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长街,长沙南北向的一条重要而繁华的商业街,南接五一路,和长沙著名的太平街隔马路相望(在没修五一路之前,西长街与太平街是相连的),北连中山路。
1986年长沙地图中的西长街一带
1955年公私合营后,西长街的商铺大大减少,一度冷寂下来。改革开放后,西长街因为办成了水产一条街,而重新兴旺起来。
本文我要写的主要是公私合营后到改革开放前的这段时期的西长街,加一点上世纪80年代前期的故事。所以,请读者们不要因为和你们的记忆不同而产生误解。
长沙有四个叫“协盛”的药店
现在的西长街其实是两条老街合并而成,一是西长街,二是福星街,两街的分界大约是永兴街口。
1947年长沙地图中的西长街、福星街一带
大约是1959年,我第一次走过西长街。那次是和妈妈各背一小袋东瓜籽,要到位于太平街北口的蔬菜种子店出售。1958年,我家从铁佛东街搬到通泰街,因此妈妈不能每天到位于外湘春街的德福酱园切萝卜挣钱补贴家用,只好在德福酱园的老师傅颜把总和姚大爹的帮助下,把酱园不要的东瓜籽和南瓜籽捡回家,洗干净,晒干后送到太平街种子店,卖几个钱补贴家用。
我和妈妈走寿星街、潮宗街、福庆街,过中山路,经福星街、西长街,过五一路到太平街口种子店。走过西长街时,快到街南口时,街西边有条巷子叫西安里,巷子口左边有一家药店,叫做西协盛。
恰好离通泰街不远的北正街营盘街口有一家北协盛药店,我当时读小学五年级,便问妈妈,妈妈说长沙有四个叫协盛的药店,分别开在长沙东南西北城,北门叫北协盛,这里是西城,所以叫西协盛,还有南协盛和东协盛。
西长街南货食品店
在西长街的永兴街口的对面,有一家大南货铺,叫做西长街南货食品店。那时的南货铺只卖点心糖果、蜜饯饼干、烟酒白糖。在上世纪60和70年代,南货铺也有计划供应的物资,那就是白糖,品种单纯,不像现在的南杂店和小超市,什么都有买。南货店归市二商局副食品公司管,这个公司除管南货店外,还管水果店、烟酒店、茶叶店等。
从永兴街向西长街拍摄,街对面那个南货铺已消失,成了大连万达广场的大楼了。柳建球摄于2019年。
每次卖完种子,因为我和妈妈都走累了,便到这里休息,妈妈怕我饿了,会到这个铺子里买一个面包给我充饥。那时的面包五分钱一个,妈妈自己舍不得吃,只买一个给我吃,我也心疼妈妈,一定要分一半给妈妈,不然我也不吃。妈妈只好掰一小块,装做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才大口大口把面包吃了。
永兴街临西长街的街口,小商铺林立。柳建球摄于2019年。
食杂公司仓库是个老仓库
∨
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终于熬过去后,我家也从通泰街搬到西园九仪里,两个姐姐先后参加工作,家里条件稍微好些,妈妈便没有再去检酱园的瓜籽了。但到1967年时,农村那边武斗打死了我们一同下放的几个知青,我和大家吓得跑回长沙躲避。于是,父亲托同事帮我找了个推板车的事做。
那个仓库也是旧社会时西长街的老仓库,文化大革命前属蔬菜公司,文化大革命后蔬菜公司和食杂公司分家,西长街仓库便属食杂公司了。
我最不喜欢的是拖豆豉,因为豆豉有一股特别的臭味,沾在衣服上好久都洗不去。一袋豆豉120斤,一车拖10袋,同样要从仓库楼上运下装车。那两年,只要回到长沙,我第一件事便是去郝家报到,第二天开工。每天工资1元5角。虽然不多,可总算不用吃家里的闲饭,而且还被知青同学羡慕,因为他们很难找到这样虽然费力但有钱挣的事做。
那两年,北正街到西长街的那几条老街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破衣的年轻哥哥拖着板车在前面走,戴眼镜的郝老板跟在后面。
原西长街食杂公司仓库所在的半边西长街全部成了大连万达广场楼群,我记忆中的仓库应该在这个位置。柳建球摄于2019年。
长沙市肉食批发部
西长街食杂仓库对面是长沙市肉食批发部。那年月,这可是个好地方。那时吃肉要计划,每人每月半斤肉。我家小孩子多,每周都会等着父亲周六下午带点肉或筒子骨回家,妈妈早早地洗好了炉锅,准备好了萝卜或海带,等父亲下班带回肉,便下锅炖。我们在厨房门口闻着香味流口水。
其实,我们蔬菜公司和肉食公司本是一家,当时叫长沙市食品公司。1973年,在文化大革命中合在一起的各家公司又开始分家,开始是蔬菜公司和肉食公司分成二个公司,接着又把食杂果品公司分出去,再后来又把种子公司分出去。蔬菜公司到1981年再分成蔬菜公司和调料食品公司。太平街口那栋六层大楼便分给了三个公司驻扎,公司越分越多,管理干部当然也越来越多。我要到公司去,必得走西长街,慢慢对西长街有了更多了解。
工行太处
西长街南口有个工商银行太平街办事处,简称“工行太处”,是我们几个公司的专管银行。上世纪70年代,长沙的工商单位并不多,其他金融业务也并不兴旺。虽然也有中行、建行、农行,可还是工行最吃得开,网点也最多,他们管的是全市所有工厂和商业单位。记忆中,工行在城内有中山路办事处(中处)、南门口办事处(南处)、司门口办事处(司处)、伍家岭办事处(伍处)、丝茅冲办事处(丝处)和太平街办事处。是不是还有其他办事处,我就不知道了。
我在北正街商店工作,本来只和“中处”打交道多,不太和“太处”接触。可1976年我参加长沙市文化馆的业余文艺创作学习班时,碰到一个工行太处的老师傅也来参加学习班。
那老师傅叫邱济,是工行太处抓文艺创作的工会干部,他笔下功夫不错,经常在文化馆的刊物上发点曲艺作品,他也是学习班年纪最大的业余作者。我当时刚参加业余创作,特别佩服这个邱老师,经常和他探讨创作上的问题,并向他请教有关写作的难点,他当然是诲人不倦。
位于西长街口的原工行太处,现在变成华融资产公司了。柳建球摄于2019年。
搬运正规军——长沙市搬运公司
工行太处的街对面,是长沙市搬运公司。上世纪80年代前,大部分外来货都是由板车运到各仓库和单位。所以长沙的板车搬运大军是一支不可忽视的运输大军。这支搬运大军还是分了国营和集体两种制度。这个长沙市搬运公司便是国营单位,所有搬运工都是国营企业工人。
而长沙还有东南西北四个区搬运站,他们的工人都是集体所有制。就是因为这个体制,市搬运公司接的业务和区搬运站接的业务便不同。好的、大宗的业务都是归市搬运公司,其他业务才分给区搬运站。
当然,这里不包括我们这些单位的游击队搬运工,他们是正规军。
位于西长街南口的原市搬运公司就在这个位置。柳建球摄于2019年。
肉食公司职工宿舍原来是公馆
搬运公司对面有一条小巷子叫西安里,巷子口上有家药店,便是前面说过的西协盛药店了。
西长街南口中行太处北边,原西安里和西协盛都不存在了,这半边街全部被大连万达征收建新楼了。柳建球摄于2019年。
西协盛往北不远,有个大公馆。这个大公馆里面的天井和堂屋都很大,比我们九仪里的公馆要大得多。上世纪70、80年代,此公馆成了肉食公司的职工宿舍,我爱人的许多同事便住在里面。
我爱人因为参加工作较晚,是1971年的,比不得那些老职工,没能分到房子,只好住到我们蔬菜公司分给我的两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但是,我到她们批发部玩时,她会带我到这个公馆的同事家玩,不知是不是想把我这个帅哥展示给她的同事知道?
这个公馆斜对面便是肉食批发部。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改革开放,肉食批发部的业务渐渐走下坡路,公司见西长街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是个好码头,便把肉食批发部改建。一楼改成门面,上面几层改成旅社,取名荣昌旅社。后来,随着西长街商铺的日益兴旺,果然又荣又昌了。批发部的队伍,一部分留在荣昌旅社继续经营,一部分人带着肉食批发业务搬到公司变成业务科。我爱人因此也调到公司任总务员。
红卫织布厂
肉食批发部的斜对面,有家红卫织布厂,一听这厂名就知道是文化大革命中的产物。红卫织布厂的一个车间便在肉食批发部的隔壁,坐在肉食批发部里,日夜可以听到织布机的响声。
由于我们送货上门的服务态度好,因此,西长街的其他几家厂也在红卫厂的带动下,绕远路到我们北正街酱园购货。
原红卫织布厂的位置。柳建球摄于2019年。
落棚桥口集贸大市场
过了红卫厂,便是西长街有名的落棚桥路口。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落棚桥口建了一个集贸大市场,带动了周围大街小巷的生意。从落棚桥向西,一直到沿江大道,都是大小商铺一家接一家。虽没有西长街热闹,可也是西长街商铺的组成部分。
我后来的同事刘凤姣便住在落棚桥的西长街派出所对面,她家利用地利开了个小铺子,也能养活一家数口。她是个能干的人,在我管理水产招待所时,曾请她担任会计。
西长街的落棚桥老街,通向沿江大道。我同事刘凤娇家就在前面。柳建球摄于2008年。
西长街酱园、大通酱园
再往北走,过了西长街南食店,便是西长街酱园。西长街是长沙市中心的重要商业街,一条街便有两家酱园,一是这家西长街酱园,二是福星街北口的大通酱园。
西长街酱园在后来商业网点的布局时,因为周围酱园不少,而酱菜酱油在生活中只能起辅助作用,便被撤销,改成了西长街酱食一厂,专门为其他酱园生产各种酱菜。在改革开放后,个体户的酱菜杀入市场,西长街酱一厂业务锐减,便随着公司的调整,又改成了调料批发部的门面和仓库。
大通酱园后来改成酱二厂。其实大通酱园在公私合营时就改成了酱厂,合营后我叔叔便从北门外的德福酱园调到大通酱园任技师。叔叔虽然没有到玉和酱园当学徒,可也是酱园世家出身,从小就跟着家中老人在酱园长大,各项酱菜生产技术当然熟悉。那时我还小,曾几次跟着父亲到大通酱厂看过叔叔,所以这个酱厂我印象较深。
改革开放后,长沙古老酱园业走下坡路了,要面对个体和集体对手的强力冲击。于是,散装酱油、酱菜销路大减,酱一厂和酱二厂相继改行,变成了新成立的长沙市调料公司下属的调料批发部,总部是大通酱园这里,分部是西长街酱园那边。
西长街的北口,原大通酱园的位置柳建球摄于2019年。
长港三区
西长街酱园的对面是永兴街,从永兴街口的南边有家叫长港三区的单位,听说是长沙港务局的一个作业区。因当年我一个知青同学宋志华招工回长沙,是在港务局下属的港口大队当码头工,我才知道一点港务局的事。不然,就要看样板戏《海港》,才会知道什么是港务局。
我那位知青同学后来通过电大学习,从码头工调到工会当了干部,最后成了注册评估师和注册造价师,是自学成才的优秀典型。
原长港三区的老房子摄影/洪心怡
手帕厂
过了永兴街,就是原福星街的地段(被合并到西长街)了。这一段有家手帕厂。手帕厂便是专门生产各种手帕的,有各种花色。手帕用过可以洗净再用,那时的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每个人会被家长在衣襟上用别针别一条小手帕揩鼻涕;女同志人手一条,既能实用,又能表达时尚;男同志不像女同志用小花手帕,而是用的大一点的浅蓝色或其他格子的手帕;用手帕折叠后包在头上,则是当时老婆婆的典型打扮。
手帕厂的食堂当然是我们酱园的业务单位。多年以后,他们的采购员老王见了我还会打招呼。最有味的是,他们厂里工会的一个年轻伢子是个文艺青年,和我一起参加过长沙市文化馆的业余文艺创作学习班。在学习班,他认识了北区织布厂的女工会干部,并谈起了恋爱,成了学习班的一道“靓丽风景”。
面条厂
离手帕厂不远还有个面条厂,长沙市民吃的面条好多是这个厂里做出来的。当时面条厂的人在长沙是特别牛的,因为买面条除了要粮票,还要凭粮证按人口供应,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面条要算是居民生活中最简单、最容易操作的快餐,每人一月一斤的计划太少了,于是便找人开后门到粮店买。而面条厂的人能直接买,尤其是食堂采购员,要和肉店、菜店、豆腐店、酱园等单位打交道,一般厂长会给予他一定的开后门的权力。我们这些酱园经理找他买点面条当然是不成问题的。
面条厂斜对面有条很小的巷子,叫书铺巷。听说解放前这里开了很多书铺。所以叫了这么个街名。等我到西长街时,这里便只有巷名而没有一点书铺的影子了。公私合营后,所有私营店都被合营了,书铺更是合得干干净净,除了几家省、市、县的新华书店,还有水风井一家古旧书店,便再没有了书铺的影子。
过了书铺巷,便是旧社会有名的福星门。我家过去曾有一座老屋在福星门,可是被1938年的那把大火烧了。其实,真正的福星门,是中山路西段原为“福星门正街”的部分,及其对着湘江码头——“福星门码头”。后来福星门正街改建成了中山路的一部分,码头也消失,只留下了“福星门”这个地名和一条小巷。
西长街北口的福星门老街(现已被万达广场替代)。柳建球摄于2008年
长沙绒布厂门市部
过了福星门,便是长沙绒布厂的门市部。绒布厂后来没布织了,这个门市部,一度成了长沙劳动力市场。许多从六堆子被赶过来的农民工,开始还在先锋厅逗留,因为先锋厅是大马路边,民工聚集在那里有碍市容,便又被赶到福星街口。后绒布厂把厂里的房子改成了劳动力市场,让民工在屋里等人招去做临时工。那些年,福星门和中山路交界的口子上,整天挤满了等着找工作的农民工。
有次我们公司招待所要招个服务员,派我去福星街口看人,我看了几个女孩子,都不满意。后来看中了一个韶山来的小姑娘,她清秀单纯,便带回招待所,当上了服务员。那妹子特感激我这个大叔,还买水果送给我,我当然不会要,她一个月才100多元钱呀。
西长街后来成了水产一条街,是长沙市特别热闹和繁华的商业街。但是,这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开始还是以蔬菜、肉食和酱食等为主的集贸市场。
西长街东段,西长街水产市场撤销,街上正围档修建。柳建球摄于2019年。
这些商铺和摊位从西长街南口的西安里巷口起,一直延伸到如意街口,和从接贵街集贸市场延伸过来的盐道坪集贸市场连成了一个巨大的集贸市场群。甚至还经落棚桥大菜场一直延伸到靠近沿江大道的碧湾街水果市场和药材市场。但过了如意街,路边摊便很少了,只有小商铺一家接一家。
西长街东半边街铺子柳建球摄于2019年。
可惜前些年西长街没有得到像太平街那样的重视和保护,为建万达广场拆除了街的西半边。如今,街东边已进行围挡改造,正在对余下半边的老街、老建筑进行有机更新,改造后的西长街将以何种面貌出现?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