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上记——常熟记忆2》书稿(上)

《坛上记——常熟记忆2》计划于明年出版,字数约108700(含《长乐茶馆》《五芳斋》8100字)。由于《坛上记》写作跨度五年,因此整理后的书稿版和公众号上的《南门坛上随记》略有不同。

本帖目录

01忆往夕

02三月三

03老菜场

04新菜场

05摸两钿

06老宝贝

07里程碑

08接官桥

09馄饨店

10合兴顺

11老皮匠

12△商圈

13弄条命

14辛苦钱

15将开街

16羊肉面

小时候想不通,为啥南门人民影剧院那一片叫“坛上”?小孩子只知道“坛”就是晏清桥酒厂里堆积如山的黄酒瓮。常熟人所说的“南门坛上”,是指翼京门、总马桥以外的街区,南至花园浜、西至摇手湾、东至小庙场,其核心是明代“风云雷雨、境内山川城隍神坛(也称社稷坛)”,周边区域俗称“坛上”,旧时这里商户林立,市面繁荣程度甚至超过常熟城内。

记忆中第一次去南门坛上看电影,是从一座在建大桥的跳板上走过护城河;现在只记得一句电影台词,“马尾巴的功能”;电影散场在对面羊肉店喝了碗羊血汤。后来才知道,那是1975年冬天,在建的是红旗桥,电影是葛优老爹主演的《决裂》;羊肉店名“新宜轩”,现在有名的君子弄老破饭店。

幼年时家住琴川河显星桥头,还依稀记得两件事情:一是妹妹去摇手湾挑奶痨,走进两扇黑漆大门,就听见婴幼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声,高墙天井内显得格外阴森。二是舅舅结婚在全家福办喜酒,家人们事先准备了几只钢精锅倒“二浪汤”,回去开开心心吃了好几天。

小学时,学校组织观看立体电影《欢欢笑笑》,一个年级排着队走去人民影剧院,觉得南门坛上好远。初中时,跟家住南门的同学到孔雀书厅看过录像。高中时,在君子弄新华书店里淘过闲书。从总马桥到坛上都是热闹的街市,更有高端大气的第二百货商店、全家福菜馆,店堂里副食品摆得琳琅满目的老三星。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线广播每天的“影剧消息”,京门电影院后就是人民影剧院,春来书场后面是孔雀书厅。反正老县场有的南门坛上都有,而且还是去轮船码头、长途汽车站的必经之路,是常熟城名副其实的副中心。

1995年以后,偶尔去丰乐桥买菜,才会匆匆经过南门坛上。那些年,常熟城向东、向北迅速发展,招商城交易兴旺、逐渐扩展。眼看着全家福、五芳斋、周公泰、孔雀书厅、第二百货、君子弄书店等一家家关门歇业,南门坛上渐渐破败,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因为生在常熟、长在常熟,觉得到处都是小桥流水行船、老街深宅人家,好像熟视无睹了。

直到2006年泰引线改造,原本跟丰乐桥河景差不多的熙春桥临河建筑被拆清,我才意识到常熟古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面目全非。于是,我开始拍摄记录常熟古城,起点就在南门坛上,蓝狐笔下的《百年沧桑得意楼》。这一片被遗忘的角落虽然破败,但旧建筑群和老街市相对完整,能让很多人回忆起过去的岁月。

老城南是我拍记常熟古城中最用心、最仔细寻访的区域,因为这里的老街巷、老房子里还保存着老常熟的市井风貌,我还特别留意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和老器物等,聆听了很多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认识了好多老年朋友。

2007年隆冬,君子弄口修收音机的王兴根老先生告诉我,摆摊是退休后闲不住,想为老厢邻们做点贡献。现在南门区域的住户大多是低收入的老年人,老式收(录)机是他们寂寞晚年最好的陪伴,出现故障就送来请他修,花几块钱就能继续听戏、听广播了。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但有很多老人依然贫困,只能修修补补维持度日。他曾是电影放映队员,向我说起当年穿河浜、过湖荡的电影船,受到偏远乡村百姓热烈欢迎的场景,自己说着说着也不禁感慨万千。

2009年暮春,我第一次带相机走进浴春池,负责人陈建生热情地领着我里里外外参观。浴春池建成于1921年,至今仍保持着从前的布局和传统洗浴服务。浴室内,东、南、北三面是休息区,沙发躺椅、挂衣架还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样子。正中间“88岁高龄”的浴池用大理石砌成,工艺考究,经受住了常年装满热水被千百人踩踏,至今基本完好。陈建生告诉我,目前浴室惨淡经营,而且根据城区“减排”要求,锅炉将在三年内拆除,用电厂热水势必增加成本,如果提高浴资,部分老顾客可能承受不起。他又赠送给我几枚竹制老浴筹作纪念,我们从此成了朋友,几次进浴春池把内外都拍了个遍。我发现浴春池中间凹陷的建筑结构,类似南门坛上其他几座较大型的楼房。

2013年初春,我在君子弄遇到热情的陈惠珍阿姨,她邀我到后堂楼看“天棚”。这是我在常熟拍到的第三座天棚(也叫“天幔”),是城外特有的建筑风格。旧时在南门坛上置业建房,会将整个宅基地都建满房屋,楼房屋顶向内侧倾斜,寓意肥水只流自家。有些人家在中间天井上方还盖有开着天窗的屋顶,就是天棚。从高处往下看,这些房子貌似福建土楼,四周高起、中间凹陷。这种建筑结构的好处很多:提高建筑容积率,防盗,避雨保暖,天棚下能做客厅。浴春池的整体建筑也是四周高、中间低,在楼顶上晒浴巾,大风刮不走。

如果有两个场景让我投票,一段幽深小巷里隐约传来评弹声;一盆点了麻油的白切肚丝或腌水芹。我肯定选择后者,因为那是老常熟的味道,虽然普通、平淡,却是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常熟人,经历了漫长岁月才形成的习俗。

2012年初夏,我陪赵凯先生上君子弄老破饭店,破旧的方桌板凳,筷子插在糖水菠萝瓶里,瓮头黄酒,白斩鸡、白切肚丝、浓油赤酱的家常炒菜,老先生吃得津津有味。曹公度兄更是兴奋,夹起一块肉骨头,扔给在桌底下钻进钻出的黑狗,哈哈大笑道:“小时候跟大人上饭店就是这样子!”两位旅沪艺术家,在南门坛上找到了老家的味道。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永久封存着一个老家,特别是远游他乡的人,乡愁只有回到老家才能抚平。现在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人们心中的老家也在渐渐消失。让后人找到回家的路,我一直在努力拍摄记录。

没想到常熟古城在被拆得七零八落、成片老街区所剩无几后,破败不堪的南门坛上竟然被认为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底蕴深厚,要开发了。

2016年4月9日,三月三,别人轧忙上祖师山,我去南门坛上买菜,顺便扫街拍照。

刚走进花园浜,就碰到两个文艺女青年问路:“那家最好吃的馄饨店在哪?”君子弄东端南侧啊。那家简陋小店名气越来越响了,让她们打开手机导航,跟着提示音走,才一百多米。在相互投毒、相互欺诈的大环境下,做小生意只要凭良心,价廉物美、童叟无欺,都能被顾客接受并夸赞。不过馄饨汤团终究是普通吃食,不可能有所谓的“高汤”,和松盛一样,重现儿时味道的秘诀在“鲜汤”,配料就是猪油和味精,本事就在配汤恰到好处,吃后不口干。

肉摊旁蹲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跟前摆一个大黑塑料袋,里面装满燕笋,一看就是本地竹园里出的。毛竹笋是发物,我从来不买。燕笋又嫩又甜,我喜欢。问价,答:“5块钱一斤。”挑了五只,秤出来6块5角。又挑了一只小的,说:“7块钱算了。”老伯同意。问:“你家在哪里?”答:“何市。”问:“坐城乡公交上来的?”答:“嗯。”

三弄口在吵架,凑到近前一听,起因是缺斤少两,问题出在那杆秤。摊贩理亏,言语中明显示弱。顾客是个中老年壮汉,得理不饶人,越骂越起劲。等骂到火光直冒,一把夺过杆秤,折断了。摊贩两手一摊,说:“好了吧?”顾客也没趣了,“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这种场景南门坛上常见,遍地的八两、九两秤。折就折了,再买一杆就是,便宜得很。反正生意大大的有,也不是每个顾客都能发现,而且都是那么强壮,还能凶狠过摊贩的。

向前没走几步,又有人在吵架,起因还是缺斤少两。顾客买了条鳜鱼,38元一斤,到别的摊子上把鱼拿出来一秤,竟然少了一两半。于是火冒三丈,赶回来理论。摊贩理亏,从钱匣里拿出张5元纸币,递了过去。顾客拿到钱转身就走。见顾客走远,摊贩向旁人诉苦:“进价38块,还卖38块,怎么赚钱啊!”这个我知道,奥妙都在那个黑色塑料袋里。一只干燥袋子重约一两,沾点水就是一两半;捉鱼时手脚快点,舀一点水到袋子里,就是二两,甚至三两。今天赔了5块钱,毛毛雨。反正生意大大的有,不是每个顾客都能发现,而且都那么凶狠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常熟城区发展进入快车道,我因为拍摄记录古城,比较清楚这个转变过程。随着书院街、方塔街的开通,以及新商圈的形成,南门坛上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逐渐陷入地缘性冷落,以前有名的商号、饭店、娱乐场所纷纷退出,剩下的只有菜场和小生意。

由总马桥大街、平桥街,以及丰乐桥、鞋厂、小庙场三个菜场组成全常熟最大的马路市场,菜价便宜确实名不虚传,很多是自产自销、农贸市场直销,新鲜、品种齐全、挑选余地大。一传十、十传百,每逢周末和节假日,南门坛上简直人山人海,有些卖菜的更是兴奋,把三轮车停在路中间就做起了生意,于是总马桥常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让经过环城南路的公交车司机叫苦不迭。

现在的南门坛上区域就是一个大工地加自由市场,到处都是蓝色彩钢板围起来的旧房子,围栏外面只要有三尺空地,就有人摆摊做生意,只要不影响施工和通行就可以。新建路上原住户只剩下7号还没谈拢条件,前年11月搭围栏时给他家留出了通道,经营的扫帚拖把、篮笼箩笾就摆在通道内、挂在围栏上,他家还卖染红蛋的粉。

沿着君子弄、新建路、义庄弄走了一圈,南门坛上历史街区一期启动区保护和整治工程进展顺利。得意楼维修工程去年末已竣工,对面五芳斋包裹在脚手架中,斜批门头上“国营五芳斋饭店”原老店招牌已重见天日;新丰乐菜场基建工程接近尾声,义庄弄倪宅附属建筑正在拆除,东侧周孝子庙维修中。从田头廊后门进入马宅,前厅、正厅、后厅、后堂楼的屋面、梁架已完成修缮,上塘街门屋刚落架。马宅于2009年6月被公布为常熟市文物保护单位,我的印象是规模蛮大,陪弄很长,但宅基地不方正,建材和工艺一般。看项目公示栏,马宅建筑面积1125.5平方米,修缮工程造价495.85万元。

今天来主要是买活鸡,清明节前买的草公鸡25元一斤,肉质紧嫩、微微发黑,炖汤鲜美无比。我是小庙场转角杀鸡摊的老生意,老板说:“今天没有25块的,只有22块的,但是鸡绝对好。”我点头说“好”,老板就伸手进笼子挑了只公鸡,过秤65元。然后放血、拔毛、开膛,手脚娴熟,一气呵成。

我指着鸡腹腔内,紧贴脊柱后段的两粒白色腰果状脏器,明知故问:“那个啊是鸡卵子?”我不是不懂,只是因为那两粒特别大。老板说:“是的。只有老一点的草鸡才有,笼养的肉雄鸡是没有的。”这回是真不懂了:“公鸡怎么会没卵子?”老板指着另一个笼中的几只公鸡,说:“像那种笼养的冒牌草鸡,鸡卵子只有一点点大。”我“哦”了声,真长知识!老板接着说:“那种鸡吃的饲料里还要加点黄颜色,炖出来的汤蜡黄蜡黄的。”这个我实践过,除了一年以上的散养老鸡,其他鸡炖出来的汤如果蜡黄,都是吃了颜色的。

我问:“新丰乐菜场马上就要启用了,但是听说摊位不够安排老丰乐和平桥菜场的人,那你们这片(小庙场)怎么办呢?”老板有点无奈:“随便他们怎么安排,反正新菜场里不准卖活鸡,混到哪天是哪天吧。”老板娘从鸡杂堆里挑了两块比较紧实的鸡油,和我的鸡装在一起,递给我。太阳底下明显觉得热,一手拎菜、一手提相机,有点沉,不拍了,回家。

2016年8月18日,一大早赶去南门坛上,只因新丰乐菜场明天正式开业。总马桥大街、平桥街上照样摆满地摊,行人摩肩接踵。老丰乐、平桥菜场里买卖生意依旧,如果不是特地和摊主说起,根本看不出马上要搬迁的样子。

平桥菜场角落里的蔬菜摊上挂着张泡沫板,上面写着,“二楼,新摊位号228,本月19号营业,手扶电梯口”。顺手拍了一张,摊主朝我友善地一笑。对面的蔬菜摊位上有熟客在问:“你们搬到新菜场是几号摊位?”我凑上去,也问:“新菜场摊位费多少?”摊主答:“一次性交了两万八,可以摆到2018年春节。”掐指一算总共18个月不到点,平均每月一千六,新菜场设施好,这个租金不算贵。

走进新菜场,楼下荤菜、楼上蔬菜,装设自动扶梯,确实漂亮、整洁、高大上。开业在即,最忙的是坛上特聘的综合协勤和清洁工,还有些水电零星修补。有不少摊主已经在做准备工作,还有几个围在一起议论,我也凑上去,听:新菜场摊位费(每月)从一千三到三千不等,最贵的是卖草鱼的,因为面积大,外面的门面相对便宜,转角处一家每月只要两千六。壮汉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一伸,比划着说:“今后肯定要拍租的,那个门面最少能拍到八千。”

走出新菜场,看见义庄弄倪宅西墙阴头下,几个协勤聚着在一起抽烟。忽听有一个人说:“接下去不好搞了。”我非常理解,为了南门坛上的整洁,为了新菜场的生意,他们必须面对挑战。又特地绕到老丰乐菜场,拍了草鱼摊。从摇手湾边门出来,看见91岁的鱼婆还在老地方做生意,就问她:“明天新菜场开业,外面不许摆摊了,你准备怎么办?”她难得悠闲,坐着说:“类见算哉喂,活也活不着几乎日脚哉!”

晚饭后又散步到南门坛上,看见新丰乐、老丰乐、平桥菜场里灯火通明,摊主们正热火朝天地忙搬迁,老百姓的菜篮子是一天也不能脱空的。新菜场下面的新店面外也围着很多人,热烈地讨论着租金和市口,大家言语间都充满希望。

很多人说现在城区最有市井烟火气、最有热闹、最乱脏差的地方就是南门坛上,只有这里能够随便占道经营,门面租金虽然不高,但人流量大,商品周转就快,因此这里的东西比较便宜,于是南门坛上就成了是最底层百姓购物、近郊农民和新常熟人做小生意的天堂。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南门坛上物价便宜,不过便宜没好货、短斤缺两、使用假币等现象也大量存在。

月初有一次天刚亮就到总马桥堍,拍马路市场,顺便买桃子、玉米。我蹲着选桃(7.5元一斤)时,旁边的大爷付完账,拎着满满一马夹袋桃子转身就走。卖桃的新常熟人拿着大爷给的百元大钞,翻来覆去、左捏右看。我瞟一眼就知道,那张钞票假得不能再假了。卖桃人越想越不对劲,突然一下子蹦过摊子,蹿到马路中间拦住大爷,他很会说话:“你这张钞票太破了!”只见大爷超级镇定,作若无其事状大声说:“不可能的!”卖桃人声音不高,但是很凶:“换一张!”大爷见势不妙,赶紧掏出一张真钞,换回了假钞,然后转身快速撤离。整个过程中大爷面不改色,心脏会不会狂跳我们不知道。

去年有一次在老三星外,我拍到了全过程的马路骗局“民工卖古董”。当一个民工老伯在我身边蹲下,从塑料袋中掏出一个雕塑牛,我立即意识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由于我自始至终垂手拎着相机,没有特别的举动引起他警觉,而且周围环境闹哄哄,虽然镜头离他不足一米,但他听不到快门声音。老街坊曾告诉我,南门坛上三天两头有类似骗局,而且成功率能达到九成,买下这种货色的冤大头除了见识不够,还老是做梦天上掉馅饼。

一分钟后,第一个托出现。两分钟后,第二个托凑上来。三分钟后,被家具店老板赶到路对面,有人开始围观,两个托继续夸宝。五分钟后,第一个感兴趣的出现,但是没上钩。十一分钟后,我觉得有个老伯马上要当冤大头了。十三分钟后,骗子确认猎物上钩,换到得意楼下继续忽悠。十三分钟后,民工老伯好像舍不得卖了,一号托表示也想要,冤大头岂能错失发财机会、志在必得。十四分钟后,估计骗局成了,我退后几步拍全景,没想到冤大头快速掏钱,然后拎起宝贝就走,三个骗子也迅速分头撤离。十六分钟后,冤大头脚下生风,我追到全家福才拍到他的背影。回过来问围观者,说是“开价三千、三百成交”。

南门坛上马路市场的热闹、脏乱表象之下,掩盖着无数短斤缺两、以次充好、假钞横行、坑蒙拐骗,这些也许将在改造后基本消失。近年在常熟古城区转悠,多次见过由假钞引发争执甚至争斗,使用假钞的竟然大部分是本地老年人。

近年来随着寻访、拍摄的不断深入,我对南门区域的前世今生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旧时的南门坛上因为在城外,人流、物流不受城门关闭限制,从清末开始商贸繁荣盛极一时,综合分析其成因:一是地处水路交通要道,人流汇集;二是周边地区大米、棉纱集散地,交易后转运上海;三是为这些贸易活动配套商业服务娱乐设施,还有黄赌毒。建国以后,黄赌毒绝迹,商业收归公有,但因为南门坛上地处从长途汽车站和轮船码头进城的必经之路,商贸繁荣延续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之后老商业渐次歇业,勉强支撑至今的浴春池、老三星也是惨淡经营,老常熟人眼看着南门坛上慢慢地破败、被遗忘。

近些年的大拆大建,让常熟古城元气大伤,眼看外面古城古镇古街开发热火朝天,于是就想起了南门坛上。幸好,南门外还保留着比较完整的老街区,元和塘两侧临河人家、驳岸建筑还有点江南水乡韵味;还住着很多老人家,过着传统的生活;还有很多老商铺,经营着别处难得看到的传统生意、过时的器物用具,比如铜钱编发禄、竹制厨炊具。于是历史文化街区的名头,就落到了南门坛上。

2016年8月19日,一大早赶去南门坛上,只因新丰乐菜场今天正式开业。总马桥大街、平桥街上照样摆满地摊,行人摩肩接踵。但老丰乐、平桥菜场已经人去摊空,里面一片狼藉,几个戴安全帽的民工在做拆除准备工作,听他们说来了几十个人,几天功夫就要拆干净。我赶紧溜进去,并不理会有人在背后大声喊喝,拍照留念要紧。

平桥菜场入口处左侧的海鲜摊还在营业,拆除工作负责人让摊主收拾收拾,摊主极不情愿、大声理论,他在新丰乐菜场没有分到“应得”的摊位。前些天,他在了“寒山闻钟”和“零距离论坛”上发帖申诉,但一时还没有结果。负责人也不想和他纠缠,只管安排手下准备干活。

新丰乐菜场顾客盈门,豆制品摊位还请来了促销员,优惠力度很大。我先找到一楼180号草鱼摊,给勤劳的一家子拍了张,看见我举起相机,摊主配合地顺势从水池里捞出一条活鱼。又来到二楼228号蔬菜摊,摊主正忙着做生意,我找好角度也给他拍了一张。他抬起头,笑着说:“昨天在090上看见我的照片了。”

新丰乐菜场二楼东北角有几个自产摊位,卖菜农民告诉顾客:“摊位要每天来抢,暂时不知道一天收多少钱,只交了500块钱电子秤押金。”二楼自动扶梯口设置了“公平秤”,有个顾客在校验一条鲫鱼,结果是没有短斤缺两,顾客笑着连声说:“不容易!不容易!”

新丰乐菜场将是新秩序,设施齐备、干净整洁,虽然为了稳定还没拍租摊位,但为了保证顾客流量,以后必定会严管沿街乱设摊,否则新菜场的摊主会有意见。因此今天坛上区域执班的协勤明显增多,隐约觉得气氛有点紧张,马路集市消失倒计时了。

原来在丰乐桥东堍摆摊的碧溪菜农,今天把摊子摆在了上塘街口理发店旁。他家有六亩菜地,基本上每天开着小面包车进城卖菜。他说:“保安说还能摆六天,接下去就要硬赶了。”他右手大拇指向身后一指,强调说:“这是我亲戚家,以后就在亲戚屋门口卖,我才不怕他们呢。”

推着小三轮车在总马桥大街卖竹笾的老太来自毛家桥,夏天在家破竹、劈篾、编制,今天运来南门坛上叫卖,没想到严管了,被教育国几次后,她说:“老太婆吓得半死!赶紧贱卖掉,好回家。”有人问价,回答:“80块。”我翻看了几个竹笾,做工很好、上手很沉,可惜现在传统手工不值钱。

老丰乐菜场摇手湾边门外,三个新常熟人小青年在卖自己捉的黄鳝等水产,有个阿姨看中了一只小孩手掌大的甲鱼,讨价还价8元成交。阿姨说:“回家养三年,等长大了再杀来吃。”这时候鱼婆凑了上来,插嘴道:“多喂点食,一年多就长大了。”她今天没有摆摊,难得穿着整洁,左手挽着个大篮子,像是进城来新丰乐菜场买菜的。

摇手湾口听几个老商户在闲聊,新丰乐菜场造的位置不合适:一是面积和场地太小,以后满足不了周围居民的需求;二是交通不便,尤其是不能像老市场那样,鲜鱼能用船直接送进来。同意他们的观点,随着原国棉、粮库地块住宅区的建成投用,来南门坛上买菜的人还要增加,到时候可能连电瓶车都没地方停;老丰乐菜场的草(青)鱼摊主要做批发生意,鱼货进出量大,用三轮车运输不方便。

从前南门坛上菜场的人气兴旺,乡镇人家办酒席,都喜欢来此采购副食品,因为菜价便宜、品种齐全。久而久之,不管是卖菜的买菜的都喜欢往这里挤,越脏乱、人越多。这种菜市场的热闹如果断了根,就很难恢复。不过旁观者不清,新丰乐菜场的前景如何,只能由卖菜、买菜的人来评说。

如果把南门坛上改造成供常熟人休闲、购物的区域,这里有真的古旧建筑,有地道的常熟人居住,那才是货真价实的民俗风貌,才是活态的历史文化传承。如果有针对性地恢复、扶持一批常熟老字号、传统风味以及传统手工艺人,比如让新雅、五芳斋等老店在南门坛上重获新生。传统饮食和手工行当能够快速积聚人气,以此吸引看厌了仿旧建筑群的游客,逐步养成常熟旅游的新特色。

2016年8月21日,上午再去南门坛上,想看看老菜场拆光了没有。老丰乐菜场掀掉了半边顶、砸掉了部分摊位,平桥菜场基本没动,可能是酷热天气不宜施工。

星期天来南门坛上买菜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平桥街,从总马桥堍望下去,想到了一个北方人常用的词,乌央乌央。马路市场上到处臭烘烘的,鱼腥味、垃圾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但是当一个美女推小车(卖香囊)款款走过时,行人们都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于是满街都浓香扑鼻了。有个阿姨是坐城乡公交从珍门赶来的,我觉得她的摊子特别清爽、整洁,尤其是那一篮金黄色的锦荔枝。

闷热难耐,我能感觉汗珠子在顺着后背往下淌,一路走一路挤,听见好几个摆摊的说:“便宜了嘿,买吧,明天我就不出来了。”不是说宽限六天,怎么明天就要赶?来到得意楼对面,从84岁的老皮匠处证实了这个说法。他在此摆摊已有43年,君子弄中段的这一排皮匠摊,比原第二百货大楼都历史悠久,现在百货大楼已经拆除,他们该何去何从?我问:“你明天要不要出摊?”他说:“队长关照回避几天,明天要调很多人来赶,碰到不熟悉的最怕吃亏。”

君子弄47号门开着,73岁的老丁和老伴坐在中厅里乘凉,他是这个大宅院坚守的最后一家,争议焦点是几间保留房。一年多来,从拆迁办到房管所到管理区,他跑了无数趟。曾有工作人员问他:“回城后为什么不马上去把房子讨回去呢?”老丁让他去补习历史课,当年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才被下放,好不容易回城了,哪来的胆子敢去讨房子。

老丁说:“南门坛上从来都是商业区,沿街都是门面,但那时候做生意讲规矩,把货物摆出店外一尺,就觉得占公共地面了,会不好意思的。哪像现在,恨不得把半条街都圈起来摆摊,也没人管,于是南门坛上弄得一团糟。现在外面传言,明天肯定要赶干净的,听见转角处两个杀鸡摊主在相互鼓气,就是不搬!肯定犟不过的,总马桥头上的XJ人都能赶跑,还怕几个杀鸡的AH人?”

转过摇手湾,看见鱼婆已经卖光了鱼虾,正悠闲地啃着一副大饼油条。我笑着问她:“你明天啊要出摊?”她嘴巴里含着食物,有点口齿不清:“老太婆不惹事哉,不想被捉去。”又看见碧溪菜农,他的地摊摆在丰乐桥堍、老菜场转角处,我笑着问他:“你明天啊要出摊?”他摇摇头,说:“过几天再看。”

刚才从君子弄47号出来,遇到对面小叶烟酒店的唐老板,他还兼营刻章,他叫我明天再来坛上拍照。我说:“明天来拍?当心照相机被没收。”我也希望南门坛上早日恢复干净整洁,《马路市场》系列就能有个终结,总共三千多张照片了,虽然我想把镜头对准自产自销的农民,尤其是卖常熟特有农副产品的,但很多老贩子的形象却多次出现在画面中。

骑车沿上塘街一路向南。老丰乐菜场已经拆除,一台挖机在平整地面。马宅门屋已完成修缮,三开间做旧木排门蛮气派,走进院内,见匠人正在铺设花岗石地坪,整体修缮工程接近尾声。骑上南三里桥,望见新建莲花路跨元和塘桥的三个混凝土桥拱在保养中,桥西侧四丈湾段因施工封闭。一路骑到永济桥,上塘街南段荒如废墟、杂树丛生,原粮库码头有人悠闲独钓。永济桥两侧小孔中架了木撑,估计等到新桥竣工,古桥也要整修了。

连续三天跑了五次南门坛上,拍了近三百张照片。一直在思索,南门坛上将如何保护开发、提升人气、打出名气?米业行会、坛上老兄弟和风化区不可能恢复,摆摊提篮叫卖又将被禁止,那历史文化还剩什么?靠全新的菜市场、得意楼、五芳斋、全家福,破旧的浴春池、老茶馆、老三星,很难延续传统商业氛围。

晚饭后又散步到南门坛上,看见新丰乐菜场旁义庄弄倪宅西墙上挂了一条横幅:“齐抓共管,杜绝擅自摆摊设点和店外占道经营!”落款是城管局和方塔管理区。四天后,总马桥外侧新设一排路障和一块公告牌:“2016年8月25日起,南门坛上进行交通管制,机动车仅留南新街、新建路进出,禁止在区域内擅自摆摊设点。”落款是城管局和交警大队。

在南门坛上兜了一圈,摇手湾丰乐桥堍、平桥街戚家弄口、花园浜茶叶店旁也装设了路障,应该是下决心整治马路市场了。我是拍照玩,随时能停。可那些来南门坛上“摸两钿”的本地农民伯伯、阿姨阿婆,从此往后,他们去哪里去卖自家种出来的东西呢?

从前年开始,我经常到南门坛上盲拍马路市场,为的是捕捉到最真的市井场面。回家整理照片,我看到了五花八门的生意、各种各样的细节,而且透过最自然的表情和动作,能很直观地感觉到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不管是卖菜的还是买菜的,都是靠自己在千辛万苦赚钱、省钱,无畏严寒酷暑、雨雪冰霜。

“常熟记忆”公众号有回复:南门坛上最终也许成了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所描绘的那块美妙的长方形草坪——官员很满意,人们并不喜欢。对旧城改造来说,城市规划者追求的城市形象和原本生活在此间的人需要的美好生活格格不入,改造只注重建筑却忘了其中的人。

从《常熟日报》征文中也能看出,南门坛上给广大作者留下的,都是家和童年的记忆。记忆中的景物早已消失,远行的游子找不到回家的路,这就是乡愁,无关曾经住在常熟哪个角落。而奢华的仿古建筑群只是装腔作势的城镇博览馆,那里不可能令人有记得住的乡愁。因此南门坛上保护整治的目标,最好是留住常熟古城的传统风貌,让常熟人还能在这里找到家乡的记忆。

2017年6月4日,上午有点热,太阳明晃晃,原本懒洋洋的不准备出门,但想到两个多月没去扫街了,就背起照相机,骑车直奔南门坛上。9点半到总马桥,发现几个月前成群结队的协勤不见了,桥堍岗亭里也只有一个人值班。总马桥大街上熙熙攘攘,两旁的店家都把店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平桥街上车少人稀,缩在杂货店一角的虾贩子在卖力兜售:“大籽虾10块四两!”但顾客寥寥。拆除后的平桥菜场,已经铺好了地坪,暂时看不出新的用途。

老三星被彩钢板圈住,准备维修。把自行车锁在得意楼旁,相机调好参数,沿君子弄向西走过去。老典当墙角缩着老皮匠,85岁高龄还在自食其力,也难怪指挥部能网开一面。和他打招呼,对我哼哼哈哈,有点老糊涂了。君子弄44号大门很难得的开着,屋内轮椅上坐着个老太正在打瞌睡,趁她不注意向室内拍了一张。门外七十几岁的皮匠老太也是老熟人,但每次刚看见我时就会犯糊涂,都要质问我:“啊是你拍了照片把我发到网上!”我朝她笑笑,不说话,她就想起来了:“噢,是那个撑伞的小猢狲!”

唐老板站在店门口和老厢邻聊天,看见我就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我说:“是好久没来了,现在也没啥好拍的。”他说:“搞不像了,色二的房子完工好久了,就是不交房,说ZF欠建筑公司的钱。”我说:“县南街拆迁也有部分人家安置在色二地块,现在也还没拿到房子。”老厢邻说:“得意楼完工好久了,闲置在那里是不是浪费吗?对面(君子弄47号)大院户,那么多房子改造好后派啥用场?现在形势随便做什么生意也不行,而且这里小街小巷弯弯绕,没人高兴跑进来消费。”

经过一番交流,两位南门坛上原住民和一个关心南门坛上的人达成共识,南门坛上保护与整治工程有点冲动,如何改造、将来用途、发展方向,都没经过严谨论证和广泛听取市民意见。不过看现在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估计会做到哪算哪了,君子弄他们这一边要不要拆迁,至今尚无说法。

唐老板的兄长唐增炎在隔壁经营大光明钟表店,修理钟表技术高超、童叟无欺。我从店门外斜望进去,看见墙边一只零件橱是典型的老货。唐增炎介绍说:“这橱是1956年成立三联支部时从旧货店买来的,木料是花旗松,两边还是独板。”他双手比划这橱板的宽度,还取出一个抽屉给我看做工和漆水,确实精致,就是不知道这橱最初是派什么用处的。三联支部是寺前钟表店(常熟手表厂门市部)的前身,当年由经营钟表、钢笔、刻字的小工商业主公私合营而成,就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西门大街人民饭店对面、寺南街口一东一西的两家店。

君子弄里没有拆到的店铺还在营业,只是生意远不如前,我给理发店、铜器店、竹器店、杂货店各补拍了一张局部。想在食品批发店买冬瓜糖,回家做绿豆汤。问价钱,太便宜;看货色,发绿,觉得有点异样,放弃。

走到丰乐桥堍,和熟食店老板聊了会,他是兴隆泰安村人,前几天在文化片区看见他在水田里收茭白。原来南门坛上人多,熟食生意好做。现在人少了,顺便卖点自家产的蔬菜也能维持,真要感谢老天爷,让他在市中心还有一块可以耕种的田地。太阳光正合适,但补拍上塘街只能向南了,因为最北端的老丰乐菜场已经拆除,有明显变化的照片不能补进老街巷系列。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网红老丰乐茶馆把门面北侧开了一家安徽包子店,分割店面出租都是为了缓解经营压力,生意兴隆的店铺不可能这么做。走进老茶馆,茶客寥寥,虽是夏天淡季、临近中午,也不应该如此冷清。原因很简单,老茶馆的顾客大部分是进城卖菜的农民,南门坛上保护与整治后实施的严管,驱逐了大量来卖菜、做小生意的老农。“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是有钱有闲阶层的生活,对于有勤俭节约习惯的老农来说,做不到生意也就没有了消费,哪怕此处茶资只要区区1.5元。

浴春池和丰乐茶馆两个老宝贝,是佐证南门坛上往昔繁华的明星店家。但专家们没有深入实地、仔细研究浴春池和丰乐茶馆的顾客组成,基本上是南门区域住户和来此做小生意的人,而经济条件宽裕的市民基本上不会去那消费。如果原生态被破坏,南门坛上的人气必将消散、不复存在,想靠外地游客来填充、恢复热闹,没那么容易。我曾对某老先生说:“如果你能在浴春池泡几次澡,再去丰乐茶馆喝几壶茶、老破饭店吃几袋黄酒,就能进一步了解南门的现实状况,就不会顺着童年的记忆而想当然了。”

除了偶尔带朋友去老破饭店体验,我从来没在浴春池和丰乐茶馆消费过。便宜无好货,那两处只能提供最低档的消费,因此卫生条件难以恭维,而那些恰恰就是南门坛上真实的消费水平。保护与整治后,消费档次必然提高,但高消费又何必来南门坛上,这里既不是江南水乡古镇,也没有小桥流水人家,靠陈年旧事不可能再次聚集人气。

走过义庄弄口,发现上塘街64号大宅的门开着,这里面有一个我从来没拍到过的天棚,因为出租给经营调料、香料的外地客商住宿、存货,好几次想进去拍摄都被拒之门外。再一次鼓气勇气闯进去,走到中间看见只有女主人在家,我就指了指屋顶上的天棚说:“拍拍老房子。”她点头同意。我赶紧举起相机,一通闪光。拍完后,我得寸进尺,指指内屋问:“能不能到后面水栈上去,拍河面?”她说:“里面堆满了东西,走不过去。”道谢,退出,窃喜。

拍到72号陆尹一老师家老宅,转身返回。在上塘街1号烟酒店旁,和缩在柜台一角卖小鱼的老伯聊了会,听他说刚才看见鱼婆了,我赶紧道别,快步走到凌云桥、原平桥菜场后面,远远就望见鱼婆蹲在墙角,手里挥着拍子在赶苍蝇。调好参数,垂手拎着相机,走上前去问候:“天气这么热,怎么不早点回去?”她头也不抬,继续挥舞苍蝇拍,问:“啊要买点蹿条鱼?”高寿92岁的鱼婆是南门坛上生意人之最,因此指挥部能网开一面,给她安置一个角落。鱼婆每天来南门坛上做生意是因为闲不住,与家庭条件等无关。我继续夸赞她:“你身体很好啊!还能吃两大碗自来水淘饭!”回答:“定心!小菜也覅个。”

走过总马桥大街、戚家弄口,熟食店新常熟人老板招呼我:“好久不见!”我说:“你今天很清闲啊。”他摇摇头:“生意不行。”我注意到,原来摆在路边、上面堆满熟食的大案板不见了。旁边有朋友问他:“你认识他(指我)啊?”他说:“老熟人了,他给我儿子过拍照片,那时我儿子才这么高。”他用手掌横在胸口比划了下。

取了自行车,骑到君子弄老破饭店,进去买了半只肚子、半只猪心,这里的白切荤菜淋上葱油、吃口鲜洁,是老常熟的味道。还不到11点,顾客已坐满了店堂,有个老头自豪地端了盆白斩鸡,旁边有人调侃他:“今天手气好,舍得吃鸡了。”老破饭店中、晚两市营业,顾客都是社会底层、相对固定,因此只要看点菜是否大方,就知道那人当天的经济条件。有人早早地催开饭,因为兜里有钱了。也有人拮据,点一个三鲜汤,一袋黄酒、一碗饭,也能混个酒足饭饱。老板是熟人,告诉我,“修收音机的棚子拆了”。

把肉食扎在车把上,踢开撑脚刚想跨上车,突然发现对面墙角多了一个皮匠摊,那个老皮匠竟然是我小时候就看见过的!那时他挑着个皮匠担子穿街走巷,做得最多的活是给布鞋钉鞋掌,剪两块废板车外胎,修剪得和鞋底一样形状、大小,然后在前掌、鞋跟处各钉上一块。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很多人穿自家做的布鞋,为了耐磨都要钉上鞋掌。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他竟然还在做这生意,能赚到钱吗?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脚下有一截废板车外胎。

很是奇怪,近些年我走遍常熟城区大街小巷,各种行当的老手艺人我应该都见过,唯独没看见过他。他的年纪到底有多大,说一百岁我也相信,因为我小时候就觉得他很老了。我马上停好自行车,凑上去和他打招呼:“你身体蛮好啊?”他摇摇头,艰难地缓缓站起身来,我看见他的两只手里都撑着拐棍,左膝盖变形、肿大得很严重。难道是为了生活,没有办法只能出来干活?我不敢往下想,连声说:“你坐好吧。”

正在这时,我看见小横街14号的贡老先生推着轮椅走了过来,我连忙和他打招呼,他还和以前一样问候:“李先生,谢谢啊!”我根据他家在抗战时期的苦难经历,整理成文,收录进了《常熟记忆》书中。因为体弱多病,大热的天他还穿着长袖长裤。当看到他轮椅上放着几双旧布鞋时,我笑了,老皮匠们只有南门坛上才有生存空间。贡老先生又朝我摇摇手,说:“小庙场、小横街不会拆了。”

君子弄5号外的棚子不见了,只摆着些旧收录机、收音机样品,估计是每天搬出收进。走进墙门间,见老王正蹲着忙活,屋里堆放的旧收录机、收音机也明显少了很多。我问:“是不是现在来修收音机的少了?”他说:“这里的老年人在少下去,老式收音机、收录机也就越来越少了……做到哪天是哪天吧。”我突然想起曾在四丈湾遇到一个收废品的新常熟人,他的三轮车上装满了白事人家扔掉的物品,他告诉我:“这片去年死了39个老人,我数好的。”

送我出来,贡老先生正好慢慢走过,我赶紧闪身站到一边,举起相机就摁下快门,《常熟记忆》书中《君子弄5号》主人公老王、《口述常熟沦陷遭遇》主人公贡老先生,被定格在了同一张照片中。临别时,老王问我:“好多年了,你怎么拍不完的啊?”我回答:“拍到哪天是哪天吧。”拍记常熟古城不是我的工作任务,喜欢是最大的动力,但人是感性动物,说不定哪天就没劲了。

2017年6月5日,晚饭后闲逛,一路走到了南门坛上。小庙场、平桥街、君子弄、新建路,一路都是彩钢板围起来的老破房子。新建路义庄弄口的周孝子庙修建完工了,我立定后仔细观察,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山门肯定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我突然想起来了,原十苏王线“53公里”里程碑不见了!

十苏王线于1952年建成通车,北起张家港十一圩港,向南经常熟、苏州市区,终点在苏浙交界处的吴江王江泾。十苏王线是文革前贯通苏州地区南北的唯一公路,经十字路、新建路、总马桥大街、环城路、义虞路穿过常熟市区。我小时候还能听到新闻中提及十苏王线,但上世纪八十年代204国道改道后就再没人提起了,因此这块“53公里”里程碑,就是十苏王线遗存的唯一实物证据。

2009年,我在余信先生指点下来到此拍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被兰州拉面店杂物遮挡的里程碑,好说歹说才让店主搬开杂物,拍了照片。可能根本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一块五十年代竖立的里程碑,也可能在专家顾问看来这块里程碑毫无意义,但我觉得非也,任何一个时代印记都是有价值的。

南门区域像三官弄狄宅、西南河强宅、上塘街马宅等上档次的老房子不多,封火墙高耸的更是凤毛麟角。周孝子庙后面的义庄弄倪宅,是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确认的传统民居,被拆剩主体建筑(二进、二层、二开间)后也整修一新,只是原来西侧边门外有一口金山石井圈的老井,被掩埋在了路基底下。

提起江南生活的惬意,很多人都会说“皮包水、水包皮”,但往深处想,就会发现那是狄子怡和坛上老兄弟们过的日子。享受生活,归根结底就是高档吃喝玩乐,如果每天都到浴池泡一个澡,那么一碗面、一壶茶、一包烟、一杯酒也是必需的,再加上正常的衣食住行,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有钱有闲对大部分常熟人来说是个梦,现在靠退休金过日子的老百姓,很难达到这等生活标准。丰乐老茶馆价格低廉,就是因为消费水平太低。

随着现代影视和网络游戏的普及,专业书场销声匿迹,喜欢传统曲艺的中青年也越来越少。因此想吸引游客来逛茶馆、孵浴室、听说书,以此重新积聚南门坛上的人气,好像不切实际。

现在的南门坛上是常熟城的下只角,街巷狭窄、房屋破败、设施陈旧,原住民非老即贫,大部分人家还在用马桶。这里的外来人口超过原住民数倍,为数不多的公共卫生设施不堪重负,环境极度脏乱差。租户对老房子造成的破坏令人痛心,尤其是那些做熟食生意的……这里街巷狭窄,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

曾经遇到一位出生至今没离开过南门的老阿婆,她请我进去拍摄她家祖屋,我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觉得这处临河傍水的老宅维护得还可以。她说:“你往墙上打一拳试试看。”我说:“你害我啊?”她笑眯眯道:“没问题的。”我还是有点担心,不敢用力,但只轻轻一拳就把墙面打出了一个洞,然后好奇地用手机灯光向洞里照去,我看到腐朽的木柱上有很多白蚁,顿时觉得后背发麻。

南门区域亟需改造,但是大部分老房子已经酥烂,几乎无法修缮。老房子长期没人住就会塌掉,事关人身安全,这是最实际、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拍摄过一家老宅,最里面的两间房子已经坍塌,沿街三间都用临时木柱勉强撑着。每到台风季来袭,社区都要把住在里面的耄耋老人安排进旅馆避难,以免发生意外。

南门区域的老房子和常熟城内不大一样,尤其是那些曾经属于外地客商的房屋,在建造之初就没考虑百年大计,建筑特点是充分利用地面、加强防火防盗、建材用料不是太好。最有特色的是天棚,外观看很漂亮,但质地基本上只是凑合。因此如果纯粹为改善区域环境、居住条件,保护整治不可能实施,投入产出不合算。另外还有一个大障碍就是产权,像前面那座老宅的产权人和大儿子都已过世,现在住在里面的耄耋老人是小儿子,他是孤老,但有五个侄子,其中年纪最小的也当爷爷了。那座老宅的产权账,怎么算法?

无数次走过老城南的街巷宅院,无数次被误会是拆迁办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拆迁?”盼望拆迁的人大部分租住公房,或者无力修缮老宅,迫切需要靠拆迁来改善居住条件。但也有很多人舍不得祖宅,只希望能改善生活环境,如果政策允许,哪怕自己出资翻建。甚至还有人购买城南的老宅,修缮后搬来居住,他们认为在南门能享受老常熟的生活,出门就是菜市场,很方便、很热闹。因此南门坛上是座“围城”,有的人想逃离,有的人却当宝地。因此保护整治除了对老建筑修旧如旧,还要让愿意在此生活的居民继续住下去,只要规划实施合理,就能保持南门区域最基本的人气。

拍摄记录常熟古城十余年,我一直认为南门坛上早晚会改造整修。在拍记过程中认识了很多南门的老住户,现在他们遇到我就会问:“新造的得意楼派啥用场?小庙场的庙、老二百的坛啥时候造起来?”我只能笑笑,说:“永济桥旁边刚刚新造了一座接官桥,可能还要再等等。”

2017年8月26日,早晨先骑过南塘三里桥,去看刚改名的“永欣桥”,就是新建莲花路跨元和塘桥,四月初此桥刚完工时,桥栏杆中间石碑上刻的桥名是“接官桥”。我脑子一时糊涂,在“寒山闻钟”上询问出处,一周后地名专家回复:是从保护和改造历史街区,保留和延续历史古迹及地名出发,同时为今后恢复“接官亭”旧址历史地名的延续打下基础,即一桥一亭。

没想到前天家住桥旁的李家祥老师通报:“接官桥”已经改名“永欣桥”。新建永欣桥在清代永济桥北160米,命名灵感应该来自永济桥。现在桥名石牌上除了“接官”换成“永欣”,其他字都没变,桥名自左向右,落款却是在左边。永欣桥西新建两座南北向跨元和塘支流的小石桥,元顺桥和元汶桥,命名灵感应该是位于元丰纱厂老地基。

顺着元和塘向南望,常熟三座三孔古石拱桥之一、单体最大、三百高龄的永济桥,好像被新建莲花路划出了南门老街区。桥东已无老旧建筑,桥西是常熟最破烂的一段老街区四丈湾南段,最突兀的是旁边新建的小高层,把古桥笼罩在了它的投影里。永济桥见证了南门坛上往昔的繁荣,据沈潜教授考证,过往的舟楫不仅给常熟城带来了人流和物流,还有无数的信息流。

向北望,在洙草浜转角岸上、李家祥老师家隔壁的小作坊两个月前刚遭遇火灾,烧穿的屋顶只剩下乌焦的梁。向南望,原肉联厂地块上三幢新建的高层住宅楼,让投影下的永济古桥显得弱小无比。科学技术、物质条件无比发达的今天,再大、再难的工程建设都不是问题。

回到南门坛上,见义庄弄角落里缩着几个老太,其中一个跟前的大竹篮里,有一些无花果,看果型是自家树上结的。问价,答:“10块钱。要谢牙齿哉,今年就剩这么一点了。”我就秤了1斤。进新丰乐菜场,顺手在蔬菜摊上复秤,果然只有8两,意料之中。其实买路边自产农的东西,出发点实在说不清道不明。我肯定不是贪小便宜,也知道路边摊的短斤缺两、以次充好也比菜场内更厉害,但有时还会怜悯心作祟。

买好菜走出来,见一溜协勤走过,其中几个手里拎着篮子和杆秤。转头望过去,那些老太板着脸还站在原地,看样子都是老兵油子了。有路人问领头的协勤:“今朝哪能早来?”没回答,只对路人做了个怪怪的表情。

老太缺秤,按理说我应该找市场管理部门维权。但我是在菜场外无证摊贩处买的,管理部门就会表示爱莫能助。现在协勤没收老太的东西,貌似间接为我主持了公道。事实是这样吗?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名词,“食物链”,今天这条食物链中,最底层的就是我。

走过凌云桥又看到一出好戏。有个骑电瓶车常熟中老年妇人,在吴县阿姨摊子上买喂猫的小鱼。摊主推荐塑料盆里的死鱼,顾客却指着在泡沫箱里游的小鱼说:“我要活的。”摊主说:“活的贵,13块一斤。”顾客说:“我就是要活的。”于是称了7块钱,摊主说:“收你6块。”鱼杀好,递给顾客,递回去一张5元纸币,并说:“可以了。”摊主说:“不行,7块已经收你6块了。”顾客说:“我经常买猫鱼,知道价钱的,5块可以了,哪能那么贵。”摊主说:“我跟你讲清楚的,活鱼贵,要13块一斤,让你拿死的,便宜。”顾客说:“只有5块。”摊主说:“不行,你再给一块。”

顾客说:“那鱼我不要了。”摊主说:“可以,但钱我不还你。”顾客马上面露凶相、嗓音超大:“你试试看,我踢掉你的摊子。”在好心路人的劝解下,顾客最后终于又给了一块钱,边掏钱边抱怨太贵。摊主又唠叨:“跟你讲过的,死鱼便宜,活的贵。”顾客恶狠狠地瞪着摊主,说:“你再烦不清,再烦我踢掉你的摊子。”摊主不说话了,顾客也开电瓶车走了。这回好像是顾客凶狠,但最终也没占到便宜。

2017年10月7日,国庆长假最后一天,上午去南门坛上买菜和铲子,顺路扫街、看保护改造情况,从好几个渠道听说拆建劲头在降温。

花园浜比从前冷清,原城南小学(米业小学)已拆清,原小庙菜场被彩钢板围着,南门坛上有很多老房子被彩钢板围着。阳光透过平桥街原福民医院旁的梧桐树叶,洒落在街面上,斑斑驳驳煞是好看,就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喂!你不能把我拍进去!”坐在店外的新常熟人店主冲我喊。朝他翻翻白眼,表示无视,径自走过。十年来在南门区域拍了几万张照,有没有禁忌我分得清、非常小心。

站在大弄口端详光影,唐老板骑着电瓶车飞一样冲过。一个急刹车停下,和我打招呼:“好久没见啊!”我说:“是啊,一个多月没来了。”他说:“定定心心慢慢看,君子弄里三年只造了三间房子。”

新建得意楼前,一个骑电瓶三轮车的老伯在卖南瓜,没有生意,和旁人闲聊土地流转,声音超大,我站得老远也能听清。其中一句话曾听到过几百次:“农民弄条命!”原第二百货前新设的岗亭,值班人员较去年少了很多,因此好像也不太关心游摊散贩了,反正一圈兜下来没遇到整队巡逻。

君子弄恒盛久记典当行旧址下,85岁的老皮匠和皮匠老太都在忙碌。看见我走过,老皮匠放下手中的活计,朝我笑笑。我问:“身体蛮好啊?”他说:“活一天少一天,日子要倒过来数了。”我说:“你活这么大年纪,吃得动、做得动,可以啦!”他笑着说:“身体蛮好,是可以了。”

临近中午,进出新丰乐菜场的人不多。旁边的摇手湾,先被劈掉一半(老菜场),另一半又被围了起来。总马桥大街、南市河口遇到蓝狐夫人,指着凌云桥问我:“这条小街是不是君子弄?”我说:“你也算常熟城里人,君子弄还要往南。”问她:“来南门坛上干啥?”她说:“他们要吃熏青豆,说君子弄里得有卖。”他们应该是指蓝狐父女,一直羡慕狐兄好福气。

和蓝狐夫人道别,看见鱼婆坐在弄口,手里端着一盆小螃蟹,脚下一筐蹿条鱼,在向路人兜售:“10块钱一斤,啊要?”去年最严管时期,她只能在凌云桥厕所旁做生意,现在能上大街了,应该是管理松懈了。她对我早已熟视无睹。老规矩,快速调好参数,垂手拎着相机,走到她身旁转了一转。

走过茨菇片摊位,见老板在摊鸡蛋卷,他去年又做爸爸了,生活压力可能有点重。问:“几时开始氽茨菇片?”答:“到这个月底就有了。”香烛店旁买了一斤馄饨菱(尚湖无角菱),熟的,生菱吃起来太麻烦。先尝了一个,是烂菱。

平桥街转角处,月饼又开始打折了,趁店员在一边招呼生意,快速拍了盖在食品周转箱上的玻璃上写的“10元4只”。很多节俭的老人只有等中秋过后,才舍得买月饼吃,曾在《市井杂记——月饼》中提到此事,但当年没好意思拍照。

在平桥街原五金公司的店面买了把工兵铲,种花用。小五金、铁制品、竹木器、厨房用具……南门坛上样样都有,品种齐全,整治改造后应该会保留,因为这也是特色。转回老三星前,原饮服公司大楼内还在施工,探头进去望望,看见钢筋混凝土柱子上贴了仿旧文化砖。退出来,等到出现个工人推着元宝车,拍了一张。新楼房做旧以后,估计还是像南新街一样关张等候,想不出能派啥用场。

“又来拍照啊!”回头一看,是老街坊张老伯。“是啊,一个多月没来了。”他说:“搞不好了,弄得南门坛上人气也没有了,造那么多新店面做什么呢?得意楼造好两年了,如果觉得长期空关难看,今后还会出租的,原来做啥(生意)还是做啥。”我说:“整修见新也满好,以前的南门坛上实在太破烂了。”他说:“那也要做好整体规划好再动手啊,上来就到处拆、到处清理,弄到现在没钱了。听说拆了某个单位的房子,补偿合同老早签好了,结果要不到钱。”

经过君子弄东端麻将馆外,听见两个抽烟男人在闲聊。“昨尼个个女人哪能?”“扇则两记尼光。”“哪能?”“贼B娘空车袋掮米,输则呒么铜钿,困一高又不来。个么哪能佳,只好吃尼光完结。”城乡遍地麻将馆,类似情况司空见怪。这个世界很精彩,精神文明和物质生活、面子和夹里,对不同群体而言不一样。

对面馄饨店,竟然有老外也来吃馄饨。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看切得超级细碎的大蒜花,就知道这里的小馄饨是常熟城里最好的。我偶尔也要进去吃,两个阿姨认识我,好像每次都多给我几只小馄饨。她俩一个包馄饨(团子)、收钱,一个下馄饨、收拾桌子、洗碗,忙得跟陀螺似的。我开玩笑说:“你一天进进出出要走几万步,难怪这么瘦还这么精神。”来吃馄饨的大多是熟客,因此她俩知道很多人的口味习惯。她俩坚持不用电子支付,有顾客提起就自嘲:“笨呀。”

2017年11月18日,上午的阳光没有温度,北风呼啸、黄叶飞舞,骑自行车经过东门大街、河东街口,迎面走来一个帅哥,手里拿着一本《常熟记忆》,刚从天宁扇庄买的,顿时觉得心头一热,身上暖和了许多。到总马桥头停车落锁,一路上行人不多,今天周六,虽然寒潮初临,也不至于都缩在家里。常熟古城区人气衰落,空心化、老弱病残化趋势难以扭转。

南门坛上大整修全面铺开,总马桥大街、平桥街、君子弄店铺将全部封闭,于是我拍到了连大年夜傍晚也没等到的场面,坛上中心区域竟然空无一人。在得意楼前停住,调好相机参数。“不许拍!”老皮匠朝我大喝一声。“谁要拍你!老早就把你拍烂了。”我边说边向他走过去,并朝他笑。他看清是我,也笑了。。

向北望进去,君子弄34号外、原第二百货商店后门旁,年过八旬的姚老先生夫妇俩正在晒太阳,他们是南门坛上原住民,现在的住房是姚老先生家祖产,民国时的合兴顺酒馆。酒馆的酿酒作坊在南新街合兴坊里面,他告诉我:“酒坊里的七石缸要一人高,我小时候最喜欢到那里玩。以前南门坛上热闹啊,我家酒馆前面有廊棚,桌子摆在廊棚底下,客人就坐在街边喝酒。这一段以前叫'四才楼’,在君子弄口有个圈洞门,洙草浜轮船码头下来的客人都要从这里过,再走平桥街、总马桥进城。平桥街两边都是店铺,布店最多,那里有一爿鸟笼店,旁边是德园浴室,德园比浴春池早。”他抬手指向西北。

姚夫人问我:“社稷坛是不是不造了?”我说:“不知道。你们小时候见过社稷坛吗?”“没见过。从前这前面只有个'皇坟’。”我问:“什么是'皇坟’?什么样子的?在哪个位置?”她说:“就在老二百店门位置,一个大黄土堆,传说是朱元璋的父母死无葬身之地,他做皇帝后,各地方为了讨好他,就造了很多假坟。”我的兴趣来了,听她继续讲:“从前坛上的黄包车都停在'皇坟’边上,围成一大圈。对面亚洲饭店走廊下,坐着一排做针线活的娘姨,每个人脚底下摆一只两头翘的竹丝小篮,主要是帮人托袜底。”在尼龙袜出现之前,都是布袜或线袜,节俭人家为了经久耐穿,都要在袜底再缝一层布。

我追问:“后来呢?”“后来这里(老二百位置)造大中华旅馆,就把'皇坟’迁到(现在的)白雪路那边去了。”南门坛上最有名的一张照片是西北向东南拍的,画面中左侧是亚洲饭店,对面是得意楼,但右侧原来是什么,我好像找到了答案。“以前坛上最多的是旅馆,现在朝阳旅社修得崭新,可是谁来住呢?那幢楼是解放后造的,也是旅馆。”姚夫人抬手指向南边,她说的是得意楼西侧、原君子弄新华书店那幢楼。旧时,南门坛上作为人流、物流集散地,旅馆业也随之兴盛,但现在呢?今非昔比,往日客流早已消散,想要重聚谈何容易。

姚老先生又说:“我们家房子比隔壁(君子弄42号原恒盛久记典当行)早,原来考究的啊,楼板、檐头上都有雕花,后来才敲掉的。接下去不知怎么改造,现在看看还满好,不过一拆开就可能像总马桥下面一样、一起塌掉。”我一直以为君子弄34—44号这堆有高有低的楼房是个整体,就问:“看上去这堆房子是连在一起的,造房子的时候合用山墙吗?”“不连的,两幢楼房之间空开一跨,但外面看不出来。”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张开,比划了一下。

我看见墙角有枯萎的牵牛花藤,就顺手采了些种子。姚夫人说:“采吧,多采点,我家的牵牛花好看的,荷叶边的。”道谢、告别,两位耄耋老人精神矍铄、耳聪目明,真心祝福他们健康长寿。

缩在君子弄44号门内的皮匠老太正和一个老太闲聊天。老太家在戚家弄,她告诉皮匠老太:“那个卖虾的大个子前几天走了,才45岁啊,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他中午吃了碗排骨面,向我买了包烟,说去横街看打麻将,看着看着就倒下去了。医生说是心肌梗死,身上一块块淤青。他老婆在帮人家摇羊毛衫,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花八千块钱雇了辆车,把人拉回安徽老家去办丧事。”我插嘴问:“是不是以前在老三星那里卖鱼虾,还卖过青蛙和蛇,常熟话学得满像的那个大个子?”老太说:“是的。”我拍到过他,近些年经常在南门坛上摆摊做生意的,我基本上都拍到了。最早看见他是十年前,在枫泾河边的自由市场,他手撕青蛙皮的速度奇快无比。人生无常,常熟居不易啊!

南新街封闭施工,刻章老伯只能搬了张凳子,在五芳斋外摆了个简易摊位。没有生意,就和走过老住户闲聊。停下来听了一会儿,主要内容有:“得意楼开始招标出租,听说年租金八十万,一次性交三年,有意向的可以去指挥部登记。来看的人不少,但都说没法做,还要装修、添置设备、雇人,没有五百万投入芬苯开不出来。南门坛上消费低,只能开两块头茶馆,高级顾客都是开车来的,这里停车不方便。小点的门面有人要,不过又在担心下手太早,人气恢复前没有生意;下手晚了,抢不到好市口。沿街的门面可以出租,但里面的房子派啥用场?”我插嘴:“可以像引线街沈宅那样,租给老板开会所、私房菜。”

三天后,从常熟主流媒体发布的“南门坛上历史街区第一批房屋招租预报名公告”中知悉,上塘街马宅、得意楼、五芳斋的面积分别为1231、1114、574平方米,要求业态类别,历史文化艺术类展示、研学,特色茶馆、餐饮。十天后,常熟权威媒体发布消息,“虞山镇撤镇改街道”。方塔管理区没了,今后有关南门坛上、县南街的咨询投诉,将由虞山街道办事处办理。

走回平桥街戚家弄口,刚才发现的这个彩钢棚里也开了家馄饨(小吃)店,南门坛上到处在拆,这里竟然还能搭棚子。走进去,问老板娘,回答:“到月底也要拆掉的。”简易店堂里有个老汉在独饮,一只金银花露瓶里大概能装半斤白酒,最好奇的是他的独脚下酒菜,竟然是糖腌大蒜头。我说:“你厉害,白酒加大蒜,辣煞了!”他摘下帽子,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确实有点辣,满头大汗了,糖大蒜是朋友送我的,舍不得就吃掉吧。”又进来一个老汉,俩老熟人打招呼,相互称呼“鞋皮、憨卵”,还提到另一个朋友“鼻涕”。两人边吃边聊,三句话离不开麻将,想上去从前的“坛上老兄弟”也是这副腔调。

11月26日再去南门坛上,君子弄东端馄饨店仍没营业,问穆家弄口晒太阳的老太,她说:“做团子女人的丈夫,骑电瓶车被汽车撞了,脑壳着地的,先送二院再送上海,也没抢救过来……”真可怜。

得意楼前,浴春池陈建生在指挥送热水的卡车调头,我笑着说:“螺蛳壳里做道场啊。”他说:“是啊,你看呢……”我知道这位常熟历史最悠久的老浴室的负责人的难处,几年前拆了锅炉,热水只能从热电厂买。现在又要挺过南门坛上改造时期,进出通道基本被堵,热水车很难调头。我认识他已经八年,从断断续续的交流中我感觉,他会把老浴室坚持下去的。君子弄青年理发店已歇业,玻璃上贴着告示:“本店迁址平桥街76号(浴春池对面),望相互转告!”

2018年2月3日,午后暖洋洋,新宜轩旁麻将馆外,两个看上去很老的老头在孵太阳、喝茶聊天,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很老的老皮匠。他们的话题是“钞票难赚”,现在年轻人打工收入低,小夫妻俩养大一个孩子很困难。停下、听了一会,我多年在这一带晃悠拍照,他们早就见我不怪。

我问老皮匠:“你的皮匠摊呢?”他朝我摇摇手,说:“脚不来赛哉,跑否行哉。”旁边老头插嘴:“居委主任劝他,那么大年纪了,走路摇摇晃晃,万一给谁碰倒,算啥!”我又问老皮匠:“你今年有没有九十岁?”他得意地点点头,说:“过年91岁了!”我惊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做生意啊!”旁边老头又插嘴:“活叫花子、死皇帝,类大完个讨饭人。”我听到过这句常熟俗话,意思接近的是:闲不住、穷开心,讨则三年饭、做官呒心相。

男孩不在家,他妹妹拿着照片羡慕不已,他妈妈连声道谢,说:“你真把他当回事啊!”我说:“不能欺骗小孩子。”她问:“你是不是常熟人?”我说:“肯定是啊。”她说:“我以前碰到的常熟人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重汗!我表示不信,她斩钉截铁。我问:“你们家过来几年了?”她答:“好多年了。”暴汗!这几年在常熟城乡到处游逛,经常会听常熟人说外地人野、外地人说常熟人不讲信用,相互间的隔膜已经形成,估计长期无法改变。

君子弄92/94号(正对新建路)外,几个老住户对着崭新、做旧的三开间栅板门赞不绝口。这个门面位置显眼,我也拍过几次,地基改造没注意,地面以上材料是全新的,南门坛上老住户支持这样的保护修缮。君子弄西段路面较宽,一直是做生意的好市口,以后这个门面不知道将会经营什么。

十年前,常熟城区能摆地摊的地方还有几处,像老县场,有夜市;像枫泾河两岸,从颜港菜场被卖给农工商超市后,就形成了一片超级地摊群。我拍摄过《枫泾河边的集市》系列中有几个老面孔,又出现在《南门坛上马路市场》系列照片中。自从老县场和枫泾河边被禁止摆地摊后,很多小商贩就转移到了南门坛上,再加上常熟农民一直有来此摆摊、销售自产农副产品的习惯,南门坛上成了市区唯一的马路市场,火爆了起来。

南门坛上的极盛时期是在民国,因为洙草浜轮船客运和锡沪路通车,大量的物流、人流在这里集散,辐射常熟各乡镇和苏南各县。这里也是行会帮派、三教九流的地盘,典型的“五多”区域(茶馆、饭店、旅馆、赌、妓多)。茶馆最有名的是得意楼,客源泾渭分明,一楼贩夫走卒,二楼地皮掮客、提笼架鸟,三楼行会谈生意、坛上老兄弟吃讲茶。

民国初年,常熟电灯厂运营发电,促进了常熟机器工业的发展,陈家市米厂、莲墩浜机器铁工厂、四丈湾纱厂的产品远销各地。抗战初期,陆路交通阻断,只有常熟浒浦能入长江,通过外轮转运货物,于是苏南各县米粮都集中到常熟销售,上海客商蜂拥而至,甚至汕头帮米商也来采购大米运往广东,南门坛上的米市交易达到鼎盛。常熟城区的米行绝大多数在南门外,米业公所设在小庙场,最兴旺时每天成交糙、白米3万石以上(每石150斤)。

旧时的南门坛上很辉煌,但现在留住在此的不是老弱病贫,就是新常熟人。保护整治后的南门坛上也许就是专家想象中的民国风情,只是没有了亚洲饭店前的黄包车和做针线活的娘姨,风化区绝对不可能,得意楼上也不会再有米商吆五喝六,交流上海、无锡米市行情,苏北、本地大米价格。

2018年3月27日,午后,新建路“南门坛上三角商圈整修项目部”前,君子弄老住户老丁远远的就和我打招呼。我问:“回来看看啊?”他答:“我没搬啊!”我奇怪:“你那半边不是都拆迁了吗?”他答:“就是我没搬。我的房子东一间、西半间,算不清。拆迁办问怎么会这样?我对他们说,解放后没收去的,文革后,过几年还一间,过几年还半间,我要等你们都还给我了,再商量。”

老丁说:“南门坛上越来越没搞头了,像老三星,不修不知道,一揭开全完蛋,只好重新钢筋水泥基础做起来。”我说:“南门坛上本来就是城外,没有好房子,上百年的老房子早就酥烂了。得意楼也是兜底重建的,我都拍下来了。”他说:“得意楼难了,租金60万,还要求做茶馆、油烟还不能太重,根本赚出来?五芳斋也不好办,上点档次的饭店在南门坛上开不好。上塘街马宅也只有去看的人,那里交通不畅、周围环境实在太差了。”

我说:“热闹点也好,就是不知道改造好以后,能不能恢复以前那样的热闹了。”老丁说:“难!听说以后坛上这片都是步行街,电瓶车要停在平桥、小庙场、城南小学(改造的)停车场,汽车停在街心花园停车场,地下两层呢。”我说:“那样的话人流就受限制了,做小生意的电瓶小三轮车进不来,估计还会禁止摆摊。”

老丁说:“南门坛上房子的产权太乱,有公房,有私房,有单位房,还有搞不清的房。原来拆迁办没搞清,现在换成文旅公司,更加糊涂。像有些公房,和房管所也没有协调好,房管所表示:随便你们去修、去改造、去出租,但产权还是我们的。糊涂归糊涂,不过门槛蛮精,单位房子修好后赶紧还给单位,费用照收。我们百货公司在南新街上有四开间门面,150万,必须要给,跨塘桥百货大楼刚刚租掉,250万租金,江南集团直接扣掉。”原来他是百货公司退休。

我说:“怪不得路过看见百货大楼门开了,好像还在招商。”他说:“被浙江人租去的。楼上原来是宾馆,只搬走了家具,结构没动,今后还做宾馆,浙江人做生意有办法的,而且比常熟人齐心。百货大楼12400平方米,以前要租600万。县南街开工后关门,开发商补贴了两年,每年80万。现在出租,虽然签协议每年略有提高,但也涨不到600万。毛估估每平米年租金才200元,分租出去,卖卖库存也能赚钱。不过市面做坏,今后县南街商铺的业主苦了。县南街和老县场是一根绳上的,去年六月华联停业,十一月百盛终止经营,县南街又搞成这样,老城区很难恢复繁华。”我说:“不要紧,现在振兴南门坛上,老城闹市区就会转移过来的。”他笑笑:“难了嘿。”

匆匆和老丁道别,先到新丰乐菜场买茨菇片,天气回暖,过几天就不氽了,想吃就要等到今年初冬。外地小夫妻租住在南泾堂,去年又添了娃,日子过得更加辛苦,除了茨菇片还现场摊蛋卷,夏天就做卤菜熝货。戚家弄西段在铺路面,只能绕道君子弄,见86岁的老皮匠在给老顾客粘鞋底。凌云桥买田螺,6元一斤,挑活的秤了10元。远远望见93岁的鱼婆还蹲在老位置拣小鱼。

经过平桥街,见停车场斜对面的新门面正抓紧“烤漆”(修旧如旧做法),先用火焰把木料表面烤焦,再刷漆。东侧一间门面已经营业,摊前摆着十几个装着菜秧的泡沫箱。见我拍照,女摊主笑着问:“干什么?”我说:“给你做宣传。”她的笑声更响亮了。拍摄南门坛上多年,我知道春天卖菜秧是此处老生意。

以前南门坛上就像是城郊集镇,消费水平不高,但农民所需的生活用品、生产资料(除大农具)这里都有。因此“三角商圈”新概念、老生意重现,正是恢复、保持南门坛上人气的最正确、有效举措,空谈历史文化当不得饭吃。

平桥街原常熟市绒线公司在整修中,我探头进去,看见新砌门面立柱保养中。年轻项目经理蹲在马路对面,见我左手拎着田螺、茨菇片,右手拎着相机,样子有点怪,就和我搭讪:“你倒开心啊!”我朝他笑笑,举起照相机,指指整修中的房子,问:“是不是没搞头?”他高声回答:“就是在重新造啊!”

近几个月,南门坛上保护改造的步伐明显加快,地下管网建设迅速推进,平桥街等主干道全面开挖,预埋大型混凝土构件,实现地下管线集中,能减少窨井盖、避免今后重复开挖。君子弄等小街巷仍是埋设管道,但建设标准明显较高。三角商圈沿街门面整修已全面展开,部分完工店铺已重新开张。

2018年7月1日,早晨天阴、凉风习习,就去南门坛上转悠了一圈。因为地下管网施工,坛上区域路路不通。平桥街从总马桥堍到东市河口,两侧商铺基本整修完毕,有些已经开张营业,很多出现在我照片中的老面孔,又重新回来做起了生意,或者借一角铺面卖鱼虾蔬菜、萝卜咸蛋。南门坛上永远是副食品和百杂用品市场,是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的天下。

转进凌云桥,走到厕所旁,却还没望见鱼婆。问保洁员,答:“在前面”。接着又说:“前些天有人来拍电视,我叫他们也拍拍鱼婆,93岁还在摆摊,滩滩他们沼水。”走前几步,才看见鱼婆还蹲在老地方,手里端着个盆,里面是小螃蟹。脚下一小堆烂虾,一把空心菜和一把长豆。

问她:“今天怎么卖蔬菜了啊?”回答:“自家垄头上种的。”问她:“你们那里(体育中心东面)不是拆迁了吗,怎么还有垄头?”回答:“有!定心种。”问她:“你家分到几套房子?”回答:“两套。我正在上心事,电梯也不会用。”我说:“有啥不会用的,放心大胆揿么好了。”她说:“揿坏了的话,不是要我太婆赔钞票的啊!”我笑了,她年长我一倍,思维和观念都完全不一样。

缪家湾口有个老伯拎着一只甲鱼在兜售:“最后一只,便宜了。”我故意低着头闪到他旁边,侧着脸问:“多少钱?”他马上热情地拉住我:“便宜的!便宜的!”我转过脸去说:“你还有几只老甲鱼!”他的笑容马上凝固了,应该是想起去年,我怜悯心泛滥,买了他永远卖不完的“最后一只甲鱼”。我却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老手!”他的脸色更尴尬了。其实我的意思是贬褒各半,做生意太老实了也不行,谁都想多卖点钱,只要不以次充好、坑蒙拐骗就行。

原饮服公司整修后,底楼店面最先开张的竟然是春蕾照相馆临时营业点,应该是老店址整修好以后还要搬回去。1986年我爷爷80大寿,一大家子二三十号人去春蕾拍了一张唯一的合影。而现在,春蕾是常熟城里仅剩唯一的老式照相馆。我拎着相机、目视前方走过,瞥见老板正在忙碌,他也好像瞅了我一下,六年前跟他有过不愉快的交流。

那次我站在平桥街中间,想拍他老店门面的全景。没想到他蹦出来,指着我大喝一声:“不许拍。”在拍记常熟古城过程中,如果被拍对象是人,指责我侵犯肖像权,我马上虚心接受、赔礼道歉、删除照片。但拍房子、店铺,我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我只当没听见,他跳得更高了,我就回了一句话:“你有本事来删我相机里的照片。”转身就走。

之前看过报道,觉得春蕾能坚守至今实属不易,首先是为了谋生,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情怀。摄影器材和技术发展到今天,早已人人都能玩转,甚至手机拍的照片也能参加高等级摄影大赛。因此老货不一定就是好货,再用老式大型照相机,让顾客端端正正坐在灯光下,摄影师钻在黑布帘里,右手捏着皮老虎喊“看镜头、笑一笑”,真的过时了、淘汰了,如果存在也只是为了怀旧。

原人民影剧院对面的老破饭店,上个月换东家、新装修后全新登场,并亮出老招牌“新宜轩”饭店。菜品也升级了,前几天和朋友去尝试,比原来清爽。新老板就是对面芳馨茶室老板,很会做生意、打扮很有个性的一对夫妻,他俩就把喝茶、吃饭、麻将做成一条龙服务了,服务人群还是南门的平民百姓。

晚饭后散步到天铭路口等红灯时,有个老伯吃力地蹬着小电动三轮车停在我身旁,车斗里叠着几只竹筐,还有两个小冬瓜,一看就是卖剩的。我吃惊地望了望老伯,问:“你就这样踏回去?”蹬这车绝对比健身房里的动感单车吃力,老伯边喘粗气边回答:“有啥办法!一大早到南门卖菜,躲来躲去总算卖光了,哪里有空充电啊。”我又问:“你家在哪里?”答:“梅李。”绿灯亮了,老伯头也不回就蹬着车过路而去。

离城区最近的梅李塘桥也要十公里,老伯的归途要蹬车两个小时,回家还要收菜、做准备,明天一大早又要赶出来卖菜,其辛苦程度远非常人能够理解,这也是种田人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的原因。有过报道,现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大多是五十岁以上的人,因为不到赚钱,年轻人宁愿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愿意下田。其实,常熟老话早就说出了根源,“农民弄条命”。

2018年9月23日,上午去给鱼婆送照片,前几天在她那买小鱼喂乌龟,她说:“你经常帮我拍照,送几张照片给我呢!”原来这些年,我经常悄悄走过她身边,偷偷的给她拍照,她都盯着、惦记着呢。我说:“不是给过你两次的?”她说:“都被别人要去了。”回家在电脑里查了下,六年来总共给她拍了132张,选了其中9张,晚上散步去广角冲印好,中秋前一天把照片送到了她手里。

自行车锁在新开元大酒店旁,人行道上新划的停车框里。有个老阿姨把电瓶车停在马路牙子边,转身就走,一个女管理员马上奔跑过来:“阿姨,不能停在那里!”“那停在哪里?”“要停在人行道上的停车框里。”“框里停满了啊。”“麻烦你挤挤吧。不然被领导看见,要扣我工钱的。”“你的工钱都算买菜人头上。”“行行好事吧。”今后南门坛上如果能恢复人气,新划的停车框远远不够用。以前,尤其是节假日上午,停在总马桥堍的电瓶车自行车简直是一望无际。

总马桥大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不是南门坛上人气恢复,而是去新丰乐菜场买菜的人实在太多了:一是临近中秋国庆双节,副食品销售进入旺季,今天放假;二是常熟城区菜场偏少,古城区没有菜场了,永辉超市歇业,琴川菜场基本不为普通人家服务,于是造成环城路外侧的泰安和丰乐市场顾客爆满。

平桥街、总马桥大街已整修好的店面都开张了,经营项目还是老样子,荤素菜、副食品、瓜果和日杂百货。正对桥面的三间转角店铺是南门坛上黄金门面,分别在卖葡萄、蟹和月饼,都是时令商品、生意兴隆。我在月饼铺前停了会,笑着和老板调侃:“半个月后就卖一两块钱一只了,我拍到过。”他说:“是的。也就做这几天的生意,后天就要降价的。”有个白发阿婆买了4只苏式月饼,还希望老板便宜点。不是所有人都不要吃月饼,不是所有人都有月饼券的,还有很多人家虽是勤俭节约、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但并没忘记传统的中秋佳节。

总马桥大街两个摊位上有菱卖,红菱青菱乌菱馄饨菱都有,但是紫熟菱早已售罄,老板说:“根本不够卖。”今天来南门坛上是想买紫熟菱,卫生城市名不虚传,城区大街小巷中清清爽爽,看不见一个游摊散贩,因此也买不到紫熟菱。最江南最美丽、好吃吃最多的常熟,中秋佳节买不到紫熟菱,还是江南水乡吗?

平桥街上徐市羊肉已经开业,春蕾照相馆也搬回了原址,店门口照例出租卖蕈。隔壁店面也有蕈,但比较下来春蕾的质量好,价格和去年差不多,黑蕈籽70元一斤,黄蕈籽50元,开散的35元。等会再来买,现在买了拎在手里麻烦。平桥街整修基本完工,只剩原全家福和五金公司还在施工,戚家弄路面全部翻起,估计连下水道一起做了。南门区域基础设施陈旧落后,借此机会提升一下,为原住民和经营户造福,必须点赞。

走到原老三星旁,看见平桥街28-2号铺面在卖鞋子了,蒸糕阿姨呢?为了凑满十张照片方便冲印,我加了一张2014年拍的蒸糕店,那是我印象中常熟城里最勤劳的店铺,除了深夜,我几乎没见过她家关门。年初老三星房屋拆除,因为地基原因暂时无法重建,蒸糕店临时向东移了两个门面。四下张望,发现蒸糕店搬到了斜对面,还没到旺季,她悠闲地坐在门口,小桌上摆着几块糕,还有苏式月饼和粉花。走过去问:“怎么搬过来了?”她说:“隔壁换了家杀鸡的,臭得不得了。正好两边房租都到期,就换过来了。”

我递过照片,蒸糕阿姨接到手里,一愣,仔细看照片,才发现是她正在卖糕,背景中的平桥街熙熙攘攘。我说:“四年前拍的。”她说:“怪不得呢。”她曾告诉我,原来的门面她有优先租赁权,并且交了定金,等房子重建后看情况,租金合适就搬回去。最开心的是房东,原本私房整修是要出钱的,但老三星从整修变成了重建,原来的破房子就变成了新房子,一分钱也不要花。我夸她勤劳。她说:“今年因为拆迁已经懒了很多,过年休息到正月二十九才开门,清洗用具、磨粉准备,二月初二(撑腰糕)才正式营业。”

旁边的女店主凑过来看照片,感叹:“从前这里多热闹啊!”我说:“南门坛上永远都是菜市场,将来人气有可能恢复的。”她说:“难啊,除非像从前那样允许摆摊,摊子越多、来的人越多。”蒸糕阿姨说:“这些天已经管得松一点了,东西可以摆到店外了。”我问:“对面摊春卷皮子的阿姨呢?好像好久没看见了。”她说:“回南通去了。”我问:“她是常熟人,怎么回南通去了呢?”她说:“……”我说:“她赚的是辛苦钱,一天做到晚,身上头上沾满面粉。”她说:“到处都一样,做小生意都不容易!”

全家福和五金公司被包裹在脚手架中,老三星和坛上街面已清理干净,看样子即将开工。浴春池继续暂停营业,估计开不出了。传统浴室除了高温季节短暂歇业,天气凉快后就要恢复营业,洗浴也是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南门区域的老年人从深秋到初春离不开浴春池。

平桥街大弄转角处原是浴春池女子浴室,旁边站着个打伞的卖药老太,一把野草、几瓶小药,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街边,有些突兀。我问:“你这药治什么病?”她答:“皮肤病,湿症、冻疮、牛皮癣、手足癣……”江湖郎中出没是南门坛上的一大特色,不能说他们都是忽悠,有些民间偏方治疗某些疾病还是有效果的。

拐进凌云桥,先去农资公司平桥经营部临时门面买农药,由于种了满栏藤本月季,我必须常备多种农药。这里是最好的购药选择,像小袋蚍虫啉,淘宝价2.5元/10克装,农资价0.5元/20克装。我问店员:“要不要搬回去了?”答:“正在搬呢。房子中间通的,就是前面后面。”我又问:“这些门面房子都是你们公司的?”答:“是的。”计划经济时代的农资公司是很牛的单位,家大业大。

拎着农药出来,一个推小三轮车老伯问我:“还有两斤毛豆,啊要拿去了吧?”我摇摇头。他好像有点情绪,自言自语:“总要给人家一口饭吃的吧,赶来赶去。”我抬起右手的相机,给他拍了一张。厕所旁的吴县渔妇和我打招呼:“又来拍照?拍不完结哉!”我说:“你们卖鱼也卖不完结哉!给老太送照片。”她们几个也是南门坛上的铁杆老生意,多次整治依旧巍然坚挺。

鱼婆正挥舞苍蝇拍,我曾调侃她卖的都是“臭鱼烂虾”,她的主顾大多是家里养猫和乌龟的。看她手上粘满鱼鳞,就对她说:“赶紧去洗洗手。”她瞪眼问:“干什么?”由于年老和常年弯腰,她的背已经很驼,因此她和我说话时,眼睛并不看着我。我说:“送照片给你。”她一听就激动了:“真的?那谢谢你!”她站起来就往公厕跑,身手敏捷,哪里像93岁高龄。

跑回来,使劲在围裙上擦干手,接过照片,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看,边看边笑:“这张是几年前,在摇手湾。”93岁还耳聪目明、记忆清晰,佩服!我说:“是的,五年前帮你拍的。看你现在身体很好,和几年前一样。是不是还能吃两碗茶淘饭?”她说:“当然可以,只要自来水淘淘,几个萝卜干。”冷水、生水啊!我对她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趁机又问了她一些情况……看完照片,她转身拿出一只干净塑料袋,说:“我要放放好,不能弄脏了。”

过路阿姨见状,就停下来问我:“是不是你送照片给她?”我点点头。阿姨说:“给她拍照的人很多,可我从来没见过送她照片的。你是好人!”我说:“93岁不容易,送几张照片小意思。上次看见一群海瘪,举着相机围住她乱拍,我就上去给她解围,要么买她鱼虾,要么送她照片。”鱼婆再次道谢:“让你破费了,谢谢你!”我说:“不客气,希望你能在这里摆摊摆到100岁,我继续送你照片!”她开心了:“好的好的!谢谢你谢谢你!”

取车回转,车把右边挂一袋黑蕈籽,左边挂一袋农药。边骑边回顾今天的收获,想到书法家郑老师的话:“你这批作品太有趣、太有意义了,比老房子系列更有价值。图像背后的真实故事、内涵才是关键的摄影价值,你能拍到这些是幸运的,常熟文化的幸运。”

近年拍摄老街的频次越来越低,但一直坚持拍记南门坛上马路市场,因为我觉得这里才是最原味的常熟市井和传统民俗。这些场景必定绝版,原因不仅仅是严管,而是将来的常熟人不会这样做生意了。

2018年9月29日,晚饭后溜达到南门坛上,因为看到“i常熟”报道:“据了解,10月1日,状元坊、得意楼、南门青舍等35家店铺都将开张迎客,咱心心念叨的五芳斋也将在10月15日开张。”从新建路、花园浜路、南新街走到得意楼,一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市民,都是特地赶来开开眼的,改造后的南门坛上究竟是啥模样。

花园浜路192号门外高大女贞树还在,但人行道被翻建了,房东阿姨指着外边的路面说:“比我墙门间里高了两级台阶。”南门坛上看热闹人群如潮,改造最精彩的是南新街,两边挂着红灯笼、铺着红地毯。新开的四五家饭店,都灯火通明在做开业准备,只有花园浜路口的含晖面馆还在装修。我远远的就闻到街上弥漫着卤肉的香味,一路使劲吸气,却没闻出是从哪家饭店里飘出来的。

青舍门面朝南,两进老宅被改造为两间餐室,西侧陪弄是传菜通道。老板娘样貌朴素,站在装修材料堆旁吃快餐,看见我,连声道谢,因为我送给她20张南门坛上的照片。我问:“来得及开张吗?”她摇摇头说:“只能先把外间开出来。”向里望,工人们正在安装施工。常熟市场和顾客层次有限,她在并无利润点的情况下,能够多年坚持素食运营,不容易。开一间像青舍这样的私房素菜馆,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需要有一种情怀。我可能还欠缺点后者。

得意楼外聚着一群人,在听中间那位说话,看样子像得意楼新主人、或是新主人的朋友。在外围站了一会儿,听到主要信息是:“年租金50万,每天每平方米1角钱卫生费;楼上不许分隔包厢,准备和旁边楼(原君子弄新华书店楼上)打通,把包厢做到那边去;老板很大,包租了半条君子弄,一直要到原常熟书厅;国庆期间开业酬宾,喝茶免费。”围观者中有人疑问:“排场搞得这么大,今后有没有人来消费怎么办?”马上有人答疑:“翁同龢都来吃茶,常熟人都会来的,外地人也会来,因此生意肯定好。”他说得对,开街以后我也要请朋友来南门坛上吃饭,得意楼、五芳斋(星龙海鲜)、海一芳、百菜香,都要去试一试。

疑问者还有疑问:“靠新宜轩、老电影院里那些老头,撑不起新得意楼。”有人接着答疑:“指挥部会组织外地旅游团来消费的。”疑问者点点头:“那就好。就是现在周围环境不行,拆掉的老二百和老三星要赶紧恢复。”答疑者解释道:“指挥部都规划好了,二期工程丰乐桥上塘、四丈湾,三期工程一直要造到横街,今后南门坛上会漂亮得你们不认得,吃喝玩乐样样全有。”

得意楼敞开大门,欢迎市民进去参观。内部摆布已基本完成,底楼十几张八仙桌,供顾客喝茶、吃面;三层尚未使用;二楼十几张圆桌,老板和一桌朋友正在试吃。凑上去拍了一张菜品,其中一人见我面熟,就邀我坐下来一起吃,连忙谢绝。问:“怎么没有包厢?”老板说:“暂时没有,不许隔断。”我感觉不是太好,为了尽快营业,简单装修,灯光不太亮;中式房屋、木质门窗楼板,空调配置偏少。

回程在总马桥上遇到个老朋友,他曾在南门坛上工作过。他说:“南门坛上大变样了。三十几年前那边(他指着桥东北堍)是个斜坡,河边是家缸瓮店,一排排大缸一直堆到桥坡脚;那边(他指着桥西北堍)是条小街,有小桥、有廊棚。”我插嘴:“《常熟老照片》封面照片就是那个角度。”他说:“是的。那边(他又指向平桥街、总马桥大街)都是商店,第二、第三百货商店都在南门坛上。”我说:“现在改造得不也蛮好吗?”他连声说:“是啊是啊!”

2018年10月7日,国庆长假最后第一天,早晨7点,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南门坛上只有总马桥大街比较热闹,都是来买菜的人,还有三三两两来采风的单反大爷、文艺青年。走过花园浜192号外,我停住,仔细观察那两棵高大的女贞树。茂密的树叶中已出现嫩绿色的果实,等到冬天就会挂满一串串深蓝黑色的果实。

得意楼开业酬宾后正常营业,茶资每客5元,一楼店堂茶客稀零,其中一桌还是外地回来探亲的老常熟人,来南门坛上寻找儿时记忆。问一个喝茶老伯:“前几天天天客满,今天的人呢?”老伯端起自备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前几天都是新建、红光、青莲三个蔬菜大队赶来塌便宜的,全是蔑屑头人。”突然明白了,从老丰乐茶馆到芳馨棋牌室(原人民影剧院老年茶馆),常年顾客大多是那三个大队的。虽然并入常熟城区、招商城开市好多年了,但是他们的衣着、口音和生活习惯,跟南门坛上区域的老居民还有明显不同。

我继续问:“那三个大队现在都是五层楼、六层楼,怎么还舍不得呢?”“呵呵,就是舍不得,房钿租金收得再多也舍不得。”“听口音,你也是琴南人?”“是啊,但我有退休工资啊,每个月能拿四千多块钱,吃杯茶5块钱小意思。你看这里环境多少好,桌子凳子都是新的。”老伯七十来岁,说到此处,优越感跃然脸上。他又说:“不过也有一个问题,得意楼茶馆开到9点钟就收场,要准备中午饭店生意。9点钟就回家吃饭还早,有点尴尬。”

还没走到新宜轩,就看见小街两侧停满了电瓶车。烫着爆炸头的老板娘神采奕奕,从对面芳馨棋牌室里走出来,我问:“老生意都回过来了?”她得意地扬了扬左手大拇指,往茶室里一戳:“你进去看看人看!”走到茶室门口,向里面探了探头,果然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不光喝茶人,麻将就有好多桌。有两个胡子拉耷、脖子上套着大金链子的大汉盯着我看,赶紧退了出来。旧时南门曾是坛上老兄弟的天下,现在虽然清澈了,但有时还能隐约感觉到三教九流的存在。

新建路上行人寥寥,转角的新式餐饮店还没营业,诗韵餐饮店生意兴隆,糕团、馒头摆满两张方桌,中间立柱上有招贴,“常熟南门坛上现金券指定商家”。国庆期间南门坛上人气火爆,现金券功不可没。合鑫园面馆老板娘跑到店外,张望了几下又转身进去,她家是宝岩的,以前在面馆做过,但开面馆是新手上路,因此难免有点手忙脚乱。1号早晨就去品尝,鳝糊加大排只要19元,不过味道一般。前天晚饭后我溜达到此,7点半,看见她在关门打烊。做早餐生意很辛苦,早晨5点前就要到店准备,忙碌一整天不得闲。

走进新开的苏州羊肉面店,要了一碗羊肉加羊糕30元,汤比较清,味道还不错。对常熟城区的羊肉面要求不能太高,想吃美味羊肉只能跑高乡去。与众不同的是,这家除了姜丝、香菜和蒜末,还准备了腌萝卜和白菜。对面大汉取了一小碟萝卜,夹了一块塞到儿子嘴里。小男孩看样子不满三岁,刚看见萝卜,小手指着说“瓜”,等到萝卜进了嘴里,脸色马上变苦相,想吐出来,又不敢,只能嘟噜着嘴含着。大汉又去拿了一只小碗,从自己碗里挑出两筷面、倒了些汤进去,然后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碗里的羊肉都夹出来,放进小碗里。买面时他在我前面,他要了碗15块钱的,总共也没有几片肉。

一只手突然伸过我眼前,拿走了桌上的平望辣酱瓶,是隔壁桌的老阿姨,吃面的是她老爸。辣酱瓶还没开封,就见她麻利地把马口铁皮盖边搁在桌沿上,左手拿稳瓶身,右手掌快速向瓶盖一击,瓶盖“嗒啦”一声掉落在地,新桌子的边沿也缺了一小块,正在收拾的店老板见状,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啦!你看看你倒了多少辣酱了!”老阿姨在大声说她老爸,我看到她爸的面碗更是大吃一惊,满满一大碗面条,被辣酱染得彤彤红。买面时他在我后面,关照捞面师傅:“面多点,下烂点,汤咸点。”声音相当洪亮。老阿姨七十来岁,她老爸多少岁?耄耋老人能吃下这样一大碗面,而且是重口味,真心佩服!

我早就写到过,南门坛上是常熟长寿区域,八、九十岁的老人随处可见。对面和旁边,活生生的爱老慈幼、骨肉至亲。

君子弄44号控保建筑西侧门面开着,皮匠老太在此专业修皮鞋、修拉链,墙上还挂着一排男式成衣,厂家直销非常便宜,这才是南门坛上真实的消费水平。走过凌云桥,看见鱼婆刚刚做到一单大生意,收进了一张50元大钞。只见她翻看、捏了几下,就收进,然后找钱。我以前问过她:“有没有收到过假钞票?”她大声说:“谁敢黑我老太婆,要被天打雷劈的!”常熟话赞美老人叫“凶健”,鱼婆就是,既健康、又有点凶。

总马桥堍买馄饨菱,老板娘新常熟人,常熟话讲得很溜:“三斤?你当饭吃啊!”我笑着说:“是的,当晚饭吃。”“哦,前天也有一个人来买,说吃了减肥的,菱肉外面那层膜衣不要去掉啊。”“这个菱还能卖多久?”“快了,今天寒露,过几天就要没有了。”

今早骑车出门,两臂已经感觉到凉意。等馄饨菱落市后,茨菇片就上市了;等到茨菇片落市,就是来年春暖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南门坛上的生意和市井百态,周而复始、循环不断,可以让我永远拍不完、记不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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