,压在手心,把钱抽走。留下几十元给旅客。
旅客温顺不懂,就反复数钱。
旅客经常跑外面,又贪小便宜的,换假钞。
付三妹的表弟,表哥,老公开始上场了。她表弟把旅客丙肩膀使劲一拍,“耍不耍小姐?”
她表弟嬉皮笑脸。
她表哥,牛高马大,做出抢钱状。旅客丙赶快把钱捏紧。
她老公上前,关切状,“火车站乱得很,你还不快走。等会钱遭抢了。”
她表弟是打大张子“男一号”,“小姐漂亮,巴适,相因得很,耍不耍?我带你去。”
她表弟一直说着类似的小黄话,缠着旅客丙,走好远。
付三妹,跑到100米开外,一家杂货店,打大张子的老巢,装上水果,换件外套,改下发型。又开始第二轮的诈骗。
旅客有500骗500,有2000骗2000,多多益善。
这伙人非常猖狂,真不知有谁给他们加持。我在擦鞋的时候,知道两次,有旅客“点水”,他们都报复了的。一次,点水的旅客,进“站前饭店”坐着吃饭了,他们尾随而去,大腿上杀一刀,逃之夭夭。另一次,旅客已经走到荷花池批发市场了,他们都往对方屁股上扎了一下。在车站讨生活的人,都知道他们有背景,心狠手辣,不敢多事。
付三妹的一对儿女都在成都上学,两个小孩子,经常在火车站玩耍。
付三妹买了两辆车,她和她老公开出租车了。
他表弟对这一职业,兴趣盎然。迟迟不离开。后来,吃国家粮去了,除了免费的三餐,另加免费的住宿。
我同付三妹的大嫂说过一句话,当他们诈骗一位瘸腿的残疾人得手后,我说,“没良心,造孽哦。”
她大嫂一翻白眼,瞪着我,嘴里徐徐吐出金句,“这世上哪有良心?”
吃招呼钱的,又称窗口钱,几个人一伙。当年列车运载能力不足,火车票很紧俏。吃招呼钱的进票厅,每班也要交200元钱入场费。
他们对车票线路很紧张的旅客说,“我有关系,来,一张票加5元。你看到买。”
“你把钱给我,多退少补。”
旅客买不了票,着急心焦。很多上当的。
吃招呼钱的人多,徐大买票,赵二,李三,王四,周五,使劲往旅客中间挤。把旅客挤到后面去了。徐大就买短途票。用20元一张的假发票,一大叠盖住短途车票的到站名。只留始发站“成都”两字。
徐大发话了,“我们出去好算帐,你的钱多给了,我要退你。”
旅客听了,心里美,哪知黄鼠狼跟鸡拜年,没安好心。
一伙人把旅客骗至偏僻处,一般是车站后面,荷花池肉类批发市场。徐大说,给你买票,我用了一千元的关系费,扬了扬手上那一沓20元的假发票。
“你还要补我一千元。”
旅客乖,掏钱出来,他们变相抢劫。
旅客反抗,他们人多势众。直接抢劫。
徐大这一伙人,除了吃招呼钱,还有挣钱门路,收票串串的保护费,代人收帐,到歌舞厅,赌场帮老板摆平不愉快之所在。还会跟其他吃招呼钱团伙火拼。
另一伙吃招呼钱的头目,叫炳娃。
徐大,炳娃两个头目,有点江湖义气,没有把兄弟拉下水,否则的话,世上的孤儿又要多几个。
新世纪的春节马上要来了,吃招呼钱团伙,打了鸡血,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炳娃约徐大谈事,徐大单刀赴会,炳娃抽出随身携带的斧头,砍了27刀,徐大当场驾鹤西归。
吃招呼钱影响恶劣,警方也会狠狠打击。只要一伙吃招呼钱的一个月不露面,多半栽了。
车站的广播,每天从早到晚都循环播放,各种防骗防抢的知识和预防方法。还是有人上当。
有天下午,天气闷热,我们在售票厅后边擦鞋,张二娃的妈妈气呼呼的。正在骂她老公一一张二娃的继父老张。老张与我是老乡,相隔10公里左右,他老家没有房子,年轻时,同继父吵架,老张一把火烧了茅草房,从此浪迹天涯。老张是不是跟《新龙门客栈》金镶玉学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他们一家子常年在火车站乞讨,擦鞋,倒卖车票。
“啥事?发这么大的火。”
我问张妈。
电视台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破事感兴趣了?
张妈愤怒对着老张,“他害怕王某升收拾他,把二娃藏起来,把我拉出来。”
“你晓得啥子?”老张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除非你不在火车站混。”
张二娃十来岁,青青校园朗朗读书声,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梦。张二娃从未踏进过校园一天。老张和张妈是“血友”,两人认识时,张二娃已出生,各自都有家庭。在火车站,老张常常“贬低”张妈。“当年是她来勾引我的,卖血要送礼,(我)经常红鸡公(公鸡)提起,她默倒(以为)我有钱,死活嫁给我。”
以前,他们在郑州火车站谋生。老张的大儿子,5岁时就在郑州火车站弄丢了。回成都没几年,刚回来时,他们的家安在售票处外面的街沿上。后来,找了点钱,租了间民房,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老张经常酗酒,在一家低档歌舞厅酗酒伤了人,被判了一年刑。在我的印像中,张妈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像鸟窝,脸永远都洗不干净,衣服也没有一件清爽亮丽的。整个人处在灰色之中。她有时发牢骚,老张嫌弃她,挖苦她像偷油婆。
张二娃长得虎头虎脑,大眼睛,圆脸,在售票厅乞讨,卖时刻表,地图。
投胎是门技术活,富贵之家,贫穷之乡,债权国,债务国,真是命定?
张二娃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其中,三个弟弟被人收养了,最小那位弟弟养父母都物色好了,对方抠门,只出一万收养费,还要求亲生父母不能有联系。张妈没同意,“我要抱给家庭条件好的,一万块钱,不要我去看娃娃,万一你倒手又卖了啦,我不干。”
张二娃在火车站有时背妹妹做买卖,生意好的时候,也能挣几十元钱。
一个月前的中午,天气炎热,售票厅二楼工作人员外出,没锁门,张二娃悄悄溜进去偷了7000元,回家交给张妈。
张二娃终归是小孩,他对张妈说钱没拿完,还多。第二天上午又去偷,警察守株待兔,抓了现形。
处理结果,退回赃款,老张不知情,被警察扇了几耳光。张妈监视居住,老张一家子过于贫困,警察也没辙。
是人就要生活,生活还得继续,张二娃还得回原地,到售票厅挣钱。以前他进票厅,票厅小孩多,警察也没怎么管。现在他不敢进票厅,不进票厅他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回家就犯怵,张妈告诉我,张二娃没挣到钱,见老张,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天,他偷偷潜入票厅,被警察王某升看见,王某升喝斥张二娃进值班室,一不做二不休,把张二娃衣服撩起来用开水直接淋后背。
当时,好多地方小报都把进城务工人员描绘为社会混乱的主因,火车站无业人员,被警察殴打是家常便饭,何况张二娃出了这档子事。
我后来经过火车站,又遇到几次张妈,从她口中得知,张二娃学修汽车了,老张做保安,张二娃弟弟妹妹都在上学。
暑假中午,天气炎热,蝉的声音让人烦躁。我在412部队招待所门口擦鞋,三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晃过。
“曾娃。”
我叫了一声,一个十来岁的光头小孩儿回过头来,瞟了我一眼。
“整啥?”
我问,曾娃没吱声。
三个小孩靠墙角蹲下来,一刻钟之后曾娃抢夺成功。一位中年妇女边追边喊,往荷花池菜市场追去。荷花池菜市场入口,几十名瘾君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吸毒,针头针管丢弃一地,好多妇女背着小孩,警察一来仓皇逃窜,警察挥舞警棍一阵乱打,小孩被打中哇哇大哭,小幺儿爱蹲在哪儿抢夺。中年妇女哪能追得上?人多又杂往菜市场深处追去更危险。
我刚来火车站的时候,曾娃在街心花园开出租车门要钱。剃的小光头,小光头上有些小伤痕,衣服不干净,脸也脏。经常露出小腿,小腿上也有些带血的伤痕。如果有单身女士不给她钱,他就摸对方一下屁股,快速跑开的同时回头扮下鬼脸,有些下流的票串串(黄牛)让他唱歌,他就唱黄调《十八摸》。
现在他也当幺儿(未成年人,被成年人操纵抢夺,未成年人称为幺儿),另两个是兄妹,小女孩去年在火车站流浪,手上涂了红色的指甲油。去年他哥哥当幺儿,她常常站在街心花园,背靠大叶榕,低着头不说话。哥哥有时把饭送到街心花园给她吃。三个幺儿都没有妈妈,爸爸挣不了啥钱,也不管他们,他们抢一对耳环可得70元。
千禧年之后,政府三天两头市容市貌大整治,创建卫生城市,坚决取缔马路经济,经常严打、清查,统一行动,重点盘查三无人员。
傍晚,擦鞋收工后,我正在荷花池菜市场买便宜猪肉。
一阵骚动,大家惊慌失措。一打听,站前警署查暂住证抓人了。
警署把菜市场两边的大铁门一关,留一道小门。门外摆放六辆警车。
办暂住证,每个月15元,擦鞋收入每况愈下,我就没办。先生办了,先生患有先天性疾病,近视1000度。他被收容所抓了两次,第一次罚款498元,第二次,他从劳动的砖厂逃跑出来了。
现在聊起收容所,有些人觉得匪夷所思,好像听故事。当时,真的很荒唐。
先生第一次抓进收容所时,有一位朝鲜战场退伍的老兵,头发花白,先生说,快古稀了,衣服陈旧。他被抓的理由,在茶店子,他走路的时侯前面有流动擦鞋匠在走路。这位老先生居然摸出国防部签发的退伍证。警车里一位警察,发现他不识时务,三五几下,退伍证撕得稀烂。
进了收容所,老先生惦记他的小秧苗该放水了,小麦该收割了,问,是否可以放他回去农忙。简直是笑谈,与虎谋皮。
进了收容所的出路有三条,一条,主要交罚款,72小时后取人;二条,送往砖厂劳动,一级一级遣返回老家,有些人,冒着生命危险从飞驰的火车上跳车逃跑,都不原意一级一级遣返回家,家远的,没有个两三年,你回不了家;三条,没有劳动能力的,一直关,直到确实没有家属来交钱领人,无油水可捞,而且又有新人进来,装不下了,人才放出去。这位老先生属于第三条出路,那时,稻子抽穗了。
有位重大的学生来成都姐姐家玩,被警察抓住,仅仅说一句,这是法制社会,任何人都没权力乱来。立马被推进警车,直接送收容所。重要的是,他啥证件都有。他运气好,没有像孙志刚被打死。
先生说,重大的学生也被领取出去了。
我想,完了。这次跑不脱了。这个点,收容所没饭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饭,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我到小吃店吃一碗肥肠粉,正吃着,警察带着几个协警进来了。
“你们店都办了暂住证吗?”
小吃店老板望着我,回答,“这里都是我们店的员工,全办了,全办了。”
当时,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警察进来时,我心提到了嗓子眼。事后,我感激地望了一眼店老板。
我长期在这家摊位买便宜猪肉,大家认识。摊主告诉我别慌,等会他收摊,门板不关完,我悄悄进去,把门板关上。
我吃完粉,闪进肉店,一直躲到快23点,警车全开走了,才出来。
我出来,先生还在门外等我。火车站讨生活的人,虽不知名姓,但眼熟,消息很灵通的。一抓人,彼此告知,当然,火车站抓人很勤的。我一直没有上车,先生断定我还在里面。
第二天,临近中午,城管吃饭了,我们才去火车站。
正要擦鞋,城管又来了,他们轮流吃饭。
在那段抓狂的日子里,我想改行做票串串。
票串串倒卖的车票与官员倒卖紧俏物质性质一样,挣点差价,只不过,票串串挣点小钱而已。
做票串串不占本钱,空手出门,抱钱归家。票串串在倒卖车票之中,处于食物链最底层。
票串串自由组合,见者有份。统称“烤火”,大家在实践中立的这项江湖规矩,相对公平,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而且一个人也不能串票。
旅客要车票,一位票串串守旅客,以防别的票串串撬走。另一位到票老板市场去收票。当然车票被警察没收了。耍赔偿票款,久而久之,合得来的票串串就组合在一起。
我曾经傻瓜般的问一位票串串,旅客为啥不自己到售票窗口去买票?票串串回答,“你是真笨还是真傻?他能买票会来找我们吗?你是火车站的售票员,你把票卖给旅客还是票老板?这些都懂的。票老板背景雄厚,厉害的能端(购买)整节车厢的票。加价挣大钱,旅客到哪里去买票?”
我还是很惧怕当票串串。
车站的警察抓住票串串,扇耳光都是轻微的,蒙上眼睛,几个警察打一顿也能接受。最受耻辱的是,有些警察抓住票串串,通常把一只手铐在摩托车后架上,警察在前面骑行,票串串在车后狂奔。大庭广众之下,不知情的旅客还以为此人罪大恶极。
这一通操作下来,如果票串串身上有票,拘留半个月。票多,判刑。如果没票,待遇同三无人员一样,送收容遣返站。票串串比擦鞋利润丰厚,有些人早就改行了,等我不得不改行,别人已晋升为票老板,放票挣钱了。
马姐一家子,大家对他们真的是羡慕嫉妒恨。马姐女儿李英,就是从擦鞋匠到票老板。
李英长得娇小玲珑,秀发乌黑透亮,皮肤白皙。上世记八十年代初期,马姐跟生产队长私奔到成都,生下了李英,没多久,李英的生父生病去世了。马姐牵着小李英在火车站骗讨,相依为命度日。李英大点了,开始擦鞋。15岁李英生了大儿子。
在火车站摸爬滚打多年,小李英很聪明。背着孩子做票生意,当票串串。过了两年,17岁的李英生了位女儿。李英开始放票当票老板了。
火车站嚼舌根的人多。有人说,她女儿很像车站派出所的一位老警察。老警察对李英小女儿爱护有加。而且有先例,车站派出所的警察私下审问教育年轻漂亮的女串串。互惠互利的关系,会来事的,好处立竿见影。警察也要找最信任的合作伙伴把手上的票放出去。
第二天,在建兴宾馆门口擦鞋,老张发牢骚,“李英仗着人多,她二哥,二嫂,她老公四弟兄,哪个不晓得有关系,拉一车人来,吓哪个嗦。”
我问,“她哪来的二哥?”虽然大家天天都见面,各干各事。有些事情不知道。
“她老家的二哥,有钱能使鬼推磨,李英给了钱,户口也上了。”
正在擦鞋的刘大姐接嘴,“李英做票老板了。她在八里桥买了房子,这女娃子长得好看又能干,可惜不识字。”
刘大姐也不怕鞋油糊顾客袜子上,一直抬着头,“从擦鞋堆里走出去的英雄,我们都佩服。”
老张不服气。
“有关系,她们一家子抓了要放。不没收票,啥能干哦。”
那时,我就打算当票串串,没关系不打紧,警察来了,眼尖点,跑快点,挣点辛苦钱,串“硬”票,比擦鞋强。
我胆小心虚,一直只有想法而已。现在擦鞋无以为家,我先去票厅破破胆。
第一天进票厅,我东走西走,还不到十分钟,一个绰号“母老虎”的工作人员把我抓住。这个工作人员40多岁,短发,戴眼镜,外形彪悍高大。我被推进值班室,同几个票串串,几个新疆小孩关在一起。上厕所不允许。我辩解不是票串串,也不听,真的票串串不敢吭声。5个小时之后,我被放出来。我的票串串生涯还没开始就落幕了。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细雨,我还在街心花园擦鞋,尽管这种情况,根本没人擦鞋。
我在火车站擦鞋这几年,看见好多具尸体无人认领。殡仪馆工作人员跳下车,两个人抬起尸体,毫无尊严地重重地扔在车上。扯下塑料手套,甩在地上跳上车,扬长而去。
他们能在繁华的都市,与天地同寿,也不枉此生。
别了,火车站时光。
五、白班小时工
逃离火车站之后,我一脸迷惘,干啥呢?我思忖,敢情我跟不上时代,没有提升自己?我立即去华光电脑培训班学习电脑。华光学电脑才是后悔的选择,以至于后来任何培训班我都不太信任。天天让我背五笔,练打字,教点电脑皮毛,半个月,直接告诉我学完了。除了看电影,我现在都不会操作电脑。那学费可是我打零工两个月的总收入。
电脑知识没派上用场,饿肚子的感觉不舒服。面对未来,更多是无奈和徬徨。不得不一次次徘徊在职介所门口。这次,12天过去了,我才找到一份不用住在雇主家的白班小时工。准确来说,应该是白班保姆。
我不想住在雇主家里,寒暑假的夜晚可以监督孩子写作业,有一次,孩子上小学四年级了,连分子分母都搞不清楚,我责骂她,孩子特委屈,“爸爸走了,没有人给我讲作业了,老师天天忙农活。上课才来,下课就走了。我做不了的作业,没法问人。”
以前,我们连找这种工作的资格都没有,职介所工作人员,首先跟雇主申明,下岗工人,家在这儿,跑不了。外地来的农村人不敢肯定啊,掉了东西我们不负责的喔。对我们污名化,真该给工作人员一脸唾沫。
我委婉拒绝,“我哪能一辈子做佣人,我有孩子呢,这可不是我的出路。”
我担心李太太试探我,工作黄了,又低声补充一句,“如果一个人,做一辈子佣人也是幸福,衣食无忧嘛。”
我每晚9点下班,途径五块石立交桥时,快10点了,那时立交桥下飞起抢人,有点神奇,听《大悲咒》能防盗防抢,还能保佑主人的运势。还真是迷信得别出心裁。
李太太问我,“你知道我们做什么生意的吗?”
我摇摇头。
“真不知道啊,哪天,我带你去公司看看。”
李太太领我去过两次公司。
一旦有人领人进来,另外一些人就会到财务处领钱,当着客户的面对主管说,我要买几个产品,你帮忙签个字,然后就去找副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除了总公司,下面有7个办事处。销售主要在办事处。
李太太每次去办事处,打扮得珠光宝气,钻石耳环,珍珠项链,红宝石戒指,劳力士手表。一股脑儿往身上戴。化上浓妆,提上爱马仕包,很有贵妇范。
我不知道爱马仕,更不懂劳力士,有一次换花木的绿化工来,家里的花木都是租赁的,表、包放在茶几上,李太太从卧室冲出来,抓起包和表闪进卧室。后来,她告诉我,这两件东西有多贵。
我只认真听过她一次讲课。现在也记不全了。
“这是公德事业,我们不挣钱,我的钱挣够了,我在台湾买了很多这种产品,这种产品是小房产,挣了很多钱,现在不需要挣了。你们也在帮助你们的亲人,这些小房产,零风险,保值增值。人会无限往生,我们的产品只有这么多,过几天就会涨价,土地是有限的。政府不再批公墓了。两年后,如果不想使用,想转让,公司回购。公司回购价格肯定比投资产品时的价格高,比买股票,存银行划算多了。除了战争和地震,我们的产品长期存在,小偷偷不走。”
我零星又记得,李太太讲课还说,有些人挣了几百万。
第二次我去公司拿鱼翅,乌鱼子等等一些高档海产品回来。
第一次从公司回家,我云山雾罩,真不懂。
我对其他保姆说,这个产品是小房产,要本钱,可以让你们主人买,挣大钱。
过了几天,保姆小兰说,她们女主人说,别买,是传销。
我问李太太,“她们说是传销?”
李太太回答,“我们以前有合法的传销执照,我们是卖安利产品的。1998年政府收回去了。传销就是做公德,帮助最亲的人挣大钱,几十万轻而易举。”
“挣的钱比朱熔基还多,我不信。”
我的回答让李太太不太高兴。
“你这种说法,进我们公司,我们都不要。”
“人都是有贪心的,做生意,不给点甜头,怎么挣钱呀?政府也抓不了我们,我们总公司有法律顾问,我们不超过三级,三级之后,就分开了。我们定性不了传销。”
李太太开始给我讲授传销的本质了。我表现出来的听课欲大大刺激了李太太的演讲。
“传销就是击花传鼓,最后的人遭殃。好多农民把牛卖了,来买我们安利的牙膏赚钱。政府不管的话,更多的人会倾家荡产。”
她又开始讲资本,讲日本通货紧缩,80岁的老头蹲街边洗碗,家里养不起一个闲人。讲加入世贸,台湾米酒涨价6倍,讲完了,鼓励我买房,将来房子肯定涨价。我挣的薪水,家庭开支都捉襟见肘,别说房子涨价,就是垮价我也买不起。
暑假来了,李总孩子们来了,每年寒暑假都要来,李太太带着他们到国内各个景点旅游。
孩子们来的当天,大家正在用晚餐,李总把一袋杏仁粉扔进了垃圾桶。
“小于,买的什么呀?这不是杏仁粉,味道不对。”李总有点生气。这已经是他两个月来第三次扔杏仁粉了。每次尝一下就扔了。
“我在麦德龙买的,上面明明写的美国杏仁粉,我去拿收银条。”
看着扔在垃圾桶的杏仁粉,我心疼死了,那可是人民币170元一袋。
李总没有看收银条,他只是说,“今后不要买了,味道不对。”
晚餐吃的鱼翅捞饭,配的杏仁牛奶汤。
过了一天,李太太让我好好看着家。她要带孩子去美国、法国。因为老三、老四,英语法语口语不纯,趁暑假,带孩子们去扎扎实实地学习学习。
李太太有四位孩子,她在台湾开间珠宝店,要经常回去照顾孩子打理生意。
有天同李太太闲聊,她淡淡问我,她不在家,家里有没有女人?如此直接,我惊了一跳。
“没有啊,家里经常有人来打牌,打牌的谢总、林总会带小女孩来玩。”
他们打牌输赢很大,动辄上百万。男主人牌风牌德堪忧,赢了钱,心花怒放。输了就找茬。
有一次,他输了钱,讥讽我分不清红花蟹,责怪我不该把螃蟹杀死才蒸。而蒸之前,我征求了他意见的。
谢总带的女孩很小,有天,我问小女孩多大,她回答15岁,在读初二。李太太说,谢总在岛内比较有名,有两名警察儿子。携巨款潜逃过来的,他是真有钱,昼伏夜出。李太太说,绝对有台湾人过来到处找他。
林总打牌是输赢不重要的那类人。他的女人有时来,默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太太说,林总是最聪明的男人,女人是他挣钱的帮手,他出本钱开店,情妇们经营,派手下,司机去协助经营,小唐派去好几个城市,小唐以前是林总的司机,后来,林总把他推荐给了李总。几个手下,两月一换。手下和情妇不熟,情妇们不敢造次,服服贴贴。
我的回答,李太太不咋满意。
李太太叹息一声,她左手夹根“三五”,右手反反复复一张张抽抽纸,抽出来,揉成团,扔在桌上。
“你可以学璩美凤那件事,装摄像头不就知道了。”我自作聪明,出个馊主意。当时璩美凤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璩美凤自编自导的,我不装摄像头,看见更心烦。”
李太太心中有话,欲言又止,我真的听不出弦外之音。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的女孩子,总想挑战别人几十年的感情,放着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不要,专钓有钱的,走捷径,想摘别人树上的果实,门都没有。”
骂完会计,她又鼓励我买房,告诉我,李总的手下,哪些哪些人买了哪些哪些房,她可以借钱给我买房,我做保姆的薪水慢慢还。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没钱,我还不了,我有孩子,不可能做一辈子佣人。
“现金太多我们带不出境,我们找协会帮忙了,要来这边投资的人,我们出钱,那边,他们付钱给我们。”
“大陆生意真好做,挣钱容易。当官的胆子真大,什么都敢要,再多都敢接。”
李太太话匣子一打开,如滔滔江水,她又开始给我灌输三教九流如何挣钱的知识。
有天,我削甘蔗,不小心削到指甲了,李太太赶紧催我进医院。
“不打紧,用手绢止止血就行了。”
我抽了多张餐巾纸把手指缠住。李太太说不行,要赶快打破伤风针,出血容易感染。要是流血发生在美国,救护车都会开过来。我拗不过进医院包扎了手指,花了200多块钱。
她说,总公司有十个人都没买保险,居然有两位员工因为保险的事,跑到劳动局去投诉,“劳动局听企业的,还是听个人的?我马上让他们两个滚蛋,你去投诉可以,但我有权利开除你。”
守规矩的人,为啥一到大陆就变了呢?
我不愿意去外地,孩子正上学,那时月嫂职业时髦而紧俏,成都市妇幼保建院在开月嫂培训班。我辞了职,接受了培训,开始做月嫂了。
区区4个月,物是人非,李太太换成了田小姐。
田小姐,长相,有点像舒淇,高挑身材。她自称毕业于西南交大。
田小姐爱穿宝姿服饰,有一件束身内衣,价值3万人民币,洗涤的时侯,我每次如履薄冰,如果洗坏了,我拿什么赔偿?以前就有小时工洗坏衣服,尽管没赔偿。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问,“李太太一回台湾,你就来,我咋没见过你?”
田小姐来劲了,洋洋得意道出原委。
以前,她们在广州,李太太很少来大陆,田小姐过了些逍遥日子。在成都的时候,李太太听到风声之后,派他表弟到大陆充当情报员。
查实之后,火速飞往大陆。
田小姐一边调兵谴将,一边想应对之计。
田小姐年龄不大,神通倒不小。
她先借了一位外形高大俊逸的男孩冒充男朋友,在李太太出没的地方,同男孩作亲密状散步。
李太太找到她之后,田小姐伤伤心心诉委曲。
她年幼不懂事,被李总欺骗。现在她已开始新生活,有男朋友了,要结婚了,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她。
“我发现王佳美的嘴角,浮出满意的笑。”
王佳美,李太太本名。通过运作,田小姐侥幸取胜。
田小姐摆弄着手机,继续炫耀战果。
第二天深夜,如法炮制。
经此一役,田小姐收获了一年“幸福”时光。
“李太太是A型血,我也是。所以她想什么我能料到。她穿什么衣服,我穿什么衣服,她染什么头发,我染什么头发。门口的保安都分不清。”
“你下班我才来,我离开之后你上班。你当然见不着我。”
我给田小姐,倒了一杯水,她已经聊得唇干舌燥了。
聪明绝顶的李太太,这种掩耳盗铃的桥段,岂能糊弄?不过是下个台阶罢了。这句话,我不敢说出口,否则,只能卷铺盖卷了。
“我帮李总做了好多事,每次公关,给当官的送钱,送礼都是我,王佳美啥都不做。”
“她应该感谢我,我帮她照顾老公。王佳美比我大25岁,我永远比她年轻,她肯定走在我前面,只有我能陪伴李总到老。”
田小姐聊天暂停了一下,她太憋屈了,总得有一个听众。
过了几分钟,又开始唠唠叨叨。责怪李太太表妹大嘴巴,把纸捅破了,害她处境艰难。
我一到这座城市,李总长吁短叹,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做保姆都提心吊胆的。
第二天,我帮田小姐提行李,出于礼貌我说,“慢走,欢迎来玩”。
清晨8点,李总吩咐我,“小于,我上班之后,把门钥匙换了,不许田小姐进来。”
傍晚,田小姐从成都回来了。她锲而不舍地敲门。敲了两小时,李总才让她进来。
田小姐的哭声夹杂抓扯声持续到后半夜。早晨,田小姐鼻青脸肿,满脸伤痕。我陪着洒了几滴泪,安慰了几句。下午,她回成都了。
王小姐长得丰满标致,比李总小儿子小两岁,行为大胆。李总朋友来家里打麻将,王小姐着真丝透明睡衣,坐李总或李总朋友的大腿上,为输家加油打气。如果朋友们携带了如夫人,几位组成一桌牌友玩牌,赌博完毕,大家成群结队到宾馆玩游戏。
陪王小姐上街,帮她拎东西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王小姐过上了买买买的生活。王小姐酸溜溜地告诉我。田小姐的手表40多万,她的才20多万。
有次,王小姐想回家看望父母,吩咐我准备晚餐。
“你不打算,在家里住一晚吗?”我问。司机来帮王小姐搬大包小包的东西上车。
“王小姐,你真孝顺父母,买这么多东西。你父母真有福,养了你这么有出息的女儿。”
王小姐听着恭维话。回答我,“李总的司机送我回来,李总不允许我回家住。”
唉,关在笼中的金丝雀。
田小姐炫耀李总为她买的手表比王小姐贵。高尔夫球年卡就花了80多万,讥讽王小姐学历低。王小姐不甘示弱,回敬道,“你学历高,没办正事,同样当二奶。”
田小姐警告王小姐,真正有钱的男人没两个,别想独占,凡事有先后之分,要懂规矩,小的就该让大的。因为她让着王佳美。
当年,李总从台湾招过来的阿猫阿狗,引车卖浆者流,来大陆从事这种营生,一个个骗得盆满钵满,身边野鸡流莺前仆后继。
离家太远,我有点想念孩子。远走不如近爬,干脆辞职,回成都接着做月嫂,当时月嫂很抢手。
我从月嫂培训班毕业6年之后,公司举办了一个月嫂回娘家活动。
活动是九月中旬举行的,这天秋高气爽,大街小巷的芙蓉花娇艳亮丽。公司大厅人山人海,济济一堂。人到中年的月嫂姐妹,个个面露倦容,但挣钱的快乐睥睨一切。
培训老师变身人生导师,在主席台上口吐莲花,做月嫂就对了,谈职业,谈赚钱,谈成功。
我是十四期学员,我们这一期来了几位姐妹,李姐,赵姐,小王,小谢和我,我们5位的共同点,都是用双手独自撑家。
女人们相聚,话题永远都是孩子,孩子的出路。
李姐,赵姐,两位小学毕业,观点一致,
“现在中国不缺大学生,缺技术人才,高薪招聘没有人。”
“是啊,我也承认,现在的大学生没有月嫂挣钱多。”
小王插话。小王30多岁,初中毕业。
李姐也一样去了学校。
公司培训了几千人了。如果找不到工作,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学月嫂了。
六、第二次创业
管中窥豹,月嫂缺人,那家政行业也缺人,正好先生没工作,我也开一家家政公司。利人利己,不求挣钱,但求糊口。
我去劳动局参加了三个月的母婴护理,教师上岗培训,取得了母婴护理师教师上岗证,接着去市区一写字楼租办公地点,物业部一位小姑娘接待我,“你租来干啥?租几楼?”
小姑娘声音温柔,面无表情。
“我租来开家政公司,我租一楼。”
我毕恭毕敬,害怕小姑娘不租给我。
“怎么都来开家政公司?一楼可不行,有两家家政公司了,经常吵架,三、四楼各有一家,都在左边,那你租右边吧。”
我们公司,阿姨找活儿签合同不收费,只收客户10%~20%的中介费,管三个月至一年。我们经验欠缺,没挣什么钱,但帮助了一些人,也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那些穷困潦倒,急需挣钱的阿姨有了收入,解决了燃眉之急,解决了生活切实困难,客户雇到了满意的阿姨,不再为繁琐的家务事揪心,无后顾之忧,生活更惬意。
田大姐,短发,胖乎乎的,40多岁,学历小学二年级。大山辛苦的劳作,造就她坚韧的性格。第一次出门打工,两女一子,家徒四壁,她不挣钱,孩子只能辍学了,她的孩子很渴望读书。
家政行业也分层了,母婴护理薪水高点,田大姐的家庭情况,迫不及待需要一份高薪工作。
我告诉田大姐,她没参加过母婴护理培训,容易露馅。现在她得学,是免费的。
我讲母婴护理,厨艺烹饪,安全事项,家政服务员道德法规。她听得非常认真,一丝不苟,不懂就问。
有位客户,房子大,400多平。孩子多,4个。工作杂,眉毛胡子一把抓。但薪资待遇相当不错。我推荐田大姐。
我给田大姐打气,“你走出了大山,非常了不起。凡事都有第一次,和尚都是人学的,别人能干你也能干。”
田大姐工作了两年,两年中孩子正常上学,家中房屋翻新,她有了经验技能。因为她老公脚摔伤了,不得不辞职。
宝妈的评价,田阿姨勤快,性格好,做的饭菜好吃,虽然文化不高,育儿护理都懂,早教也行,花草树木,猫狗虫鱼,看见啥就教啥(宝宝)。美中不足,她要在其他保姆面前炫耀工资,保姆跳槽此起彼代,惹得小区的客户怨声载道。
男客户50多岁,长得不赖,话不多,画龙点睛,宝宝穿的牌子货天然素彩。
“我结了三次婚,我的命不好,苦哟,都是老婆不要我。每次离婚,别墅,钱我可给得不少哦。”
女客户年轻漂亮,在一旁抱着孩子,默默无语。
至于保姆,我只推荐田大姐,推荐的阿姨一多,客户心猿意马挑三拣四。这家客户工作量很大,阿姨也会骑驴找马心比天高。双方各取所需一切安好,签合同,交钱,走人。二十分钟搞掂。
马大姐基督徒,老公深陷彩票经济,债台高筑,差点卖房。
华西公寓的客户搞得我骚首踟躇。客户是上帝,这位上帝难侍候。客户50多岁,单身,已经卧床N多年了,得协助他洗澡,上卫生间。他不要男护工,长期患病,客户心情郁闷,脾气暴躁,但客户不差钱,医药费用护理费用,全额报销,尚有多间铺子出租。
马大姐家已经揭不开锅了。我推荐了马大姐服务这位客户。这份工作又苦又累又脏,薪资可观。马大姐任劳任怨干得开心。双方合作愉快,皆大欢喜。马大姐工作之余,唱圣歌,祷告。马大姐房子保住了,客户的病也慢慢有了起色。
开过家政公司,聊起天来总会没完没了,以下几种类型的人做保姆,是永远都聊不腻的话题。
做买卖亏损的商人,以前呼风唤雨,风风光光,混得风生水起,放不下面子的;从监狱出来,投靠无门的,走投无路的;“门庭冷落车马稀”之后,把职介所当成婚介所,最后钓得富鳏夫的;也有体验生活,当作家,做诗人,找素材的。
当一个人生活没有更好的出路,吃饭都成问题,我总是鼓励她们做保姆,生存大于一切,存在即合理。
生意嘛,太极嘛,当然也有没谈成,扫兴的地方。
当时,高校招家政服务与管理专业,提高家政服务员的素质,为高端客户服务。
我有一位朋友,张老师,川师毕业,擅长《易经》,预测未来,在她的帮助下,有一批高素质的人尝试下海当保姆。
成都某地产老板,张老师介绍了一位川大教授,川大教授想做项目,地产老板听说是教授,怕承受不了拒绝了。
有一对中年夫妇,要找一位高学历管家型保姆,我们物色了一位各方面条件都符合中年天妻的管家型保姆。中年夫妇说不出理由的不用了。
这些客户都说要高素质的保姆,我们耗费了人力,物力,财力。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客户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开家政公司那些年,只有一位高学历的保姆,咬紧牙关做了两个月,就是小黄姑娘。
小黄姑娘下午来的办公室,当初选家政专业,就是冲着高薪水去的。
这位小姑娘20多岁,亭亭玉立,在保姆中鹤立鸡群。
“小黄,客户家条件那么好,怎么不干了,你专业丢了多可惜,浪费四年时光。而且你的工作很轻松。当时客户说,你只负责宝宝的早教,他们家里不是还有一位做饭打扫卫生的阿姨吗?”
“别说了,一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宝妈嫌人多,让她走了。啥活我一个人做。”
“走了好,人多嘴杂,力气用了还会有,累不怕。”
我劝导小黄。
“特别不能接受的是,宝妈像防贼一样,时时刻刻防着我,装有监控,连钥匙都不给我,买菜进出非常不方便。因为一点小事,宝妈讥刺我,你不过是一位带娃娃的,有啥了不起。”
“可怜的女人嘛,她的世界只有她老公,有一点疑心很正常,你干好本职工作,不必理会。”
我安慰她。
“我男朋友不允许我做了。他骂我想钱想疯了。我男朋友说的对,跟低学历抢饭碗。有钱人毕竟是少数。一般雇家政服务员的人家也不是特别富裕。不可能他挣8000给你10000。花样年华,做这种没有前途,让人鄙视毫无意义,工资也不高的工作,脑袋进水了。”
“你男朋友对保姆有偏见。职业不分贵贱,在欧美国家,博士做保姆也不新鲜?育儿,月嫂薪水也不低啊。”
“阿姨,你会让女儿做月嫂或者保姆吗?”
我考虑了一会儿,回答她,“如果她确实找不到工作的话,我会支持她做保姆或者月嫂。”
我挺惋惜的,毕竞像小黄这种高学历的家政员非常稀有。
“有需求就有市场,我重新为你物色一家客户,现在需要高素质的客户还不少。你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我挽留她。
“我暂时不做了,我找到一份早教师的工作了。轻松自由,工资比住家育儿嫂高。”
匹配高学历服务员不成功,我有点气馁,难道是我的原因,我决定像同行取取经。
几家同行遇到的问题跟我大同小异。
同行们说,从客户反馈的信息来看,高学历的服务员跟低学历的服务员,工作的效果,差异不大,工资却要得高,客户认为不划算。就好比让一位学富五车的专家去扫马路,难道专家比普通人扫得更干净?
当然啦,高学历服务员当保姆,工资跟小学生服务员一个价,换谁都不爽。而且学历高的服务员能找到性价比更好的工作。
转眼开家政公司两年了,帮百度,58和房东挣钱。除开这些,羸利少得可怜。
怎样才能运作良好,成了我的头等大事。
据说,培训阿姨可以拿政府补贴。
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等我一打听,彻底凉了,终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首先劳动局要有人,其次,培训学校要多大教室,多少电脑,若干老师都有规定,才能有培训资格,才能领补贴。找其他有关系的大型的家政公司挂靠,我自己培训,他们收考试费和证件费,除了锅巴都没饭了。
我彻底偃旗息鼓了。国家补贴水月镜花。我不能接受有些家政公司的做法,为了收培训费,用虚假的高薪欺骗她们,家政公司靠情怀又没法运作。
先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需要休养,家政公司经营又不理想。媒体把北京月嫂价格吹上了天,我也想多挣点钱改善家庭经济。向北京去。
七、回乡种地
2015年,先生病情加重,北京的医院我们医不起,不得不回老家住院,老家住院才能报销部分医药费。
7月23号,先生出院回家,天空下着中雨,正是辣椒采摘的季节。村民冒雨都在地里摘辣椒。
我们打摩的回家,摩的只能骑行到村委会,村民的集资款只够修路到村委会。
其余道路泥泞不堪,收辣椒的大卡车只能停放在大公路上。泥路又稀又滑,穿鞋啦,鞋陷在稀泥里,鼻子眼晴都没有,提都提不动。打赤脚又容易滑倒,我婆婆曾滑到在水沟里,半天都没爬起来。
村民还要挑好几里路到大公路上卖辣椒。
辣椒价格还将就。当时每斤一块二,我臆断收入还可以。
先生是慢阻肺,平常每天吸氧15小时左右。家乡空气清新,适合先生康复。生活成本不高,我有了归乡种地的念头。
饲养小动物是乡村经济收入的一部分,我买了小兔小鸡。
一天下午,酷热难耐,我在平整承包地,邻居李林和老婆在搬玉米,肩上搭的擦汗毛巾能拧出水来。
我跟他们夫妇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家常。
“老表,捡这么多土来做,收入可观吧?”
“可观啥,混得走而已。”
村民外出务工,田地抛荒的,他们就捡来做。现在不交农业税,种粮食就是搭点工,他们想捡我们的承包地,我们宁愿撂荒,也不同意。不是眼红他们粮食打得多,收入多。而是先生的弟媳,有点精神分裂症。谁耕种我家的地,她就要扯那上面的庄稼。为此,她弟弟搭了些钱,赔进去。”
“我们也打算回来种地,没有外出务工的人,一样生活得风车斗转,有滋有味的。比如小华,还有你们。”
“你们回来做地方(承包地),我敢打赌,累到你吐血,抽水就要把你整到住(非常吃力),一年能挣一万块钱,我都认为你们有本事。”
门缝里瞧人,聊天没法继续了。
这次不愉快的聊天,让我种地的心,飘忽不定。
过了几天,村主任的丈母娘专门来找我,这位好心的老太太,带我去挖一种叫红嘴芋的草药。
“你们李二是痨病,红嘴芋炖鸡,炖肉吃了就好了。小单方治大病。俗话说,吃药不投方,哪怕用船装,吃药投了方,哪怕一口汤。”老太太这话我爱听。
我们老家的村民把所有咯血的病,通通称为痨病。
“好,好,谢谢大娘。”
我和老太太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山坡上。她说,她白天漫山遍野找一种叫鸡肉菇的野菌。这种野菌一般长在荆棘丛生,蛇虫蜂蚁乱窜的地方,由于价格昂贵,专门出口的,好多村民都在找。运气好,一天要挣一百多二百元。
不知她从哪儿听说我要回家种地。语重心长地规劝我,犹如当年赵太后祷告燕后勿返类似。
“你可千万别回来种地,最多两年,你就会欠帐。你一个妇劳,拖半桶,拖打谷机拖不动的。你家有主劳,别人才会来调工的。那些回家种地,都是岁数大,找不到活路的。”
我有何德何能,让这些好村民说大实话。
在外出打工还是回乡种地之间,我本来就是墙头草,朝秦暮楚。村民一吹风,我脚底板抹油,又溜回全国人民的首都打工。临走之前,我亏本8元,把小兔卖给了一位小学生。小鸡送邻居了。
当时的北京,到处都贴上疏解非首都功能的标语,京城大有白居不易的趋势。回家种地的心,又蠢蠢欲动了。这些年水果收入高,村民早就想种植果树,苦于没技术,单打独斗成不了气侯。
为了免费果树一事,队长开了几次会,核实种植面积。我们也忙得不亦乐乎,除草,挖地。
左等右等,我家一棵树苗也没等来,只有贫困户发了几颗李子树苗,眼看2017年岁末就要来了。
屋漏偏遇连阴雨。北京大兴11月18日发生大火,排查违建决不手软。我租的公寓没有宅基地本本,房东天天在公寓群里发“恐怖”消息,弄得人心惶惶。
破家值万贯,天寒地冻的北京城,取暖受阻,失去了破棉烂絮咋整?虚无飘渺的果树爱种不种。赶紧的,买票北上。
2018年11月,先生又住院了,回到村里,获知市政府拨给我们村20万补助金,这笔钱,加上村民入股,村里成立了农机合作社,年底分了红,入股多少分多少。
外乡人,以600元/亩的价格承包了大片土地,挂了合作社的招牌,种植甘蔗,蔬菜。农活繁忙时节,村民到合作社打打短工,每天可挣60元。
2019年初秋,我回老家考科目三,科目三挂了三次了。外乡人没承包村里土地了。据他说,他办不了农业合作社的营业执照,享受不了优惠的政策和补贴。而且,很丢脸的事,他用于灌溉拦的水,村民嫉妒会悄悄放掉。砍收的甘蔗,村民开车几捆几捆的偷。
驾校在镇上。每天我骑电瓶车到驾校。途径大片西瓜地,西瓜已接近尾声,一位爷爷,穿得脏兮兮的,干瘦干瘦的,大概70多岁,经常会摆几十个下脚货西瓜在路边售卖,价格5元,8元,10元,三个档。一只大黄狗蹲在他旁边,见人买瓜,呲牙裂嘴,却不吠叫。
我经常买爷爷的西瓜。虽是下脚货,感觉还不错,皮薄汁多味甜,一来二去大家熟悉了攀谈起来。
西瓜是侄子让他卖了做零花的。这一大片瓜地是侄子承包。爷爷带着狗,在西瓜成熟的季节,专门看守这片瓜地。他的狗特别精,白天不吭声,晚上有人靠近瓜地的时候大吠。爷爷指了指后边,院门口停着的一辆白色捷达车,这是侄子的车。侄子奔波于城乡之间。20万的贫困村补助金就是这片大棚,由村上搭建。今年西瓜行情好,早瓜批发一斤都是2.6元。现在60元每天,村里不好找劳力干活了。侄子这片地除去支出赚了20来万,去年却亏了几万。生意收益与风险共存的。
爷爷对我的称呼大老板。我像大老板吗?也许体型像吧。我一定不负爷爷对我的称呼。有朝一日一定能成自己的大老板。
40多岁的教练在镇上生活了20多年,教练是我们镇的活历史。我们科目三的训练,就在镇子周围的几十公里内的乡间公路上进行。教练对周围的山坡,田土,池塘,房舍了如指掌。
途经稻虾共养的水田,教练能说出几年的行情,草莓种植园,草莓采摘节的宣传画张贴在路两边。教练说一亩地赚两万;大型养猪场,教练说老板发大了。今年养猪场没有遭受非洲猪瘟的。这片山坡陪了多少青苗费,那座坡上两孤坟,据说几十年前因为田边地角三瓜两枣出了人命。这种类型的房子花50万,那种类型的房子是政府修的,一人只出3000。我们教练万事通。途径一些幺店子,村民的文化活动中心,老人,孩子,留守妇女,少量的男性青壮年充斥其中,麻将声,纸牌声,喝茶声,小孩哭声,嘤嘤嗡嗡从幺店子传出来。我虽然对幺店子里的人和事一无所知,但能感知他们的生活。在镇子东南角三里地左右吧,两个村在修合村并镇居民定居点,房子白晃晃一片,一点不美观,有点像影视剧中的幽冥地府。教练说合村并镇可能大力推广,贫困村会首先并在一起,“是喜是忧难诉说”。目之所及,荷塘,冬瓜,南瓜,玉米,辣椒,花生,等等,都在它们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它们的主人采挖。我真没看见乡村有大片撂荒的土地。反而在城里零工与失业一色。
两会己闭幕月余,我也快上户了。先生说,我们村还没人来流转土地。土地上还是种的千百年来的粮食,蔬菜。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轮回反复。
几年后,我也许还在城市边缘讨生活,也许在乡村夕阳下荷锄而归,谁知道呢?
作者简介:
施洪丽,71年出生,四川简阳小湾村人,高中学历,务过农,从事过餐厅工作,摆过地摊,擦过鞋。现在职业是月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