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磊、尼古拉斯·贝隆：国进民退？至少在大企业中并非如此
2022-05-0308:25
黄天磊作者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尼古拉斯·贝隆作者
彼德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文/黄天磊、尼古拉斯·贝隆译/观察者网傅洛拉】
中国在2021年对私营企业出台了一波监管与限制，被认为体现了一种决定性的转变，将形成让国有企业发挥更大作用的新经济体制。但中国的私营部门真的被压垮了吗？我们进行的一项研究讲述了不同的故事：中国最大的私营企业的扩张速度快于国有企业（SOE）。
我们收集和分析了十多年来，在中国最大的企业里，国有部门和私营部门所占比重变化的数据。结果显示，中国的私营部门的绝对数，以及在全国最大公司（按收入衡量，或对于上市公司按市值衡量）中所占的比例，相比于2010年的水平均显著增长。
当然，应该牢记的是，国有和私营部门之间的区别并不是中国企业格局中唯一的结构性鸿沟。中国共产党试图通过各种方式扩展其在企业界的存在，包括鼓励在私营公司中建立党组织。但股权结构很重要。中国的私营企业专注于利润最大化和价值创造，而国有企业则不尽然。
因此，被广泛用于描述中国经济趋势的话语“国进民退”，并不能代表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图景，即使在最近几年都不符合现实。
中国最大企业中私营部门的迅速崛起
与大多数国家不同的是，中国许多大型企业的股份并未在证券交易所上市交易。国有部门和私营部门都是这样，尽管许多非上市国有企业的大部分活动都是通过其持有多数股权的上市子公司进行的。因此，我们使用了两个部分重叠的中国最大公司排名，对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进行了调查。
中国公司在这一指标下增长迅速，从2005年排名中的15家（基于2004年收入）扩大到2021年排名中的130家（基于2020年收入）。这些公司的总收入从2010年的2.8万亿美元增长到2020年的8.8万亿美元。
他们的员工总人数在2020年为2100万，略低于中国城镇总就业人数的二十分之一，这一比例在过去十年中相当稳定。
研究的第二个样本仅限于股票在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中国大陆公司，上市地通常在上海、深圳、香港和/或纽约，包括阿里巴巴和腾讯等采用“可变利益实体”结构的公司。这种做法可以规避中国对一些特定行业外资所有权的严格规定。
对于这些上市公司，我们根据年终市值构建了从2010年到2021年的年度百强排名。他们的员工总人数和收入水平明显低于第一个样本。这是可以预料的，因为该类别不包括一些巨大但无利可图的非上市国企，却反而包括了一些高增长的年轻公司，它们有很好的前景但规模仍然相对较小。这些最大的100家上市公司加起来约占中国所有上市公司总市值的五分之二。
这些最大的中国公司的所有权涉及各种投资者类别，其中包括：
·中央和地方（例如省或市）两级的国家政府，直接通过政府部委或部门（如财政部）或间接通过专门机构（如中央和地方两级的国资委）、国家投资实体（如中央汇金公司、中国证券金融公司和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基金），或兼有商业与投资活动的国有企业（如中国烟草总公司）；
·私营企业的创始人和/或其亲属、管理层和企业养老基金；
·私营企业（如阿里巴巴、腾讯等）作为风险投资人；
·外国投资者，如日本软银或泰国正大集团等多元化实体，以及黑石或加拿大养老基金等全球资产管理者。
一些中国知名公司的所有权模式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例如中国平安和中兴通讯。
出于研究的目的，我们将私营部门定义为那些按照中国惯例贴上“非公有制企业”标签的公司，国有实体在其中持有不到10%的股本。在国有部门中，我们区分了国家拥有多数股权的国有企业和国家仅持有10%至50%少数股权的“混合所有制企业”。
这些定义是从股权出发的，其他不太容易量化的概念则不加处理。中国共产党显然正在努力发展其对中国私营部门的影响力，尽管这种影响力仍然远不如对国有企业的直接影响。
然而，如果说中国在这方面是独一无二的，那就太夸张了。政府对私企施加影响力的事，发生在欧洲、日本、韩国、台湾地区和其他发达经济体的私营部门——甚至也在美国。
这种影响在中国肯定更加普遍，但这些都不能抹杀国有部门和私营部门之间的重要鸿沟。即使在党普遍控制政治事务的情况下，所有权对经济发展的结果也很重要。因此，我们在研究中确认的私营部门的发展，对中国具有结构性意义。
考虑到这些定义，图1和图2分别以收入（所有公司）或市值（上市公司）衡量，说明了中国最大公司中私营部门的崛起。
如图1所示，在最大的公司中，国有企业在收入上仍然占主导地位，远高于其在中国整体经济中的水平。但私营部门的份额一直在稳步上升，从2000年代中期的零，上升到《财富》2021年排名中总额的19%（8.8万亿美元中的1.7万亿美元）。
至于最大的上市公司的市值（图2），私营部门在2010年仅占8%，但在2020年飙升至50%以上，2021年仅小幅回落至48%。因此，2021年国家对某些私营部门主导的行业，如互联网平台和课外辅导行业的限制，产生了一些影响，但以市值作为指标来看，并没有扭转私营部门之前的进展。
图3显示了基于相同公司样本的其他指标的类似趋势。
上图各项指标为500强中私企的企业数量、利润、收入、资产占比，下图为中国100大企业中私企的市值、企业数量、收入占比
没有私有化，但表现更好的私营企业取代了国有企业
中国最大的企业中，私营部门取得进步似乎并非源于长期规划或自上而下的决策，而是源于自下而上的动态变化。中国最大的公司几乎不存在私有化，国家也没有竭尽全力为私营部门提供比较优势。相反，中国领导人在2016年宣布，国有企业必须“做强、做优、做大”。
观察到的趋势可以这样解释：私营部门的企业比国有部门的企业更具活力和盈利能力。研究中国的学者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Lardy）所描述的私营企业“取代国有企业”的情况发生了，尽管政策环境显然不利于它们。
私营部门的佼佼者的出现，反映了互联网内容生产和电子商务平台的惊人增长，以及私营部门在其他领域表现强势的情况，包括制造业（例如电子、电动汽车、电池、钢铁、化工）、消费品和服务、制药和生命科学公司。
一些最大的中国房地产开发商也是私营企业，不过这一行业目前正因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动荡和部分开发商的挫败而处境艰难。
相比之下，金融服务、电信、能源和交通运输仍然由国有企业主导。但在这些国家主导的行业中，大公司的增长相对较慢。就市值而言，电信、能源等行业的一些大公司，绝对值甚至出现了下滑。
当然，十年以来私营部门发展的结构性趋势，可能无法预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关于转向国有部门主导地位的说法之前已经多次提出，例如1989-1990年、2003年、2000年代中期、2008年、2009年、2010年、2012年、2017年、2019年和2020年初的政策转变，与此同时，中国的私营部门却也在不断前进。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让人认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