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得蹊跷,警方做了两次尸检才完全搞清死因。
警察同志放了一杯水在我面前,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坐在这个座位上。
我紧张焦虑地搓手,这已经是我今天第四次洗手了。
我拿出包里的护手霜,细细抹了全手。
好脏啊,仿佛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护手霜散发着一股,只有我能闻到的,令人愉悦的橙子香气。
「警官,我确实想起了一些事。」
1.案发
「小萌啊,我就把你送到这,我去上个厕所。」
「你好好干,要有人欺负你就告诉哥,哥绝对帮你收拾他!」
「好啦,哥,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没人欺负我,你妹妹是销售冠军呢!」
我哥非要陪着我来看看我们店,啰嗦了老半天,眼看着就要开业了,我赶紧把他拉走。
「那我走了啊!你好好干!」
「知道啦——啰嗦!」我撇撇嘴。
「小萌,你感冒了吗今天?戴着个口罩。」杨姐边清点柜台上的货品边问道。
「是啊,但也不能不上班嘛,我还想要全勤奖呢。杨姐,你可千万别让我回去,我就换季小感冒,不碍事的。」
我求着杨姐。我要付房租和水电费,最近哥哥来h市找工作,暂时和我一起住,我的压力更大了。
「嗨呀没事,谁不知道我们小萌可是销冠呢,我们店没了你可不行!」
「对了杨姐,你闻到一股什么味了没有?好像就在我们店附近,不知道什么好臭啊。」
「我戴着口罩感冒了都闻得出来。咱们店可是卖护肤品的,这下客人还能来吗?」
「我也闻到了,八成是商场里客人又把什么吃剩下的东西丢旁边那个垃圾桶了。」
「我对你说,负一层那个美食街还有螺蛳粉,这味谁受得了啊!你别管了,我待会儿叫阿姨把垃圾扔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斜对面一层洗手间的通道里零零散散跑出几个客人,脸上都是惊魂未定。
两个男人们着一个黑影,大吼着「叫救护车!120!」
我凑热闹走上前去,只见他们把扛着的黑影放在地上,拍打着他的脸。
那人头一转,赫然是我熟悉的一张脸。
「哥!」
我冲上前去,只见他脸色青紫,像是呼吸不过气来。
我把他抱起来,手垫在他的后脑勺,试图让他呼吸顺畅一些,边哭边喊:
「谁来救救我哥…….」
神思恍惚之间,我就被扯着来到医院。
我眼中只见白茫茫一片,我签了一份又一份东西,被扯着去这去那交钱,脑子里全是各种声音。
「快快,肾上腺素!」
「宋小姐,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病人送来的时候,过敏症状就已经太严重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哥明明只是在商场上个厕所,怎么就剧烈过敏了呢?
他以前是有过敏过,但从来没有那么严重啊,他自己也很注意的!
一定是有人投毒,我不信,我不信!
「医生,我哥发病一定有问题,我要报警,我要尸检!」
2.第一次问话
「宋小姐,来喝杯水,」警官和蔼地笑着。
「警官,我哥哥只是去商场上了个厕所,出来就过敏那么严重,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那也得先安排医学尸检,再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厕所里面是没有监控的,但是因为当天案发时商场刚刚开业,进洗手间的人也不多,我们和当天帮助你哥的人都聊过了,都和你哥是第一次见。」
「我们查过了,你哥哥是最近才刚来h市是吗?」
「是······他应该是没有和人结什么仇怨。」我沉默了。
「你知道你哥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他对橙子过敏,小时候吃了一馕,立刻肿得和个气球似的!」
「对甲硝锉也过敏,还是小时候去医院,做皮试才知道的,当时还差点就用了这个药,我妈气得差点没把医生护士都打一顿呢。」
「那你哥在离开你之前喝过吃过什么东西吗?」
「喝了瓶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在路边小卖部买的。早饭也是在楼下早餐店吃的。他最近水喝得很多,刚买了水,路上就喝完了,应该是扔我们店旁边垃圾桶了吧。」
「而且,就算他误食了过敏的东西,也应该马上发作呀,他对橙子可是严重过敏,哪还会在店里和我唠半天,进厕所再发作?」
警察似乎也觉得我说得有理,若有所思,和我说:
「这样,我们先去你家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
我和警方一起到了家中。他们没有放过一切角落,我和我哥的房间凡是有不寻常的,通通问了一遍,我也不在意他们乱翻。
我看着我哥的房间,仿佛他还在一样,还在床上翻滚着,哈哈大笑着,眼睛闪烁着畅快的光。
「队长,你看!」
有一位比较年轻的警察叫了一声,有位穿着皮衣的警察走过来,在我哥的衣橱里一翻。
有一小袋像面粉一样的东西,压在一堆过冬的被子下面。
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以前看过的刑侦片在脑子里闪过,我哥好像真的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宋小姐,你哥什么时候来h市的?这东西你以前见过吗?」
那皮衣警察一改之前和蔼的样子,如鹰一般的目光盯着我。
「没······没有啊,我哥他一周前过来的。」
「爸妈过世以后,他就一个人在老家开棋牌室,最近说是棋牌室做不出,想来大城市看看机会,所以过来的。」
我给他收拾出这个屋子住,这之前是我堆被子的。最近都是他在用,他也从来不让我进去打扫的。他从小邋遢,我也懒得管。
「小李你先继续搜查,我带着这个回去化验,还有,通知一下三组下午带着狗来」
皮衣警察似乎并没有完全听信我的话,只是和下属撂下句话,继续对我说:
「宋小姐,我需要你仔细想想你哥来h市后,接触过什么人。他可能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我哥每天都出门,但是只是含糊地对我说出去找工作。我平时工作忙,晚上十点才下班,也没什么精力过问他。
「警察同志,我哥来了之后就是去找工作。他以前在老家是开棋牌室的,也给人做饭,所以一般都是去的饭店找活干,但具体我不知道他去的哪,每天大概会出去两三个小时吧。」
「今天下午会有另外一队警官带着警犬来你家,正常的搜查流程,你别见怪。」
那个小李警官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东西,和我交代道。
下午警官们来时,我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给警犬炖的肉。
「嗨呀警察同志你们来了,我上午听其他警官说,警犬也会来。我最喜欢狗了,给小狗炖了点肉吃,给你们也做了菜,辛苦你们为我哥哥的案子奔波。」
我两晚没睡了,虽然另外新找了房子住,但一闭眼仿佛就是我哥死前青紫的面孔。
「不用了宋小姐,警犬现在在出任务,不能乱吃东西。」
虽然警官是这么说,但我知道小狗听得懂人说话,一听我有东西给他吃,眼神就亮了。
警犬闻了闻早上找到的那袋白粉,现在这一小袋子已经被装进了证物袋里。
警犬闻完后,先在我屋子里转了一圈,小鼻子一动一动得,没找到什么。
然后是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一无所获,最后去了我哥房间里。
一进屋,警犬就表现出非常警惕的样子,直冲一开始发现白粉的衣柜,然后又转到了床底下。我之前曾在床底下堆过一些杂物。
「汪汪汪!」狗狗在我的吸尘器盒子里有了反应。
仔细看,里面好像是有一点白色粉末。
「宋小姐,这些我们也会拿走。还有,我们最近会调取你哥哥所有的通话聊天记录,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你的隐私,希望你不要在意。」
我不在意什么隐私,我只在意我哥的命。但我还是很不安。
这几天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仿佛我哥死了仍然不够。
我哥的死亡看似是巧合,但哪有那么巧的事?死在我工作的商场,死于自己的过敏,死后却又在家里发现毒品。如果是谋杀,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人发现呢?
我怀着心事下楼,发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3.第二次问话
「宋小姐,尸检报告出来了,你哥哥的死因是由过敏引起的休克,但是我们同时还在他体内检测到了大量甲基苯丙胺的成分,你哥哥在死前大量吸毒,身体承受不了,过敏反应加重了他的身体负荷,最终导致了死亡。」那位皮衣警察,应该是他们的队长,这次出来和我交流。
「我哥哥吸毒?警察同志,我之前看到你们在我家查到那东西,我知道我哥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但是吸毒这种,我完全不知道呀!」
「我们查了你哥哥手机的定位,和他最近通话聊天记录,都没有什么异常,推测是他在你们老家购买,带来h市的。」
「现在因为你哥哥的死因牵涉到毒品,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但是你哥哥既然购买了毒品,可能也涉嫌贩毒,我们最近还要去你家调查,最近你就不要回去了,免得影响取证。」
「还有,你哥哥病理报告里显示,他血液中还有微量的甲硝锉含量,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哥哥橙子和甲硝锉过敏?这个甲硝锉不知道是不是在抢救过程中使用的,你和医生报告了他过敏的情况吗?」
「没有······我当时脑子一团浆糊,好像医生问我了,但我只知道点头摇头,可能没有告知清楚。」
我突然好想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已经太晚了。
「队长,毒的源头查出来了!」我们正在说话,有个小警官突然追过来,「是市里三年前打掉的一条线。那个贩毒的,算是那县城的小经销商吧,供货量不大,但是非常散,虽然经手的人都归案了,但是货基本都流向了当地的ktv和酒吧,具体到每个买家已经查不清了,很多买家听到风声都逃离了当地。」
「你说你哥哥在村里开了个棋牌室是吗?」皮衣警察突然把头向我这边一转,还没等我回话便说道。
「但是队长,不应该啊,三年前那场贩毒案办得很干净漂亮,那毒贩文化水平不高,像卖牛记账一样,把每个下家的来往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隔壁三组当时还笑呢,不可能漏了一个人啊!」
我已经被他们完全绕晕了,只能说道:
「警察同志,我爸是五年前过世的,我妈是四年前过世的,他们过世之后,我哥就完全没人管了。我在这工作也很忙,平时只是发信息联系,也就逢年过节见个面。他是去年说想来h市找工作,我还以为他总算要找个正经活干呢,谁知道竟然是贩毒干不下去了······造孽啊!」
我越说越伤心,双腿一软就想跪下去。
「宋小姐,你先别哭,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你哥联系,我们之后有进展了再说,目前毒品这部分还没有定论。」
皮衣警察多的不再说了,他先把我哄回去,拉着小警察进了屋。
4.第三次问话
「宋小姐,我们最新调查结果出来了,你哥哥的死因虽然是由剧烈过敏引起的休克,但不只是因为橙子。」
「我们再次尸检发现,他的侧后脖颈有一个非常小的针孔,因为被毛发覆盖,第一次尸检的时候没有发现。我们法医一直觉得病理报告的甲硝唑含量有问题,照理来说,治疗剧烈过敏引起的休克反应不会用到这种药物,不像是医疗事故导致的死亡,医院也清点了当时抢救用到的药物,并没有甲硝唑。」
「宋小姐,据我们所知,你不是宋家的亲生孩子,是父母双亡之后,在福利院被宋父宋母领养的,是吗?」
皮衣警察又露出了搜查时那种如鹰一般的目光,刺得我很不舒服,什么意思,我现在是嫌疑人了吗?
「是的,但是我亲身父母很早亡故了,我从小就是和我养父母还有我哥一起长大的。」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现在你哥的案子有三个疑点:橙子过敏,毒品过量和甲硝锉过敏。我们都聚焦在毒品上了,但是忘了一开始,你哥为什么会橙子过敏来着?」
这时我突然发现,我们现在是在审讯室里,不是像前几次一样,就坐在外面随便聊聊了。
审讯室头顶的灯光十分刺眼,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聚焦在皮衣警察的脸上。
「宋小姐,你之前说的是你哥早上,先在楼下早餐店吃了早饭,然后在小卖部买了瓶水,到商场前就喝完了对吗?然后瓶子是他自己扔的,你猜他扔在了你们店旁边一个垃圾桶里对吧?」
「但是当天早上,我们查看监控,发现你哥扔完垃圾不久,你的店长就走出来找清洁工把旁边垃圾赶紧处理了。就是因为这次处理——」他突然一顿。
「每天商场的垃圾车回来一次,带走的是前一天的垃圾。因为商场十点刚开门,除了你哥还没有人扔过垃圾,所以清洁工把这一点垃圾和前一天垃圾一起处理了。十点半垃圾车来,已经把那个瓶子连同昨天的垃圾一起运走了。我们大家去垃圾厂翻了一夜,还是没有找到。最近是夏天,垃圾厂老板说,垃圾味道大,基本是每天处理一次,拉到焚化厂焚毁了。」
「第二条,毒品过量,」皮衣警察好像汇报似的,根本没有等我回话,就继续说道,「我们查了三年前案的卷宗,也细细问了之前的负责警官,当时所有贩毒成员都已经归案了,这点你哥没有嫌疑——」
「谢天谢地!」我喜极而泣。虽然我哥很不成器,但只要不是毒贩就行。
「但是,」他再次打断我的话,「既然你哥不是毒贩,那么就说明他的这个毒是三年前的贩毒案遗留下来,或者其他途径得来的没有追查到的毒品。一个瘾君子,身边就算只有这么一克的毒,他会舍得不吸吗?宋小姐,如果是你,是不是当场就应该吸掉了——」
「警察同志,我也不是瘾君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我,我真不明白了!
「别激动嘛宋小姐,我们现在只是假设一下。」
那皮衣警察赶紧道歉,但是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那我们把他为什么不复吸这件事放一边。就说他藏着这毒,有很强的忍耐力,那他棋牌室开不下去了来找你,还把这个带过来?」
「那我不知道啊警察同志,我和我哥这几年联系没很多,他可能心里想着,以后再吸啊?」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怕说得驴头不对马嘴。
「最后一个疑点,甲硝锉过敏,」他也没有回我的话,继续问道,「甲硝锉不是抢救时使用的,是有人,在他侧后脖颈扎了一个小口。应该是针,不用很长,绣花针就够了。」
皮衣警官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宋小姐,你哥哥被人从厕所里支出来的时候,除了那两个热心人以外,是不是只有你接触过你哥哥?」
我脑子懵了,说了那么半天,合着他原来是在怀疑我。
「警察同志!」我顿时感觉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脸上青一片白一片的,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讷讷地说,当天有其他人看到他,碰过他,情况很乱,我也不清楚。
「宋小姐,你确定没有再想起什么别的了吗?」这已经是警察第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便是把我脑子翻过来,我也想不到别的。
「警察同志,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可,可真没什么特别的呀!我已经大事小事,连家里用什么盐都想了。你们有经验,你们教教我,我可以往什么方向想?我已经五个晚上没睡觉了,一直在想,求求你们了!一定要帮我!」我边哀求着,边腿一软想下跪。
被扶起来后,我六神无主地打开护手霜,挤了一些在手上,边擦边喃喃自语道:「哥哥······」
「对不起警官,自从那天之后,我就有了强迫症,每天要一遍遍洗手,洗完手手干了,就抹护手霜,每天来来回回,要好几遍。」
皮衣警察嘴上说着没事,今天只是例行询问,把我送出了审讯室,但脸上还是带着怀疑的神色,甚至眼神里带着一份笃定。
我知道,他盯上我了。
5.第四次问话
楼下又出现了那辆黑车。
我走上去敲敲车窗。
「处理干净了吗?」
那里面的男生笑了一下,嘴角有些讽刺。
「暂时算是没留下什么证据,你倒是挺趾高气昂的?」
「谈不上吧,各取所需而已。」我熟练地抽出一根烟。
「你就不怕有警察跟着你,还来找我?」他抬抬眉毛,含笑对我说。
我倒也不生气,抬高了声音骂道:
「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停在我车位上了!你这都第几回了呀,下次我一定要找拖车给你拉走!」
这里是个老小区,都住着些老头老太太,听我这么一骂,凑热闹的心都起来了,纷纷朝我们这边望去。
他脸上的惊讶只停留了一瞬,就面色恢复正常,向我赔罪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
临关上车窗前还调笑道:
我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大骂,他笑得倒很开心。
盛夏的小院里,炽热的太阳照射得地面如烤过的铁板,没人想在外面多待一阵。
房间内电扇嗡嗡地转,少年少女的轻喘声,伴着连绵不断的蝉鸣,像是一阵悠悠的音乐。
「哥......我好热。」我贴着他,背上的汗浸湿了床单。
「好萌萌,再一会儿......风扇开大点,」他上下起伏着不肯松口,他也热,在我身上大口喘着气,然后轻哼一声,紧紧地抱住我,啄我的脸蛋,「萌萌真是又香又嫩。」
这是我的暑假,或者说我最后一个暑假。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上不出学了,我这有出息的妹妹还能上吗?
「就算上,」我起夜路过爸妈卧室,听到我爸这样说,「也得是让阳阳上,我答应老张收养萌萌,供她读了那么多年书,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了。」
「可是阳阳他好像,好像……」我妈到底有点察觉,又难以启齿。
「好像啥?不就是男女那点子事吗,孩子他妈你也忒不长脑袋,儿子才16、7岁,因为和人厮混打架,都进了两次警察局了!反正我是没脸了,他没出息,以后在村里都说不到人家!反正邻里相亲的都知道萌萌实际是张家的人,现在他们绝户了,我们亲上加亲才是厚道的说法!」
我蹑手蹑脚地溜回卧室。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我是收养来的。寄人篱下就该看人脸色,我如果考上好大学,想必也是让我爸,不对,宋父,偷偷使手段换了成绩。毕竟他在县教育局工作,干这些还是手到擒来。
于是到了高考,我就故意考了一个很烂的分数,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可不像宋阳一样脑袋空空,让我在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上填错,不如让我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成绩一出,宋父宋母沉默了,他们没想到平时一本线上的我,竟然能考出这么差的成绩,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但不重要了,我心想,一旦成年了,只要肯吃苦,社会上还没有我立足之处了?
一想到这些,我就恨得发抖,指甲往他皮肉里多抠了几分。
「好萌萌,别抠哥哥……」他如痴如醉地笑道,像一头烂死在泥里的猪,我恨不得当场撕了他这张脸。
但是不行,宋父宋母还活着,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放在宋母这。天涯海角,没有身份,我一样是打黑工,赚不到钱。
结束后,我失神看着窗外。宋阳又出去和狐朋狗友厮混了,而我就那么躺着,谋划着未来的生活。
「宋萌。」
有人突然从窗外喊我,还探出了一个脑袋,我被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院子的沈思言,比我大概小一两岁,偶尔会在学校看到他。
「刚才的我可都听到了。你和你哥······」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却让我从床上弹了起来,伸手要捂住他的嘴。
「你想要什么?」
我感受到一股极大的不安,沈思言握住了我的把柄,我未来想干什么都要受他钳制。
「宋萌,我帮你摆脱这样的生活,你也帮我的忙,怎么样?」
沈思言每句话都如平地惊雷,让我头脑直接宕机。
「你都有我的把柄了,想干什么可以直接威胁我,又为什么要我帮你?」
「轻松的小事当然用不上你,但是······」
他突然凑近我,我被宋阳惹得极其敏感,还以为他要凑近亲我,赶紧避开。
但他只是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因利而聚,利尽而散,万一你为了你的良心出卖我呢。」
「你想做什么?」
「你先答应我再说。」
「我答应你。」
盛夏闷热的风又卷起来,热浪吹得我眼前景色如宏波荡漾,我人生从此走上另一条路。
6.第五次问话
「姓名?」
「吴燕萍。」
「几岁了?」
「61了医生,刚过了60大寿哈哈。」
「控制得不好啊,高血压糖尿病一个不落,尿素也高,平时不忌口吗?说了不能吃太咸太油腻的东西,海鲜、豆腐也要少吃啊。」
「医生,我们平时药都是好好吃的,吃得也清淡,都是我烧饭,连盐都不多放,吃得可清淡了。我最近就专门照顾我妈呢。」我上赶着说。
「药还是继续吃,可不能再胡吃海喝了啊,如果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立马送医院知道吗?」医生还是皱着眉说。
「妈,」我也劝她,「自从爸走了后,就没人盯着你了,我把工作辞了回家,专门伺候你吃饭好吧,你可别再乱吃了。你这嘴根本自己管不住,我上次带回来的公司礼品,你一星期就吃完了!那都是什么月饼巧克力,你这病人能吃吗!」一听医生的检测结果,我顿时怒了。妈一直没自制力管不住嘴,我不在身边,更看不住了。
「嗨呀嗨呀,知道了。女儿孝顺,看着我,以后我肯定控制好!」
当天晚上我就辞了工作,给我妈烧了一桌饭,都是她不喜欢吃的。炒青菜,萝卜炖排骨,番茄炒蛋,香酥鸭。
「你这都烧得什么呀!一点颜色都不见,尝起来也没味道。」我妈顿时不乐意了,她以前烧饭就喜欢酱油辣椒往里面放,盐巴更是多多地放,年纪大了尝不出味道,为了点口舌之欢,不管自己的身体。
「妈,医生不是对你说了嘛,要吃清淡些,你现在只许吃这点,也不可以吃夜宵零食!你可别怪我,爸去年走了,我和我哥不就剩下你了!」我把我妈骂了一顿,她没话说了。
即使是在我的严格掌控下,她还是死于糖尿病并发症。病来如山倒,她一直很倔,等到生病住院的时候,已经严重到皮肤溃烂了,即使在医院也只能控制,不能根治,最后发展成了各种心脑血管疾病。
她说,她觉得还是好好吃饭痛快。但是在病床上痛苦呻吟时,又后悔没有早些忌口。我和我哥在床边也相对无言,谁也管不住她。
7.结案
言归正传,我又的确想起了一些事。
我没有上大专,直接出去找工作了。服装店、餐馆服务员、化妆品柜台导购、美甲店员,什么工我都打过,终于攒下了一点钱,算在这个城市里浅浅立足了。
可是我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沾上了毒。他高中毕业后就在家里窝着,也不和我联系了,就在家附近开了个棋牌室。
他其实瘾很轻,也有可能是卖他毒品的人根本看不起他,从不给他好货。他用同样的钱,只能买一些很差的货色,宋父也老是打他,他也狠,把我哥绑在椅子上,一发病就打。
他们三个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一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怕我说漏了嘴;二是我本来也不争气,每次我回家时都穿得破破烂烂的,还一个劲得向家里抱怨外面钱难找,他们更觉得指望不上我。
我是自己在他的房间发现的。我哥从来没放过我,又一次云雨过后,我在他床头柜抽屉里发现这个,他立刻甩了我一个巴掌,威胁我如果告诉爸妈他偷藏了毒品,就把他和我的事说出去,我永远别想在村里抬起头来。
我虽然完全不在意名声,但是我装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了,眼看我哥沾上了毒这种要命的东西,马上就要自寻死路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告密呢?我哥,宋父宋母,一个都不是好东西!我要他们全部死,痛苦地死!
首先是宋父。他死得早,我还没开始布局,他就已经去见阎王了。算他运气好,干了缺心事,只能到阎王爷面前去细数自己的罪过了。
然后是宋母。她很能活,但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我几乎没有动手,只是往菜里多放了一点糖和盐,老年人吃不出咸淡,像宋母这样吃惯了重油重盐的更尝不出。我还把她的降压药换成了维生素,根本不出半年,她就进医院了。
最后是我哥。
起初,我找不到他一点把柄。
他向来不和我贴心,关于他吸毒被抓的事,我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进了戒毒所,后来又出来了,开了个棋牌室。
沈思言却又来找我了。
此时距离我许下承诺,已经过了10年了。
他告诉我,他知道是我害了宋母。
我内心警铃大作,他又来干什么幺蛾子了?左右宋母是在医院死的,我多少都能抵赖。
「但宋父,不是你干的。」
我虽然强装镇定,但内心几乎要吼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都过了10年了,他还是能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宋父宋母同时在医院过世,他强调宋父之死没有问题,不就是在暗指宋母之死有蹊跷吗?
「宋萌,你知道你哥为什么拿到的毒品都不是好货吗?」
他把我从家里拉出来,到我们村的后山上,这里能看到一整个村庄。晚上每家每户的灯亮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你觉得我们村子里,每家每户条件怎么样?」
「都不错啊,虽然是看天吃饭,但都过得下去,村政府保障挺好的。」
「农民靠天吃饭,为什么我们的日子一直能这么好?」
「村镇府有补贴啊,灾年会发救济金。」
「村镇府的救济金哪里来?」
「我们平时的税收呗。」
「税收够吗?」他不依不饶地接着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反问。
「你脚底下这片土地,多年来种的经济作物,都是罂粟。」
「后来查得严,不种了,种的大地主还被抓进去了,临走前把家里地里埋的金条都挖了出来,给了村镇府他最信任的兄弟。」
「这些你都从哪里听来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听着这些心惊肉跳的过往,内心浮起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
我突然想起来,某年回村里过年,听到沈家的人在吹嘘,沈思言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化学系。
「你觉得,那个大地主是谁?」他笑得越来越玩味,我腿也越来越软,不断往后退,最后靠在了树上。
「可是,我哥那案子······他的毒品不是来自镇上ktv的吗?那案子不是都结了吗?他沾得不是很少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把我们村都搜遍了,案子结得干净漂亮,你觉得还会盯着我们村吗?宋萌,这叫断尾求生。」他把手探进我的衣服里四处游走,我却如木头般动都不敢动。
他越做越过分,边喘息着,边在我耳边说:
「宋萌,你答应了我的。」
「十年了,我都没找过你,现在是你要给我点好处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也会给你点好处。」
8.卷宗
沈思言确实帮我了。
他给我了一小袋白粉,就像当年我在我哥抽屉里看到的一样,装在快递袋里封好,让我偷藏在我家。他说,我哥最近回来h市找工作,他肯定会来借住。
「他问的话,」沈思言顿了顿,继续说,「就说是有人寄给他的包裹,你代他签收了。」
「他看见了怎么可能不吸呢?」我疑惑。
「毒虫忍不了一时半刻的,你一走,他就会去厕所。即使他不去,我的人会把水泼到他身上,他也会去厕所清洗。」
「他早戒了毒瘾,这是真正的好货,他心脏承受不住的,等他出来被人抬出来的时候,你再给他致命一击。如果没人发现,那就更好了,你能完全摘出去。」
沈思言的谋划十分精准,精准得让我发慌。我并不想全盘接受他这个计划,但是我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既除去我哥,又除去沈思言。我再也不可能有平凡的生活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思来想去,还是去除我哥最可行。沈思言现在给我出着主意,但心里也提防着我呢,我根本没法对他做什么。
如果我哥一直染着毒,我也不是不能让他活着,反正他也是个废人了,吸那东西,他已经没几年可以活了。
可是他竟然被宋父管得很好,瘾不是很重,现在更是戒了,这可怎么行呢!
在沈思言原有的计划上,我决定给他加把火。原来的计划死因太单一了,一旦尸检,会完全暴露他死于毒品过量,那最后接手毒品的我,也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幸好我哥从小就对橙子和甲硝唑过敏,正好都是身边就能找到的东西。我滴了些浓缩橙汁到可乐里,在店里请他喝。警方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他买的那瓶水和我们扔掉的垃圾,只是我的障眼法。
其实我滴的浓缩橙汁量并不多,他根本闻不到橙子味,这才敢放心喝下去。这样就算过敏了,也不会特别严重。可是他自己作死,可怎么办呢?就那么一小袋毒,他都经受不住诱惑,可见这戒毒的效果并不好。
其实他哪里是来找工作呢,他只是赖上我了。这几年间我怀了两次孕,打了两次胎,他还是不放过我,宋家确实养了我,余下的人生,他们全家人就打算吸我的血,吃我的肉,结束余生。
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多久。没想到,一个上午都坚持不了,自己偷摸去厕所吸。细细算起来,他也应该算是自杀吧?
我把他抱起来,指缝间的针戳在他的侧颈上。天时地利人和,这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让我出这口恶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死的,可能是一下子复吸太多了,身体没承受住,我的甲硝锉是最后一根稻草;也有可能是剧烈的过敏反应加上吸毒,让他身体更承受不住。尸检报告都找不出具体原因,因为他死时,吸毒过量和剧烈过敏应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他进入厕所后,每一步都是致命一击。
他死的时候脸那么紫,可他以前脸那么红呢,他死的时候喘不出气,喉咙像破了的风箱一样,可见是以前喘气太多了。
我把针藏到了我一直涂的护手霜里。这其实是我唯一失误的地方,我知道作案工具不该留着,但是我太开心,太开心了,它就像我一辈子的勋章一样,我不想处理掉它。
但我又看到沈思言的车停在警察局门口,他靠在车旁,好像是来接我。
我仿佛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而这个火坑却更加万劫不复。
「怎么样,都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他就算怀疑我,没有证据也干不了什么。」
「嗯,都安排好了。没问题,下星期就可以送过去。」
「下周需要你帮个忙。」
我心里无奈地笑,欠了什么总是要还的,我该如何逃脱呢?
思考间,我又觉得恶心难忍,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我的口红落在警察局里了。」
我假装非常紧张地对沈思言说。
「快回去拿,也别太担心,就算他们拿到你的dna也没什么,你没留下什么证据。」
我返回时,发现那个皮衣警察正站在窗边,刚刚我和沈思言对话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现在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说,我终于决定交代了吗?
根本没有落下的口红,我只是厌倦了。
厌倦了无休止地复仇,厌倦了被人当作棋子,厌倦了躲躲藏藏。
我剪开了我的护手霜壳子,一根沾着护手霜的针露了出来,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这是我最聪明的手法,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