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特林女级长云冷?的推荐LOFTER(乐乎)

这本本来打算就带去only场贩的,但是群里也有挺多想要的姐妹,so……明晚8点也在线上开通贩啦,所以还是惯例来lof也宣宣并揪奖哈哈!

*战后自以为……变真爱,开头为了任务女装,后面一点没有了,HE,4.5w一发完

1

圣芒戈仿佛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不管何时来,怀着什么心情来,迎接你的都是灯火通明的大厅和忙忙碌碌的走道,嘈杂慌张。

哈利低着头在五楼走廊,一位护士小跑着超过哈利,经过坐在候诊椅子上的黑发男人时脚步熟练的停顿,冲着他叮嘱道别把你的腿从架子上拿下来,接着又启动双腿马不停蹄的跑走了。

哈利垂着目光扫了那男人一眼,那人整个小腿都肿了,紫色的脓一股一股的从毛孔里渗出来,流到了地板上形成一摊污水,发出了阵阵难闻的气味,他被护士吼了一嗓子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的把腿又搬回了...

哈利垂着目光扫了那男人一眼,那人整个小腿都肿了,紫色的脓一股一股的从毛孔里渗出来,流到了地板上形成一摊污水,发出了阵阵难闻的气味,他被护士吼了一嗓子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的把腿又搬回了架子上,架子下面放了一只桶,可以接着脓血。

按照平时,这种程度的场景对哈利来说不算什么,他从毕业就进入魔法法律执行司傲罗指挥部,始终跑在一线,看过不少惨案,甚至能看着凶案现场档案吃午饭,可是这次——他想可能是今晚酒喝多了的缘故——他突然有点反胃。

他用手捂了捂口鼻,蹙着眉收回目光。

这动作在黑发男人看来是嫌恶,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哈利根本没发觉他给黑发男人造成的一点心里小创伤,他低着头让长发盖住脸,努力保持低调,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往前走,着急找一个老实、好心的治疗师,为他解决一下难以启齿又显而易见的大问题。

每走一步都痛的要命,穿上恨天高可算明白了童话故事里行走在刀尖上是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在心里暗骂那个卖给他Ⅱ型缩身药水——也就是俗称的女性药水的可恶小贩,他拍着胸脯表示我这药你放心,喝下去能效果持续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后原封不动的变回来,这都六个小时了他还是一副瘦弱的女性身材模样,他才迫不得已跳上了送受伤的同僚来圣芒戈的救护车。

女性药水本来就是禁止贩卖的药品之一,他偷偷去翻倒巷好几次才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结果还碰到了违禁药品中的不合格产品,真是吐血三升,他当时还没逮捕那个小贩,不在职务期间再加上购买违禁物品,他也没法儿逮捕,想想只能自认倒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禁止贩卖是有禁止贩卖的理由的,本来就没有保障,他是为了工作不得不冒险。

今晚是傲罗部的一场重头戏,是他们布线了几年的重要收尾,一个大型贩卖违禁药品集团头目以及高层全体出现在慈善舞会,傲罗全员都伪装成不同的角色融入其中,计划一举拿下所有重要人物,哈利是几个盯目标头目最久、最熟悉他的傲罗之一,他们这几个人要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抽签决定,哈利不幸抽中了办成上流圈女郎的角色,负责惊艳全场,吸引住目标头目,大家伙嘻嘻哈哈的调侃要是能把他迷的晕头转向的那就更好了,就这样哈利被委以重任,成了现在这模样。

可喜可贺,他们成功了,伤亡也很少,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只有他现在还没变回来。

所以哈利现在的模样是不可能低调的,在圣芒戈魔法伤害科奇形怪状的病人中他是落入凡尘的白天鹅,唇红齿白脖颈纤长,高贵美艳不可方物,浓黑的大波浪披在光洁的肩膀上,墨绿色吊带丝绸长裙衬得肌肤白的晃眼,长腿一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哈利一手遮住胸口,一手揪住裙子的开叉,小幅度点着脚尖加快速度。

马上就到护士台了,他祈祷安琪拉护士长今晚值班,能为他立刻马上妥善安排治疗师。

可是护士台前站满了人,哈利撇了一眼,有几个人挥舞着手臂仿佛在舞池忘我的跳舞,眼睛浑浊没有聚焦,动作踉跄跟喝醉了似的,被护士、护工和治疗师众星捧月围着。

他一眼看出那是磕迷幻剂过量的人,正处于嗨上头的阶段,神智混乱不清醒。

迷幻剂是最难戒的毒品,一瓶就能成瘾,比麻瓜的毒品劲儿大舒服,最先在巫师界出现,流传,后来渗透到麻瓜中,一发不可收拾,引发了麻瓜世界严重的社会问题,巫师界麻瓜界大举抵抗联手镇压,所以近些年傲罗们的精力几乎全部都在贩毒团伙上。

哈利叹了口气,毁了多少人和家庭啊。

他小心的从他们边上挤过去,来到护士台前,抬头一看,啊,真糟糕,安琪拉护士长不在。

挂着黑眼圈的小护士机械的递给他一张表格,例行公事询问是你看病还是家属看病。

哈利几不可闻的回了一声我自己,接过表格,蹙眉考虑是老老实实的走流程还是利用职权之便找个相熟的治疗师。

倏忽间,他的肩膀被人按住了,那大手烫的跟烙铁似的,体温高的不正常,哈利惊的猛然抽出魔杖转身,魔杖差点戳到那人脸上,看到是其中一个磕迷幻剂过量的男人,他悬崖勒马收回魔杖。

那人瞪着一双烧红的眼睛情意绵绵的看着他,大呼:“玛丽安!你抛弃了我!你怎么能抛弃我!”

猝不及防朝哈利猛扑过来,他同样磕药过头的朋友起哄着迅速围挤过来,哈利想不通神志不清的人怎么还能行动这么迅速,他躲避不及,一下被抱个正着,那男人在他耳边毫无形象的哀嚎:“别那么狠心,玛丽安!我那么爱你,你不让我吃药,我就不吃了,我不再买药了,求你别离开我!”

哈利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男人陌生的气息包围着他让他恶心,碰到了他的皮肤他更是让他生理不适,想把他的手剁了,他不能大吼,发出了男人的声音别人会以为他是变态,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更连头都不敢抬头,万一别人认出他是哈利波特他就要完蛋了。

他只得低着头挣扎,气急败坏的吊着嗓子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玛丽安!”该死的护工你们愣着干嘛,管管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可是效果不佳,那男人力气这么大,不对,是他变了身体所以力量也变小了,FUCK!

“你就是我的天使玛丽安,我发誓,再也不嗑药了,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鬼都不信,毒虫,哈利心里暗骂。

八卦现场比最甜的花蜜还诱人,大家纷纷冲这边看,能行动的甚至屈尊过来了,眼看着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哈利急得心里直冒火。

他想给这人一拳无奈抽不出手,突然脚上的痛楚让他灵机一动。

“我不认识你!”他边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边抬起腿,用尖锐的高跟鞋跟对准男人的小腿,狠劲儿踹上去。

一声痛呼,男人吃痛,条件反射的放开了他,哈利瞅准机会灵活的从缝隙中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压住裙子拉住头发,猫腰倒退着从围着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出来后,呼地呼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倒退着向后走,看到护工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将他们束缚住了,旁边有位瘦小的护士在板子上写着什么,他记忆起自己弯腰挤出来前好像隐约听到有位护士向他说抱歉,柔声细语的,就是她吧。

怎么都不该她说抱歉啊,小护士的脸疲惫而柔和,她瘦弱的身躯淹没在人群里若隐若现。

有个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男人抽搐着仰起头,突然,呕吐物从他口中天女散花般喷射而出,围观的人都遭了秧。

哈利轻笑一声,刚要转身,后背猝不及防贴上了一具健壮的胸膛。

哈利惊的跳起来,无语,又是谁,他转过身,抬头对上一双银灰色的眼眸。

哈利愣住,夜深人静时他脑中总会浮现的面孔,真实的出现在眼前了——马尔福。

他每年跨年夜零点都会想象又长一岁的马尔福会是什么模样。

几年不见,时光在他眼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那双眼睛变得深沉、冷静,望进去的时候让哈利想到了郁郁葱葱的山林,还有深海孤寂的鲸。

他的面容成熟冷峻,疏离柔和,一丝青涩的影子都不见,淡金色的头发倒是如记忆般光滑服帖,像最名贵的绸缎,随意的散下来。

马尔福穿着治疗师的白大褂,手插在兜里,直直的望着他,眼神带着明显惊艳、玩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埋得很深,也很深沉,让人觉得忧伤,哈利的心悸动了一下,再要细品,那神眼消失了,只留下赤裸裸的欣赏目光打量着他。

马尔福的目光有如实质,慢慢地、细细地,从他的脸,到脖颈,他为了配合行动装的美艳一点变出来的身材。

浓烈的羞耻感涌上来,哈利感觉自己脸红了,他猛地用手捂住胸口。

马尔福被打断了,他似笑非笑的翘了一下嘴角,快速扫了一眼裙摆下的大腿后收回眼,定在哈利脸上。

倏然间,他伸出手钳住哈利捂着胸口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弯腰前倾,另一只手拨开他的长发,吹了悦耳的声口哨,调笑道,“呦,瞧瞧这是谁啊。”

哈利窘迫的别过脸,半阖着眼睛睫毛颤动不已。

现在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了他,这么多年没见了,这幅样子他也认得出来?!

“你认错人了!”他扭动手腕,低声说,“放开我。”

马尔福的手像钳子,牢牢掐着他。

哈利与他僵持着,余光注意到路过的人都在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他们,不远处还有候诊的人坐着。马尔福看到了他的眼神,他也不希望引起注意,放开了他。

哈利揉了一下生疼的手腕,有些红了,他看马尔福,捕捉到了马尔福的眼神好像有一瞬间落在他手腕上,哈利撇嘴。

“波特。”马尔福开口。骚动发生时一眼就看到了哈利,当时就怀疑,很快便确认。

话音未落哈利吓得踮起脚伸手捂住他的嘴,“闭嘴!”生怕让人听了见。

一位女士贴着墙走过,皱着眉瞅着他们,捂住了自己小孩的眼睛。

哈利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紧贴在马尔福身上,而马尔福的手扶着他的腰,亲密又暧昧。

他猛然跳开,习惯性的往上拉了下胸前的布料。

“波特。”马尔福又念他的名字。

“闭嘴!”

“你穿成这个样子……”

“闭嘴,马尔福!”

哈利瞪他,马尔福本来也没打算说出来,笑的轻松。

“……不说话很难吗。你也是治疗师?”哈利的目光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统一样式的白底名牌,金色笔触勾勒出德拉科马尔福的名字。

“显而易见。”

哈利目光回到了他的脸上,把心一横。

“快带我去你办公室!”

哈利说完闷头往前走,马尔福错后他半步自然的挡住了几道聚集在他白的晃眼的大片背部的视线。

人们在心里垂涎,难得一见的高挑美人跟着人走了,这个男人艳福不浅。

马尔福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一整面白墙最后临着窗户有一扇门,与之前的一排排房间隔的很远。

门打开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陈设中规中矩,与哈利印象中马尔福的做派很不相符。

他挑了个顺眼的地方,跳上了靠墙的桌子坐下,迫不及待的把脚从刑具一般的高跟鞋中解放出来,鞋扔在地上,腿晃荡了两下。这桌子挺高,他的身高也够不着地。

房间不算亮也不算暗,蜡烛发出的光颜色很奇怪,像是掺了白灰的明黄色,马尔福关上门站到他面前,光线从他身后射出来,显得他很有压迫感,哈利喉头一紧,嘴里分泌出唾液。

“变不回来了?Ⅱ型缩身药水?”

哈利咽下口水,滚动了下消失了的喉结,点头。

马尔福靠近了些,居高临下的审视他,好似在判断该对眼前人亲自施行哪种惩罚。

“Ⅱ型缩身药水,”他开口,拉动着哈利的神经,“喝下去能让人的骨骼肌肉变得纤细修长,皮肤光滑白皙,体毛减少,脸部轮廓柔和化、柔美化,看起来活脱脱是一个纤细的女人,所以俗称女性药水,可是据我所知,它没有生长脂肪和头发的作用,那么你……”马尔福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哈利这幅超出了药水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样子。

哈利羞耻的咬住嘴里的软肉,怒视他不回答。

马尔福一本正经,好似在观察病人的病体表象。

哈利的脑子里不可自控的想起了他变样子的场景,当时觉得没什么,经马尔福语调出口就变得脸红心跳,现在想想简直太羞耻了。

哈利又惊又羞愤,可马尔福的样子那么清醒,那么冷静,哈利觉得他在得意,在逗弄他,他被酒气熏过的脑子血气上涌,他痛恨他的装模作样和无动于衷,只有他一个人被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搞得心烦意乱这点让他失去理智,他想撕下他的伪装,让他失控,让他露出欲念的表情。

从宴会到医院无论男女都对他垂涎三尺,目标头目都被他迷住了,他不信一个正常男人会不喜欢,况且马尔福喜欢女人——他失落的想,他这幅样子马尔福看到的时候好像也很惊艳,哈利突然有了信心。

他哼笑了一声,原本后缩的背坐直了,马尔福的眼球不自觉的向下。

哈利满意这初步试探的结果,手放到细长的肩带上,眼神迷离的诱惑性。

“马尔福,你喜欢女人,我差点忘了。”

玉口轻开。

马尔福怔住了。

哈利得逞的坏笑,头轻轻仰动,将墨黑色的长波浪甩到肩膀后面。

马尔福在这雪景中迷失了方向,他喉结激烈的滚动了一下。

哈利手臂向后撑,如高傲的女王般仰起头。

“你想干什么,马尔福?”哈利媚眼如丝,性感的要命。

……

他抬起脚,踩到他手上。

马尔福一下握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个举动的意味,哈利的脚抽了出来。

“我不玩了!”

哈利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脚步虚浮着要赶紧逃走。

他喝的比他以为的醉,为了稳住目标人物他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实在是拖他后腿。

“撩完了就想跑?!”还没走几步,马尔福气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没跑走,酒精的迷醉下他放纵自己沉迷,闭上眼睛。

余温未了……

“不要在这儿。”哈利手指插进他的头发。

“不能去我家。”马尔福亲吻的间隙嗫嚅道。

“去我的公寓。”哈利说。

马尔福贴着他的脖子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退开,亲自为他穿好衣服,拿来自己的大衣给他裹在身上,顺手带走一瓶魔药,他还没有忘哈利来圣芒戈的目的。

哈利带着他直接幻影显形到家里,就像没有中断一般揽上他的脖子。

马尔福显然也希望如此,他热切的低下头……

哈利刻意忽略了他小臂刺眼的食死徒标记,这不会让他恶心嫌恶,只会让他陷入回忆,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忆,只需要感受现在。

痛苦以及从没体验过的感觉不禁让人沉溺,哈利咬了下手指以掩盖他青涩的脸红反应。

“想什么呢。”马尔福发现哈利不专心。

他正像一头猎豹匍匐着,哈利脑子里很快就想不了什么,在一艘小船飘荡。

2

第二天,叫醒哈利的不是早安吻,而是头痛欲裂。

宿醉猛烈而汹涌的痛楚在他前额叶炸开,把他从睡梦中倏然拉出来,他蹙起眉头,想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缓解头疼,这一动,他猛地睁开眼睛,脸色铁青。

昨晚的一切纷至沓来,他羞耻的捂住脸,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原来他是奔放式儿的啊?

不不不,一定是因为喝醉了,喝酒害死人啊。

卧室里没有马尔福。

他打量自己的卧室,窗帘被拉住了,光线从两边缝隙钻进来,那一定是马尔福拉的,他没有拉窗帘的习惯。

马尔福走了?

哈利侧过身手撑住床下地,下地的时候又是一阵痛,该死的……

哦,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他举起自己的双手,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身材,欣喜的发现平坦的胸膛回来了!

看看这宽阔的肩膀!看看这结实的大腿!(其实完全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健壮,任谁看来他都是偏瘦的,带有丢不掉的少年气)他变回来了,太好了!

怎么变回来的,不算圣芒戈,他的记忆只到在卧室,那时他依然是女性的身材。

好像被喂了魔药,还是用嘴喂,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是自己的公寓,哈利蹑手蹑脚的看了一遍房间(也没几个房间),人不在,哈利松了口气,不用尴尬的面对马尔福了,可是也有点失落——也许马尔福也不想面对他,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要不是他……哈利烦躁的揉揉头发,郁郁寡欢的进浴室清理。

拉开所有窗帘,秋日的太阳冲了进来,刺痛了哈利的眼。

已经中午了,街边小店坐满了吃午饭的人,林荫道有散步遛狗的老人,步履匆匆的是上班族。

这座公寓是毕业后不久购置的,他实在没办法独自住在满是回忆的格里莫广场12号,便挑了这间位于伦敦闹市区的小公寓,匆匆忙忙的搬了进来。

试图融在麻瓜们普通的、笨拙的却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生活里,却发现自己只能做局外人。

这么多年来他独自一人,一人上班,一人吃饭,一人睡觉,朋友依然只有罗恩和赫敏,同事们倒是一大堆,关系也不错,可只是好同事。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开玩笑,比起曾经,现在的每一天都是那时期盼的好日子,没有伏地魔,不用担心谁被杀死,也没人惦记杀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吧,至于烦恼,谁没有,就比如,马尔福虽然……走人了,可是他留下了早餐。

大中午,肚子咕咕叫的哈利,面对着培根、煎蛋、烤面包和一杯牛奶陷入沉思。

没留便条。

哈利实在没法评价,想破脑袋也思忖不出他的用意。

他亲自做早餐?太惊悚了,不可能,那是下楼用麻瓜货币跟麻瓜老板打交道买了麻瓜早餐然后给他装盘摆好?

……怎么想都不符合他们的相处风格,要知道他俩上学期间唯一的爱好就是给彼此添堵。

哈利挪了挪不适的屁股,身体越过界限后马尔福到底是什么反应?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咕,肚子又叫了一声,哈利面无表情的叉起煎蛋,吃掉早餐,当做午饭。

吃完他出门沿街散步去上班。他喜欢这样,在热闹美丽的小巷走一走,然后拐到没人的小路上幻影显形。

傲罗不用打卡上班,他预感今天来的人不会多,也不会早。

果不其然,办公室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嘿,哈利。”

金丝莱担任魔法部长后,壮汉鲍里斯提拔为傲罗办公室主任,见哈利来了,他端着咖啡靠过来。

“嘿,鲍里斯。威森迦摩审讯结果如何?”

他快速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下人名,推给哈利。

是个常见的人名,十有八九是假名。

“联络人还会变,都是对方主动联系他们。主动权全在制毒的那一方,贩毒的不想自己生产吗,当然想了——”

“可惜分解不出来配方,”哈利皱着眉接话,“也挖不出基地,找不到发明者。”藏的太隐蔽了。

“没错。”鲍里斯撇撇嘴,“甚至连参与批量制作的药剂师都摸不着。能研制出致幻剂的人,绝对的当代魔药大师,有这能力不想着造福世界,竟搞这些危害人的事情。”

家里儿女双全的鲍里斯最讨厌破坏世界和谐稳定的人。

“有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哈利哼笑一声,他得抽空调出审讯记录看一看,随口问,“晚上的庆功宴大家都去吗?”

“怎么你不想去吗?去吧哈利,别把自己蹦的太紧,虽然前路漫漫我们只取得了一半的胜利,还有制毒基地这个祸害源头等着我们搞定,可大家也得时不时来点甜头,放松一下,最大的贩毒团伙被端了,多么值得庆祝,下一个就是制毒基地了。”鲍里斯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大手一挥给他展现光明前景,“一个不留了,我们都会解决的。”

说着说着做父母的操心劲儿上来了,不管是不是自己孩子,只要比自己年轻,况且哈利还年轻很多,就忍不住替他操心,“谁不去都行,你们几个单身的必须去,这次选的新开业的麻瓜酒吧,据说很火爆,光顾的都是俊男靓女,几个部门联合庆功,去碰碰有没有喜欢的,没有的话来个皮囊友谊也不错——”

噗,哈利一口水喷出来,“老鲍里,没想到你思想这么开放。”

这刺痛了哈利的心灵,他怀疑他和马尔福就是如此,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心情更加糟糕了,不痛快不顺畅,像憋在没有窗户的房子里。

鲍里斯又开始絮叨了。

“有爱情基础那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是——”

“情感还没来的时候,身体也需要个出口,有益身心健康。”

“好了,我的副主任,下午的威森迦摩该你了。”鲍里斯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咖啡,魔杖点了一下清理干净,回家补觉去了。

“没问题,我的鲍尔主任,交给我吧。”哈利嘟嘟囔囔的说,脑子里还想着鲍里斯最后说的话,叹了口气,不是正确的人他反正是做不到。

那么马尔福呢?他看起来像是那种身心能分开的人。

哈利烦躁的要命。

来到威森迦摩,与早就在这里的罗恩和赫敏交换了个眼神,罗恩戴着一副痛苦面具,哈利眨眨眼安抚他,赫敏瞪了他俩一眼。

当当——肃穆的锤一音响起,下一轮审讯开始了,哈利收回心思专心起来。

晚上的庆功宴,罗恩支着脑袋猛灌一口酒。

哈利突然问,“你对没有感情的交往怎么看?”

噗——罗恩还未咽肚的酒喷了出来。

“什么?!”

哈利默默地抽出魔杖清理掉酒迹,想了一下,告诉他:“昨晚我碰到马尔福了。”

“谁?”这个名字很久不曾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罗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马尔福,在圣芒戈,”哈利脑中出现了白大褂的衣襟和金色字体的名牌,“他是治疗师。”

刚要喝下一口的罗恩马上把酒放下,“他还是圣芒戈的治疗师?我以为他早就被开除了,你知道的,那件事情。”

哈利知道。

马尔福一毕业就进了圣芒戈,没多久就有人抗议,不愿被一个食死徒——虽然是前食死徒治疗,并且由此引发了全民大讨论,各行各业都排挤经审判无罪的前食死徒和崇尚纯血的贵族们,《预言家日报》还发表了好几篇社论,倡议人们保持理性,和平友爱,可是没用,人们在胜利的兴头上,认为他们应该为自己当时的所选所为付出代价。

这完全没错,给他们一个机会,可是谁给死去的人一个机会。

每个人心里都有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痕。

“奇了怪了,我们绝对是圣芒戈的常客,你说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碰到过他?”

哈利耸耸肩,好巧不巧昨晚碰到了。

“嘿,别发呆,然后呢?你们该不会在圣芒戈抽魔杖吧,肯定不行,那会被停职的,所以你们打架了?”罗恩仔细瞅他,貌似在找打架的痕迹。

这次换哈利差点呛住。

打架……他神情诡异起来,咳,如果那算是打架的话。

“哈利跟谁打架了?”

啪,一叠文件摔在桌上,美丽的褐发女孩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冰水猛灌一口,“渴死我了。”

然后抽出魔杖把那一叠文件变小塞进手包。

“敏恩!感谢那老太婆终于肯放你走了。”罗恩给赫敏递过去一杯酒。

“别在公开场合叫她老太婆,被听到了怎么办!那是我们的司长。”赫敏压低声音,“哈利跟谁打架了?”

“跟马尔福。”罗恩从善如流的说,很快的复述一遍他们的对话,哈利捂住了额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闭嘴。

赫敏了然,“从那以后马尔福虽然还挂着治疗师的名头,但是很少治疗了,也很少人找他治疗,他的精力放在了魔药上,圣芒戈的很多高级魔药都是他制作的,他同时负责研发,以及魔药的审核和鉴定,不过他没有任何名头,干着首席魔药师的事,没有首席魔药师的头衔。”

“你怎么知道的?”哈利和罗恩好奇的问,毕业后他们从没提过马尔福。

赫敏指了指手包。

“针对挖掘制毒基地的项目已经启动了,配套启动的还有解药研制项目,配方破解项目,魔法部在秘密召集顶尖魔药师,刚才的文件是对他们的审查资料,圣芒戈院长推荐马尔福为总负责人,部里本来的意向是圣芒戈院长本人的,不过老院长说他的精力可能不足,推荐了马尔福,他对马尔福进行辅助。”

“他给你治疗了Ⅱ型缩身药水变不回去的问题是吗?是给了你一瓶魔药?你感觉那魔药怎么样?效果如何?喝下去多久变回来?”赫敏连珠炮似的一串发问。

“呃……还,还不错。”哈利眼神飘忽的说,试图逃避赫敏犀利的眼神。

“德拉科马尔福治疗哈利波特,啧啧,放以前谁敢信。太不真实了,我还是不信任他,他没在魔药里放什么东西吧。”罗恩感叹道,又打量哈利,坚信哈利的身体还有哪里有问题他没发觉。

没有哈利落寞的晃了晃酒杯,杯底的淡黄色酒液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犹如一场迷离的梦。

回到家后,罗恩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

“奇怪了,哈利提那干嘛。”

赫敏停下了动作,“哈利问你……?”

罗恩点头说是啊。

赫敏手中梳子脱落掉到了地上。

3

如他所料,马尔福没有联系他,没有找过他,又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他曾想过既然他加入项目,会不会哪天在魔法部的低矮走廊碰到他,他开始不自觉的抱有期待,一个星期后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想多了,研发不会在魔法部进行,没有重大成果前马尔福也用不着跑魔法部汇报,也许是魔法部的人跑到他的办公室里了解进度。

他有几次想问赫敏马尔福的情况,都忍住了,赫敏的眼神让他胆怯,他还没准备好摊开一切,虽然他猜测这个聪明的女巫从7年级就是知道了。

制毒基地的追查进行的很缓慢、很艰难,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毫无进展,司长不断给他们施压,又一次徒劳的追捕行动后,傲罗部气氛很压抑,大家都垂头丧气的。

这天晚上,鲍里斯把他从办公室赶了出去,让他出去找人玩玩,或者回家睡觉,总之,别泡在魔法部。

哈利踩着落叶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到了开庆功宴的酒吧,鬼使神差的,他决定进去喝一杯。

这家酒吧依旧很火爆,跟那次半清场了不同,这次的灯光更朦胧,环境更加嘈杂。

哈利走进去,上次那张桌子人有坐了,几个身材姣好的姑娘甩着长发,哈利撇了一眼收回眼光,找了个旁边的空位坐下。

有个姑娘端着酒向他走来,她说她们——她指了指吧台一个可爱的女孩,从他一进来就看到他了,问他是否愿意过去跟她们一起。

哈利抱歉的摇摇头。

他实在是不想应对姑娘,一看到姑娘总是回忆起那晚,他心里有一根刺,始终觉得马尔福那晚将他当做了女性的替身。

该死的。

酒保端来了酒,哈利拿起来,酒杯里似乎有一抹金色,哈利定睛,觉得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解释酒里有一颗金色的脑袋呢。

他对着灯光换了一个方向,那颗脑袋在酒杯里谈笑风声。

哈利倏然抬头,就在庆功宴他坐的那张桌子——长发女孩这会没挡住他,哈利看到马尔福赫然坐着他那次的位置。

他穿着黑色的衬衣,看起来像是跟那晚一样,俊美的无以复加。

衬衣挽到手肘处,大方的露出了整个小臂,那个恐怖的、不再蠕动了的食死徒标记在姑娘们的眼里变成了很酷的纹身,为他增添了一份魅力。

马尔福笑的懒洋洋聊天,笑的轻浮随意,不达眼底。

哈利顿时有股无名火上头,有种冲动把酒泼到他脸上。

也许是哈利的目光过于强烈,马尔福抬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好似知道他在这儿似的,他一点都不惊讶,还对他勾了勾嘴角。

挑衅?!哈利捏紧了酒杯。

挨着马尔福很近的金发姑娘轻轻的上手,沿着黑魔标记抚摸,夸张的水晶美甲在象征恐怖的标记上无知的滑动,咯咯笑着对着他的耳朵讲话,马尔福低下头凑近听。

嘭,酒杯被重重的敲了在桌子上,哈利面无表情的站起来。

马尔福抬眼,注视着哈利的背影向酒吧后走去,那女孩说的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哈利气愤的推开厕所的门,怒气冲冲的将自己摔进隔间,他怕继续留在那里会控制不住。

刚要转身关门,一只修长的手抵住了门,马尔福紧跟在他背后闪身进来。

“马尔福!”

嘘嘘嘘——

马尔福伸出食指抵在哈利唇上。

“别喊,你要别人都听见吗?”

哈利一把打下马尔福的手,他哪里喊了,声音一点都不大,翠绿色的眼睛瞪着他,无声的谴责,注意到他的衣袖放下来了。

马尔福摸了摸右手袖口,绿宝石银托袖扣闪了一下光,“我从来不遮掉,”又给哈利解释,“刚才是酒吧有点热。”

隔间空间不算很大,站着两个大男人有些拥挤。哈利一条腿抵着马桶,另一条腿挨着隔间侧壁,与马尔福拉开一些距离,警惕的看着他,“你来干嘛。”

马尔福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他说,“……回访下一我的病人,身体还有哪点没变回来吗?”

哈利没想到马尔福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轻声咬着字,感觉身体有些发热,“托你的福,完全变回来了。”

说的时候眼神在他脸上脖子上飘动了几下,没有口红印。

马尔福注意到了,“我对她们没有兴趣。”

“你说得对。”马尔福若有所思。

哈利努力分辨他是否在可惜,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脸,怎么,借助这张脸想象另一张脸吗,可惜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了,你只能看到现在这张脸,哈利嘲讽的想。

报复似的,他靠近了些,让自己的脸在马尔福眼前晃,就像从到嘴边的肉。

马尔福很自然的低下头吻在了他嘴上。

哈利愣住了。

“你……你喝醉了?”

“怎么会,就喝了一杯,你没尝出来吗。”马尔福断断续续的说,手搂的越发紧了。

哈利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般情况,他不知道是否该停下来,他现在可是一个男人的样子啊,加班了几天样子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也没洗澡,他担心自己的汗味会很重。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搭上了马尔福的脖子。

马尔福貌似完全不觉得,津津有味,像是饿了很久。

哈利仰着头,放任马尔福在他喉结处舔舐。

“马尔福……你喜欢女人,我现在是个男的。”他提醒他,也在确认他不再把他当替身,哈利上下滚动了喉结,马尔福轻轻咬了一口,哈利忍不住哼了一声。

马尔福掐了一把他的腰,往下拉了衬衣,吻他的脖子,听到这话笑出了声,气息喷的哈利痒痒的。

“我不是那晚的样子,你看清楚。”哈利又说。

马尔福嗤笑,他嘴唇贴着他的皮肤,“波特,我还不至于男女都分不清,那个变身药水只能改变形体。”

这意思是……

可是哈利没法说话了,马尔福又开始占据他的嘴。

一旦勾起了身体的回忆,脑子就只能靠边站了,管不了应不应该,合不合适,只想跟这个人进行下去。

他们接受不了在隔间,怀揣着躁动的心,一前一后披着月色重游哈利的公寓。

这次哈利清清楚楚的记得全程,他确认马尔福没有走,他是搂着他一起睡的。

沉沉睡去,圆月西落,暖阳东升,睁开眼睛,马尔福又不见了。

客厅里餐桌上摆好了一份早餐,这次多了一份沙拉,煎蛋换成了炒蛋。

到底是什么情况,马尔福是灰姑娘吗,太阳出来前必须走?!

哈利狐疑的挠着头发去洗澡。

经过昨晚,姑娘的问题彻底翻篇,哈利感觉到了马尔福的热烈和欲罢不能,比之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着小调吃完早饭,哈利从厚重的衣服堆下翻出了一本书崭新的书——《斯科尔夫人家务咒语大全:让你的家闪亮亮》,拿起魔杖,翻书对着看,打算大概整理一下屋子。

马尔福破天荒的没有嘲讽,欣然的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哈利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哈利煞有介事的捧着书,举着魔杖,下定决心要把公寓整理一新,他再次确定了自己不擅长家务,折腾的满头大汗,才勉强勉强把公寓搞的能看一点,哈利看了一眼表,扔了书,匆匆忙忙去上班。

这次以后,每个周五晚上,马尔福都会现在哈利公寓门口,哈利形单影只拎着外卖上楼,看到马尔福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假寐,楼道昏暗的顶灯照的他的脸非常疲倦。

哈利想,许是破解致幻剂魔压力太大了,解药不好做。

听到脚步声,马尔福睁开眼睛。

第一回,哈利有些手足无措,举了举外卖,“我只买了一份儿。”

马尔福笑了,低头亲了哈利的脸颊,吻去他脸上的寒风。

“我吃过饭了,现在已经晚上10点多了。”

哈利哦了一声,拿出钥匙开门,像一个麻瓜那样。

后来哈利都买双人份,吃的人多一个,买的量大了,能买的花样也多了,他会买更正式的食物,不再随便对付。

他从不开口问马尔福项目的进展情况,看样子不太顺利,因为马尔福眼下的黑青越来越明显,他知道自己的也不遑多让。

其实他们也不太说话,进门,吃饭——只要他买,马尔福就吃,吃完洗澡直奔主题,第二天醒来不见马尔福,只留下变换的早餐。

有时候他泪眼朦胧的望着马尔福的眼睛,那眼睛深深的看着他,有种爱意汹涌的错觉,汗水聚集在鼻尖,滴到哈利的鼻尖上,滑到他精巧的人中,马尔福会低头添掉,然后吻进去。

如果某次周五他回家没看到马尔福,那晚他就不会出现,吃不完的饭第二天当午饭吃。如果哈利加班或者出任务回不去,他就在门把手上挂张空白纸条,他猜马尔福看到就会离开。

今年的圣诞节照例去陋居过,再也找不出比陋居更温馨更有圣诞氛围的家了。一下班,哈利与罗恩和赫敏一起迫不及待回到陋居,乔治早早就开始装饰家里,到处都放着韦斯莱魔法部把戏坊有趣的产品,他正兴致勃勃的摆弄一个会唱歌小丑,只要一有人经过那小丑就大笑三声然后唱两句圣诞歌,靠的太近还会咬住你的鼻子,送你一个红彤彤的小丑鼻。

除了查理回不来,比尔带着芙蓉,金妮一家,珀西一家都会来,一堆孩子凑在一起吵闹玩耍,叽叽喳喳的特别有节日气氛,孩子们发出的独特的冲破耳膜的尖锐声像一枚利剑,刺穿哈利与结婚生子的传统人生中间隔着的不可跨越的膜,把他强行拉进气氛里来,让他短暂的窥一番里面的欢乐和烦恼。

今年院子里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浑身的彩灯和装饰,绕着金色红色的彩带,头顶一颗五角星,上面还坐着一只小天使,小天使时不时挥动小魔杖撒下细细的雪来,风一吹漫天飞舞,落地化成金色碎光。

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莫莉精心准备的圣诞大餐,大家闹闹哄哄的坐下来,用品尝着美味聊着天和真心的笑容报答莫莉的付出。

乔治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大人,他们叫唤着围着他,占据他旁边永远空着的空位,朝他要玩具要他变魔术,乔治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只千纸鹤,千纸鹤又变成青蛙、松鼠不同的小动物,孩子们开心的手都拍红了。

哈利望着千纸鹤出神,他已经买好了给马尔福的圣诞礼物,在想着要不要送出去。

他们的关系可以送礼物吗。他不想变成小丑。

“哈利!”赫敏大喊一声。

“啊,什么?”哈利回过神来。

“马尔福今天提交了致幻剂分析报告。”赫敏压低嗓音说。

哈利一时脑子没转过来,不确定道,“那代表着?”

“那代表着马尔福破解出了致幻剂的配方。”赫敏一字一顿的说道。

看眼前快奔三的男人还跟个男孩似的一脸天真,赫敏忍不住提醒他,“这代表马尔福的魔药水平已经是巫师中的顶尖了。”

嗷,马尔福的魔药水平原来这么厉害,哈利不明白赫敏强调这个做什么,不过不耽误他高兴的说,“这太好了,把魔法部掌握了配方的消息放出去,制毒基地说不定会露出马脚,更有利于傲罗行动。但是,肯定要保密破解人吧。马尔福的名字不能泄露。”

赫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当然。”

“解药呢?”罗恩问。

“解药还在继续,我相信完整的配方会对解药研制有很大的帮助。”赫敏回答。

“马尔福竟然真的尽心帮魔法部做事,有句老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况且老马尔福还在阿磁卡班,被判了十年!要不是哈利,他会被判的更多。我记得哈利那时格外努力,帮他们申辩,帮他们作证,小马尔福和母亲才没判刑,只罚了大半家财,老马尔福进去。马尔福这性格不会怀恨在心吗?”罗恩随口分析。

“从他目前的表现来看,他没有。”赫敏公正的说,“魔法部有专员监视他,以及所有的项目成员,这是必要的手段,不是针对马尔福,他们签协议的时候已经被告知了。”

哈利心里咯噔一下,监视马尔福?!那岂不是每周五晚他的行踪魔法部知道。

“监视情况汇报给谁?”哈利紧张的尾音飘了。

“司长——”

哈利松了口气。

可是赫敏接着说,“由我审核封存。”

赫敏是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老太婆的首席助理,深得她的喜爱。

哈利的心猛地提上来,看向赫敏。

赫敏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在说:我什么都知道。

哈利低下了头,像个等待家长教训的小孩,等着赫敏发表反对的长篇大论,这一定会句句在理直击他的痛楚,赫敏甚至能轻易分析出他们的关系还不建立在感情基础上。

等了一会没有声音,眼前出现了一块南瓜饼,“吃吧,莫莉专门为你做的,你爱吃这个。”

哈利抬起头,赫敏完全没有任何责备和不认同,她非常真诚又充满情意的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幸福,哈利。”

罗恩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旁跟小牛骨作斗争,剔出来的肉放到赫敏盘子里,听到赫敏的话后接上,“我也是,我现在每次圣诞节许愿都不忘替你许一个。战胜伏地魔之后你说不能跟金妮在一起了,我实在想不通,当时还跟你大吵一架,你死活不说原因,只说跟金妮继续在一起是对她的不尊重。”罗恩模仿着那时哈利的模样,声嘶力竭的,引得哈利和赫敏都笑了,“你看看金妮现在多幸福啊。”罗恩下巴点点金妮的方向。

金妮正抱着第三个最小的孩子喂他吃布丁,她丈夫——一位著名的魁地奇球星,正在跟比尔讨论魁地奇比赛,时不时扭头照顾下他同样是著名魁地奇球员的妻子。

“闹得我觉得对你很愧疚。”罗恩补充道。

“一点都不用愧疚。”哈利说。

“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跟金妮在一起啊?啊,算了,过去了不探究了。”罗恩不再说这个话题

因为我貌似喜欢上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了。哈利在心里回答。

赫敏没有说话,她一不小心了解到了哈利感情变化和发展的轨迹,她大概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战改变了一切,在不可能的人心里埋下了不合时宜的种子。

晚上所有人都会睡在陋居,陋居增加了好几间舒适的房间,不过哈利会继续在他和罗恩上学期间住的顶楼睡,好心的做阁楼食尸鬼的下层邻居。

哈利盘腿在圣诞树下,手里拿着包装好的礼物发呆,远处大人和小孩们在梦幻的灯光中做游戏。

赫敏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她抱着双膝,指了指墨绿色的包装银色丝带的礼物。

“那是要送给马尔福的吗?”

哈利点点头,“我不知道要不要送,送了他会在心里嘲笑我吧。”他害怕的其实是,一旦表露感情,这段联系就断掉了。

明白一切的赫敏有点心疼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高语调,“哈利,你知道为什么马尔福一大早就走吗?”

“为什么?”哈利的确好奇这个。

“因为马尔福早中晚一日三餐准时回马尔福庄园吃饭,一天不落,任何情况都不落,我猜是陪他妈妈,马尔福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基本断了社交,一个人待在庄园里,只有马尔福陪着她。马尔福家最重视家庭。”

哈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卢修斯不在,诺达的庄园只有两个沉默寡言的贵族,哈利不敢想象那是怎样清冷寂寥的光景。

“而且,这么多年他没有过任何其他的关系,家和圣芒戈两点一线,跟你发生关系后,又多了你家,哦,还有一次是我们庆功会的酒吧,然后就是你家。”赫敏盯着他,眼神有些笑意。

哈利脸红的滴了血。

这,这又说明什么呢?

“所以,我没有反对什么,没有反对的理由,马尔福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见过他?!”

“是的,在本人签字的时候,他欠揍的神态不见了,看起来还行吧。”赫敏勉强说,要她对他改观还是难为她了,谁出这样的话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夸奖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会如何发展,也不能说我看好这段关系,你们现在的关系甚至称不上关系,”赫敏跟说绕口令一样,但哈利听的明明白白的,“但是我不会评判什么,因为我始终站在你的心这边。跟着你的心走,哈利。”

“如果哪天他伤害了你,我会和罗恩把他绑了套上麻袋打一顿的!”

红发女巫站起来朝游戏的队伍走去,回过头眼睛亮闪闪的为他撑腰,小天使制造的细雪落在她身上变成金光,美极了。

4

半夜十二点,钟声敲响十二下,陋居有人睡了有人醒着,或者与爱人依偎在一起,或者坐在镜子前和另一半自己见面。

哈利带着银绿色的礼物悄悄的溜了出来,公寓前的小街上还是人来人往闲逛,店铺通通开着门,橱窗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一点打烊的意思都没有,伦敦刚下了一场薄雪,为彩色的世界带上了白色小帽子,显得可爱又敦厚。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也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礼物,只是一只龙的模型——他的匈牙利树峰龙,三强争霸塞的附赠品,很是喜欢,一直放在他床头陪着他。

他晃晃盒子,能听见小家伙因为不满被关在盒子里,划纸盒的声音,还到处乱喷火,盒子一阵阵发热。他施了防火咒盒子不会烧着。

也许,送出去吧。

有街头歌手在唱一只古老的民歌,宛转悠扬,调子忧伤而单调。

“哦,假如猎人捕走我的黑鸟呢?

青山将被海面上的鸟群覆盖成雪白;

我会来到废弃的、废弃的花园,

在红红的晚樱树下伤心哭泣。”

他穿过紫红色的蟹爪兰花圃走进围栏,天上又开始飘雪了,他跑快两步跑进楼门,尽量不发出声音,两步一个台阶登上楼梯。

声控灯听不到声音没亮,楼道里有点黑但是不算漆黑,哈利凭借清冷的月光和朦胧的灯光准确辨认台阶,走到一半,突然从上至下走来一个人影,哈利刚好奇是哪个邻居,这熟悉的身形让他浑然一怔。

马尔福手插着兜,在距离他两节台阶上,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放起了烟花,调色盘打翻了映在马尔福脸上,忽明忽暗。

“你回来了?”

“你不用陪你妈妈?”

他们一齐说,马尔福闭上嘴,让他先说。

“你不陪你妈妈?”

“她睡下了。”马尔福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刚要走。”他下了一级台阶,距离哈利更近了,很高,居高临下的,哈利仰着头,脖子有点痛。

“本来是不回来的。”哈利悄无声息把礼物背到身后。

马尔福看到了,“那是什么?”

“别站着了,先上去吧。”哈利没回答他,超过他上楼。

马尔福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把门关上。

哈利手里的礼物放在了桌子上,就在他留下早餐的地方,很显眼。

“我在陋居洗过澡了,直接来?”

马尔福的目光从礼物上移开,回到哈利身上,哈利已经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手放在衬衣扣子上,转过来看着他,征求他的意见。

这不是他原本的打算,马尔福只是想见见他,甚至不抱希望。

但是他说“好。”脱了外套,“我也洗过澡了。”

他把他抱了起来,走进卧室。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喧闹声归于寂静,哈利觉得今晚自己像盛满水的杯子,动不动就撒出来,情绪也波动的厉害,感性的要命,他在刻意感受马尔福,想从细节发现他的情感,到头来什么都看不出,还弄的自己身体和感情都疲惫不堪。

“打开你那边床头柜,把烟和火机给我。”哈利枕在马尔福胸膛。

“你抽烟?”马尔福皱眉,可还是找到拿给了他。

“基本不抽,偶尔。”

“频次多久?”马尔福追问。

哈利说一年一包吧,然后嫌他啰嗦调侃他治疗师先生。

结果马尔福治疗师从哈利嘴上取过烟,熟练的吸了一口。

哈利斜眼撇他。

马尔福解释说以前抽过,现在戒了。

两指夹着又把烟送回他嘴边。

哈利吸了一口,咋摸出来,以前苦闷郁结抽烟缓解,现在看开了,向前走了,戒了。

“你妈妈怎么样?”吐出迷离缥缈的烟,哈利问。

“很平静。很坚强。很封闭。”马尔福说了三个字又三个字。

结合上面的话,这背后一定有很多的心酸。

哈利抬起头看马尔福的眼睛,坐起身,捧住他的脸,动情的吻了上去。

马尔福空着的手箍住他的后脑,深深的回应。

烟灰燃了很长一节,撑不住了落在地板上,渐渐烧到了头。

修长的手指把燃尽的烟屁股扔到招来的烟灰缸里。

手指的主人匐在怀里人耳边动情的呼唤:

“哈利……”

这一点点失去控制的脱口而出,换来的是紧张担心,他马上抬起头,睁开眼睛,仔细盯着下面人的表情,根据后者的反应,眼里的迷恋随时准备溜走。

羽翼般的睫毛颤动,郁郁葱葱的翠绿色瞳孔像雨后森林深处的宝石湖泊,第一缕春风吹动柳枝轻抚着湖面,激起一连串醉人的涟漪,温情的笑意融化在里面,如枝头开出的第一朵迎春花,从一朵到漫山遍野。

哈利没有错过马尔福美丽的灰蓝色眼睛埋藏的隐晦情谊,他的小心翼翼以及忐忑不安,简直不知道是谁更胆战心惊,两个人都生怕对方是停在花萼上的蝴蝶,稍微靠近就飞走了。

他压住马尔福的脖子,让他低头下来以便够到他的嘴唇。

“德拉科……”心底里的名字倾泻而出,给他如梦似幻的回应和安全感。

呼唤我的名字吧,你的名字也早已在我的舌尖。

夜晚的圣诞节静悄悄的,圣诞老人在孩子们的梦里驾着雪橇送礼物,有哪个顽皮的小孩顶着瞌睡守在壁炉想把他逮个正着,也在某一时刻昏昏睡去,跟被施了魔法似的,醒来就看到圣诞树下堆满了礼物。

今夜的哈利和德拉科不用一觉醒来才收到礼物,月落西沉温暖干燥的雪花飘飘荡荡下了一夜,哈利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一点都不想睡,精神兴奋又满足,德拉科也是如此,他一遍一遍抚摸着哈利的背,低头在他的生机勃勃的黑发落下温柔的吻。

哈利抱着德拉科的腰,懒洋洋的挥手招来银绿色的礼物,德拉科眼睛亮了,他在楼梯上就看到哈利手背到身后时一抹如墨般的绿和一闪而过的银光。

“圣诞礼物——圣诞快乐,德拉科。”哈利把盒子递给他,他的声音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他又羞涩了,这是甜蜜的羞涩。

德拉科盯着他的眼睛,嘴唇蠕动,手停在半空中,从衣架的方向飞来一只小盒子。

原来德拉科也准备了礼物,他庆幸自己把礼物带了过来。

那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绑着金色的丝带。

一个斯莱特林,一个格兰芬多,哈利咧嘴一笑,他们投其所好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人生第一回,看得出德拉科有点不自在,他轻咳了一下,示意哈利赶紧拿走盒子。

就跟红格兰芬多烫手似的。

“你还没说话呢?”

“说什么?赶紧拿走。”

“你不说我就不拿。”

德拉科福至心灵,他风度翩翩又有点玩世不恭,装模作样的说:“圣诞快乐,哈利,收下马尔福的礼物。”

哈利满意了。

他拿在手里,很轻,很小,一瞬间想到了戒指,怎么可能,荒谬,惊悚,他手忙脚乱的赶走了这个想法。

解开丝带,打开盒子,首先看到了一道绿光,在暗夜里闪了一下,很美丽,然后映入眼帘是一颗圆形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银镂空底托,哈利拿起来,银色的细链子宛若银河玉带,晃动出优美的弧线。

“咳,我觉得很配你的眼睛。”德拉科握着他的手,拂过宝石的表面,有光闪烁,“加入了一些防御类和辅助类的魔法,在你出外勤的时候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谢谢!我很喜欢。”哈利迫不及待的说。他现在有了一块马尔福牌的宝石牌牌,他真的很喜欢,心下感动,相比之下自己送的小龙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我给你带上?”德拉科询问,哈利点头他才小心的拿起链子绕到他脖子后,扣上扣子。

胸口染上了一抹绿意,与灵动的眼睛交相辉映。

马尔福低头吻了吻那双绿眼睛,这时他才真的开心起来,这是他毕业后过的最开心的圣诞节。

“该你了。”哈利说。

“喷火龙?”德拉科猜出来了,刚才拿到手里那么半天,已经猜出来了。

哈利点了点头,有点丧气。

德拉科慢条斯理的拆了盒子,盒子打开,奶凶奶凶的小龙迫不及待的爬了出来,一爬出来就耀武扬威的用爪子拔着德拉科手指,先冲他们喷出一口火,发泄掉心中的不满,然后扑棱翅膀跳下来爬到枕头边,寻了个舒服的角落盘成一团尾巴抱在怀里窝起来睡觉了。

哈利戳了戳它,嘿!你是礼物诶,态度好一点,别给我丢脸,活泼点给你的新主人展示一下能力,别闷头睡大觉!

小龙不理他,鼻子喷了喷气,被戳烦了还想咬。

困死了,大半夜不让龙睡觉。

哈利无奈的看着德拉科,德拉科笑了,“三强争霸赛你的树峰龙,送给我了舍得吗?”

“有点舍不得,可是我实在不知道送什么,我看到它想到了你的名字。”

“我很喜欢,你会能经常看到它的。”

哈利疲倦的脑子里意识到这句话不同寻常。他会让我去马尔福庄园?他在马尔福庄园可没有愉快的回忆,不过也许那里也改变了,哈利这么相信着,他眼前出现了值得期许的未来。

未来和明天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到来,这之前哈利已然沉入了梦中。

“祝贺你破解出致幻剂的秘方。”哈利嗫嚅道,他像跌落悬崖一般睡着了,没有听到德拉科是否有说什么。

5

哈利睡得很好,短暂,但是质量很高,他潜意识里想在德拉科走之前醒来,当身体感觉到另一具温热躯体的离开,空虚和冷趁虚而入,他就醒来了。

令人惊奇,蛇一样的斯莱特林,看起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身体却有着冬日暖阳般的温度。

哈利坐起来,德拉科背对着他穿衣服,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你醒了。”自然的弯下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问他想吃什么。

哈利的瞌睡虫被吻飞了,利索的爬起来下床,寸步不离的跟着德拉科转,看看他是怎么变出简单的早餐的。

谜底很快揭晓,答案接地气的很——他也猜到过——楼下买的。

哈利就说他熟悉这早餐的味道,因为公寓街边早被他吃了个遍。

他告诉德拉科第一次早上他就猜到了这个可能。

“你真的会做?!”哈利期待的要命。

不过这次就算了,他们并肩一起下楼吃早餐。

雪盖住了满是花的街道,红的黄的花瓣还是能从雪中冒出头来,悄悄的散发着幽香。

那个选歌不应景的街头歌手的琴盒孤零零的躺在一颗开的浓郁的茶树下,敞开着,盛满了雪,人没在,哈利放了一张麻瓜纸币进去。

德拉科要了杯红茶,静静地看着哈利吃早餐。

要说有什么改变,哈利觉得心里更轻松了,与他见面、拥抱不再有股悲戚的底蕴,仿佛随时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无人知晓的悲剧结尾,隐隐忧伤。

现在就如日出光芒万丈,结束了阴雨连绵,天气明媚晴朗,心中被期待占满,不知道期待什么,只是一种情绪,总之看什么都异常顺眼。

德拉科雷打不动到了饭点回马尔福庄园陪纳西莎用餐。

他清楚妈妈这个词的重量。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成有父母的人生。

德拉科默默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补偿他。哈利这才知道一个马尔福对待感情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可以温柔体贴无微不至,虽然他们都很忙,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可是每次哈利都感觉如在云端。

破解出配方的消息一出,的确让制毒基地乱了阵脚,在傲罗部全体成员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圈定了制毒基地的大致位置——斯德哥尔摩。

包括主任副主任在内的大部分人员都需要前往斯德哥尔摩,继续潜伏、追踪,直到找到基地的具体位置,端了基地。

“嘿,伙计!”冗长的作战会议终于结束了,从上午一直开到了下午一两点,罗恩追上来揽住哈利的肩膀,“饿死人了,出去吃吧,我可不要在出外勤前吃食堂的残羹冷炙,吃完饭上我家怎么样,晚上等敏恩下班一起吃晚饭,然后咱俩直接出发去斯德哥尔摩。”

“听起来不错,不过抱歉罗恩,现在不跟你吃了!晚上去你家吃,现在就不了,我有事儿。”哈利干脆的拒绝了他,“晚上见!”等合适的时候一定跟你说清楚,哈利在心里对着好朋友承诺,然后一溜烟跑了。

留下罗恩一头雾水,“能有什么事儿?”

圣芒戈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可这不包括德拉科的治疗室,德拉科的治疗室好似一座孤岛,被屏蔽在光临圣芒戈治病的病人选择之外。

哈利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那扇遗世独立的门前,推开门,一眼望完全部的治疗室没人,他的屁股有着深刻印象的细长桌子在距离门不远的老地方靠着墙,金边镜子摆在上面。

德拉科去哪了呢?

哈利站在不大的空间里环顾,与其他治疗师同样配置的诊疗桌,椅子,柜子,只是柜子旁边还有一扇门,白色的门,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哈利那时完全没注意到这扇门,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这间办公室。

这里面是什么?哈利想到了从走廊上看到空间,距离很远才是另一位治疗师的办公室,那么中间这么远的距离一定有一个很大的房间。

哈利犹豫了一秒钟,好奇的推开了门。

里面别有洞天,空间非常大,简直是一间魔药仓库,一排排高耸入天花板的架子,东边的摆满了魔药,西边的摆满了材料,中间是一张胡桃木耐热长桌工作台,德拉科戴着龙皮手套在切黑黢黢的像植物根茎的东西,旁边架着的坩埚汩汩冒着热气。

背后有一扇窗户,魔法控制的天气这会儿晴空万里,金灿灿的阳光倾泻进来,撒在地上和德拉科的身上,满室温馨。

“哈利?”

德拉科抬起头惊讶于眼前人的到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摘掉龙皮手套走过来,让只冒了个头的哈利进来。

哈利有点不好意思,“抱歉,突然过来打扰你。”

德拉科笑笑,“没事,我之前还想过哈利什么时候会来我的办公室,你来了我很高兴呢,随时欢迎你来。”

“原来你的办公室里还有个魔药室!”

“研发解药也是在这里吗?”

“是的。”德拉科点头。

他带着哈利来到工作台前,指着坩埚给他讲,“昨天项目组开完会,我就在试验了,这是我们最新提出的方案的其中一项,成员们分开实验,他们自由组队,我喜欢自己。”

哈利朝干锅里瞅,里面蓝紫色的一坨,气味有些刺鼻,看起来可不怎么美妙。

“看起来有些不对是不是,今天再加一些材料,熬制到明太阳升起来再再看看情况,我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德拉科疲倦的揉了一下太阳穴。

“你昨晚都没睡觉吗?”昨晚也只睡了三个小时的人蹙眉道。

“嗯,没事,习惯了,这是常有的事儿。”

哈利一脸的不认同。

“休息的时候我会补觉的!”哈利强调。

德拉科笑看着他,“我也是。我很开心你来,哈利。”他又强调了一遍,伸手抱住他,埋在他的脖子里,好像充电似的吸了口气。

“我想见你。”哈利喃喃道。

脖颈出传来嗡声嗡气的嗯声,“嗯,还有呢?”

“我要出很久的外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哦。”

德拉科起来了,“所以你在走之前来看看我。”

哈利点头,没错。

德拉科坐到椅子上,把哈利拉到腿上坐下,接了个法式长吻。

“你就是从现在开始做,也不可能做回来。”哈利毫不留情的打击他,一点都不浪漫。

马尔福哭笑不得。

“你什么时候走。”

“晚饭前。晚饭跟罗恩和赫敏一起吃,吃完和罗恩一起走,今晚到目的地。”

“要我帮你吗?”看着马尔福飞快的处理材料,哈利问。

哈利翻了个白眼,他也就随口一说。

“你可以坐在我怀里睡觉。”德拉科一本正经的提议,“如果不想睡觉给我亲一次也不是不行。都影响不到我工作。”

“你玛丽苏小说看多了吗马尔福,要是知道你在做关乎全人类命运的魔药时胳膊肘还夹着一个波特,脑子里还满是煌废料,西弗勒斯教授会……会来到你梦里……不带一个脏字不重复的骂你三天三夜。”哈利勉强说完了,提到西弗勒斯,心脏阵痛。

他们静了下来。

片刻后,德拉科目光悠远的说,“那我会很高兴的。”

如果西弗勒斯进入他的梦里,哈利也会笑着醒来的,可惜他从来不曾来过。

德拉科遗憾的放弃,“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怎么会强迫你呢。”装的可怜巴巴的。

哈利绝对不上当。

咕——

哈利摸上了被遗忘的肚子,他还没吃午饭。

“你还没吃饭?”

哈利点头,“开会开到了现在。”

德拉科把他提了起来,“起来,”向后扭头扬起下巴,“桌子上有南瓜饼和红茶,赶紧吃点。我马上把魔鬼网根处理完,放进去我们就出去吃饭。”

“不用了,我吃南瓜饼就行。”哈利朝德拉科指的窗前的桌子走去,桌子旁边还有张单人床,墨绿色的丝绸床品铺的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看起来像是从没被使用过一样。

龟毛洁癖,哈利嘟囔道。

他坐下来,拿起南瓜饼,好奇的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正中央是一排看起来死贵的羽毛笔和几瓶墨水,左边是皮制的黑色有马尔福家徽底纹的羊皮纸收纳盒,几本魔药书籍放在右上角,右边下方有几本笔记本,黑色的,有着精致的墨绿色花枝底纹,左上角有明显的马尔福家徽,看起来很华丽很贵,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哈利拿起一本随手翻看,浅褐色的纸张触感光滑厚实,每张右下角都有小巧的墨绿色马尔福家徽。

好像是魔药笔记,上面有魔药方子,涂涂改改后写下的最终配方,特殊材料的功效和处理方法等。

哈利走马观花的看着,当下饭菜,咬了一口南瓜饼,被这味道惊到了,又咬了一口,“真好吃!你怎么会有南瓜饼?”他有点不解,他记得德拉科不喜欢这东西。

“我喜欢吃南瓜饼。”

“哈?”哈利咽下嘴里南瓜饼。

“你不喜欢……南瓜饼啊。”他疑惑的说。

“我从七年级的时候,”德拉科纠正道,“——重上七年级的时候,那年圣诞节时,喜欢上了南瓜饼。你可能不记得了。”德拉科的尾音似乎有着轻叹,那一叹叹过了几年光阴。

重上七年级、圣诞节、南瓜饼……这几个字眼在哈利脑子里飞舞旋转,搅的他心跳加速,他怎么会不记得,他记得!他太记得了!

那是那年他唯一一次与德拉科相处,在满目疮痍的霍格沃茨,圣诞大餐依旧丰盛,但是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一个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的男孩尾随另一个同样快要褪去青涩的男孩来到了那间他们曾拔丈相对的盥洗室,高高的尖顶窗外巨大的月亮亮的惊人,一半在窗里,一半倒影在地板上的水泊中,沉默不语的注视着相对的两人。

“德拉科……”难道他那个时候开始对自己……哈利不可置信的想。

正酝酿着开口说些什么,急促而强烈的敲门声打散了哈利的情绪。

“有人吗?!开开门!救救我的孩子!治疗师在吗!”是个女人的声音,因为惊慌失措而高了八度。

急促的敲着最外面的门,有人找治疗师找到了德拉科的头上。

德拉科惊讶的站了起来,迅速走出去打开门。

一个异域长相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大概一岁左右的孩子。

她把孩子送德拉科眼前送,急迫的说,“治疗师!我的孩子正在花园里玩耍,我去厨房想给他那杯牛奶,再回来他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德拉科接过孩子将他抱到诊疗床上,孩子抽搐到痉挛,嘴唇隐隐泛紫,仔细看还能发现有白沫溢出。

哈利倒吸一口气,从他的角度看那孩子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他和女子一起紧张的注视着德拉科的动作。

德拉科训练有素的抽出魔杖念冗长的咒语,点在孩子额头上、嘴唇上、肩膀、心脏以及各处,神色专注认真。

孩子抽搐的样子看的人很揪心,孩子的母亲一直在流泪,哈利抽出几张纸巾默默地递给她,扶着她坐下来。

“你家花园里有些什么植物?”德拉科问。

那女子愣住了,慌张的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刚来英国,买下这栋房子,当时一眼看中了花园,那花园太美丽了,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花园,里面植物都很奇异,但是非常美丽,好多我都不认识,只认得出几样……”她努力回忆,说了几样。

都是些正常的装饰性花草。

“吉米的情况跟植物有关吗?”

德拉科点头,什么都没说立刻进魔药室,一个眨眼的功夫又出来,手上拿了一瓶银色的浓稠魔药,示意母亲把孩子半抱起来,将魔药送到吉米嘴边,手轻轻的从下往上顺着孩子的小肚子,表情沉着温和,动作轻柔,“是的,太太,他可能误食了鹿食蕨。”他柔声的回答了年轻女士刚才的问题。

“鹿食蕨有很大毒性,一片叶子就能毒死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同时有致幻的效果,制造出或痛苦或欢愉的幻象,让人在幻象中死去。我想吉米可能只是做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会做的事情,把抓到手里的东西放在嘴里,好在非常幸运,没有咽下去,口腔沾到了微量汁水,虽然这一点对他这么小的孩子来说也很致命,但是您非常及时将他送来,做的非常棒。这瓶药能完全化解鹿食蕨的毒性,他会没事的。您请放心。”

“太好了,太好了!”女士后怕的说,“鹿食蕨长什么样,哦,梅林啊,我要重新整理一下花园了,找植物学家帮忙把有毒的植物都扔出去,梅林那,这么美丽的院子竟然有有毒植物,什么人家会在自家花园种毒药,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震惊!震惊!我要报警查一下房子的主人。现在想想他的脸好像经过了变形,为了不让我看到他的真实长相。”

报警,哈利默默地在心里站了出来,噢,听起来有点可疑,就留给驻守的同事们查了。

“您看到觉得灵动美丽的植物,叶子里面好像有星光,就是了。美丽的东西总是致命的。”德拉科轻声的说。鹿食蕨,恰巧是致幻剂的最后一味材料,“确实匪夷所思。”谁会在自家花园种鹿食蕨呢,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植物,德拉科若有所思。

吉米吐出了一口混着奶白色泡沫的绿色汁水,身体不再抽搐,德拉科又喂给孩子一口缓和魔药,那孩子彻底恢复过来了,睁开眼睛。

年轻母亲惊喜的叫了一声,紧紧地抱住孩子。

哈利松了口气,他偷偷的瞄德拉科,他是个称职优秀的治疗师。

“谢谢你,治疗师,谢谢。所有的治疗师都没空,有位褐色头发的长脸治疗师告诉我走廊尽头办公室的治疗师有空,我就来找您了。”

那孩子有一双跟哈利相似的绿眼睛,他似乎很喜欢德拉科,小手抓着他的袖子不放,眼睛笑着,嘴里发出开心的笑声,蹦出一两个简短的单词:“金色”、“金色”、“飞”、“马”……

“看来吉米看到了美好的景象。”德拉科微微笑着。

也许因为德拉科的头发类似金色,吉米想够他的头发,又不知道松开手,也许恰巧不久前德拉科才放下袖子还没扣袖口,总之,所有的巧合连起来,出人意料地,不可思议地——意外发生了:吉米掀开了德拉科的袖子,他从不用咒语掩盖的黑膜标记露于白日之下。

年轻女士瞪大眼睛,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她快的像幻影一般抱起孩子。

指着德拉科大喊:“食死徒!你是食死徒!”

外国来的她不认得马尔福的特征和名字,但是她认得食死徒的标记。

她夺门而出,在走廊里大喊大叫,“你们的治疗师竟然是食死徒!梅林啊,有个食死徒在这里!我要投诉!傲罗,快找傲罗!”

哈利瞬间看向德拉科。

“德拉科。”他握住他的胳膊。

德拉科平静的慢慢把袖子放下来,反倒弯了弯嘴角安慰哈利,“没事的。”

他推门走了出去,哈利跟他并肩。

年轻母亲引起了巨大的骚动,病人们都开始对德拉科指指点点,倏忽间哈利回想起多年前《预言家日报》上报道的只言片语,如今亲身经历,才发觉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仅凭冰冷客观的文字完全不足以想象出来设身处地才有的酸涩和痛苦的十分之一,他浑然未觉他将自己完完全全置于德拉科的角度,他忙着心酸,胃甚至有些绞痛。

哈利见到了年轻母亲说的褐发长脸治疗师,他在竭力安慰这位女士,说一句就用眼睛撇一眼德拉科,那眼神是谴责、是怨恨、是嫉妒、是幸灾乐祸、是落井下石。

“对不起,这位女士,我代表圣芒戈向您致歉,非常理解您对食死徒的顾虑,我们的院长心地善良,愿意相信人能痛改前非,收留阴险可怜的食死徒,可大家都不这么想,我跟您一样。我会为您的孩子重新做检查,确保食死徒没动什么歪心思。”

太侮辱人了!哈利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打在这个驴脸男鼻子上。

“你!”

“好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位短发老人步履矫健的走过来,诚恳又温和的对着年轻女士说:“这位女士,我是圣芒戈的院长劳伦斯,非常抱歉没能让您满意,我会亲自为您的孩子检查,治疗费用全免,请跟我来办公室。”

然后环视四周,眼睛里闪着威严却柔软的光,“这是圣芒戈,请大家保持安静。赖特,维持好秩序。”

赖特喏喏的说是。

劳伦斯院长带路,德拉科拉着哈利转身要走,背后传来一句,“德拉科,你也跟着来,你的朋友也可以来。”

德拉科无奈的看了眼哈利,那眼神说没办法了,走吧。

哈利有些忐忑,不知道圣芒戈院长会是什么态度。

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德拉科不见外的随意坐在沙发上,还拉着哈利坐下,神态放松带点不耐烦。

没事吗?哈利心下奇怪,却也放下心来。

“德拉科,过来。”院长叫他过去。

德拉科有点不情愿的过去。

院长边检查边跟年轻女士解释病情,还让德拉科说他当时的诊断和用的魔药,一点一点对照。

院长说话让人如沐春风,他说,“您的孩子非常健康,马尔福治疗师出色的完成了紧急治疗,治疗一点问题都没有,魔药也没问题,如果是我也不能保证比他做的还好了,悄悄告诉您,他从自己的研究室拿出的魔药,品质是圣芒戈最高的。”

虽然院长这样说,可那个女士临走看德拉科的眼神还是带着惊恐和恨意。

哈利在心中叹气,她的家人或者她自己遭受过什么吧,希望她能在英国好好生活下去。

“院长,还有事儿吗?”德拉科问。

“没事儿了。德拉科,解药进行的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德拉科拖着音调说。

“那就好。有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您自己研制不会更快吗?”

“我不觉得会。我老了。”劳伦斯院长说着便像被抽走了脊柱似的瘫在椅子上,小口喘着气。

倚老卖老,其实身体比年轻人都硬朗,德拉科无言以对。

6

高悬在利里霍姆上空的夕阳,把整束光芒射向东面,穿过贝里松德海峡的烟云,匆匆掠过骑士湾,爬上骑士岛教堂上的十字架,与船桥边船只上的三角旗逗趣,照亮海关大楼的玻璃,辉映里丁岛的森林,最后消失在远方大海上空玫瑰色的云团里。

哈利正伫立在南城莫瑟坡,鸟瞰喧嚣的斯德哥尔摩,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年轻的斯特林堡”半身铜像。

这是傲罗们到达斯德哥尔摩的第六天。

像水一样融入这座城市——

这几日,他们遵循这一行动宗旨,钻入船桥码头的蒸汽船,坐上马拉公共汽车在石子路上颠簸,藏进阿道夫广场小贩的叫卖声中,从皇后街公寓夜晚私密的酣眠梦话中寻找蛛丝马迹,顺着激流河上环绕大大小小的岛屿,化身森林清晨的晶莹露珠,悄无声息、不同寻常又迅捷无比地把基地的秘密地址揪了出来。

今夜将会吹响进攻的号角,在太阳完全沉下骑士弯,穿梭于巨浪间的海鸥嘶叫声渐弱,古老而年轻的城市所有的喧嚣霎那间归于寂静的时候。

一切都会开始,而一切又迅速结束,一如这转瞬即逝的金色黄昏。

初春的风暖的不够彻底,偶尔会携着北部山谷刺人的冷意,吹的人裹紧外套,恼怒春天怎么迟迟不来。

哈利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往坡上走,罗恩和鲍里斯一人手里拎着一本《红房间》站在斯特林堡雕像旁,牛嚼牡丹似的翻来翻去。

“真搞不懂这本书有什么好。”

红的刺眼的封皮完美的诠释了它的名字,在他们手里像掌心的太阳。

赫敏特意交代罗恩买来这本书带给她,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从皇后街62号——橱窗里总吊着些书的小书店买。

“我敢打赌英国也有卖的,非要让我在这儿买。‘这里是作者生活和写作的地方,也是书中故事发生和结束的地方。’”罗恩惟妙惟肖的学着赫敏说话的样子,然后和哈利一起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鲍里斯闻言这是“聪明优秀的格兰杰总秘点名要买的书”,马上跟着买了一本,要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看。

对此罗恩表示了不解,鲍里斯沉吟道“文学不分麻瓜巫师,都能启迪智慧”,给罗恩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赫敏说意义不一样。毕竟我们都来这儿了,是不是。”哈利揽上他的肩膀。

除去赫敏交代的书,哈利和罗恩一起买了一大堆食品,包括瑞典烈酒、巧克力、奶酪、火腿;杂七杂八的纪念品:明信片、装饰品、玩偶、首饰,回去的时候送给韦斯莱一大家,还有小泰迪家。

哈利自己偷偷买了两条陨石手链,是用在北极圈里才能找到的陨石制作而成的,非常特别。

他收起来了打算送给德拉科。

教堂的钟声响起,敲开天空的缝隙,白鸽从教堂尖顶腾起又落下,绕出一道白色弧光,宛若上帝之手,熄灭了最后一抹红霞。

夜幕彻底降临,今夜没有星星,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半边脸,在海面上留下明显的分界线。

黑暗地带,十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掠过沉睡的大海,向笼罩在朦胧灯光里的岛屿疾驰。

制毒基地巧妙地藏在距离斯德哥尔摩130海里的私人小岛上,岛屿袖珍,宛若海中珍珠。

一座主别墅,几座分别墅就是岛上的全部建筑了,承担了魔药工厂和起居食宿的全部功能,别墅周围大面积种植着配方需要的魔法植物。岛上的防御魔法算不上高级,傲罗们很快就破解了,长驱直入直到别墅门前才碰到负责守卫的黑巫师,这些巫师是花钱请来的,压根不打算卖命,抵抗了几下立马就做鸟兽散,毫不犹豫的打算逃跑,可是想跑已经晚了。

傲罗们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就横扫了整座岛屿。控制了参与制毒的全部魔药师和植物学家,缴获大批致幻剂、工具和材料。

踢开别墅最大的那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搜。”鲍里斯下令仔细搜寻蛛丝马迹。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将研制出致幻剂打造基地的幕后黑手——一切的源头,捉拿归案。他或者她不在基地,最起码得找到关于这人的线索。

这间豪华的办公室侧面落地窗正对着南坡,这里种植的鹿食蕨正闪着幽暗的光,犹如一片落地的星海。

哈利看了半天觉得眼熟,脑子里蓦地对上号认出这是鹿食蕨。

原来鹿食蕨是致幻剂的材料之一!?让小男孩中毒的鹿食蕨!德拉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他们从来不谈工作吗,难道德拉科不知道傲罗们在找制毒基地吗,他应该知道,可是他竟然不告诉他,也许他觉得知道配方对找基地起不到帮助,真该死,哈利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知道怎么做成致幻剂对找基地有什么用呢,所以他从没想着要看一眼配方,即使配方报告就在鲍里斯的办公桌上。

哈利蓦然发觉德拉科什么都没说过,自己对德拉科一无所知。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年轻傲罗激动的大喊,手里高举着一张羊皮纸,挥舞的猎猎作响。

什么东西?哈利抛下了思绪迅速围过去。

看到的第一眼就如坠冰窟。

光滑的浅褐色纸张,华丽修长的字体,划掉的横线干脆笔直,右下角小巧的墨绿色家徽,每一点都眼熟无比,这赫然是德拉科那本魔药笔记本上的一页。

根本就不需要辨认字体,明晃晃的家徽就证明了一切。

“Bloodyhell……”罗恩此时也是有些不可置信,显然也是没想到,“幕后黑手是马尔福……”

“不可能……”哈利嗫嚅着,他感觉房间四面墙壁都向他压来,然后又猛地褪去,然而大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鲍里斯指挥着大家不要停止搜寻,继续搜,所有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带走,他自己又弯腰看这张纸。

“你说什么?”罗恩凑过来,“嘿,伙计你怎么了。”

“我说,不可能。”哈利眼神锐利的盯着这张纸,似乎要把它盯出两个窟窿,“我觉得不是他。”他显得严肃又有些疯狂,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竭力冷静下来,可是颤抖的嘴唇出卖他。

罗恩很久没见过哈利如此慌张了,哈利的反应跟他预想的背道而驰,凭他们上学期间就爱给彼此添堵的关系难道不是应该惊讶一下然后一口咬定就是他吗。

“可是明摆着是他,那是马尔福家徽,马尔福会随便撕下来一张印有家徽的纸给别人用吗?谁还能用马尔福家的东西呢。我是说,总不可能是马尔福夫人吧,呃,你知道他魔药有多好的,能研发出来不奇怪,况且他本来就做研发魔药的工作。Bloodyhell!他还演了一出破解配方的戏,他早就知道配方是什么,他自己研制出来的,还装摸做样的破解配方,这下被发现了。真相大白!”

“不对!”哈利摇头,“有哪里不对!仔细看。”

这上面内容与他当时翻看过的笔记本内容相似,是德拉科研制魔药的时候边记录边修改的笔记,上面记录了他实验和思考的全过程,写了很多种不同的材料和步骤,不对的都划掉了,这页应该是最后成功的那部分,留下了完整的材料和步骤,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逆转缓和剂——针对莫名其妙陷入昏睡的人”

“这不是致幻剂!”哈利发现突破口似得,大喊道。

“添上鹿食蕨就是了。”鲍里斯点在所需材料上面。

“那也不能证明致幻剂是他做的,这页笔记配方明明研制的是逆转缓和剂。”哈利强调。

“也许他觉得加入一味材料不需要重新记录下来。谁带配方报告了,来对比一下。”鲍里斯招手,配方报告送了过来。

结果很惊人,致幻剂的制作步骤和这页记录的逆转缓和剂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完成逆转缓和剂之后加入一片鹿食蕨,高火加热,顺时针搅拌六次,鹿食蕨毒性消失,还最大限度的发挥了迷幻作用。

“可是,他干嘛要把笔记撕下来,单独放着呢。这也很奇怪。”哈利蹙着眉,他完全不相信是德拉科干的,竭力找到值得留意的点。

“哥们,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竟帮马尔福说话了,我有种回到审判那时的错觉。但是哈利,这不奇怪啊,致幻剂配方研发手稿多有意义啊,放在基地的办公室里再合适不过了,相当匹配呢,像镇基地之宝一样。”罗恩说。

哈利头痛,罗恩说的也没错,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这页笔记撕扯边缘十分不整齐,像是匆忙之间扯下来的,有好几处缺口,此外,整张纸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使用痕迹很重,看起来被人拿来反复琢磨研究。

德拉科自己撕下来需要这么仓促吗,并且还拿着不断反复研究?

“疑点是有的,”鲍里斯开口了,哈利猛地看向他,“不过不足以推翻证据,现在唯一能锁定的人就是马尔福,他有很大嫌疑。通知本部,立即逮捕。留几个人收尾,我们现在回去。”

鲍里斯的决断没有问题,哈利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简简单单的一页纸明明白白的指向了马尔福,是像数学公式一般明确的证明,整座岛再没有其它有关创始人的线索的了。

就像有人专门留下的一样。

哈利心事重重,迫不及待要回去跟德拉科谈谈。

他相信不管是谁,一定不是德拉科。

不过,他怕是只能在审讯室见到他了。

回到伦敦魔法部已经接近11点,哈利跟在鲍里斯身后急匆匆的往傲罗办公室赶,深夜魔法部空空荡荡,只有响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伴随着他们。

“鲍里斯!哈利!你们回来了?”

“人在哪?”

“审讯室。”

“他怎么样?”哈利问。

“很……不配合。”回答的傲罗撇撇嘴,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哗,看守傲罗为他们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德拉科不耐烦的坐在正中间,四周漂浮的蜡烛发着白森森的光,把他本来就白的脸照的像鬼一样青白,哈利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更重了,整个人散发一股暴躁的气息。

在哈利进来的一刹那就对视上他的眼睛,那眼神先贪婪的把他全看一遍,发现他全身完好无损没有受伤很满意和欣喜,思念溢于言表,然后又转为懊恼和烦躁,之后便不引人注意的从他脸上划走,一脸不屑的看着鱼贯而入的傲罗们。

哈利在鲍里斯身边坐下,目光牢牢的锁定在德拉科脸上。

鲍里斯一秒不耽误直接开口道,“马尔福先生,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今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我知道,”马尔福似乎在压着火,耐着性质说,“我知道你们抓错人了,说了一百遍了不是我。”

鲍里斯双臂搭在桌面上,“马尔福先生,我们今晚在制毒基地的办公室找到了您笔记本上丢失的一页,上面记录了致幻剂的配方,不知道这一页您有没有印象。”

德拉科似是没有听鲍里斯说话,他环视着零散的站在哈利和鲍里斯身后的傲罗们,哼笑一声,“从没听说审讯需要这么多人。这么多傲罗审我一个,真是我的荣幸,还是你们觉得需要这么多人才能看得住我?”

“你!”有傲罗在背后愤怒的捏起拳头。

“回答问题,马尔福先生。”鲍里斯不为所动,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德拉科转向鲍里斯,“什么致幻剂的配方,想诈我,那是逆转缓和剂的配方,致幻剂需要在此基础上加入鹿食蕨。至于这一页,没有破解出致幻剂配方前我的确没注意过它被撕走了,破解到最后我才发现致幻剂和逆转缓和剂的关联,再去翻看我当时的研究,发现被人撕走了。研究逆转缓和剂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圣芒戈接收了一位正常状态下突然陷入沉睡的病人,这是很罕见的病例,为了唤醒病人我开始研制了针对性魔药,成品就是缓和剂,到这里就到头了,”

鲍里斯敲敲桌面,“有什么证据或者证人可以表明你在研究出逆转缓和剂后就收手,没有顺便研制出致幻剂。”

德拉科抱着手臂冷笑,“我为什么要研究这玩意儿。”

鲍里斯摊手,“谁知道呢,也许为了巨额的财富?魔药师的收入应该不高吧,马尔福家族被没收的大部分财产一时半会儿很难补回来,而你接受不了家族的衰落,生活水平的下降,利用了成瘾魔药赚取巨额财富。马尔福家族金钱至上。”

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德拉科像看个白痴一样看着鲍里斯,“你不仅侮辱了马尔福,也低估了马尔福。(罗恩嘟囔,侮辱?梅林啊,真不要脸,马尔福家族难道是靠光明正大的手段积累的财富吗!)怎么,要打开马尔福的金库看看吗,虽然现在连马尔福家曾经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还不到,不过也能亮瞎你们这些一辈子住在垃圾堆里的穷酸货的眼了。”

哈利瞪着他,企图让他收敛点,他感觉到身后傲罗们发出了愤怒的喘息声。

可惜德拉科完全没看他。

“金库的确应该检验,你提醒我了,交出来钥匙,让我们年轻的傲罗开开眼吧,说不定我们能看到一座金山,正好证明了是致幻剂带来的财富呢。既然你没回答问题,那就代表没有证人和证据了,”鲍里斯遗憾的说,“目前的情况对你很不利啊,马尔福先生,你提供不出对你有利的证据,如果没有新的线索出现——我恐怕很难有新的线索出现,因为制毒基地已经被我们端了,你将会交移到威森加摩裁决。。”

“我再说一遍,你们抓错人了,制毒基地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致幻剂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德拉科蕴含着怒气的话语从牙缝里蹦出来,他气的笑了,嘲讽技能大开:“你们一群傲罗就这水平,连个凶手都抓不着,忙活了半天只找到一张可怜巴巴的羊皮纸,看到上面的家徽就兴奋的以为这就是幕后真凶,着急八荒的跟条狗一样循着气味就来逮捕人了,脑子跟摆设似的完全不想想这么明显的指向摆在那里干脆写上我的名字好了,怎么,傲罗们没听说过诬陷吗,还是拼不出来两个字怎么,真正的犯人在背后正笑你们傻呢,诬赖好人,好坏不分,每年交的高额税款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马尔福!”哈利忍不住了,砰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他几乎快忘了德拉科的嘴巴有多毒,喝道,“好好说话!你又不是不会!”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说不配合真是太委婉了,咄咄逼人,傲慢自大,一点都不因自己的处境危险而收敛,反倒有股故意猖狂的劲儿,这些日子的温和柔软都到哪去了。

马尔福闭嘴了,很是烦躁,把头撇到一边不看他,正好转到罗恩的方向,对着罗恩翻了个白眼。

罗恩恨不得现在就把他送进阿磁卡班。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把笔记本忘到什么地方,有谁能出入你的魔药室。”哈利盯着他,想让马尔福看向自己,他压着急迫的语气,严肃又尖刻的说。

马尔福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我的办公室和魔药室没有锁,任何人都可能在我不在的时候进去,翻看我的笔记。”

“钥匙在马尔福庄园,你们想看可以随时派人去取。战后清算盘点了那么多次,魔法部对马尔福金库的掌握程度快赶超我了吧,赶紧去看看魔法部搜刮过后的金库有没有什么不同吧。部里自从战后就再也没逮到机会了吧。”

“傲罗办公室依法行事,放心吧。”鲍里斯说。

马尔福又哼一声,一副无所谓,随便你们的样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哈利着急的想,德拉科什么都不配合,明明有疑点,可是也只停留在疑点这一层了,没有实质性能逆转的证据。

他不确定德拉科知不知道自己是站在他那边的,他的眼神有传达出相信他的意思吗,德拉科在傲罗们面前根本不愿意好好交谈,他得想办法跟他单独说话。

“我申请单独审问马尔福。”

一进傲罗办公室主任室,哈利立刻对鲍里斯说。

“换一个没有反向玻璃的房间,不能有人监视,不能有人记录,我一个人,秘密审问。”

鲍里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脚搭在桌子上前摇后晃,他捏捏鼻梁,“哈利,你知道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但是我坚持。我相信不是他,我需要跟他谈谈,一定能找到推翻这个证据的办法,没有不露馅的诬陷,再完美的作案都会留下痕迹。”

“只有这页笔记是实实在在的,其余全是猜测,是空想,没有证据就没有说服力,哈利,记住这一点,威森加摩需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物证、人证。”鲍里斯点头,“不过,我同意你单独审问。格兰杰小姐提供的项目组成员审查报告提醒了我,马尔福用别名申请有魔药销售资格证,专卖高级魔药,品质高售价高,非常抢手,所以,卖正规的魔药就足够他赚的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能当做证据,也不是我同意的主要原因,我同意的原因是,我很重视你的意见,你的直觉大多数也都是很准的,况且那页笔记的确存疑,必须排除疑点,将事情捋的平平顺顺,找到也许出人意料但是真正的结果,把幕后真凶找出来。不然制毒基地还会死灰复燃的。到时再发现错了,很丢脸。谨慎一点,事事平安。”

哈利毅然决然的说,我会的。谢了鲍里斯。

鲍里斯给了哈利满足他条件的审问间,其实不是审问间,是一个储物间暂时充当的。

东西堆到四周,中间留出来一小片空地,一把带靠背的木头椅子摆在中间。

罗恩压着马尔福坐到椅子上,粗暴的把他的手扳到后面,用速速禁锢捆住他的手腕,指着他的鼻子威胁他,“你最好老实一点,好好配合哈利。”

罗恩觉得自己要疯,他实在不理解,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他却想不到是什么。

但是他无条件支持他,在门口不放心的对着哈利耳语,“我们都在外面,有什么情况赶紧开门。”

哈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没事,不会有事儿。”

关上门,小小的房间仿佛隔绝了世界。

哈利转过身,看到德拉科对着他浅笑,像等候旅途归来的家人,对他说,你回来了。

当事人云淡风轻,替他担忧的人却焦躁的像个傻瓜。

不安撞上了棉花,融入了柔软中。

他抿了一下嘴,嗯了一声。

德拉科跟刚才的状态截然不同,松弛下来了,还有些不正经,看着哈利严肃到紧绷的脸,似乎还想逗他。

哈利徒然就有些恼火,他站在那里,打定主意绝不给他任何好脸色,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诘问道,“为什么没告诉我鹿食蕨是致幻剂的最后一味材料,你破解出配方的时候就知道逆转缓和剂配方被偷走加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每问一句,声调就提高一点。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跟致幻剂扯上了关系,”德拉科自嘲的笑了一下,“结果还是扯上了,以更糟糕的形式。”

哈利简直无语,这是什么骄傲敏感的心啊。

“你知道我是相信你的吗!”

“我感觉到了,”德拉科顿了一下,他收起了不正经的笑容,缓缓的说,“谢谢你。”

哈利顿住了,下一句责问憋回了嗓子里。

沉默从角落里蔓延,蜡烛在两人头顶幽幽的燃烧着,光线朦胧而暧昧。

很多天没见,德拉科的皮肤看起来是那么吸引人,每一寸都疯狂想让他触摸。

他很想与他拥抱,将嘴唇贴在他的脸上,手指插进他柔顺的发丝,感受湿润的纠缠。

小房间里闷热了起来,让人有些呼吸急促。

哈利难耐的仰头深呼吸,再低下头,眼前的人贪婪的盯着他,眼神在他看来似乎有些……挑衅。

片刻后,哈利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他抽出魔杖,在德拉科一丝惊讶的眼神中点上他的嘴唇,生涩而笨拙的描绘唇瓣的形状,不小心歪进了唇磕到了牙齿,仿佛自己被自己吓到了,又马上退出来了。

德拉科眼中的笑意染上了揶揄。

哈利有些恼,魔杖向下沿着他的下巴颏往下滑,不经意之间迅速挑起他的下巴,故意用力向前抵住,魔杖圆润尖细的顶端戳进他的皮肤,浅浅的凹了进去。

德拉科头仰到极限,脖颈绷的很紧,青紫色的血管隐现,脆弱之处完全暴露在哈利眼前,他像梅林一样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这认知让人热血上涌。

哈利忍住了想伸手摸摸他的喉结的冲动,俯身试探性的又充满诱惑的贴近德拉科的脸,呼吸逐渐与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他能在他眼里看见他的倒影和滋生的欲望。

他悬在他嘴唇上说,“谢谢我,你就认真一点。别不当回事。”

德拉科弯起嘴角。

“好。”

在碰到德拉科嘴唇前哈利毫不留恋的撤了,德拉科一脸的遗憾。

哈利似乎很满意他的遗憾,终于放过了他的下巴,在喉结上划了几个圈,往下走……

德拉科眼神暗了暗,喉结上下滚动。

“波特,你都是这样审问犯人的吗。”

“你猜呢。”

哈利玩心大起。

“你会被——”

“闭嘴!”哈利打定主意要给德拉科一点小小的惩罚。

魔杖尖一点都不规矩,哈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对上德拉科就这个样子。

“仔细想想,会是谁。”

“你刚才让我闭嘴,波特警官。”德拉科哼哼道。

“我让你闭嘴思考,或者说些什么,你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任何都可以,也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德拉科无奈的看着他,双手在背后试图挣脱束缚,磨出了深深的红痕,“哈利,你的魔杖在做什么,你让我怎么思考。

“你之前不是还说不影响你工作吗。”

马尔福闭上眼睛哼了一声。

“这样下去我没法站着出去了。警官,你得负责啊。”

“你做梦。”哈利滑动了两下收回魔杖,不留一丝情面,非常没人性。

“说!有谁能进入你的魔药室!”魔杖重新指着他的喉结。

“所有人。”同样的答案。

哈利简直想抽他,“你就不锁门吗?!”

“没有人会想进马尔福的治疗室,宝贝儿。”

哈利用魔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侧脸,“事实证明有人想进,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偷跑进去,偷看你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强调道。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会是谁?”哈利提高声音问。

“要我说吗?”德拉科有些漫不经心,“我猜是赖特,这是不负责任的瞎猜,随口胡说。”

“就是那个褐发治疗师,看你不顺眼的?”

“嗯哼。”

“我感觉他嫉妒你的能力。”哈利相信任何见过他们共处一室的人都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嗯,他始终想超过我,我压根没兴趣跟他比。以防你不知道,圣芒戈首席魔药师的头衔是他挂着的。整天一看到我就气急败坏。”

“他没进项目组?”哈利问。

德拉科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哈利,“劳伦斯院长觉得他不合适。”

看哈利还没想通,他似乎有意引导,“哈利,我们没有证据。”怕哈利忘了似的提醒道,“我们需要证据。”

他当然知道需要证据!可是证据从哪来呢?

哈利感觉他一点都不着急,恍然大悟之前在审讯室他都是装出来的,可能就是单纯讨厌被正式审讯。

“德拉科,你知道些什么?赶紧说!”

德拉科又摇头,“我不知道,全是猜的,得靠你们找证据给我证明。”

哈利怒视着他。

“对了,那个抱孩子的异乡人花园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这房子原来属于谁。”

电光火石间哈利想到了什么,立刻推门出去。

出去前德拉科喊到,“帮我找来劳伦斯院长。”

哈利摆摆手表示听见了。

7

那该死的德拉科,他心里早就有想法了,看似什么线索都没有,全是猜测,其实只要有一点能撬动,就能掀起整张皮。

不过这也全都是冒险,他都不想想万一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怎么办。

那座带花园的房子属于赖特,那位女士从中介手中买到的房子,中介十分配合的向傲罗办公室提供了主人的资料。

这资料现在就在傲罗办公室里压着呢,鉴于鹿食蕨虽是毒药却不单独形成毒品,所以在自家花园种鹿食蕨这种私人行为不属于犯罪,只能说可疑,再加上一切以制毒基地为优先首要,这个案子也就先压着了稍后处理(即使处理也只是传唤巫师过来例行问询)。

但是与致幻剂联系起来,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很容易联想到,赖特在自家后花园种植鹿食蕨一开始就是为了实验致幻剂,并且成功了。

哈利把这一信息汇报了鲍里斯,鲍里斯带着人去搜了赖特的旧宅,也就是那位外国女士的新家。

结果除了花园里的鹿食蕨此外一无所获。房屋里任何有关的痕迹和线索都没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如制毒基地的办公室,而办公室只有一张撕下来的马尔福笔记本单页,明晃晃的指向马尔福,这么一想更可疑了。

没有证据证明赖特与制造致幻剂和制毒基地有关,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对赖特的怀疑停留在猜测阶段,希望刚冒了个头就被掐灭了。

哈利干瞪着赶回来汇报的小队员们没说一个字,心想马尔福啊,你不会真要完蛋了吧,对赖特继续查下去吗?

他的私心肯定是要查下去的,不管原因是对德拉科生出了偏袒还是敏锐的直觉,他心中对赖特生出了强烈的怀疑,他一定会查下去的。

转头找鲍里斯,鲍里斯瞅着他,看他眼神就知道他的副队长想干嘛。

鲍里斯骚了骚头,在考虑查赖特的合理性,要知道,对赖特的怀疑纯属空穴来风,凭马尔福上下一碰嘴皮子,提溜出一个人名,这样岂不是说谁都可以,全圣芒戈的治疗师、魔药师都能说个遍。

“头儿们!劳伦斯院长来了。”

哈利腾地站起来,急吼吼去见劳伦斯院长,还用眼神催促鲍里斯快点。

鲍里斯冤枉,他一点都不慢,来报告的傲罗话音刚落他就迅速起身行动,可这也落后哈利整整一步,哈利太急了。

被凌晨四点从被窝里挖起来的劳伦斯院长睡眼朦胧的,表里不一的严肃面孔打了折扣,显得有些孩子气,他努力挺了挺背,打起精神听完了哈利陈述案情。

他短暂的哦了一声,脸上泛起了和煦的笑容,好像在他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严重的问题,“谁说找不到撕走马尔福先生魔药笔记的人。”

哈利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劳伦斯院长冲他调皮的眨眨眼睛。

这牵扯到圣芒戈的秘密,由历任院长之间代代相传,院长们在知晓秘密的同时也担任起保护秘密不泄露的任务。

“为了避免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我愿意积极配合傲罗调查,那么我想,不得不将一个秘密告诉你们了,不过你们必须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确保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案件档案也必须封存,调到最高的保密级别。”

哈利马上点头,鲍里斯除了同意别无他法。

原来,十六世纪末和十七世纪初芒戈·波汉创立圣芒戈的时候,还部下了无处不在的感知魔法,这位伟大的创始人称之为圣芒戈秘密眼睛,几百年来它默默的注视、守护着圣芒戈,每当发生医患纠纷、医疗事故、凶案、疑案、悬案的时候,院长们可以通过它展示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还原事情的真相。波汉先生当初创立圣芒戈就是希望打造一片净土,让病人们可以放心的接受医治,让治疗师们可以安心的钻研医术。

“感谢邀请,您不邀请我也得请您务必让我在场呢!”

“我呢?!”哈利跳起来,“算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我找马尔福谈谈。”

哈利再次进到逼仄的储物间,德拉科还绑在那里,他逼问他是否知道圣芒戈的眼睛。

“圣芒戈竟然有这种魔法。”德拉科不舒服的蹙眉,“知道的感觉真不好。”

“你是真的不知道?”哈利不信的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骗人的蛛丝马迹。

德拉科的脸皱着,疲倦的眼神覆上了阴霾,“是啊,我讨厌被人监视,完蛋了,知道了这事儿,我在圣芒戈算是自在不了了,拜托你,哈利,事情结束后给我个一忘皆空好吗。或者我辞职?”德拉科认真的考虑着。

“那你叫我找劳伦斯院长,还显得那么胸有成足?自信哪来的。”哈利简直不能再无语了。

德拉科咧嘴,玩世不恭的笑笑,“给我杯水好吗,我渴死了,门口的韦斯莱说我认罪他就给我水,这种严刑逼供没人管吗,我能投诉吗?”

“投诉吧,我就是接诉人。”哈利抱着手臂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自己部门处理自己部门的投诉,我就不费这个劲儿了。哈利,给我杯水,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哈利撇他一眼,出门端了被水,一不小心用了自己的杯子。

举到他眼前,就在他鼻梁中间。

德拉科向后靠,动了动手臂,“我绑着呢,哈利,喂我喝。”

哈利十分想捂脸,怎么跟德拉科在一起不过五分钟就感觉往见不得人的方向飘,这地方太小了容易让人脑袋发昏!

“亲爱的,你要灌进我鼻子了,你需要看着我。”

哈利被天花板吸引了的眼睛不情愿的撇向他,把水杯下移,对准他的嘴唇,心想,看着你不是想亲你就是想揍你,现在这两点都不能做。

水杯倾斜喂他一口水接着一口水,德拉科被绑着喝水的时候头向前倾,弧度很是赏心悦目,哈利思绪飘到了他们一起吃饭时德拉科慢条斯理优雅无比的就餐动作上。

以前上学的时候哈利觉得做作,和罗恩背地里嘲笑过不少次,现在怎么那么喜欢,欣赏的要命,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怎么了。”

德拉科喝够了,哈利没来得及收回眼神被他抓到了。

“没事。”哈利一口喝完了剩下的,杯子从右手换到左手,靠在储物架上歇歇脚,“什么秘密,说吧。”

德拉科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腿两边咧的更开了,显得又玩世不恭又有侵略性。他似乎有一瞬间紧张,抖了一下腿,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他刻意拖长音,“只有马尔福家人才能知道的秘密。你想听吗?”

“……我不想听!你去面对威森迦摩吧!”还开玩笑吗?哈利想打他,语气很冲,掩盖被波动心弦的慌乱,他还有点生气。

德拉科耸耸肩,哈利认为开玩笑那就是开玩笑,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不是马尔福家族的人摸到马尔福家徽会染上看不见的特殊痕迹。那页纸上的家徽是特制的,可以留下痕迹。”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点说!”哈利简直想撬开马尔福的脑壳看看他在想什么。

这时罗恩敲门,“哈利,鲍里斯和劳伦斯院长回来了。”

“等着!”哈利指着马尔福的鼻子警告他,哐地甩上了门。

事情彻底清楚了,罪魁祸首在圣芒戈创始人和马尔福先祖具有先见之明的设下古老而神奇的魔法下无所遁形。

两年前,马尔福研究出的逆转缓和剂唤醒了找不出原因陷入昏睡的病人,也是这一天,赖特趁着马尔福和劳伦斯院长前去病房为这位病人做进一步治疗的时候,偷偷闯了他的魔药室,撕下了记载逆转缓和剂配方的这页笔记,藏在袍子里带走了。

赖特在审讯室咆哮,说他看不惯马尔福这个食死徒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大摇大摆的出入圣芒戈,悠哉悠哉的研究魔药,他不相信他年纪轻轻魔药水平那么好,比他自己还好,他坚信不疑马尔福一定是用了什么黑魔法,采取了不正当的手段,去提升每一瓶魔药的品质,也许他在魔药里面偷偷放了有害的东西,潜伏在服药者体内,很久很久之后发作,害死喝魔药的人。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撕下了笔记,无数个日夜反复研究琢磨,结果研究出了致幻剂。他本来只想赚点小钱,逐渐发现这个东西能赚到他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的财富,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本来一旦踏上这条路也回不了头了。

这次之后,他还进过马尔福的魔药室很多次,不过只是翻看笔记,没再撕过。

德拉科念出咒语后,赖特手上出现了大片又厚又重的马尔福家徽留下的追踪痕迹。

他的确是无数个日夜都在反复琢磨那页笔记。

真相大白,证据确凿,赖特被关押起来,交由威森迦摩审判。

走出魔法部,天光已经大亮,德拉科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关了一夜,突然进入光亮的环境,眼睛被刺激的分泌出了液体。

哈利揶揄他,“罪名被洗脱了,感动的哭了,马尔福?”

德拉科揽住他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靠在他身上,“是啊,波特,被你们傲罗的办案水平感动哭了,不禁替全体巫师的安危留下了的担忧泪水。”

哈利给了他一胳膊肘,“别靠我,我要累趴了,端了制毒基地就马不停蹄赶回来连夜审你,困死了。”

德拉科戏谑的说,“要我抱你吗?那么说你不想……。”站起身,腿麻的还没完全恢复,屁股也硌的生疼,他疼的呲了一声,“哈利,我的腿被你们折磨了一夜,你想我……,你只能睡觉,或者看着我,自己动手。”

“滚!”哈利骂到,“我才不想!”

德拉科捏上哈利的脸,哈利把他手打开,他们并排站在麻瓜的街道上,看着麻瓜人来人往。

哈利想问他,接下来他要去哪里,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去自己公寓的意思。

“不问吗?”德拉科微笑的看着他,他撸了一把头发,阳光照在他浅淡色的眉眼上,精致却又淡漠,他牵上哈利的手,“我现在只想去你公寓抱着你睡一觉。然后起来继续给该死的魔法部研发解药。FUCK!基地都结束了,解药还没搞完,我以为会比你们快的。”

倏忽间带着哈利幻影显形到哈利公寓的街道上。

“你是给全人类研发解药。”沿着熟悉的繁华盛开的小街上踱步,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呵,该死的全人类。你觉得马尔福会在乎吗?”

“只有全人类好,马尔福家族才会更好。”

“嘁,这倒是。”

德拉科熟练的买了他们的早点。

老板娘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盯着他们牵着的手,嘴巴咧到耳后根。

哈利不知道她为什么看着他们这么兴奋和慈祥,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心情很好,春天来了空气中的荷尔蒙变多了吧。

“对了,我们没去开你家金库。”快到的时候哈利说。

“无所谓,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们开不开,只担心有人跑到马尔福庄园会打扰我妈妈,害的妈妈担心。”

“抓你的时候你没在马尔福庄园?”哈利问

“没有,我在圣芒戈研究解药。”德拉科打了个哈气,“那锅药肯定毁了,不过没关系,本来就发现问题了,我打算更改一些步骤。”

蹬上楼梯,德拉科继续说,“老小孩劳伦斯院长,走之前还专门拐到我面前说给到我帮助了,解药上什么时候能尽到导师的责任就好了。”

哈利哭笑不得,“梅林,感谢院长的帮助,他帮的正是地方。至于解药,我相信你可以研制出来的!”

打开门,脱了鞋踩进去,哈利几步朝沙发飞奔沙发趴上去,发出舒服的喟叹。

德拉科脱下外套扔到脏衣篮,走到沙发旁,摸摸哈利不服帖却柔软无比的头发,蹲下来,弯下腰,“哈利,亲爱的,我很开心,你能在什么都不确定的情况下相信我。战后力排众议替马尔福家作证也是。”

他贴着哈利的耳朵吻了一下,“谢谢你。”

哈利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吻。

他们短暂的接了个吻。

马尔福被放出来时,哈利当着罗恩的面跟着他一起走了,罗恩脸色诡异的都可以拍下来贴门上镇宅了。

可是他又纠结了,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他相信早就不是单纯的身体关系了,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过喜欢,也没有确定过关系。

德拉科是怎么判定的?

哈利辗转反侧。

几天之后,小报传出了马尔福家的八卦,不是错被当做嫌犯抓捕的消息泄露,也不是前食死徒夜宿救世主公寓被拍到,而是马尔福家族将与格林格拉斯家族秘密联姻,以此复兴马尔福家族在纯血家族的地位的新闻。

罗恩把这份小报扔到哈利桌子上,刚巡街结束热的微微出汗的哈利瞬间就冻住了。

罗恩说赫敏让我拿给你。

“我说哥们,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罗恩这几日逮住机会就想跟他促膝长谈,奈何一直没逮住,鲍里斯又把他叫走了。

哈利细细的读着这份拙劣的语言撰写的八卦新闻,上面写的有板有眼。

马尔福夫人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马尔福庄园一直闭门谢客,就在前几天竟然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格林格拉斯一家。

格林格拉斯家族大战前举家搬去了法国,最近搬了回来,他们的小女儿据说在霍格沃茨就读的时候就与马尔福家的独子关系匪浅,有不少同学看到他们成双出入(放屁,哈利想)。

而如今两个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难推测,这次到访以及马尔福夫人的破例接待,就是为了商讨联姻事宜。

格林格拉斯家历来和马尔福家是至交,这次马尔福家族落难,格林格拉斯家一点不嫌弃还愿意嫁女儿拉他们一把,真是有情有义巴拉巴拉巴拉……

——您的茶余饭后小碎嘴跟踪报道

哈利愤怒的合上书刊。

马尔福想死吗!

怎么回事,他昨晚还在他那……呢。

他以为他们有了感情上的发展难道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明晚,他们还会再次做客马尔福庄园……”也就是今晚。

今晚德拉科没说来不来。

哈利决定早点回公寓等着。

不,他又改主意了,他为什么要凄凄惨惨戚戚的独上公寓等着,他要去马尔福庄园!

我要搞清楚马尔福到底是什么态度!

今晚,我就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哈利焦躁不安的等在办公室里,他不能去的太早,也不能去的太晚,熬走了办公室的所有人(罗恩和赫敏有约会,就放过了哈利),晚上9点一到,他就幻影显形到了马尔福庄园门前的大路上。

德拉科把马尔福庄园的地址写到纸条上给他看过,当时撑着那颗金色的脑袋含情脉脉的说,得让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呀。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平时冷淡而又傲气,一但燃烧起来却深情的让人耽溺。

被深入灵魂的爱着。

那是他产生的错觉吗?

哈利愤愤不平的踢着小石子往前走,站在华丽高大的黑铁大门前,透过藤蔓花纹望花园里看,能看到亮着灯的古堡和静谧的花园。

不知道格林格拉斯家还在不在?哈利把心一横,不管他们走没走,他打定主意进去了,没走也好,他要吓一吓马尔福,看看他慌张失措的样子。

虽然这么想,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抽出魔杖点了一下铁门的门环,哈利忐忑的望着花园,春天的夜风吹动了他的头发,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不开门吧。

这想法刚冒出来,就像一个看不见的人来了似的,大门在哈利眼前打开了。

哈利吸了口气,推开门进去。

上次来还是被抓进来的,他根本没留意花园,哈利直觉花园变了,不过他没有过多欣赏,沿着笔直的花园路疾行,快接近城堡的门,门灯倏然亮了起来,为他照亮了廊前的路。

哈利到门口刚要敲门,门打开了。

袅袅婷婷的身影出现在门扉,灯光照出了她的面容,哈利屏住呼吸,万分没想到——是纳西莎马尔福——德拉科的妈妈——镇定的在伏地魔面前为他打掩护的人!给他开的门。

“马……马尔福夫人!晚上好!”哈利慌忙的打招呼,努力让自己显得有礼貌。

但哈利立刻意识到,对于这位贵妇人中的典范来说,未提前告知大晚上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没礼数了。

想象中的不受欢迎没有出现,纳西莎没有皱起鼻子,没有摆出坏脸色,她轻飘飘的说,“进来吧,波特。”

哈利忐忑的跟在纳西莎后面,再度踏入了马尔福庄园,这次是自愿抬脚走进去的。

马尔福庄园内部大变样,依旧高贵华美,但是主色调变成了浅色。

“花园门前看到你的时候我着实惊讶了,没想到你会来。坐吧。”纳西莎请他坐宽大的三人座黑皮沙发。

哈利听话的坐下,手脚规规矩矩的。

纳西莎自己也坐下来,坐在了侧边单人沙发上,她柔和的注视着哈利,就像一个历尽岁月的长辈看着年轻的小辈,目光中还对他有些好奇。

哈利也注视着她。

“不好意思,马尔福夫人,这么晚登门拜访,我来找德拉科。”

“德拉科送格林格拉斯一家回去了,刚走没多久,你可以在这里等他。”纳西莎友好的问,“喝点什么吗?南瓜汁怎么样?再来点南瓜饼。”

没等哈利回答,回头喊:“米粒!”

一只穿着粉色棉布格子小裙子的家养小精灵出现了,端着大盘子拿来了一壶金黄色的南瓜汁和一盘焦糖色的南瓜饼。

“德拉科说过这是你喜欢的食物,尝尝看,南瓜饼是我做的。”

哈利有些紧张,纳西莎看着他,哈利竟然觉得她在期待,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惊讶的点头,“很好吃!”真的好吃,纳西莎竟然会做点心。他以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几年我在庄园里闷着,尝试着做了很多事情。”她优雅的抬了一下手,室内装潢的改变显然也是她的手笔。

“德拉科也喜欢吃南瓜饼,他以前不喜欢,八年级之后喜欢的。”纳西莎眼带深意,“喝点南瓜汁,别噎到。”

“咳,谢谢,马尔福夫人。”

“你可以叫我纳西莎。”

什么?

哈利惊讶不已,都要溢出来了,肯定也表现到了脸上,纳西莎表情有些揶揄,似乎逗他很有趣。

“德拉科小时候总喜欢缠着我和卢修斯讲你的故事,出发去霍格沃茨前还因为你而期待的睡不着觉,谁知到学校后竟然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你们互相看不顺眼的过了7年。”她笑笑,哈利也尴尬的笑笑,命运弄人。

“当然可以。”哈利点头。

“哈利,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格林格拉斯夫妇提出了联姻的建议,他一分钟都没坐住,马上跳出来坦白。”

坦白——

咚咚咚……哈利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

“他说有爱人了,那个人是你。”

爱人——

原来德拉科将他当做爱人!

不安和踌躇在这一刻全都飞走了,他像个呆头鹅,傻傻的看着纳西莎,被她的话砸的头脑发蒙。

“……格林格拉斯夫妇那愣住的脸我现在都记忆深刻,阿斯托利亚小姐看起来有些伤心。哦,德拉科真是的,少有的冲动,欠考虑,也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弄的大家都下不来台,不过你放心,我们跟格林格拉斯夫妇认真道过歉了,德拉科还需要单独跟阿斯托利亚道歉……”

“哈利?哈利?”

“嗯?!我在听。”哈利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洋溢出了笑容。

纳西莎忍俊不禁。

哈利顿觉不好意思,拼命压下嘴角。

“那,您,您知道后……”

“我之前多多少少猜到了,”纳西莎叹了口气,“刚才他又说的这么明白,连装傻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一副无可奈何又宠爱孩子的表情。

哈利紧张的盯着她。

“不要担心,哈利,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态度吗?”

傻孩子。

哈利惊喜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直接过了纳西莎这关,要知道十几分钟前他还惶惶不安怒发冲冠,现在不但确定了德拉科的心思,连纳西莎这关都过了。

“谢、谢谢您。”

“不用谢。我很爱德拉科,他高兴,我就会高兴,他喜欢的人,我也会接纳,况且……哈利,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这个品质一直以来是我们所不忽略的,不过不讨厌。我希望你能真心对待他。也许,我们可以试着相处。”纳西莎犹犹豫豫的说,她的目光越过哈利,看向更悠远的地方。

咔哒,厚重的开门声响起,哈利和纳西莎一齐转向门的方向。

猝不及防面对这一景象的德拉科愣在了当场。

很有趣,哈利想笑。

“哈利?!你怎么来了!”他欣喜的快步走过来坐到哈利身旁。

做妈妈的头一次被忽略,纳西莎幽幽道,“他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八卦消息满天飞了,工作没做到位,人就杀过来了呗。

德拉科了然,站起来越过茶几,补给了纳西莎一个吻,“妈妈,我回来了。”

纳西莎嗯了一声当回应。

客厅安安静静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是氛围挺不错,德拉科很高兴他们见过了,即使他没想到会是今晚。

他冲哈利笑,握住哈利的手。

哈利想挣脱掉,因为纳西莎在一眨不眨的好奇的观察他们,这么做他脸发烧。

德拉科抓的紧紧的,丝毫不让他有挣脱的可能,开口活跃气氛,“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在给哈利讲你今晚的即兴演说——好一出感人肺腑的表白。”纳西莎调侃他。

“噢,妈妈——”德拉科无奈,为什么妈妈们都爱拆小辈的台。

纳西莎心情不错,大发慈悲的决定放过他们,“总而言之,我知道了,你刚才说的清清楚楚,我和哈利也见过了,事情看起来非常圆满。你们一定还有话要单独聊,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夜也深了,到了我就寝的时候,哈利,请原谅我先上楼歇息,如果明早我们能一起用早餐,我会很高兴的。”

走之前,纳西莎微笑着留下这一句。

今晚最高兴的当属德拉科,他拍拍哈利的手,“哈利,我妈妈留你在我家过夜呢。”

“我听到了。”哈利怔怔的说。

“亲爱的,你怎么傻傻的。”德拉科贴近哈利,大腿紧挨着大腿,揽着他的肩膀,脸靠近他的侧脸。

哈利的黑睫毛,长长的,在亮堂的烛火下泛着亮光,他有些着迷的盯着。

“你才傻傻的。”哈利脑子都不用转反唇相讥就自动脱口而出。

侧过头时,鼻尖一下碰到了他的鼻尖,德拉科顺势蹭上他的嘴唇,轻轻的吻他,一下一下爱抚他的鬓角和耳朵。

“我很高兴你来马尔福庄园。”他抱住他,埋在他耳边喃喃自语,“上次只给你带来了痛苦,希望可以赶紧覆盖掉。”

在客厅里毕竟不能干什么,他想带他去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抬起头期待的问,“去我房间吗?”

哈利同意的点头,客厅让他拘束。

德拉科牵起他的手,脚步轻快的带着他上楼,雀跃的像一条骄傲的巨龙,终于将心心念念的宝贝拐进到了自己的窝,可以据为己有了。

德拉科推开门,让哈利先进去,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黏在他身后,时不时拉拉衣服,摸摸腰,扶扶肩膀。

“你干嘛。”

哈利转过来捏住他的手腕,一直不老实,刚才摸他发梢摸的痒痒的。他正停在床头弯腰看送给德拉科的圣诞礼物。

床头柜上安家的匈牙利树峰小龙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脑袋爬起来,看到是熟人,霸气的扬起身体,吐了个火球算是打招呼。

“嘿,小朋友,好久不见。”哈利挠挠它的下巴,树峰龙只让摸了两下就甩甩尾巴逃开了,它半跳半飞的爬到书桌上,跟巡视领地似的转来转去。

哈利停在书桌旁,目光从小龙身上移到窗外月光下的美丽花园,终于将注意力给到了身后一语不发的人。

“你怎么说的?”,他随口问,翠绿的瞳孔中倒影着紫藤花瀑布在春风的夜曲中浪漫的舞蹈。

“什么怎么说的。”德拉科从后抱着他的腰,放松的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懒洋洋的问。

“今晚的坦白,你怎么说的,说给我听听。”哈利微微侧头。

“就说,我有爱人了啊。”

“你的爱人是谁。”

“你说呢。”

“不知道,你告诉我。”

满室的静谧,哈利的心脏跳的很快,背后还有一颗同样加速跳动的心脏。

德拉科半阖着眼睛,圈的他更紧了。

“我的爱人是哈利·波特。”

哈利吃到了糖,心里一片甜蜜蜜,却还是没有放过他,“哈利·波特本人怎么看。”

德拉科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用充满诱惑的、丝绒般的声音重复他的问题,缓缓的问他。

“那么哈利·波特,怎么看呢?”

哈利故意逗他似的停顿了一下,他感觉到德拉科屏住了呼吸,放松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

一秒过后,哈利就绷不住松了口,“哈利·波特同意了。”眉眼弯弯笑出了声。

“那真是太好了。”德拉科喟叹,人又放松了下来,报复似的掐了一把哈利的腰。

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口头上盖章确认,完成了确定关系的过程,哈利再也不会踟蹰不定犹豫不决了。

这一刻,哈利内心才真正的平静下来,爱,不仅是欲望的骚动,更多的是心灵的满足,灵魂找到了栖息的港湾,不完整的半球人找到了另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两只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陨石手链碰在一起,泛着来自银河的微光。

宇宙不断有星星诞生和死亡,唯有光永恒。

当罗恩得知哈利和马尔福在一起的时候震惊的手里杯子都掉了,摔在地上碎成了可怜的四瓣,还是哈利还原了重新塞回他手上。

罗恩十分不解,7年死对头每天以看对方吃瘪为乐,怎么就突然转向了呢?

哈利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马尔福的?马尔福呢?又是什么时候喜欢哈利的?

其实当事人本身也很想知道对方的答案。

哈利没有告诉德拉科,他已经爱他好几年了。

德拉科也没有告诉他,他从小就埋下了爱的种子,随着他长大,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在他心中霸道横行,遮天蔽日,唯有爱他,是他活着的唯一养料。

END.

闲泽短篇,1.1w+

正文:

隆冬一场雪后,山中乍寒骤冷,整日里凛风刮骨刀似地卷着霜雪没完没了地呼啸。

即便屋里烧了炭盆,李承泽裹得密不透风还是冷得瑟瑟,冰窟窿里捞出来一般从骨头缝里渗着寒。

此前他所服用假死的药,是母妃给他的底牌。

那位读书成痴的贵妃即便从未真正历身权力斗争之中,书中也是看过不少成王败寇,她的母族并不能给儿子助益,她亦知晓儿子已经身陷其中无法轻易抽身,所以在李承泽离宫建府那日,将尚且年幼的儿子唤至膝前,送了一箱笼的书,和一颗假死药。

虽然伤身,但足够真,真到可以瞒过所有人。

李承泽后来想起那晚映在烛火昏黄中的面容,似有泪光,眼尾水滟...

李承泽后来想起那晚映在烛火昏黄中的面容,似有泪光,眼尾水滟滟的绯色。

他的母亲,早在许多年前便已为他哭过结局。

风寒惹起的高热叫他烧昏了头,平白又将旧事在心头翻腾了一遍又一遍,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殿下,您醒了?”谢必安声音惊喜,靠近时手中端着温水,小心扶起,将水喂到他嘴边。

水里搅了蜜,甜丝丝的,安抚了发紧涩疼的喉咙,他找回声音,仍旧有些低哑,“必安,我梦见母妃了。”

方才,大抵是梦罢。

谢必安是个直脑筋的剑客,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令行事,做李承泽手中最锋利的剑,后来带着假死的李承泽躲入山林,又听大夫的话一桩桩一件件细致照顾着病人,做李承泽身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护卫。他听话习惯了,以至于一时不知道李承泽提起宫中娘娘是何意思,安静地等着下文。

李承泽自己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将蜜水全都喝完,“这几日可有母妃的消息传来?”

“贵妃娘娘一切安好,”谢必安应得极快,“虽在冷宫之中,但吃穿用度都有人照拂,平日里爱看的书卷也未短缺过。”

“是范闲在照拂她吗?”李承泽攥着早已空掉,热气没几息也散得干净的杯子,用力的指节泛出青白之色,看得谢必安不得不上手将杯子拽出来,以免李承泽捏碎了伤到自己。

其实他多虑了,换以前没吃过假死药的李承泽都够呛能徒手捏碎杯盏,更何况眼下。

杯子被抢了去,换成了裹着短绒锦布的汤婆子,李承泽指腹来回摩挲着汤婆子金顶上嵌着的宝珠,再度问出了那个谢必安有意回避的问题,“是范闲授意的吗?”

“是。”

对自家殿下,谢必安但凡开口从无半句虚言。

“那倒是该谢谢他。”李承泽了然点点头,“留在京都的暗线,找个合适的法子,都送给范闲罢。京都的事,往后也不必再探了。”

谢必安闷闷应了声是便不多言,私心里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那个间接害了殿下的人有半分往来的可能,可又不得不听李承泽的命令,于是冷着一张脸沉默着给李承泽层层叠叠的衣裳外又裹了狐裘衣。

狐狸是前月在山中偶然猎来的,特意下山找绣娘缝制,还在衣领处缀了两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配上流苏金链,并不繁复的装点却是贵气精致,极衬从小养在锦绣堆里自诩骄奢淫逸的李承泽。

狐尾围领将病中越发清减瘦削的小脸遮了大半,只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露在外面,高烧过后透水般黑亮。

谢必安熟练地拿起簪子替李承泽挽发,几番迟疑后,还是试探着开口询问,“殿下,山中寒冷不宜养病,我们搬去镇子上烧有地龙的宅子,等冬日过去再搬回来如何?”

“这偏远小镇,哪里来烧地龙的宅子?”李承泽将一缕垂在耳边遗落的发丝往后递给正梳头的剑客。

谢必安没接,只是将梳拢在手中的头发盘好,插进侧柏木素簪固定。

侧柏木养发,李承泽病中气血亏,人瘦成伶仃一把骨头还留着一头长发不肯剪,只能寻些旁的法子补养。

“月前下山时在镇上置办好了宅院,殿下若是同意,即刻便能收拾启程。”

“你如今也会替我做决定了。”李承泽绕着那缕被留下来的发丝,低头微微好笑。

他语气温和,并无责怪之意,可谢必安仍是极快地跪下认错,“属下知错,不该擅自做主。”

“行了,”李承泽摆摆手,“就按你说的办。”

谢必安嘴角扬起极小的弧度,他起身,将李承泽把玩的那缕发丝珍重地接过,编成细细一条辫子。

“谢必安,”李承泽颇为无奈,“小孩才留这种长生辫。”

“嗯。”谢必安只应,手上打辫子的动作并不停,编好后用红绳束紧发尾垂在李承泽胸前,“长生辫。”

李承泽扯起那根辫子,瞧了瞧辫子,又瞧了瞧剑客那从前只在看剑时才有的虔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以前他拒绝不了推他入局的假意恩宠。

如今他又拒绝不了佑他长生的真心祈愿。

这些年跟着他担惊受怕的,求个心安也好。

谢必安动作极快,收拾妥当东西,过了午后便从山间小筑启程,趁着夜色赶到镇上早早置办好的宅院。

山路颠簸,李承泽路上吐过两回,到宅子里复又发起高热,灯火通明地折腾了一宿。

没几日邻里间茶余饭后便议论起新搬来那户的公子体弱抱病,流水似的药往宅子里送。

这些议论自是没逃过谢必安的耳目,他有些后悔下山,每日里蹙着眉总让李承泽担心那把剑会出去灭口,病得昏沉之时也不忘叮嘱,“无妨的,我也不出门,不会被人认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李承泽揉着胀疼的额角,“京都里正乱着,没人会关心这偏远小镇上多出来了个体弱多病的富家公子。”

谢必安冷着脸不说话,只是握剑的手仍是戒备,那架势大像是风声不对就立即出手。

李承泽只觉心累,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转过去面对着墙。

“主子,该喝药了。”谢必安到时辰就像是机括被触发一般端着药碗出现。宅子里还有晒扫做饭的小厮仆妇,不似山里只有他们主仆,他也换了称呼不再喊殿下。

李承泽不应,反而往床里侧挪了挪。

“主子,装生气也躲不掉喝药。”

能修到九品的剑客,平生最大的优点大抵就是恒心,李承泽不应,他就耐着性子一遍遍喊,药凉了就端回去重新热,左右药是一日两顿少不得一口的。

其实与李承泽而言,镇上的日子和山里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可能是夜里风声没有那么扰眠,他有时候也能一夜安寝到天亮。

谢必安在屋里给他扎了秋千架,身子舒坦的时候,他就窝在秋千里看书,不舒坦的时候,罢了,不舒坦呆在哪都难受,也就无所谓了。

临近除夕夜,镇上热闹起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宅子里也同周围邻里一样添置了不少过年的喜庆物什随俗,红灯笼,红福字,红门联……李承泽隔窗瞧见了撇撇嘴,“我大婚都不见得能有这般喜庆。”

谢必安充耳不闻,将一个红绳编成的福结系在了李承泽床头。

其他的也便罢了,那采买回来的门联李承泽看了好几眼,越看越难受,“这字,不许贴出去。”

“主子,镇子上没多少识字的,家家户户的门联都是在一位老童生那写的。”谢必安试图解释。

“拿红纸来,我写。”李承泽这辈子只忍过一个人的字,其他的,不入他眼是不可能多留的。

莫说是认出李承泽的笔迹,这镇上能认全门联上写的是什么的人都不见得能找出几个来,谢必安心下觉得不妨事,听话地去取来红纸,在旁伺候笔墨。

病中腕力虚浮,李承泽来来回回写了好几张,才勉强挑出一副让谢必安拿去张贴。

许是难得寻着件趣事,当天夜里连饭也多用了些。

谢必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转头又去买了好些红纸放在李承泽书案上由着他写尽兴。

写得多了,寻常那些吉祥话也没了意思。

李承泽提笔,不知哪处心念悸动,掺金的墨笔落下,诗篇跃然。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祈年殿夜宴早已是前尘往事不可追,可最后一笔落下,灼热的酒息拂过他耳畔,似醉迷离的眼里映着的唯他一人,旧忆潮水般翻涌卷来,他连纤毫都记得分明。

那句诗,在那一刻,只在他们之间流传,尽是风月。

“必安,京都可有消息?”

“主子,早前按你吩咐,暗线已悉数交出去了。”

“哦,我忘了。”

李承泽没了练字的兴致,暗骂自己记性好的不是时候,坏的也不是时候,闷闷不乐地撑在书案上望着斗大的墨字出神。

“主子若是想知道,我即刻去查。”谢必安此时有一万个想宰了范闲的心,盼着范闲死在京都的乱局中才好,最好半点消息都不要传出来,可他知道李承泽心里未曾全然放下,否则也不会有这情痴风月。

“不必了,不是什么要紧事,随口一问。”

李承泽揉皱了红纸,团成皱巴巴的一团扔在墙角,转身上了床。

谢必安不动声色地背着李承泽的视线,将那红纸扔出窗外,默默上前合上了床帷。

而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谢必安最想做的,就是捡回这张红纸。

宅子里做工的仆妇都是镇上家境贫寒的妇人,有些甚至穷得揭不开锅,等着拿月钱才能过年夜吃上顿饱饭,更别提另费银钱去买门联添喜气了,想着左右是东家写废扔掉的,应当是不用了,便偷偷将红纸捡回去,压平糊了些米浆贴在摇摇欲坠的土墙房外也算是添几分年味。

范闲看到那副门联的第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字,这诗,都不该出现在这的。

他甚至赶不及拴马,就跌跌撞撞去跑近前去敲门想要问出门联的来处。

开门的妇人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连连求饶说自己真的没有偷盗,只是看东家扔了以为没用才捡回来的,哀求着让范闲不要抓她。

“婶子,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只是,只是觉得这门联写得好,想问问是何处得来的。”

可妇人只是哭着,嘴里呜呜囔囔尽是地方乡音,让范闲听不懂,急得火烧火燎,掏出枚银子,“婶子,我给你钱,你带我去找你东家行吗?”

妇人眼色一亮,可旋即却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东家给过了钱,不能收别人的钱。

范闲听得七七八八,心中另有主意,将银子塞给妇人后道了声新年快乐便转身要离开。

可他再回头时,马连带着马上的行囊已不知跑丢去了何处。

天地穹隆,四野茫茫,京都第一的权臣难得落魄。

左右他丝毫没有睡意,寻了个避风处又能看见妇人家的位子守着。

起先那点惊喜过后,无穷无尽的后怕叫他在朔风中不住打寒颤。

拂晓时分,那妇人终于出门,范闲悄悄跟在她身后,绕过尚且昏昧的街巷,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踏着积了薄雪的青石板径直往里,直至看见那处和镇上普通民宅一般无二的宅子。

妇人从偏门进去,没了身影。

范闲却怔怔停在大门前,看着两侧红联上熟悉的字迹。

李承泽曾送过他一本前朝诗集,送的时候他只以为寻常,后来被李承平偶然看见才知道那是李承泽的手抄本。

一字一句,亲手抄录的全本。

一字一句,让他在无数个无眠夜里翻来覆去看得痴狂。

他小心翼翼,珍重地从怀中取出那本诗集,还没翻开,只是视线从红联上收拢看见那已经磨出毛边的封皮,便觉得脸上刺痛。

风干的泪渍在寒风中似乎要籍此撕裂开这就皮囊,重新将里面的爱恨都清扫,塑成雪似的人,不敢见天光。

范闲在镇子上落脚住了下来,日出日落守着那处他已认定李承泽就在其中的宅子。

去得多了,难免被邻里发现,碎嘴地议论镇上来了个奇怪的人,莫不是个贼子对新来的那户富户起了贼心。

这话谢必安自然也听说了,连夜加强了府中的戒备,越发寸步不离守着李承泽。

“怎么了?”

“镇上可能有贼。”

“什么贼如此大胆”李承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贼人敢来一剑破光阴面前找死,可转念又了然,如今哪还有什么一剑破光阴,不过是个病恹恹的富贵闲人身旁跟着贴身护卫。

“主子在看什么?”

“看那个贼什么时候来”李承泽扬起纯真无邪的笑,无聊日久,有些期待那个贼子真的撞在谢必安手里会多有趣。

谢必安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剑,声音冷极,“他敢来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必安,来者是客,待客要有礼。”

如今李承泽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天生冷脸”的剑客,看着剑客微微蹙眉,一副不赞同却不反驳,还要乖乖应是的模样,心情大好,连今日的药也喝得利落干脆。

转眼便是除夕夜,喜欢与民同乐又不喜欢人的李承泽让谢必安早早结了银钱,给了赏,把宅中的小厮仆妇放归家过年,留下他们主仆二人守岁。

屋里地龙烧得旺,地上又铺着厚实的绒毯,李承泽养病也没改掉不爱穿鞋袜的习惯,赤脚踩在其上,捡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散横卧着看书。

“殿下,这般伤眼。”

没人时谢必安又下意识换回称呼,烛光贴近,李承泽从书中抬头,恍惚今夕是何年,又是在何处。

“那你念吧。”他将书递给谢必安,心思却显然从书上飘走,望着那盏近前的烛火出神,并无听谢必安念书。

临近子时外面的爆竹声便响起来,起初只是稀稀拉拉零碎的声音,到后来几乎要将整个镇子都热闹起来。

谢必安也在院子里扔了一串爆竹,除旧迎新。

李承泽本来想点,奈何身子不争气,只能亲自点燃了点爆竹的香递给谢必安,也勉强算是他点的。

他撑在窗台上看着,镇上卖的爆竹多是别的不要的次品货,声音大,硝石味也重,噼里啪啦炸开,黄白的烟雾顿时带着难闻的弥漫开。

热闹是真热闹,可惜李承泽不喜欢热闹,他伸手正要合窗,天空中一声利啸蹿腾升空。

寻声望去,烟火绽放,万千琉璃色。

“镇上还有烟花”李承泽看向谢必安,眼神里的意思是既然有烟花,为什么要买又吵又难闻的爆竹。

谢必安摇头,“我打听的时候未曾听闻有。”

兴许是谁家从外处带回来的,李承泽也不多纠结,托腮望着那照亮半壁天际的火树银花。

大手笔,他喜欢。

“必安,去问问哪里的烟花,若是可以买些回来,不卖也别强求,过年别伤了和气。”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小范大人的诗,无论何时想起都还是惊艳。

正如这花火。

李承泽摇摇头笑自己被故忆缠身,拿着银剪挑拨灯花。

一盏烛将尽,谢必安还不曾回来的时候,李承泽惊觉事出有异。

他虽足不出户,却也知晓这镇子多大,如此功夫足够谢必安绕镇子五六个来回,况且他已叮嘱过不许强求,买到买不到都该回来了。

他匆忙拿了外氅,难得的好好穿鞋出门,径直朝着方才烟花灿烂处去。

家家都闭门守岁,街上除了热闹过后留下满地爆竹碎屑,几无行人,连更夫都不曾见到,李承泽摸黑走着,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绊在他脚下,每一步都跌跌撞撞。

倘若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完整属于他,别人从不曾抢走的,便只剩下谢必安和谢必安的剑了。

李承泽脑子里飞快闪过可能,是庆帝发现他假死还是他那位斗倒太子的三弟发现端倪要永绝后患又或是从前朝中的仇家

他潜意识里仍旧在回避一个可能。

一个最有可能的可能。

剑锋相接,剑身擦着剑身激出火星点点。

借着那点幽微得几乎不可察的光亮,李承泽认出那道与谢必安从街头打到巷尾,飞檐走壁打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怎么会不认识呢?

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晚,除了庆帝,就属范闲入他梦最多。

假死脱身,病中难起躺着什么也干不了的时候他自诩想明白了,毒虽是假的,但范闲对他的杀心是真的。

他真的想要杀了他。

可李承泽梦魇里所害怕的也并非是被杀,毕竟他对范闲也起过杀心,只是侥幸让范闲逃脱。

如他自己所说,又被范闲咬牙切齿地复述,生死无常,看开些。

真正让他惶恐害怕的是,那个瞬间里,被扒光在人前的赤裸裸的羞辱。

他像戏台上的丑角,环顾发现周遭每一张脸上都是对他不讨喜的鄙夷。

小时候教他骑射,他学不会也从不恼他的大哥鄙夷他,劝他对范闲服软;与他宫中自幼相熟,也曾谈诗论道言欢交甚的表妹鄙夷他,指责他行事不坦荡,心思诡谲;到最后还愿意施舍给他一丝怜悯的,竟是那个先前叫嚣着要提刀杀他的未婚妻。

多可笑啊。

他以为自己只是被父亲抛弃的弃子,原来竟是亲缘尽断。

大抵范闲这出戏,便是要让他在生死之间看清楚自己不过一个笑话。

他看清楚了,也觉得无趣极了,以至于吞下药时假死真死都不在乎了,若非手边没有别的合适的毒药,真死也倒干净,总好过被来回磋磨羞辱。

尤其是范闲。

怎么能是范闲呢?

李承泽望着那道和谢必安纠缠的身影,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打斗中的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只一瞬便察觉到掩在风声下轻若水中飘帛的笑声。

范闲手中动作一滞,谢必安的剑已在眼前。

霸道真气本能地迸发,反倒将谢必安击退在地。

是了,如今的谢必安已经打不过范闲。

李承泽见谢必安落于下风,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拦在谢必安身前,“一应错处在我,谢必安只是听命行事,范闲,放过他。”

范闲没想到灯火阑珊夜,故人再相见,第一句话竟是要保谢必安。

“假死欺君,可是死罪。这还是二殿下教我的。”

“那便请小范大人将我就地正法,然后放了谢必安。”

面对范闲的逼近,李承泽半步不曾退,一把瘦如枯竹的伶仃骨头宁折不肯弯。

“包庇同罪,这也是殿下您教我的。”

范闲觉得自己犯了病,看见李承泽将谢必安护在身后就忍不住翻涌起异样的情绪要拆解开眼前主仆。

“你想怎样?”李承泽呛风咳了几声,声音沙哑疲倦。

“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新年夜不知可否受殿下邀约过府一叙。”范闲顶着谢必安那要杀人的眼神笑问。

“请。”

李承泽退开一步,做出请的手势。

身后剑客有心要说什么,都被他一个眼神逼回去。

无论如何,他今夜要保下谢必安。

虽然见面和预想中出入颇大,但好歹是迈进了先前总是紧闭的大门。

范闲看着屋里一应陈设布置,忍不住问,“殿下哪里来的银钱难不成早早做好了假死脱身的准备。”

李承泽自顾自脱了鞋蹲坐在矮椅上,解了外衣随手扔在地上,“借陪葬之名运出来从前府上的东西,金银财宝,若是小范大人不冒昧而来,足够让我继续骄奢淫逸余生。”

被话呛了的范闲摸了摸鼻子,悻悻解释,“我说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殿下信吗?”

“信,”李承泽捧着谢必安端来驱寒的姜汤,秀气的眉毛微拧,还是忍着不喜喝了下去,“小范大人的话我怎敢不信。”

范闲急了,“承泽,我当真不是来查你假死的事,如今京都诸事已了,老东……陛下死了,承平继位,没人会追究你假死。”

李承泽挑眉,什么时候范闲同他的关系已经亲近友好到唤他承泽了?他见鬼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颇有几分潦草的男人,除夕夜鬼上身,这鬼也太不讲究了些。

“承平继位,小范大人从龙之功,该在朝堂之上发光发热,为庆国造清明公平之盛世,缘何来此与我这已死之人说这些?”

“你在京都还有眼线?”范闲从从龙之功四字中咂摸出些不对味,敏锐地反应。

李承泽也不解释,全盘认下,“嗯,是还有些人脉,小范大人是要清算吗?”

烛火煌煌,红唇白齿在衣领长绒的遮掩下隐隐,范闲看见他垂在胸前系着红绳的长生辫,当真鬼上身一般不受控制地将其抓在手中,不答反问,“殿下想求长生?”

他心底忽得蹿腾起一处小小的火苗,招摇着,雀跃着,似乎在庆幸李承泽想活,又或者是庆幸李承泽不想死。

以前读书时笑两颗枣树的故事,今时方才察觉确实不同。

被人抓住小辫子让李承泽有些恼火,他一把抽回辫子,发梢带风甩过范闲脸侧,“我想求什么,与小范大人何干?还是说我想求什么,小范大人就要毁了什么?”

“不是!”范闲几乎要跳起来反驳。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小范大人了,李承平喊他师父,监察院的喊他院长,朝中文武称他职衔或是爵位,总之都没人敢调笑着再喊一人之下的权臣为小范大人,可李承泽一口一个夹枪带棒的喊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倒像是他还是初入朝堂要公道,要正义,要遵法如仗剑的满腔热血赤诚。

他的热血凉在哪一刻呢?

或许是跪在大殿外的那场雨,是李承泽的死,和李承乾毫不掩饰的话,戳破了皇家兄弟倾轧相争背后的帝王无情,他终于明白李承泽从未承过庆帝的恩泽,一个连儿子的死都可以轻飘飘放下的父亲,又哪里来的真心去施以爱宠圣眷,乃至庇护,不过都是为了竖起一个靶子,一个看似风光实则注定要被万箭穿心的靶子。

“我很后悔。”范闲垂下头,昔日靖王世子府后院小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变成了与他初见时的李承泽,被外人看不见的疲累沉沉压着,“承泽,我很后悔给你下毒,也后悔你数次朝我伸手时,我从未想过为何,也不曾去真正了解过你,只顾着恨你,报复你。”

李承泽换了个姿势,眸色里映着烛火显出暖意,却更像是冰器映火,虚幻的,并未透里,“你恨我不无道理,那些事确实都是我做的。”

“可史家镇不是你做的,李云睿死前也告诉了我,程巨树牛栏街刺杀,你并不知她具体作何谋划。”范闲将陵前一遍遍念叨的事对着活着的李承泽再度说出口,迫切地试图洗清那些李承泽不该背负的脏水。

可洗清了能如何?

“呵,”李承泽面上冷笑,“我不知她具体怎么谋划,可她亦是为我做事,替我在谋划。小范大人怎么能把我摘得干干净净呢?史家镇的火确实不是我放的,可你耿耿于怀甚至要当众下毒羞辱我的抱月楼行凶确确实实是我授意,这又怎么算呢?范闲,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你也不曾冤枉过我什么。”

若是他不满,他仍旧怨愤地解释自己是被逼争位,不得不去争抢,不得不去算计,范闲或许更能释然,偏偏他都认,甚至无所谓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他都认。

千山万水,阴阳相隔的时候,范闲在朝堂的风起云涌里累了,躲到李承泽陵前,荒唐地生出过些天涯咫尺的交心相惜,以为他终于懂李承泽了。

可真正面对李承泽,醉梦里的人兜透一瓢凉水浇下,荒唐散去,他才发现,这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李承泽日久浸染的药香里都是些什么药,却是咫尺天涯。

前后颠倒,因是苦果,果是恨因。

“承泽,我并非全然公道之人。”

诗仙谪凡,弯下了青竹般的背脊,折伏在李承泽膝上,喃喃重复,“我并非全然公道之人,我有私心,对亲,对友,皆有私心,对你亦是。”

李承泽很小的时候就被夸早慧,太学的先生夸他,庆帝夸他,宗亲大臣也夸他,也正是这句早慧推着他往后近廿载的路步步艰难。如今还是因此,他明白范闲在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

“可是你对我的私心,太狠了些。”

膝上的布料被湿透得温热,他想了想,还是招手朝谢必安要了帕子,可见谢必安脸色难看得要杀人,他又悻悻收回了手,要是在帕子上抹毒将范闲弄死平添麻烦事。

“我有一日见若若梳妆,”范闲的声音微哑,不大,却足够让李承泽听清,“她对着镜子描眉,来来回回总不满意,姨娘进来催她出门,她发了脾气,将胭脂盒扔在镜子上,砸碎了镜子。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发脾气。她说瞧着镜子里自己画得不好看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就烦得很。我每次瞧见你,都好像在照一面不满意的镜子,镜中人与我预想不同,我便也烦躁得很,试图纠正,试图涂抹,屡次三番无果后便愤然地想要毁了这面镜子,以为眼不见为净,以为看不见就是没有。可若若后来总后悔摔了那面姨娘送给她的镜子,我也后悔了。”

他终于抬起头再和李承泽对视,再度站在了造化弄人设下的镜子前,“因为我发现,若我不是范闲,我是李承泽,我在镜中,也做不得更好。”

权力巨浪的倾轧下,他一个背负着此前五千年灿烂文明,天文地理尽在今人之上的“仙界”之人,尚且免不了要妥协,要顺势,何况那个自幼活在封建礼教之下,被推出来时不过十余岁的李承泽。

父亲利用他,弟弟怨怼他,超然物外的母亲从不管他,举目四顾偌大的皇城,偌大的京都,李承泽孤身一人握着可笑的恩泽,争也是过错,不争也是过错,又有什么人真正去教过他人命贵重,并非蝼蚁,不可轻贱。

就连他自己都是被摆弄的棋子,又拿什么去体谅这个吃人的世道。

就像是从未被好好爱过的人,如何能学会爱人。

“承泽,我不该独独对你苛求。”

“所以你如今想要我如何呢?”李承泽连面上的伪笑都不再费力维系,黑亮眸子里水淋淋一片,“说感谢你理解我,感谢你宽宏大量不计较从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范闲着急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从前的恶语相向,是我莽撞浅薄了。”

“我知道了,你能离开了吗?”李承泽红着眼眶,极力平复心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露异样。

“我,”范闲吞吐着,“我能留下来吗?这镇上我也待了几日,并无什么高明大夫,你平日里喝的药也只是寻常补药,让我留下来,给你调理身子,行吗?”见李承泽似要开口拒绝,又连忙补充,“你好不容易挣来的自由,总不想困在病恹恹的身体里,哪里都去不得吧。”

“范闲。”李承泽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殿下同意了?”范闲有些惊喜。

“令尊的名讳,若是换个同音字,挺适合你的。”

人总是容易不珍惜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在意主动靠近的人,而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念念不忘,若是失而复得,便像是眼下范闲这样,寻些蹩脚理由说服自己死缠烂打。

范闲听出李承泽在骂自己,也不恼,“殿下想骂,我留下,日日都能骂。”

“哦。”李承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今夜的烟花放给我看的?”

“殿下喜欢就好。”

“必安,”李承泽打着哈欠往床边走,“给小范大人收拾间屋子,有张床能睡人就行,其他不必多管。”

他裹进被子里,又钻出头来补充,“带他认认药都放在哪里,尤其是毒药。”

“是。”谢必安虽然对他留下来之事不满,可见自家殿下拿话呛他,范闲吃瘪又不敢多言忍不住好笑。

新年伊始,原本主仆二人百无聊赖的生活里挤进一个每天都有新奇点子的范闲。

谢必安一贯纵着李承泽,想睡到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想什么时候喝药,只要是喝完就行,李承泽愿意懒骨头似得窝在秋千里一整日,他也能守在在旁擦一整日的剑。

可范闲不同,说要带李承泽锻炼身体,清早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练五禽戏。

李承泽魂还在床上躺着,听见范闲说什么五禽戏延年益寿,殿下不是要求长生吗?忍不住火气大吼,“都说了长生辫是谢必安辫的,我就是明日死,今日也不会……”话说一半,他转过头问谢必安现下什么时辰,得了答案之后再度气势汹汹的发言,“我就是明日死,今日也不会卯时就起。”

这下范闲和谢必安都用一种天可怜见的眼神无声谴责他口不择言说什么死不死不吉利的话。

李承泽觉得自己除夕夜一定是被烟花炸伤了脑子才会同意范闲留下来。

好不容易偷工减料地练完五禽戏,李承泽倒头要去补觉,又被范闲耳提面命早饭如何重要。

吃也就罢了,不许挑食是什么道理?

李承泽看着碗里太过健康,健康到让人毫无食欲的药膳,偷摸将碗挪到桌边,打算来个不经意打翻。

奈何范闲如今的功夫,空手接碗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转头去找谢必安。

“属下盯着做的,绝对没有下毒的可能,都是滋补的药食。”

情愿他下毒。

李承泽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一口一口任由药膳摧残自己的味觉,心想其实当个病秧子也挺好的。

可他只能心想,否则又得被眼神无声谴责。

范闲在医道一途确有几分本事,连药补带食补,开春的时候,李承泽瞧着面色比之前好多了,也不如从前怕风,午后去庭中赏花喂鱼,夜里也不见得像从前一样高烧。

为此,谢必安让渡了一部分自己的权力给范闲。

也就是给李承泽辫长生辫。

和谢必安的沉默不同,范闲辫辫子时总有说不完的吉祥话,不厌其烦地念着。

“你该去做新嫁娘的梳头嬷嬷。”李承泽诚恳地评价。

“殿下见过新嫁娘梳头?”范闲问。

“当然没有,”李承泽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我又没大婚过,再说出嫁闺房我一个外男如何看得,倒是你,和婉儿大婚时见过吗?”

“殿下在京都不是有眼线吗?怎么不知我与婉儿已经退亲了。”

李承泽被药呛了喉咙,好一阵咳嗽过后,才哑着声音问,“你和婉儿退婚了?”

这件事谢必安是知道的,至于为什么没告诉李承泽,大抵是因为他从前真心希望自家殿下和范闲再无半分瓜葛。

至于如今的范闲,尚还有些用处。

“婉儿所喜欢的范闲,早死在朝局了。”范闲耸耸肩,“我一身的债,也就不耽误人家好姑娘了,免得相看两厌,辜负了初见。”

听到这的谢必安其实很想问,那你就来耽误我家殿下吗?可转念又觉得荒唐,范闲和林郡主有婚约,才有耽误不耽误的说法,殿下与范闲可没有关系,于是抱着剑闭嘴。

李承泽不置可否,见辫子也辫好了,低头继续看书。

“殿下,若说是初见,你我初见……”

范闲话还没说话,一本书就拍在了他脸上,“打住,你我初见之时,我就动了杀心。”

“此话当真?”

“不信你问必安。”

谢必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范闲却不管,他在李承泽“死”后细细回忆过从前点滴,得出过一个惊人的可怕想法。

若是李承泽当真死了,便算了。

若是李承泽没死,但断然要与他决绝,也便算了。

但李承泽没死,还允许他留在身边,甚至登堂入室眼下就坐在同一张床上,他又怎么收得住心思。

“殿下惜才,如何会轻易杀我。”

李承泽点点头,捡回书翻到之前看的那页,“嗯,我惜才,才不惜我,所以换你杀我。”

他算是知道太子为何在李承泽嘴上屡屡占不得便宜了。

范闲抓着那根自己亲手辫好的长生辫绕在尾指上,虽然某一刻觉得自己这样颇有妖妃祸主的模样,“殿下心里还是怨我。”

李承泽从书里抬起眼,“我为何不怨?范闲,你告诉我为何不怨?我杀你,你杀我,这很公平,我无话可说。但你当众下毒戏弄羞辱我,要我亲眼看见自己的众叛亲离,看着自己孤零零站在堂前仿佛笑话,我为何不能怨?”

“我……”范闲语结,手中长生辫松开,我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李承泽见他不说话,低头继续看书。

只是那书许久也不见得翻过一页。

范闲听见水溅在纸页上啪嗒一声,才发现李承泽不知什么时候哭得满脸是泪,手足无措地扽长袖子去揩,却被李承泽推开。

“滚开。”

谢必安的剑应声出鞘。

“承泽,”范闲软了声音,“事确实是我做的,我也没什么能辩解的,可我本心里,绝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当时,当时只是气你轻贱性命。”

“我如今也轻贱性命,劣性未改,你又当如何?”李承泽恨声。

“那我便好好同你说,好好地教你,告诉你,哄着你。”范闲试探着伸手,试探着靠近,最后将身子发抖的人揽入怀中,“这样的事,我学了很久,已经学会了。”

“你把承平当成什么了?”李承泽语气不比之前,却还是愤愤地为便宜弟弟讨要公道。

“他白得了你留下的好,给你当小白鼠也不亏的。”

“什么是小白鼠?”

李承泽好奇要问,被范闲摁回怀中,以前怎么没觉得李承泽治学如此严谨,严谨得煞风月。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范闲想起那夜看见的红纸墨字,附在李承泽耳边地语,“殿下如今可还愿与我再谈风月。”

“我若说不愿呢?”

“那等我努力表现几日,再来问殿下。”

“几日后我若还不愿呢?”

“年年岁岁,烈女怕缠郎,自然是问到殿下愿意为止。”

“登徒子,必安!”

早已蓄势待发的剑客得令,将范闲扔出了门外。

望着紧闭的大门,和门内传出的李承泽的笑声。

范闲摇摇头,年年岁岁,且待来日方长吧。

他刚起身拍拍屁股,忽得察觉出不对劲来,拍着门大喊,“殿下,你今日的药膳还没用,可不兴这么耍无赖啊!”

————end

终于还上一个后续了

vd:O泡果奶标准糖

一路以来,非常感谢各位。

须知:全文2.4W,半原著穿越向,HE,致歉一切

正文——

李承泽是在十四岁那年遇见那个人。

彼时太子新立,庆帝偏重于他,他和太子之间借此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生在深宫,李承泽无法无视自己弟弟眼中日益膨胀的敌意,正如他也不可否认自己心中隐藏着对那条权利之路的渴望。龙生九子各自为主,庆帝对他的倚重喂肥了他的狼子野心,母亲的哀劝无法控制他内心的隐晦,也是那是那一年他才知道,这条孤独的路上,他注定会众叛亲离。

但他不会后悔。他不是不明白母亲的避世和母族的小心翼翼,是以,他很早便如他父皇所愿那样站在了棋局中心。

也就是他决定彻底入局的这一年,他遇上了一笔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

也就是他决定彻底入局的这一年,他遇上了一笔在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个人。

他说他姓范,单名慎。

初遇范慎那一年,正好是旧历八年夏。新辟的二皇子府蝉音阵阵不绝入耳,李承泽站在新辟的园林内,面前正挂着他找仆人抓来的蛐蛐,笼内的极品白牙青蛐蛐正和对面的一只黄麻头蛐蛐两军对峙,随时准备将对方撕成碎片。李承泽手里捻着蛐蛐棍,若有所思的看着蛐蛐笼。

去年新收的剑客必安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启禀殿下,府外范姓门客求见。”

李承泽这才恍然拿扇骨敲了敲掌心,露出一张画皮似的温和笑意来:“范呀,哪个范司南伯的范吗?”

谢必安摇头:“回殿下,属下已经问过了,此人和司南伯并无瓜葛,在京都无父无母,却自称一草头书生,特意为殿下牍笔解乏。”

“哦牍笔解乏”李承泽的眉头高高挑起。

谢必安继续道:“殿下招揽门客世家子弟优先,编外武生次之,如此书生百无一用,可用属下赶出去”

“非也,非也。”李承泽摇头,“我朝重武轻文久矣,你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却不知治国理政也得靠笔上功夫,倘若真是个乡间奇才,如此赶出去岂不是错失麟物必安,将人请来吧。”

“是。”谢必安抱剑而出。

不一会儿,身后脚步声窸窸窣窣,李承泽自廊檐回眸,一片赤诚阳光里,他先对上了一张笑吟吟的脸庞。他从心底陡然升起一种熟稔的感觉,不等他开口,那青年先一步作揖:“草民范慎见过二皇子殿下。”

李承泽没让他免礼,而是笑着站定在他面前:“你来做我门客”

范慎笑意不改:“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你知道的。”李承泽在掌心一下一下敲着扇骨,“我们这些达官贵人手底下不留只会拍马屁的废物,本王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没耐心,三次机会,证明一下你的价值。”

范慎摇头:“一次。”

李承泽少年老成的眉眼透出些讥诮:“好,一次机会,如若无能,便留下脑袋吧。”

寻常人听到这话十分胆已经吓破七分,但眼前的青年却依旧一副令人作呕的笑脸,这不仅让李承泽也好奇眼前之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草民以文登见,便让草民为殿下行诗一首。”范慎自来熟的招呼谢必安给他准备笔墨纸砚,原本谢必安极不情愿,但触及李承泽脸上冷然的的笑眼,他还是低头称是,服侍这个他看不上的穷书生写诗。

半晌之后,一纸七言绝句跃然入纸,李承泽默然良久,象牙骨的扇柄划过未干的笔墨,口亚然道:“潦倒新停浊酒杯”

“诗是好诗,只是你这样年轻,又有入我门下的雄心壮志,缘何潦倒”

范慎静静地看着眼前只有十四岁的少年。那人眉目熟悉,就连透出的那一股倦色也依旧不改。他该怎样回答李承泽的问题呢?说他前世功成名就美妻在旁,却依旧忘不了庆历七年的秋雨说来谁会信,恐怕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神功将成后的执念居然会是早早因他而死的半面宿敌。

他于李承泽,李承泽于他,相识太迟,相恨却及时。他们不是没有互为知己的一瞬,只是更多时候,他们之间还是不死不休。

大概太恨了,所以他临终前霸道真气大成,足以逆转时空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回到属于他范慎的时代,而是鬼使神差的回到了这个大庆的过去。

过去有什么有他的心结,有他难平的心事,他想不明白,所以便又来见给他出难题的人了。

所以他笑着摇头:“草民也在寻找这个答案。”

“很好,我不讨厌你。”李承泽朝他一拱手,“先生既入我门下,休戚与共,你若能忠于我,事成以后,先生所愿,小王必赠之。”

范闲摇头:“草民无所求,只是来平心事。”

李承泽却笑了:“天下诸事难平,岂有事事遂意的意思,先生狭隘了。”

范闲也跟着他笑:“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草民被那心事困住太久,如若不平,恐怕一生难安。”

“先生果真是至诚至性之人。”李承泽朝他微微挑眉,转身去逗笼中的蛐蛐,“你拜入我门下,当真只为和我牍笔解乏”

看着李承泽眼中还未完全掩饰的试探,范闲也回以一笑:“为人门客,自然是看东家需要什么了?”

“我若敢引你为幕僚先生可有胆量在这京都搅弄一番风云”李承泽回身望他。

范闲微微眯眼:“殿下如此厚爱,倒让草民惶恐。难不成草民太过英俊潇洒,让殿下轻易便见识了草民心中沟壑”

“不得无礼!”谢必安长剑出鞘直逼范闲咽喉,却被范闲一指挑开,“阁下的剑慢了。”

“你!”尚还稚嫩的谢必安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快剑被人轻易拦截,不可思议之余又恼羞成怒。

“必安退下。”李承泽制止还欲再攻的谢必安。

“你可知道,京都之内本王查不清底细的人都有哪些”李承泽走到范闲身边,直直的盯着范闲的眼睛,“要么是东宫那位的人,要么则是皇宫那位的人,先生从哪里来?”

“我就知道殿下是在试我。”范闲轻叹了口气,“殿下就不能当我天降神兵,来借殿下青风好力”

闻言李承泽嗤笑,扶着柱子笑了好久,最后他边笑边抹眼泪:“本王要是这样好运,就应该从中宫肚子里生出来。”

“如果我说,殿下就是这样好运呢?”范闲回望李承泽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我可保您踏上那无人之巅,享万世荣光。”

李承泽自始至终的笑脸终于缓缓冷却下来,定格在一张沉静无波的面容。许久之后,他开口道:“此行道阻且长,向死而生,我看你不是蠢人,难不成看不透其中关卡你若真有这本事,应该去选太子才稳妥。”

“殿下不知,草民想试一把刀。”范闲神色不改,“太子那里试不了这把刀。”

听到这话,李承泽只觉得自己牙关发酸,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控制的战栗起来:“什么刀”

“屠龙刀。”

此言一出,一室寂静,谢必安一脸错愕的看向眼前口出狂言的穷书生,却见他的主子眼神专注,眉目之间是无法忽略的兴味盎然。

“你的刀,可锋利”李承泽笑着问。

“我的刀,所向披靡。”范闲气定神闲。

“好。”李承泽一合扇子,朝范闲微微拱手,“小王愿奉先生为座上宾,且试先生锋芒。”

自那日起,二皇子府上下便都知府上东院住了位了不得的范先生,文能泼墨成诗,武可与快剑闻名的谢先生难分伯仲。但只有谢必安知道,每每两人试武,看似两人有来有回,实则对面这位范先生总是游刃有余,胜他一筹。他年少成名,自认不是庸才,但面前二十出头的范姓年轻人浩瀚如海的真气还是让他忍不住暗叹一声人外有人。

是以二殿下问起他对范先生的监视时,就算他再不情愿,也只得如实汇报:“武无第二,属下甘拜下风。”

“文若有第一,他也该是千古奇才。”李承泽斜靠在梨木躺椅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那日范慎写下的七言绝句。李承泽通于文墨,不免暗叹这诗对仗工整,遣词用句皆是世间之最。想到这里他难免苦笑:“你说,这样的奇才,怎会投服于我门下”

“自然是殿下广纳贤才,极负盛名。”谢必安小心回答。面对这位小他几岁的主子,他并不敢怠慢。天家子弟,表面上再怎么亲和,到底还是高高在上不容置喙。

“假了些。”李承泽轻飘飘扫了谢必安一眼。

谢必安跟了李承泽不过两三年,一听这话当即拱手作揖:“属下有错。”

“你没错,京都之内,你方才的话才是金科玉律,只不过我有些听倦了。”李承泽拿着棍子挑弄着笼子里的蛐蛐。不等谢必安背后的冷汗凉透,又听李承泽继续道,“太子送过来的钉子查清楚了吗?”

谢必安言简意赅:“侍女一人,家丁三人。”

“唉……”李承泽望了望窗外阴郁的积云,“又是要流血的天气啊。”

“是。”谢必安点头,察觉了李承泽的言外之意。

“慢着。”李承泽慢吞吞回头,“身为棋子,诸多不易,身死之后给家里人寄些抚恤吧。算他们可怜,白为我们兄弟二人送命了。”

“是。”谢必安将头埋入地下,没再看窗前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了。

雨幕里有人撑着油纸伞,破开了淅淅沥沥的大雨。那伞青花蓝底,隐约透出伞下一张影影绰绰的笑脸来。李承泽站在窗前,看着那柄伞渐渐近了,像是一团积云,也像是一场倾盆大雨。

他拦住了暗影中准备动手的护卫,眼睁睁看着胆大包天的人径直推开了他的屋门。李承泽不气也不恼,好整以暇的转过眼珠看向来人:“先生冒雨前来,有何贵干”

“院子里血腥味太重,我睡不着,来和殿下谈谈心。”范闲收起油纸伞,不见外的坐在圆桌前,给自己和李承泽均满上了一杯清茶。

“呀,倒是小王招待不周了。”李承泽拂袖坐在他对面,黑漆漆的眼睛里藏着片刻的茫然。

现在的李承泽还年轻,许多时候眼睛里还藏不住太多晦暗。譬如现在,范闲可以清晰的看出少年眼里无法掩饰的外厉内荏,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狠辣如李承泽,原来许多年以前也是会怕的。这让范闲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了和眼前的人针尖对麦芒,现在坐在同一张圆桌上,反而让他说不出俏皮话来。

“外面雨下的真大,真希望能再大些,好把那些血冲的再干净些。”李承泽托着下巴,茫然地望着雨幕。

“冲不干净的,再大的雨也冲不干净。”范闲摇着头,“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流血。”

李承泽一愣,转而笑了起来:“本王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殿下,有时候不杀比杀了有用太多。”范闲一下一下敲着桌面,颇有耐心道,“那些人即是耳目,也是传声筒,殿下不觉得你可以操控他们成为自己的棋子吗?”

“他们的父母亲族都在旁人手里,我可无能为力。”李承泽嗤笑道。

“非也。当棋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棋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棋子,既然他们要给东宫报信,殿下何不让东宫听见的都是殿下想让东宫听见的呢?”范闲狡黠一笑。

“哦,有点意思,以彼之矛破彼之盾啊。”李承泽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饮尽了范闲倒给他的一杯茶,“我以为先生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见不得本王残害生灵。”

范闲摇头:“殿下的这盘棋,没人能独善其身。”

只是他从前不知道,以为自己会是例外,谁承想一入京都,群雄逐鹿,四处纷争,他逼死了老二,却成为了第二个老二,一双手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事到如今,终于他也没资格做个假惺惺的善人了。想到这里,范闲低头羞涩一笑,末了之后,他的神情归于一片寂然。

“殿下,夺嫡之路,你想过会死吗?”

“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李承泽目光微顿,手指下意识摸索着腰间的玉佩,“我和先生说过,天下诸事难平,原本,我只想做个修书的富贵王爷,后来权欲迷眼,一脚踏进夺嫡之争,却是无法回头。这条路,太难,若只有太子和我争,我不会输,可是太子身后站着天命,却让我不知输赢了。”

面前的宿敌太年轻,褪去前世的诸多偏见,他见识到了一个稚嫩不失狠辣二皇子殿下。范闲想起前世李承泽临死前歇斯底里的那一夜。秋风帷幕,那人的眼红的像沁血,字字不甘,字字不服输,换做旁人沦落如此境地是该恐惧求饶,可是他却没有,他的脊梁挺的太直,明明是深宫豢养未曾尝过风霜的公子王孙,却在临死前傲骨嶙峋。范闲懂他的伪装面具,也理解他的阴谋诡计,却唯独不懂李承泽死前的癫狂。直到后来见识了庆帝的阴谋手段,他才后知后觉他当初的诘问如何高高在上。

自始至终,他都不太懂这个可敬的敌人。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李承泽难得来了与人攀谈的兴致,却见对面的青年望着他叹气,他好笑,“先生这是后悔上了本王的贼船”

范闲摇着头:“我在叹,殿下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那样一把硬骨头。”

“什么意思?”李承泽微微眯眼。

“没什么。”范闲自知失言,羞涩一笑。

李承泽不爱追问,便将眉头高高挑起,随手拍倒了范闲的茶杯:“以后少编排主子。”

范闲一愣,茶液顺着桌面染脏了袖子。他方后知后觉,此番阴差阳错,如今他和李承泽倒成了主仆。远在儋州的小范闲有五竹和范家,而如今的李承泽身后则有他。倘若他要站在李承泽身边,那么李承泽的第一个敌人就是——过去的自己。

“人生当真世事无常。”范闲自嘲一叹,不做他语,破雨而去。

身后的李承泽望着这位高深莫测的范先生潇洒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抿起又落下,范慎此人,棋是好棋,却是险棋。可轻用,却不可轻信。

三月之后,盛夏将去,京都迎来第一场秋雨,中秋佳节便在轰轰烈烈的秋雨中挂上一轮明月。皇宫内,夜宴笙歌,正是庆帝组织的家宴。席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人人的眸子却也渗着透骨的寒意。李承泽忽然就觉得有些冷,他下意识扯起滑落的披风,却发现这股冷意来自于高座之上,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中宫皇后常年抱病,是以高座上只有庆帝一个人打量着他膝下诸子的动作。一曲歌舞尽,他竟略过太子,先朝二皇子举杯:“老二,出宫已有岁月,也该是大人了,陪父皇喝一杯。”

“是。”李承泽扬起一张笑脸,“儿臣遵旨,借中秋之景,祝父皇福泽延年,大庆国祚永昌。”

“……嗯,不错不错。”庆帝眼中精光四射,“听说你门下收了个书生文采果真大有进益。”

尽管知道检察院的眼睛无所不在,但作为被监视的人,李承泽还是下意识咬紧牙关。

“儿臣不过是找几个书生修修书送给母妃罢了。”李承泽笑容僵硬。

“哦……”庆帝一脸了然,转而看向一边木讷的太子,“太子,你怎么就没有这份孝心”

太子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庆帝面前:“儿臣失心,望父皇恕罪。”

“又跪又跪,打小就板着,现在还是这么一副呆样。”庆帝随意的招手,“都免礼归座吧。”

两人齐齐从地上站起来,尚还年轻的太子毫不遮掩的瞪了李承泽一眼。李承泽本想挤兑他两句,又觉得这弟弟傻的可怜,连谁拱火都拎不清,再骂可就算欺凌智障了。所以他轻飘飘扫了太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就在这时,头顶的声音接着响起:“最近,刘尚书告老遇匪,老二,你知道这回事吗?”

李承泽实打实一愣,刘尚书之前食俸太学院,和他交好,关系称得上如兄如父,刘尚书告老他是知道的,但遇匪之事他却闻所未闻。他下意识摇头:“儿臣不知……”

“不知”庆帝嗤笑一声,将酒杯砸向李承泽脚下,“自你立府,刘尚书三次登门拜访,朕以为老二你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只一瞬间,李承泽浑身血液凝固。不是刘尚书告老遇匪,而是他和这位老臣走的太近,刘尚书即将告老遇匪。他径直跪倒:“陛下,刘尚书与儿臣相识太学院,以文会友,三次登门均为请文拜帖,儿臣以为,刘尚书不该遇匪……”

“不该这遇不遇匪,老二你说的准”庆帝戏谑的看着台下乌泱泱跪倒一片的众人,他将目光转向不明就里的太子,“太子,你说呢,刘尚书有没有遇匪”

太子被点名,头上的虚汗冒了几滴:“儿臣不知……”

“糊涂,你身为太子,替朕监管百官是你的职责。你二哥和刘尚书交好你不知,刘尚书告老你也不知,如今朕问你刘尚书有没有遇匪,你还要不知吗?”庆帝声音冷然,“回话。”

李承泽攥紧了掌心。被逼上绝路的太子只能松口:“儿臣想起来了,刘尚书遇匪,已然身亡。”

“……嗯。”庆帝捋了捋胡子,“老二,听到太子的话了吗?”

李承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儿臣听见了。”

“唉……”庆帝叹了口气,“刘尚书两朝元老,早年又曾指导你功课,于情于理,老二,他死之后,且去他坟前上一炷香吧。”

“是。”李承泽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重重地将头砸在青石砖上。冰冷的石砖叩的他眉心生疼,硬是逼退他腥红的眼眶,在脸上画上一张虚无的笑脸。

那一夜,李承泽说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府上的。他喝了很多酒,酒液烧得他胸口炽热,但他的心却冷得可怕。他攥紧的掌心累累血痕,鲜血渗进他指缝,森森入骨,但他恍若未闻。他推开谢必安要扶他下马车的手,摇晃着跳下马车。即将被门槛绊倒之际,斜里插出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抬头,是张熟悉的面孔。

“殿下,未成年不能饮酒啊。”范闲调笑着松开扶住他的手。

“君要臣喝,臣不得不喝。”李承泽挤出一张笑脸,“夜半三更,先生何不就眠”

“主子没来,我这府上仆从怎么敢睡觉”范闲正准备再说几句玩笑话,却见李承泽脸色煞白,他下意识探向他的额头,“殿下身体不适……”

“放肆。”李承泽挥开他的手,笑意一扫而空,“你僭越了。”

范闲来了几分脾气,他只是装孙子,没想到李承泽还真给他当上爷爷了,便一把抓住李承泽的手腕,笑着说:“殿下,草民这不是关心你吗?”

“……用不着你关心。”李承泽蹙紧眉头,酒意和胸火直逼他脑门,他额头渗出一片细密的冷汗,头重脚轻的差点一头栽下去。

范闲看李承泽这幅样子,也没再说什么,拉过他的胳膊背在了背上。李承泽也没客气,趴在这位大逆不道的门客肩上:“准你伺候了。”

范闲失笑,摇着头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青石板路摇摇晃晃,天边的圆月硕大明亮,李承泽睁着眼睛望着圆月,像玉盘也像明镜。他想起幼时太学院念书,刘尚书时任太学院长,是那个老人教他识字通墨,也是那个老人送给他人生中第一本诗集。

记得那也是一年中秋,太子当立,他被庆帝架上权利漩涡,众人纷纷观望他这位二皇子的立场,只有刘尚书不惧人言,中秋登门拜会。他已经忘了刘尚书和他说了什么话,唯独记得老人红着眼眶,临走前握着他的胳膊:“殿下,回头吧,不要和太子争。”

他摇头,没看老人浑浊的泪。

他想给母妃,给跟着他的人们挣一条好前程,更想让眼前的老人享无边尊容。可不成想,就是因为他走上这条险路,他的授业恩师,待他如兄如父的刘尚书先他一步飞来横祸。

“错错错,行差踏错。”李承泽轻叹出口。

范闲侧目,对上少年苦涩的笑容,他心头一动,喉头滚了滚:“什么错”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错了,大错特错。”李承泽语气很轻,“今日,我的老师因我而死,而明日,我这个凶手却要奉旨去上他的头香。你说,我老师的妻女该如何恨我”

范闲太知道庆帝的手段了,所以没说话。他想起前世因他而死的陈院长,也想起李承泽死后灵儿惨然的泪眼。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唯独活着的人心里时刻煎熬。而他甚至没资格在活着的人面前言语,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凶手。

“殿下,可还要再争”范闲问。

“得争啊……”李承泽茫然地看着夜幕,“我要不争,太子不会放过我身后的人。”

不等范闲回答,他又低笑两声:“可我要争的太过火,陛下制衡,又不会放过我亲近的人。先生,你说我该走哪条路”

“……不知道。”范闲是真的不知道。前世遇见李承泽的时候,那人已经一头扎进了京都的泥潭里,捞不出,劝不回。他高高在上的施以援手,却不成想这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不是没怨过李承泽的执拗和偏执,他恨李承泽对长公主误入歧途,也恨李承泽权欲太重。可是如今,看过少年时的李承泽在庆帝和太子之间苦苦转圜,他才发现留给李承泽的路太少,以至于李承泽只能走上前世的那条死路。

“我以为先生知无不尽。”李承泽笑着摇头,将下巴搭在范闲肩头。

“不,我不知道的很多。”范闲也跟着他笑。

范闲面容复杂的看着李承泽:“诗不是我写的,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诗都是我梦里的人所作,我只是代为抄录……”

“就算诗不是你写的,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的老师见了你,应该会很欣赏你。他曾说过,大庆文坛枯竭,都是因为大庆文人迂腐,只通旧规,所以他要我不要读死书,要寄情山水,去看大好河山,塞外直烟……”李承泽的嗓音微低下来,“可是我出不了京都,老师说的那些地方我没机会去,而你却说,你见过北齐风光,见过草原辽阔,登群山赴宴与人会武……可真让人艳羡。”

范闲没想到他和李承泽说的闲话都被记在了心里。也没想到,李承泽口口声声说着京都繁华,心里却向往京都外的风情。

“你的诗有山河万里,都是因为你行万里路。看来我这辈子都比不上你了。”李承泽叹息一声。

范闲下意识开口:“不会,至少这次不会。”

“什么”李承泽掀起眼皮。

“我让你比得上我。”范闲面容认真起来,“李承泽,我帮你赢。”

“赢谁”李承泽没有追究范闲的僭越,“东宫,还是皇宫那位”

“赢我啊。”范闲笑了起来。

“赢你有什么用。”李承泽被逗笑了,“赢了你当丐帮帮主吗?”

“怎么?你当我是乞丐啊。”范闲失笑。

李承泽神情略微放松:“你刚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和乞丐没两样。”

“那你怎么没叫人撵我出去”

“可能是,”李承泽略一思忖,“我和你一见如故”

范闲脚步一顿,记忆伴着夜风涌入他脑海。他想起那年仲夏,琉璃夜宴,那人在画舫上似笑非笑的眼,还有那一句似是而非的“一见如故”。他以为那是李承泽为了拉拢他说的客套话,但如今脱去司南伯之子的光环,他却依旧从这个人嘴上听到了熟悉的话。

原来……不是玩笑。

他恍然心底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涌上心头。

“到了。”眼看到了自己的住处,李承泽拍了拍范慎的肩头,“今日谢过先生,改日请你吃酒。”

范闲一愣,后知后觉放下李承泽。直到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他才怅然若失的一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眼前人非彼时人,过往烟消云散。

或许那个曾与他相谈风月的青年早已逝于岁月长河,死生难见。

——

庆历元年冬,这是李承泽最难忘的一个冬天。

那年,江东大旱,李承泽和太子一同前往江东,庆帝势必要他二人共同处理旱事。两个人本就心有嫌隙,做事风格也是大相庭径。清算贪污官吏后,李承泽主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偏偏太子心善,谏书求情,还不忘抨击李承泽手段酷烈,非仁义之举。

最终庆帝还是向着太子,放过了那些贪官污吏,只是抄没了他们全部身家。

也是这年冬至夜宴,群臣宴乐。

李承泽在死生一线之间,只能看到刺客的长剑凌冽,径直刺向自己胸口。余光中太子面容复杂,高台上的庆帝面容难辨,瞧不清喜怒。他心中算计已成,没有躲避那一剑锋芒,而是任由长剑没入胸口。

他知道这刺客八成出于江东余党的手笔,这可以是个教训,也可以是个圈套。果不其然,刺客刺中他之后被侍卫乱刀砍死,李承泽挣扎上前扯下刺客面罩,随即捂着伤口看向太子:“这不是被太子殿下免罪的江东刺史麾下门客吗?”

太子吓得站起来:“父皇,此事儿臣绝不知情!”

李承泽步步紧逼:“启禀陛下,但此人确实是江东被太子赦免的官员门下。”

庆帝默默良久,最终盖棺定论:“太子仁善,也是好心办坏事。”

李承泽:“……”

太子则心头一松:“是,儿臣治理不严,害二哥受累。”

那一夜,李承泽胜券在握却一败涂地。

最终,他不知被谁送回了二皇子府,伤口刺的太深,来势汹汹的高烧将他烧的神志不清。余光里有谁坐到他身旁,用一张冰凉的手帕盖在他额头。

“二殿下,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啊。”

李承泽扯出一个笑:“这不也没想到陛下偏心偏成这样啊。”

“难过吗?”范慎面容复杂的看着脸色烧得通红的李承泽。那一剑刺的不轻,已经是苦肉计中的苦肉计了,饶是如此,李承泽的算计却还是被庆帝四两拨千斤的化解。既没有对江东余孽斩草除根,也没有对太子问责。

“我没空难过。”李承泽难受的捂着伤口,“江东余孽不除,来年江东大旱,依旧有人敢贪。”

“好好好。”范闲按住李承泽的动作,朝他眨眨眼,“要不要范某给殿下献计”

这一年来范闲早已凭着上辈子的见识帮李承泽处处打压太子势力,在二皇子府有了不俗的地位,堪称是第一幕僚,就连谢必安也不朝他翻白眼了,心情好的时候也能捏着鼻子称呼他一声“范先生”。是以李承泽挑眉:“现在不献等着我死了去阴曹地府献”

范闲一默:“殿下长命百岁。”

“少拍马屁说正事。”李承泽只当范慎抬举他。

范闲随即一笑:“要除江东余孽不难,只需要借力打力。”

“借力借谁的力”

“陛下啊。”范闲拿起果篮里的苹果不紧不慢的削起来。

“本王今天不是借了吗?”李承泽略有烦躁的翻了个身,“再借我二皇子府就要被抄了,出这种馊主意,你是太子派来的奸细吧。”

“你借的不对嘛。”范闲将切成小兔子的苹果递到李承泽嘴边,李承泽嫌幼稚,推开了他的手,“你说怎么借”

“你和太子相争,陛下最怕什么?”范闲将苹果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

“一家独大,难以制衡。”李承泽面色阴郁。

“正是啊。你想,倘若太子借江东余孽一家独大呢?”范闲笑眯眯道。

李承泽微微一笑:“栽赃嫁祸,好不地道,你有没有既不伤天害理,又不损害本王功德的主意”

“那没有。”范闲老实回答。

“本王懂了。”李承泽煞有其事点头,“大不了回头我去寺里多上几炷香。”

范闲哈哈大笑:“殿下真是善啊。”

李承泽掀起薄薄的眼皮:“用你说。”

十日之后,京都谣言四起,纷纷传言江东一派与太子交往甚密。监察院肃清谣言后仍无法熄灭朝堂中波涛暗涌的流言。终于,在京都雪下的最大的那一夜,陛下亲令监察院四处暗杀江东头目。

那一夜血染江东,太子在祈年殿跪了一夜。

李承泽入宫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从大殿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京都雪下的太大,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隔着长廊遥遥一望,从各自眼中读出了浓浓的杀意,终究是不死不休。

太子经过李承泽的时候嗓音嘶哑:“二哥,江东因你死了那么多人,你还睡得好觉吗?”

李承泽笑意不改,朝他作揖:“回太子殿下,小王夜夜美梦,喜不胜收。”

“你会遭报应的。”太子眼神哀痛。

“是么,那便遭吧。”李承泽敛起衣袖,留给胞弟一个残忍决绝的背影。

雪满宫墙,太子收起目光,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祈年殿内,庆帝正擦拭着挂于宝殿中央的长剑。那柄剑是庆帝当年初次登基时工部献礼的礼剑。长有六尺,锋芒毕露,据说可吹毛断发,锐不可挡,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儿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入殿中,李承泽振臂高呼,不带感情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起冰冷的回音。

“昨夜,”庆帝面无表情的拿绢布擦剑,“太子在殿中跪了一夜,你可知道原因”

“回陛下,儿臣愚钝。”李承泽附身将头扣在地上,没有抬头。

“你若愚钝,你的几个兄弟岂不是猪狗不如了?”庆帝挑眉。

“儿臣惶恐!”

“起来吧起来吧……”庆帝随意的挥手,“又不是真心要跪。”

“儿臣绝无此心。”

“哦”见李承泽低头不起,庆帝来了几分兴致,“我以为你此番拿下江东斗倒太子,当是雄心大涨啊。”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说了实话,办了实事。”

“好啊。”庆帝敛起神色,“你倒是谦卑。”

“承蒙父皇教诲。”李承泽低眉恭敬。

“这几年,你越发沉得住气了。”庆帝拿着剑,在李承泽面前渡了几步,“我杀刘尚书你不急,我偏心太子你不恼,如今我兴师问罪你也能泰然处之。老二啊老二,你倒是让我这个做父皇的也看不清你心里的算计了。都说能成大事者,惊涛骇浪而面静如湖,你说,你能成大事吗?”

李承泽依旧低头:“身为陛下之子,儿臣不敢托大也不敢菲薄。”

“你看这把剑。”庆帝长剑出鞘,径直指向他的亲子面前,“天下之人,趋之若鹜。”

“多少英雄,逐鹿中原,就是为了这把剑,还有朕身下那把椅子。”庆帝眼神微冷,“你呢?你就对这把剑没有什么看法吗?”

“宝剑锋从磨砺出,儿臣不敢有看法。”

庆帝:“……”

“罢罢罢,越长大说话越没意思,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是很会说俏皮话的。”庆帝收剑入鞘,打量着自己的亲子。

“儿臣总归是要长大。”李承泽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注视着他的生身父亲。

“长大好啊。”庆帝将剑随意扔向地板,“长大了,翅膀就硬了,可以飞到父母管不住的地方去了。”

李承泽默默不语。庆帝自觉无趣,随意招手:“滚吧滚吧,越来越死板,和太子一个样。”

“是。”李承泽置若罔闻,转身便要告退。

直至行至宫门那一刻,他身后传来庆帝的声音。

“李承泽。”

他浑身一僵,一柄长剑朝他飞来,直直钉如他身旁的宫门,他的一缕头发被锋芒削下,飘然坠于地下。但他没有回头,他怕他的眼睛里恨火难平,反骨难演。他忘不了中秋夜宴的讣告,也忘不了冬至夜宴的那一剑。他不是不恨,只是有人告诉他,韬光养晦,方成大计。

“你记着,大庆的江山还在朕手里,轮不到你和太子做主。”

身后的声音如骨附蛆,李承泽只觉得殿外风霜拂面,冷得他不由战栗。

“儿臣知晓。”他回身下拜,险些咬碎一口牙齿。

冬雪大盛,走在红墙青砖的宫道上,只有积雪被踩于脚下的沙沙声响。偶尔有宫人路过,却不敢抬头看这风头正盛的二皇子殿下,只敢匆匆行礼后仓惶遁走。

李承泽自觉无趣,只顾低头赶路。

他不喜欢冬天,太冷了,伤口还在疼,那缕被削下的断发提醒他,或许下次被削下的就是他的脑袋。或许那也会是个冬天,雪下了一京都,街头巷尾的百姓都知道他是个反贼,一边朝他扔烂菜叶一边骂他乱臣贼子,而他的父皇,高座明台,光明磊落。

“怎么低头发呆”

视线里忽然闯入一只手,随即是一整枝艳丽的红梅。李承泽微愣,随即对上范慎那张笑吟吟的脸。这个人可真奇怪,宫规森严,谢必安都没法尾随,偏偏他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就这么堂而皇之又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他面前。

“料想你面圣不高兴,特意给你折的,好不好看”范闲看李承泽不说话,把梅枝放在他手里,“城外梅园傲雪凌霜,要去看看吗?”

“我无故出城,监察院和太子怕是寝食难安。”李承泽摇了摇头,拿着梅枝瞧了瞧,“不过真好看。”

“那就让他们寝食难安去吧。”范闲朝他伸手,“我就问你去不去”

鬼使神差,李承泽点了点头。

梅园红梅盛放,一片雾红烟霞,远远望去,像是雪地着了燎原大火,灿烂非凡。

李承泽静坐在梅园的石椅上,看着范慎在雪地里费劲的燃起一把篝火。在经历十几次失败后,那堆篝火终于明亮起来,李承泽望着范慎被火光照的昏暗的脸。那是一张清俊的过分、难免让人觉得秀美过头的面目,偏偏这张书生似的脸又神功傍身,当真是奇人。

“看我干什么?”察觉到李承泽的视线,范闲抬头问。

“京都之内,先生的品貌算是一等一。”李承泽揶揄道,“我还没问过,先生可有婚配”

范闲收拾柴火的手一顿:“有也没有。”

李承泽微微蹙眉:“我可不喜欢含糊其辞的人。”

范闲一笑:“有的,只不过后来夫妻离心,她应该恨极了我。”

“你呢?”李承泽撑着下巴问。

“我我谁也不爱,我只爱我自个儿。”范闲半开玩笑道,“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来。”

李承泽笑了起来:“但是先生对我倒是仁义尽致。”

范闲一愣,劈柴的砍刀错了锋刃,在他食指上划开一道血痕。他却毫无知觉的复述了一遍李承泽的话:“我对你……仁义尽致”

“嗯。我什么都没给你,你却对我忠心耿耿,这还不算仁义尽致”

“……我。”范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得闷声应下。

“你放心,不论我事成与否,我都会给你们一条生路。”李承泽蹲到范闲旁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条手帕,一点一点慢吞吞地缠住他受伤的手指,“你也好,必安无救也罢,倘若你们有了离开的理由,我定赠白银千两,放你们生路。”

范闲喉头滚动:“你呢?”

“我谁知道呢。”李承泽轻轻摇头,“京都里,谁能预见自己的命运呢”

“我帮你,你不要怕。”范闲只觉得喉头堵上了一团湿棉花,噎的他难受。

“我没怕,是你在怕。”李承泽笑着握住他的手,“你的手在抖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帕金森了。”范闲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

“又说怪话,果然是个怪人。”李承泽抽了柴禾往火堆丢,“你我相识已有三载,我想听你句实话,你到底是谁”

范闲望着李承泽尚还青涩的脸,摇头:“不可说。”

“装蒜。”李承泽也不生气,笑骂了他一句。

“三年,三年后我告诉你真相好不好?”范闲端正了神色。

“为什么是三年”李承泽不解,“难不成你是神仙,三年后要飞升”

“哈哈哈哈。”范闲捧腹大笑,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不准啊。”

“那你飞升,保佑我长命百岁”李承泽笑弯了眼睛。

“好啊。”范闲郑重其事,随即一笑,“我保你一世平安。”

李承泽没搭话。隆冬的雪如飘絮,纷纷扬扬的落在他手背,随即融化,留下一点清凉的水渍。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许久以后,摘下那枚玉佩递到范慎面前:“算是谢礼。”

范闲凝望着那一枚玉佩,摇头:“谢礼你给过了。”

“拿着吧。”李承泽把玉佩放进他手里,“我门下八家将,见此牌如见我。”

范闲接过玉佩,温热的玉硌的他掌心生疼。他想起前世秋雨连绵,他一夜杀尽ZHENG敌,肃清长公主和李承泽的全部党羽。其中就包括李承泽门下八家将。那是个流血的天气,他的手上腥红一片,他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那殷红的血。

直到后来李承泽服毒自尽,那血便烫进他心里,他都快忘了他究竟是范闲还是范慎,或许一切都是他卧病在床的梦,他只是大梦一场,再醒来时没有李承泽也没有范闲,有的只是痴人说梦。

“好冷啊,二殿下。”范闲将自己蜷缩在篝火旁,“冷得我都要笑不出来了。”

“那就不笑了,不要再羞羞笑,稍微歇一歇吧。”李承泽犹豫片刻,将掌心落在范慎肩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笑得一直很假,一点儿也不真诚。”

“那你怎么不揭穿我。”范闲下意识扯起嘴角,又疲倦地落下去。

“因为我也假。”李承泽附身靠在范慎身边,“人人都假,我又何必苛求你真。”

“是我太过苛求你。”范闲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回京都的路上,两人一骑快马,风雪迷人眼。范闲只顾着眼前雾茫茫的路,忽而腰间一暖,是身后的人环住了他的腰。他听见身后的人柔和的声线:“没关系,能遇上先生,已经是承泽大幸。”

天地一片寂寥,天与地之间只有心跳鼓乐大作,如雷震耳。

谢必安最近很烦恼。为人侍卫,当然是以寸步不离主子为职责。可惜最近他的职责被人为削减,二殿下带着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那姓范的跟在殿下身边耀武扬威。

是真的耀武扬威,谢必安从来没见过有人比范慎还不要脸的。基本上殿下吃啥他吃啥,殿下喝啥他喝啥,他这侍卫不做也罢,干脆洗手给范慎那小子当狗腿子吧。话是这样说的,但谢必安确实没有指摘范慎的资格,虽然那厮无礼轻狂、恃才旷物、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心机阴沉……但他还是有一点好,至少看上去对主子还挺忠心。

闲暇时,范慎也会特意来骚扰他:“唉,快件,你跟着你家主子几年了”

谢必安眼观鼻鼻观心:“我和殿下自幼为伴。”

“哦……”范慎摇着扇子,“你家殿下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谢必安额头青筋乱跳:“没有。”

“哦!”范慎感慨一句,“灵儿,为师怕是要对不住你了。”

谢必安:“”

范闲懒得考虑谢必安那个书生冰块脸心里有什么九九,他很忙,忙着和李承泽风花雪月,也忙着替李承泽挣出一片朗朗乾坤。

在这条世界线,李承泽在他的引导下没有上长公主的贼船。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承泽的路就会一帆风顺。李承泽将会有两个敌人,一个是那高台明君,一个则是那儋州来的毛头小子。

前者好说,以范闲如今的武功也不是不能和庆帝硬碰硬。后者就难办,全天下没有人能比范闲更能知道自己有多狡诈,况且有五竹叔和陈院长辅助,那儋州的死小子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一年,官宦闺阁中兴起一股红楼热潮,李承泽借婉儿之手拜读之后极为喜欢。范闲本以为这只是命运平平无奇的运行,可一切的一切全在这本红楼出现后打破了平静。每一只蝴蝶煽动翅膀的飓风都是无法预见的,就算此刻的范闲已经成为大宗师也没办法所制止。

也是这一年,江南水患,二皇子李承泽奉旨赈灾。

马车一路颠簸,这次远行,谢必安不解殿下为何没有带上和他形影不离的范慎而是带上了他。他性子直,这样想,也便这样问了。彼时他主子手里捧着那本脍炙人口的红楼,眼睛里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之后,谢必安以为殿下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殿下的声音响起在狭小的车厢,不是为他解答,而是命令:“去儋州。”

谢必安一愣:“不回京都”

李承泽的手指紧紧抠在书卷上,“我心中有疑,不平难见范先生。”

谢必安一头雾水:“殿下,究竟何意”

李承泽嘴角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本王只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看二殿下皮笑肉不笑,谢必安不敢多言,奉令前往那座偏僻小城。

那是在很多年以后都称得上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范闲在廊下斗蛐蛐,南下江南的李承泽终于回京。他依旧一副笑模样,瞧不出舟车劳顿,也没说一路颠簸,只是手里提着一串葡萄,腰间挂的丁香香囊隔着老远就能闻出味道。不等范闲说话,李承泽先将一颗葡萄塞进范闲嘴里,熟稔的好像两人从未阔别三月。

这还是李承泽这几年来第一次和他分开这么久。范闲觉得心下惴惴不安,却又找不出原由。

他望着李承泽与记忆里日益趋同的脸,到底没多问。他对这个人,已经没有要求,利用也好欺瞒也罢,或许是他该还给他的债。

“一别三月,你可还好”范闲逗着蛐蛐,笑眼看着李承泽。

“极好极好,此行收获颇丰。”李承泽又摘下一枚葡萄,这次没塞进范慎嘴里,而是丢进了蛐蛐笼里。看着两只蛐蛐为了争食打了起来,他眼角的笑意渐丰,“先生好吗?”

“好。”范闲拿手帕擦掉李承泽手指上沾染的葡萄汁,“只是稍微有些想念殿下。”

“哦……”李承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平静地望着池中的红鱼。

“一别三月,京都终于要变天了。”李承泽眉目淡淡道。

“嗯……”范闲慢慢咀嚼着果肉。李承泽对危险的预见性比他想得要敏锐太多。倘若当年的他没有五竹和陈院长,鹿死谁手也非定局。

“密报来言,说陛下要给婉儿赐婚,对象是司南伯养在儋州的私生子。这样一来,内库移位,姑姑她怎么肯。你猜儋州城的这位范公子结局如何?”李承泽笑弯了眼睛。

范闲回望了李承泽一眼,低头浅笑:“长公主定是要捏死那毛头小子。”

“正是,你说我要不要帮她一下。”李承泽面容冷淡,“婉儿自幼养在宫里,也不该这样贸然嫁给个不入流的私生子。”

“哦,原来那范家大公子此刻在你眼里竟然是骑鬼火的黄毛。”范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李承泽笑着摇头:“是我言词过激。”

“无妨无妨。”范闲笑着擦掉眼泪,“下月黄毛就要入京都,你还是别动他的好。”

“哦,为何”李承泽挑眉。

“万一那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你没弄死他,反叫他咬一口该怎么办呢?”范闲笑吟吟地看着李承泽。

李承泽一愣:“他若有这本事,那也勉强配得上婉儿。”

“二殿下,该担心担心咱们自个儿了。正如你所言,京都是时候要变天了。”范闲收起嘴角的笑意,目光深沉。

李承泽默默良久,目光投向院中的丁香树,草木枯荣,一体两面。他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新近,市面上流通了一册文集,名曰红楼,不知先生可有耳闻”

范闲没有和过去的自己争虚名的想法,所以这一世他从未在李承泽面前提过红楼一书,所以他垂下眼眸,羞涩一笑:“最近忙着斗蛐蛐,没空看书。”

“这样啊。”李承泽眼神微眯,随即释然一笑,“书是好书,先生应该读读的。”

范闲隐约察觉不对,还是笑着答应下来:“行,我改天看看。”

“果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李承泽喟叹一句。此言一出,范闲后背一阵发麻,他似乎曾在红楼未出世之前就和李承泽说过这句诗。当时只当是闲谈,可李承泽心细如发,竟叫他记住了这句诗。

“不必解释,我只是想知道,先生的‘范’,究竟是哪家‘范’这么多年我苦寻先生身世未果,只是没想到会在一本文集里查询到蛛丝马迹。我听闻,那书是范家小姐抄录传于闺阁,而那书的作者,正是范府儋州来的私生子。”李承泽不紧不慢道。

范闲这才恍然李承泽忽然和他提起司南伯之子的意图,原来是来试探他和范家的关系。

和李承泽相处近六年,他依旧会被此人细察入微的观察所震惊。不等他开口,李承泽缓缓渡了几步,“前几日江南水患,我奉旨视察,顺便,去瞧了一眼我这未来的妹夫。”

“我只是远远一面,”李承泽忽而站定在范闲面前,“那人却叫我望而却步。”

李承泽伸手掐住范闲下巴,眼神从范闲熟悉的五官细细扫过。他的眼中酝酿着平静的怒火,是眼前人教他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也是眼前人叫他失态至此。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意。倘若是别人骗他,他只笑话自己有眼无珠,可这个人是范慎,是他十四岁就遇见要和他共患难的范先生。他只觉得满目寒凉,明明是开春,心却如坠冰窟。

“我……”范闲喉头一哽,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李承泽眼眶气得通红,他伸手捂住李承泽的眼,“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你和之前一样恨我。

“那我怎样看着你!”李承泽拍开他的手,“我知道你神秘,所以我不苛求你和我说真话,但我应该告诉过你,我最恨别人骗我!我当时问过你,你和司南伯有没有关系!你是怎么回答的!你不是说没有吗?为何那司南伯的私生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长话没法短说……”

“你放肆。”李承泽伸手扇了范闲一个耳光。

范闲顶了顶被打得发木的脸颊,几十年来还没人这样光明正大的给他难堪,他一时觉得恼火,便按住李承泽的手:“殿下!你口口声声说信任我,私底下不也屡次三番的调查我吗?我们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又何必较真呢?!”

此言一出,李承泽像被当头一记闷棍,他眼神划过一抹痛色,最终神情归于寂静。他挣开范闲的手,语气低沉道:“是本王自作多情了,我以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些的。”

“我……”看李承泽这幅样子,范闲的火气顿时歇了下去,他温声道:“是我不好,是我瞒你了,你不要生气,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李承泽摇头:“不听了,我太较真了,我们两个又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没必要说这些话。”

范闲:“……”

“我求你听我说罢。”范闲苦笑一声。

李承泽看着范慎脸上不似作伪的难堪,微微抿唇,“我先要知道‘范慎’这个名字和儋州的‘范闲’是什么关系是同胞兄弟还是……”

“我就是他。”范闲打断李承泽的话,“范慎,就是范闲。”

李承泽微微讶异:“什么意思”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殿下要有耐心。”范闲目光逐渐幽深。

时过晌午,直到夕阳西下,照得院子里的丁香树影婆娑范闲才讲完他曲折离奇的前半生。他太久没和人说过这些琐碎晦暗的过往,他的过去是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底像塞了一团旧棉花,堵的他难受,取下却又觉得心底漏风。他已神功盖世,功成名就,可成为澹泊公的一路上他失去太多,手上沾了太多血,直至最后,他也不知道他一路的阴谋诡计是否配得上他的结局。

他不明白,他太不明白了。他的一生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明哲保身是很好,但人这一生总要奋不顾身的糊涂一次。所以他回到过去,回到因他而死的第一个ZHENG敌面前。他借着李承泽,照出了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即难过,又觉得遗憾。

他想他是恨极了这个人,可再次见到他,明明是思念多一些。

“这就是……我这个人的全部了。”范闲低着头,鼻尖萦绕着李承泽身侧挂着的丁香香囊的香味。

一室寂静里,李承泽却先一步笑出声来:“你说我兵败如山倒,囚如黄狗,服毒自尽”

范闲没说话,李承泽又继续道:“太子没有赢,我也没有赢,范闲啊,是你赢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范闲摇头:“我是人间糊涂客,得过且过且糊涂。”

“人生难得一糊涂。”李承泽摇着头笑。

“你不生气”范闲望向他。

李承泽摇头:“生在京都这摊浑水,谁都不容易,后来的我不会怪你,最多……最多羡慕你好运,身边有那么多信得过的人帮你,真好啊。”

“不羡慕。”范闲握住他的手,眉目郑重,“我来帮你。”

“你帮我儋州城里的范闲怎么办?”李承泽失笑,“你忍心看你一败涂地”

“他总不至于没退路,他有五竹叔,有陈院长……李承泽,一直以来,是你退无可退。”

“好想和你犟两句,真遗憾,找不到理由犟。”李承泽托着下巴叹气。

范闲笑:“你可以和我强词夺理。”

“好没风度。”李承泽也笑。

“那就不要风度。”范闲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好好活,不要怕,也不要担心,我会帮你,我说过,我保你一世平安。”

“好。”李承泽微微一笑,“你保我一世平安。”

李承泽第一次见到属于他这个世界真正的范闲时,湖面无风,那一首七言绝句重新印入他的眼帘。诗是同一首诗,但写诗的人却大相庭径。这时的范闲眼里太轻狂,京都万物不被他放在眼里,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光明。而他遇上的范慎,面如枯井,已经全然不见年少时的少年气。

范闲在帷幕后看清了从前的他,沽名钓誉、追名逐利、自持清高。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京都这个诡谲地狱里搅动了腥风血雨。

送走这个时代的范闲,李承泽望向范慎:“这样一看,你变了许多。”

“嗯,从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让二殿下见笑了。”范闲低着头笑。

“就要不知天高地厚,才担得起诗仙一名嘛。”李承泽笑意盈盈。

“沽名钓誉之徒,怎么就诗仙了。”范闲捂着脸笑。

“至少你肯承认你沽名钓誉,许多人终其一生活在虚名里,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这不也撞了你这南墙才回头吗?”范闲撑着下巴笑。

李承泽定定瞧了他两眼,随即转移话题:“说些正经事吧,范闲入京都,陛下的棋局要开始了。你说你有屠龙术,何时派的上用场啊?”

“武力制裁的话,应该是随时随刻,但我怕我会趁火打劫。”范闲太了解自己了,如果现在他贸然动手,那么过去的自己只会捡漏。

“啊,你这么缺德”李承泽失笑。

“对,还真就是。”范闲沉思片刻,“我们要等,等到现在的我以及庆帝都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一招制敌。”

“你要杀了自己吗?”李承泽垂下眼眸。

“看你需要。”范闲倒给他一杯茶,“我教过你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无情无义。要取得胜利的桂冠,就要舍弃一切能舍弃的东西。”

“打败他,我教过你的。”

见李承泽默默不发,范闲沾着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三个字。李承泽缓缓地念出声音:“大、东、山。”

“大东山事变,我杀庆帝,京都诸事你知道该怎么做。”范闲循循善诱,“叶氏、秦氏忠于庆帝,你要先除了他们两家。不要担心监察院,陈院长和庆帝积怨已深,他不会拦我,也不会阻止你。”

“叶、秦两家不容易对付……”李承泽缓缓沉思。

“是啊,这么难缠,那就交给范闲啊。”

“什么?”李承泽微微侧目,“你丧心病狂起来连自己都利用”

“哈哈,就是因为是自己,用起来才放心嘛。你只要让现在的我知道当年我娘……叶轻眉之死有秦氏的助力,那么我一定会找准时机铲除秦氏。”说着范闲的目光逐渐犀利起来,“至于叶氏,顺者可生,逆者可诛,大东山之时他定假意投诚替庆帝监管京都,届时庆帝若死,他们若无反心,你可留他们一条生路,若他们执迷不悟,务必除之。”

“你呢?你说了这么多,你自己呢?”

“我不是说了嘛,想留他就留,不想留杀了就是……”

“我说你,现在的你。”李承泽望着范闲,“你说陛下是大宗师之一,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没有。”范闲攥紧掌心,“我没有把握,若我失败,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可韬光养晦,徐徐图之,必要时和过去的我联手,如今你没有和长公主得罪他,现在的我应该会很乐意帮你……”

“不行。”李承泽摇头,“既没有把握,就不要冒险。”

“富贵险中求……”

“你死了怎么办?”李承泽抬眸。

范闲一愣:“死了就埋了呗,还能怎么办,大办特办”

“滚吧你。”李承泽扔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于是范闲就滚了,直滚去了儋州大东山。等到李承泽反应过来的时候,范慎住的东阁楼已经人去屋空。他差点站不稳,忙叫谢必安去截住范慎。但他后知后觉,那个人武功盖世,又怎是谢必安可以阻拦的。

不多时日,庆帝动身前往大东山,命令他和太子监国。一场风雨正酝酿在京都城中。

又是一年深秋。

该怎么形容那一战,只能说庆帝这个老东西这几十年没白活。范闲自认自己霸道真气已经出神入化,已臻化境,但亲眼看着其余几名大宗师重伤陨落在自己面前,他发现他还是怕的。

他的身边没有五竹叔,也没有陈院长,更没有范家上下。在这个回溯的过去,他的身后只有李承泽,他所能相信的也只有李承泽。

所以他站定在庆帝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勇气全然来于京都那个人的生死。他不是不怕,天下第一大宗师,能轻易秒杀五竹叔的存在,后来若非五竹叔有秘密武器,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但今时今日,他没有怕的余地,或许人总要稀里糊涂的冲动一次,才不负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你是谁”庆帝擦干净手上的血,轻佻又傲慢的看着眼前带着斗篷的陌生青年。

“我是超级英雄!”范闲斩钉截铁道。

“什么——”庆帝一愣。

范闲摘下斗篷,看着庆帝错愕的神情,羞涩一笑:“或许我该说好久不见了,陛下。”

“……范闲”庆帝眯着眼睛,“不对,不像。”

范闲则笑:“不对就对了。”

“你不是范闲,你究竟是谁?”庆帝收敛神色,冷然看着他。

“看来陛下你这霸道真气练得还不行啊……”范闲抱着胳膊笑。

“你是未来的范闲。”庆帝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你知道”范闲挑眉,“那你怎么没有回到过去”

庆帝轻蔑道:“朕的眼睛只看得见未来,只有弱者,才会缅怀过去。迄今为止,朕的一切抉择都没有改变的必要。”

“哦,真替我娘感到不值,你个24K纯金渣男,包遭天谴的。”说着,范闲手持长剑,欺身攻去。

庆帝躲开那一击:“朕还没有问你,你为何要来攻击朕”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范闲挑眉。

“……这个国家还有第二个君范闲,你不要犯糊涂。”庆帝眼神冷冽。

“有,你死之后,大庆会有新的君主,你不是金字塔,可以一直立在这个时代。”范闲站定在庆帝身前,眉目决然,“今日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你说的君,究竟是谁”庆帝目光沉静。

“是我的……心上人”范闲想起什么,随即一笑,“你对我最大的帮助莫过于此了。”

庆帝:“!!!”

“到底是谁”

看庆帝额头青筋暴起,范闲反而不回答:“你死之前再告诉你。”

他提剑上前,布衣朝天子。

这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

京都。

妖艳的妇人坐在两个侄子对面,表情闲适:“你们说,大东山,孰胜孰负”

太子微微抿唇,表情紧张:“姑姑……此番举事是否太过仓促,父皇身边有不少高手,我怕……”

“怕什么”长公主眉目流转,“你不想踏上那至高无上的阶梯吗?”说着她看向李承泽,“承泽呢?你怎么看?”

“坐着看吧。”李承泽抿了一口清茶。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太子勃然大怒。

“哦,那我站起来看”李承泽瞥向气急败坏的太子。

“行了,要吵出去吵。”长公主上下打量着一派气定神闲的李承泽,“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啊。”

“大约是因为被姑姑和太子‘请’来做客,有些不适应吧。”李承泽微微一笑。

“唉,谁叫承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长公主装模作样的叹气。

李承泽没再说话。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窗外。此时深秋零落,草木枯荣,只有三两寒鸦渡过天际,一派凄凉。长公主挑眉看他:“你在看什么”

“看烟花。”李承泽笑意盈盈。

“哪来的烟花”太子略带鄙夷的看了李承泽一眼,“二哥你是忽然疯了吗?”

“会有的。”李承泽紧紧地攥紧掌心。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长公主察觉不对,正要开口,却见京都西郊天际忽然炸开一片绚烂色彩,那一簇簇烟花响彻云霄,声势浩大的像要撼动整个京都。

就在此时,长公主注意到李承泽眉眼在漫天烟花里陡然一凌,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和太子。不等她反应,只听李承泽厉声道:“诛叛贼,正国威,叶重大将军何在!”

李承泽话语刚落,叶重率一干人马闯入房中,刀剑直指太子和长公主。

“什么,叶氏不是早已倒戈向我们,准备起兵……”太子喃喃道。

长公主震惊之余瞪向李承泽:“你!你和陛下是一伙的!”

“那没有。”李承泽微微一笑,稳操胜券,“我只有我自己一个阵营,只是我要得位其正,还要感谢太子殿下闲的没事干起兵,换作我是你,本来躺着就很好,你却非得跟着姑姑作死,真是有勇有谋。”

在太子和长公主怨怼的表情里,他们被叶重扣押回宫。这位大将军将信将疑的看向这位向他们通风报信、指认太子和长公主谋反的二皇子殿下。

李承泽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笑意不改:“大将军想问什么就问吧,本王知无不言。”

“那是因为……”李承泽转而看向叶重,森然一笑,“我要断了大将军的后路呀。”

“什么——”叶重大惊失色。

“方才的烟花炸得真漂亮啊。”李承泽端起茶杯,缓步走到窗边,将茶杯淅淅沥沥撒在地面上,“如有国丧,天下皆知。”

“你——大胆!”叶重抽刀指向他,“胆敢对陛下不敬。”

“你的情报网有些慢。”李承泽松开手,白瓷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刚说完这话,一个小兵跑进房中,拿着密函跪喊:“大将军,大东山八百里加急!”

叶重颤抖着打开信封。

半响后,他颓然跪倒在李承泽面前:“陛下驾崩……叶重及叶氏谨遵二殿下号令。”

“方才可是你昭告天下太子谋反的,现如今,只得委屈大将军与本王共载史书了。”李承泽笑意不达眼底,“今夜过后,你我即是君臣,大将军有什么意见吗?”

叶重咬紧牙齿:“恕老臣多问一句,陛下驾崩是……”

“庆历七年秋,陛下大东山东巡,微服遇匪而亡。”李承泽淡淡道。

“老臣从未听过大东山匪贼如此猖狂……”叶重不依不挠。

李承泽蹲在叶重面前:“大将军,本王说话不喜说第二遍。我如今既然有本事能让陛下遇匪而亡,自然也可让将军一门再无出头之日。”

“我知道你们叶家有大宗师,倘若我麾下也有大宗师,甚至毫不逊色于叶前辈呢”李承泽扶起叶重,“其中抉择,全凭大将军做主,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半晌以后,叶重重新回答:“微臣明白,庆历七年秋,陛下大东山东巡,微服遇匪而亡。”

“极好,极好。”李承泽噗嗤一笑,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片,负手离去。

庆历七年秋,陛下大东山东巡,微服遇匪而亡。同年太子及长公主谋反,大将军叶重与二皇子合力镇压。司南伯之子监察院提司范闲携遗诏归京,册立二皇子为新帝。

自此,江山易主,一个时代落下了沉重的帷幕。

听到圣上驾崩的消息时,范闲还在深山老林里和燕小乙生死对狙。妈的那王八蛋准头准的离谱,有那么几次他差点被弓箭钉死在地上。还好他拥有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智慧结晶,最终险胜燕小乙一着。

还没等范闲将气喘匀,王启年飞鸽传书,他一看内容,天塌了,庆帝被人打死了。那他这么努力算什么算给人打白工,还是算被庆帝那老小子开了空头支票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伤口,紧赶慢赶往大东山赶去。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大东山整个山头和遭了土匪一样,庆帝已经被连人带盒抬走了,而指挥现场的人他很熟悉,因为那人长了张于他别无两样的脸。

王启年一见他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大人啊,你也没告诉我你还有个兄弟啊?”

范闲一张嘴张得比碗圆:“我吗?”

不远处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范闲”和他打招呼:“嗨Howareyou”

“I'mfine……呸,你是谁啊?”范闲下意识回答,又迅速反应过来。

“我不抢你的身份,你可以称呼我为,范慎。”范慎笑意盈盈。

范闲笑意逐渐褪去:“这个名字真是好久没听到过了。”

“嗯,我用着还行。”范慎笑着回。

“我从哪里来从前还是未来”范闲正色问。

“未来啊。”范慎擦着身上的血,有一道伤口贯穿他的胸腹,但他置若罔闻,一副受伤的人不是他的模样。

“为何而来”范闲继续问。

“为……心上人而来。”范慎语气微顿。

“婉儿”范闲微微侧目。

范慎摇头:“那是你的心上人,我和你很早以前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你没有我的经历,你不会爱上我爱的人。”

“世上的奇事真是尽数发生在我身上了,六耳猕猴,我还没问你,你杀了庆帝做什么我还指望他给我升官发财呢。”范闲抱着胳膊,有点无奈道。

“他将来会逼死陈院长,你早晚也会动手,你还得谢谢我防患于未然呢。不过没关系,新上位的皇帝你熟,你照样能过你的逍遥日子。”范慎回他。

“是谁”范闲眼神微眯。

“你想是谁”范慎笑意不改。

“我想……总不能是太子吧他可稍微有点温良过头了。”范闲也笑了起来。

“不对。”范慎摇头。

“难不成……”范闲笑意收敛,“如果是老二,你确定我会有逍遥日子可言你猜我新历几年人头落地”

“他不会。”范慎莫名笃定。

“为什么”范闲好奇。

“没有原因。”

“算了,看在有个未来的你托底,我就勉强接受吧。”范闲将巴雷特放在了地上,“需要假圣旨吧老王……伺候笔墨,写一封寄回京都去。”

王启年欲哭无泪:“启禀大人,王某不识字……”

“……五千两。”

王启年嘿嘿一笑:“大人,您看人真准。”

范慎:“……”

收拾完残场后,范闲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范慎:“我和老二并不怎么亲近,你怎么看上去和他关系很好在你的经历里,我和二皇子发生了什么?”

范慎默默片刻,望着天际云卷云舒:“没什么,只不过在我的经历里,我亲手逼他上了绝路。”

范闲挑眉:“愧疚”

范慎失笑:“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好像喜欢他。”范闲收敛起戏谑的笑脸,“能让我这样利己的人不计后果,要么那人是我的再造父母,要么只能是我的心上人。”

“知我者,莫若我也。”范慎下了总结。

“然后呢,你要去哪里,回到他身边去”范闲望着那张与他相似的面目。

“不知道,世界辽阔,我大概会去他希望我去的地方。”范慎看着过去的自己,那是他,又不是他,“我与你不便再见面,倘若我没机会再见他,希望你可以对他稍微有片刻恻隐之心,哪怕是看在婉儿的面子上。”

“嗯,我尽量。”范闲目送未来的自己离去。

夕阳落日,这是平平无奇的一日,可是惊天动地的一日。

此后三年,江山易主,大庆趋于稳定。庆历七年之后,新帝登基,废先太子为亲王,囚禁于宗人府,发排长公主回属地,终身不可出淮阳。同时册封大东山奉旨有功的监察院提司范闲为澹泊公,接手监察院,监督百官。

李承泽站在皇宫最高的阁楼上,他想要的如今已全部得到,可是他难忘庆历七年那一场烟花过后,从此再也没见过面的范慎。

只道当时是寻常,他们之间没有像样的告别,正如他十四岁那年莫名其妙遇上那个人一样,他在近十年后的今天对这个人又音讯全失。

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大衣,语气轻的像要被风吹走:“必安,你还记得他吗?”

“谁”谢必安小心的问。

“范先生啊。”李承泽侧目看他。

谢必安默默良久:“属下只记得澹泊公似乎是姓范。”

李承泽合着眼皮笑:“好像除了我,你们记着的范先生都是澹泊公。”

“可是不是的。”李承泽轻轻摇头,“当年我遇见的人不是澹泊公啊。”

谢必安腰弯得越低了:“陛下,您都说了是当年。”

“最不当年是当年。”李承泽笑着叹气,“他不愿意见我,原来许多债还清以后,两个人就没有缘分,也没有情分了。”

谢必安抿唇:“陛下已经不需要范先生了吧。”

“是啊,我已经不需要范先生了。”李承泽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我只是稍微有些思念他,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两年,思念是没有边界的,有些人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有些人咫尺天涯,却近在眼前。”

谢必安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站在李承泽身后:“雪下大了,属下送您回寝宫吧。”

李承泽静静地望着谢必安恭顺的神情,朝他伸出手:“扶我一把。”

谢必安一愣,随即伸出手牵住了李承泽的手。下一秒,那只瘦削的手回扣住他的掌心,不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李承泽笑着说:“必安你用剑是左手,为何今日的右手却有茧子”

“谢必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属下觉得右手用剑比较吉利……”

“哦。”李承泽摩挲着他的手指,终于在食指的部位摸到了那细小的伤疤。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他和那个人围坐在篝火边,一时不察,那人割破了手,似乎也是食指的位置。

“以前的伤好了吗”李承泽语气熟稔。

“好了……”“谢必安”拘谨的回答。

李承泽噗嗤笑出来:“你都没问我是哪次的伤就回答啊。”

“谢必安”硬着头皮问:“陛下问哪次啊”

李承泽挑眉:“大东山那次。”

“谢必安”无言:“……”

“别装了,你不像,必安不像你这样话多,往往没几句,就像个闷葫芦一样不做声了。”李承泽瞧着身旁埋着头的人笑,“易容面具哪里做的,还挺真的。”

“……也不是很真,不是让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吗?”范闲也不装了,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有些无奈的看着李承泽。

“真必安呢?”李承泽挑眉问。

“放了点迷药让他冬眠了。”范闲心虚的摸摸鼻子。

“这三年里,你让他冬眠了几次了”李承泽笑意盈盈。

“也就四五六七八次吧……”范闲越发心虚。

“那你为何不光明正大来见我”李承泽收起笑意。

范闲反而笑起来:“我说过,你已经不需要范先生了,况且,我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范闲话语未落,嘴唇上落下一个冰凉的触碰,刹那之间,大雪融化,眼前只有近在鼻息的一吻。

“先生,你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你也说过,你是我的天降神兵。”李承泽望着他。

“神兵已经用完了,或许该鸟尽弓藏。”范闲没再看李承泽,而是低下了头。

“大东山一战后,我等了你一夜。我怕你死在先帝手下,也怕你和先帝同归于尽。我不敢闭眼,我怕闭上眼之后,再睁开看见的就是你的尸体。”李承泽轻轻吸了口气,“我应该没和你说过,我很担心你,你至少,至少应该再不告而别之前让我见你最后一眼。”

“那样,我或许会舍不得。”

“那就留在我身边。”李承泽顿住脚步,侧目看向范闲,“我想,昔年敢做屠龙刀且试锋芒的范先生,不该是个胆小鬼。”

“如果你同意,就请送我一枝红梅,如果你不同意,天高路远,我当年应允你的白银千两依旧作数。”

范闲转身离去,他身后大雪飘摇,像极了那一年冬雪,红墙宫道,李承泽面圣后走在宫道上,耳边只有积雪的声音。他想,真静啊,天与地之间,怎么静的让他发慌。

忽然一枝红梅闯入他眼前,他听见了黄吕大钟,万般齐奏。

去而复返的人将一枝红梅放在他掌心,如同当年那样询问:“陛下,城外梅园傲雪凌霜,可要出城一观”

“我无故出城,御史院的御史们恐怕要寝食难安了。”李承泽握紧那一枝红梅。

“那便让他们寝食难安。”范闲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嘴角笑意不减,“我只问陛下愿不愿意。”

鬼使神差的,李承泽点了点头。

从十四岁到如今,落在他身上的风雪终于稍停。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end)

后记:原自长东水点梗,由于第二季剧版争议太大,众口难调,最终本文框架基于半原著改编,不存在书闲或者剧闲,结局有改动,由BE向改为HE向,致歉长东水,致歉一切

大家好!厌与歧本宣来啦【虽然今晚8点直接开但是还是宣宣噗

【如有未成年,请一定提前征得家长同意,拜托拜托!】

还是一样感恩相遇,感谢喜欢,今后也会努力发电!

范若若对范闲几乎是盲目信任的,饶是如此,在范闲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冷汗浸湿了她贴身穿的薄衫。

召回生魂,人走阳光道,鬼过独木桥,然而她迟疑了一会儿,看向了范闲,自归隐江南以来,本应是万般负累皆卸下,可她的哥哥,眉上若有山峦烟云,说不出的倦怠,范若若原本猜想,兴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多,所以什么人物都不能引得他心神动荡。

但是原来不过是最让他难安的人已经失去。

最终范若若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哥,我帮你。”

本朝前后两位皇帝都对神佛不如何信,那些寺庙不过是在有祭典的时候才有些许存在感。

范闲捉着笔,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拿起桌上的信纸,对着上面的......

范闲捉着笔,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拿起桌上的信纸,对着上面的字迹看了一会儿,突然好笑地摇了摇头。

李承泽真是害人不浅,范闲打了个哈欠,他的失眠症状比之前更严重了,整宿整宿的睡不着,那个青衣的俊秀鬼魂缠着他,死了也叫他不得安宁。

思及此处,范闲自得其乐地吹了吹墨迹尚未干的信纸,不仅如此,想他即使轮回转世但是还是一个无神论者的大好青年,居然成了一个大写的封建迷信,古人看见了都来人问一声他现下精神尚正常否。

他精神当然正常,不仅正常,还阳光健康,心态积极的迎接每一个明天的到来,在得知了自己便宜儿子年纪轻轻就沉迷寻仙问道的范建派人来问,范闲如此回答道。

范闲凭借着他朴素的求神拜佛观念,形式不拘,僧侣道士请了一堆,让别院里好一阵热闹,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实诚的人一听就直摇头,道死人哪儿能有再还魂的道理,若范闲真有心的话,不如以期来世。

范闲笑容平和的请走了诚实的人,待人走后一把摔碎茶盏,心道说的什么狗屁话,什么来世今生的,他还没死,李承泽怎么自在去投胎。

胆大包天的想要蒙骗澹泊公的人自然也有,范闲忍耐地听了好几天不知所云的经文,直到对方说出来的魂魄乃是个娇俏小娘子,范闲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针刺一般,命人把骗子带下去,让此人尝尝当年监察院的手段。

范闲自认自己性情也算平和,偏叫这人站在了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处,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兴许是太过胡来,叫林婉儿也有些看不下去,她面上带笑与侍女玩了麻将,桌面上侍女一边看牌,一边道:“大人不知何时也开始寻仙问道起来了,莫不是大人当真要回到仙界去了?”

范闲早年虽被人称一声小范诗仙,可时至今日,林婉儿还能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笑着将输掉的钱塞侍女手中,在渐暗的天色中推开了书房的门。

自叶灵儿离开以后,莫说同床共枕,她与范闲是连面是也没碰上过几次,若不是动静实在太大了些,林婉儿也没什么主动想找范闲的想法。

范闲那一张薄的如同纸一样的伪笑下,对这世间已是一副不耐的怒容。

而林婉儿又何尝不是呢?她眉梢带了些疲倦,脸上没什么笑容,静静地看着她的相公。

范闲坐着,双脚踩在椅面上,长衫搭在他赤着的双足上,他的下巴抵在膝上,头发梳成了未及冠的模样,余下未束起的发丝散落了满背,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籍,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进来。

……呵,一个实力在九品上的高手,察觉不到她的到来。

林婉儿垂眸,掩下讥嘲神色,轻声道:“相公……”

范闲手一顿,这才抬起头,困惑地看向林婉儿,“你怎么来了?”

林婉儿并没有去反问她为何不能来,她反手将门闭住,朝书桌前走了几步,她打眼看去,除了一封要寄往某处的书信,尽是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林婉儿心中嗤地一声,她知道范闲从前对这些东西没半点敬畏之心。

她唇上似笑非笑,声音含霜带雪,道:“我是来同相公说一件事情的,灵儿离开之前,曾与我说过,可以把二表哥的墓葬在青州,娘娘也可以由她去养……”她说完,定定地看向范闲。

范闲合上了手上的书本,挑了挑眉,轻柔道:“灵儿怎么会有这种——”他思考了一会儿,语调慢悠悠地上扬,“奇妙的想法呢?”

林婉儿叹了口气,“灵儿说,我们如今到底和表哥那里关系远了些,实在怕麻烦我们,她在青州那里自由自在的,风景也好。”

范闲微微皱眉,毫不迟疑地说:“她要与王十三郎成婚,怎么看顾承泽……和娘娘?”

他抬眸对上林婉儿一双圆而黑的瞳眸,她唇微微勾起,“灵儿毕竟也是二表哥的妻子啊,相公,先皇自始至终也没让他们和离,不是吗?”

当年范闲收柳思思的时候,林婉儿并不反对,甚至只说如果要收柳思思,那么就把她的陪嫁丫头一并收了,而现在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林婉儿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试探……她是因为昔年十分关爱她的二表哥,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可她到底胆小,她虽然体内留着她娘的血,却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

听到林婉儿这话,范闲沉默良久,久到林婉儿动了动脚,以为范闲已经忘记了她还站在书房里,范闲才稍稍带笑地开口:“灵儿与承泽本就是先帝乱点鸳鸯谱凑到一起的,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硬让两个本来不相干的人在一块儿算什么意思?”

他这一出口,直接从根源上否定了李承泽与叶灵儿的夫妻关系,林婉儿听完,险些没气笑出声。

她与叶灵儿成婚以后交情不减未出阁时,常有来往,怎么会看不出,京都众人说二皇子夫妇婚后感情深厚并不虚假,叶灵儿眸中虽时常有对二皇子争权夺位一事的担忧,可喜爱与甜蜜也是做不了假的。

她不知范闲是如何做想,将这样一对婚后生情的恩爱夫妻,硬生生扭曲成了全是利益交换而无半分感情。

“再者说……谁说我与承泽的关系更远。”范闲清瘦的脸上一双眼黑得发亮,长而弯的睫翼在眼下落了两片小小的阴影,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喜悦的事情,唇角勾出了一道甜丝丝的弧度,他声音柔软又轻快地同林婉儿说:“我毕竟也该叫承泽一声二哥,我体内同他留着相同的血液,这世上怎么还能有比这更亲近的关系。”

范闲长得好看,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人比他长得更好看,可现在即使他笑得再柔美再没有攻击性,林婉儿看着他时,脸色慢慢苍白,看着范闲,像看着一个还魂的恶鬼,他鼻尖那颗痣在暖橘的烛光下如同一滴鲜血落下。

林婉儿缓缓地握紧了手,指尖按着掌心,她感觉到了钝痛,这痛让她暗生恐惧的头脑镇静了下来,她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腕,压抑住颤抖,点了点头。

“好,我告诉灵儿,让她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娘娘的。”

她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那个可怕的房子,林婉儿抚着自己的胸口,心想,自己的相公,已经疯了……

她有些茫然看着前方,她该怎么办?

林婉儿神思不属地走在青石小径上,忽然听闻一声“嫂嫂”,她看去,面上带了几分浅笑,看向清丽女孩儿身后的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来人正是范若若,她“噢”了一声,笑盈盈地同林婉儿说:“帮哥哥办了点事儿,嫂子你刚从哥那里过来吗?”

办点事儿,林婉儿将话在心里过了一遭,并没有问范若若的打算,这姑娘不会说的,在事关她哥哥的事情上,嘴一向很紧。她想起最近范闲的荒唐事,也知道范若若不会劝,轻叹了口气,“是,我去看良哥儿去。”

兴许是最近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事情,两个人没有过多寒暄,范若若点了点头,便带了人往范闲那里去。

范闲背对着门负手站立,范若若敲了敲,半侧身,对范闲轻声说:“哥,人我带来了。”

这就是范若若之前口中提到的那个疯子,范闲将写好的信装到信封里,生命太漫长,长得他居然一刻都等待不下去,他看向那个疯子,问道:“你叫什么?”

疯子说:“叫疯子。”

范闲哑然,打量了这人一眼,指侧抵着下巴一点一点,见这人穿的是一身红,与喜服一样,笑道:“好名字,知道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吗?”

疯子抬眼,“知道。”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你不行。”

范若若松开了紧握的拳,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里的汗在裙子上抹了。

范闲朝后靠了靠,温和的笑容中无端多了几分冷意,“说说为什么?”范闲心中当然不愉快,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看着眼前的疯子,希望对方能够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与此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有病,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希望寄在一个疯子身上呢。

疯子痴痴笑了几声,对着衣着华美的公子,有点得意地说:“我想要复活的人,是我的爱妻,我穿的喜服是她和我成婚那日的衣服,我家里摆的她的牌位上写的是我的夫人,即使到了阎罗殿里,我和阎王也有说法……可是你呢?大人,你和你想要留住的人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留住他呢?”

范若若听了这话,几乎要呵斥出声,然而她舌头僵在喉口,半点声音都出不来,她心道,怎么又带来一个疯了的。

她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出乎意料地发现范闲并没有生气,而是垂着眸思考着什么。

人与人的关系,是被创造出来的,而不是天然就有的。就像庆帝,不曾养他,所以范闲没把庆帝当自己的父亲,他叫范建爹。就像李承泽,他与范闲的天然关系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可范闲也没打算要……“何尝不能有呢?”他那张柔美漂亮的脸蛋上含着丝丝阴毒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愉悦极了,“只要需要,都可以。”

疯子伸手,宽袍微垂,露出一只伶仃的灰白手臂,隐约缠着死气,范闲手指在桌上轻叩,心道,与鬼同行,沾染上的,看来有几分道行,人才隐于民间啊……范闲叹道,从疯子手上接过一个不算小的锦囊。

他好奇:“什么玩意儿?”

疯子咧嘴一笑:“符纸,烧了喝。”

果真是个疯子,荒谬……范闲面色微冷,站了起来,他看着那疯子不怕死的样子,鸦黑色的睫毛抬了下,“你妻子现下呢?”

疯子道:“喝了后,叫她魂魄与我相会,入我体内,沾染人气,这样她呀,至少我活着的时候都不得入轮回。”

范闲按了按耳屏处,眉头轻蹙,试图阻拦那一只袭扰他脑海的长鸣声,然而并没什么用处,他看向疯子,疯子居然在看戏一样的看他,似乎是在挑衅,看他有没有胆量。

“哥……”范若若将疯子带了下去,又折了回来,发现范闲已经打开了锦囊,拿着里面的符纸看,“你真要听那疯子的话,我看那人,甚至已经不大清醒了。”

而且那人若说的是真的,将自己的肉身让给一个孤魂野鬼,另一个灵魂顶替自己的皮囊,这是何其可怕的一件事情,范若若却没有说出来,她下意识的觉得,说出口也没有任何用处。

范闲撑着下巴,说:“我有红色的衣服吗?应当没有,明日得叫绣娘来做一身,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什,准备起来也颇耗费功夫,还得去找淑贵妃娘娘一趟。”

范若若小心翼翼地问:“找娘娘做什么?”

范若若的脊背发毛,即使眼前这个人,是几乎重塑了她人生的兄长,她对范闲近乎盲目的信任与追随,在这一刻,她仍旧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种悚然的可怖。

“生辰八字……”她重复了一遍。

范闲抱着一本书,范若若认出来,那是范闲从淑贵妃那里暂时讨来的,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一口饮尽,让心中绵延不绝的火焰稍微减弱,范闲叫人进来,让把信尽快寄给对方。

他回身,才看见自己妹妹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神色有些凄慌,范闲不觉好笑,敲了敲女孩儿的脑门,“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范若若从这幼时亲昵的动作找到了一些安心,她摇了摇头,决定把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扔掉,哥想要什么,她就要尽全力去帮他得到。

“没什么……”

范若若一看,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仍旧指尖一颤,她腹中气息运了几个周转,方才缓缓道:“好。”

淑贵妃除了隔三差五去李承泽坟前读读书,几乎就窝在自己的院落里,不如何出门。范闲抱着从淑贵妃那里借来的书进了门,“娘娘——”

淑贵妃指了指书桌,意思是让放在这里,与此同时,旁边也摆放了另一本批注版书籍,范闲将那本收了起来,他没有说其他的话。

直到淑贵妃将手上一章看完,方才有余裕抬起头,范闲的承欢膝下是有用的,她冰冷的面容上透露着微不的可查的关心,“范大人今日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他坐淑贵妃对面,也是一副看书的样子。然而他这种人,腹中全是些阴私算计,要他一心一意看书也是为难他,范闲不过翻了两页,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娘娘,我近几日听人说,你很是想念承泽?”

淑贵妃不解其意,但仍旧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便见范闲真心实意地笑道:“我近日听了个法子,或许可叫娘娘与承泽再续母子情分,只是烦请娘娘给我个承泽的生辰八字。”

淑贵妃在庆帝那样的人身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风浪着实不少,饶是如此,听范闲这话也不由得心下一惊,冰壳子也有了些微裂缝,她有心要说此事终归并非正途,然而当她看向对面这个已经登上了权利顶峰的年轻人,温柔的面容上眼角赤红,眸光淬冰,她叹了口气,给范闲写下了李承泽的生辰八字。

“范大人……”淑贵妃在范闲准备离开时,“逝者已逝,何必如此执着。”

淑贵妃是个雪一般的通透人,在她看来,心中情意既然已经被对方知晓,那便是圆满,兴许李承泽也是这样想的。然而范闲不是,他尝到了甜头,就想要继续索取,就想要握在手上,想要占有。

“多谢娘娘提点。”他恭顺回答,然而没有听的想法。

这章以后都有点神神叨叨,不看不影响,因为我瞎写的。。。其实本来应该是没有了的,但是还是写了。。。憔悴:)。。。

月底我一定能全写完

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脏话啊!二位!哪怕小孩不知道这是脏话也不可以说!

(惊奇的发现这次更新的日期和日记的日期对上了,也就是说下次可以拖到25号再写了,好耶)

星辰非昨夜,京都城变天了

事发突然,今日除夕,但前日,听说上午二皇子殿下被庆帝召进宫中用膳,下午就传来庆帝练功走火入魔,最后全身筋脉断裂暴毙而亡,二殿下在庆帝宫中毒发,至今未醒

太子殿下被小范大人派人看住了,以防他趁乱起兵或者自裁,太后娘娘午睡醒来,床头多了三尺白绫

太后聪明如斯,她怎么会不明白,是叶轻眉的儿子,范闲替他娘亲索她的命来了

她就说,前两日洪四庠出门办事一趟怎么至今未回,原来是这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喔,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之前一心想处亖叶轻眉,现在,叶轻眉的儿子回来报仇了

自从范闲回到京都那一刻她就该知道的,他跟他母亲一样聪慧,虽然从小养在澹州,...

自从范闲回到京都那一刻她就该知道的,他跟他母亲一样聪慧,虽然从小养在澹州,但身上毕竟留着李家的血,他和李云潜很像

李云潜的这五个儿子里,最像他的就是范闲和李承泽了,说到李承泽,也是个可怜人,被庆帝当做太子的磨刀石,名叫承泽,却什么恩泽都没有

李云潜被权力蒙蔽了心,他眼里心里都只有游戏,这五个儿子像五子棋一样被他拿在手上把玩,他把自己都算进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个他对外扬言最看好的儿子,动了真格,真要争一争这皇位

不过说到底,估计是谁也没想到范闲真的会跟李承泽合作吧

范闲初回京都,和李承泽一见钟情,李承泽爱惜人才,但事实证明,他俩不是一路人,李承泽行事利落,几次三番要杀范闲,可惜都失败了,范闲跟他母亲一样招人喜欢,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李承泽才一再吃瘪

范闲出使北齐,传了个身亖的消息回来,唯独李承泽没信,要不说敌人最了解敌人呢

范闲再次回京,和李承泽的矛盾恶化,这可少不了太子的功劳,但一夜之间,范闲转了性似的要跟李承泽和解,前不久还给人下毒,用椅子砸人,后来就跟李承泽说,殿下想要什么,我去给殿下争来

李承泽自己都不信,外人怎么会信,都在揣测小范大人的新招,结果就是,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要站队李承泽

后来,李承泽在范府门口中毒箭身亖,范闲几乎一夜逢疯魔,为给李承泽报仇,不惜和太子结下梁子,当然,这是太子自找的,谁让他把范闲种的葡萄苗拔出来晒死了

一年多后,原本身亖的李承泽身现琛州城,庆帝让人去接了回京都,李承泽直言,他要争皇位

事到如今,如他所愿了

虽然传言是说庆帝练功走火入魔,全身筋脉断裂而亡,但怎么那么巧呢,刚好是他召李承泽进宫吃饭那日

除夕当天傍晚,太后在寿安宫上吊自尽了,与此同时,凤仪宫那位,喝得大醉,疯疯癫癫的点了火自焚了,等救火的人感到的时候,皇后已经没气了

她倒是识趣,不等范闲和李承泽动手

她之前和太后联手,弄亖了叶轻眉,如今,为了李承乾的帝位,她也没少干坏事,她买通苏黎,提前对李承泽痛下杀手,就这两件事,够范闲砍亖她几百回了

风雪愈大,这些消息穿来的时候,范闲正在寝房里守着李承泽,叙月和费介在外间的椅子上补觉

两天两夜,叙月和费介水都不敢喝一口去阎王殿抢人,生怕慢一点李承泽就把性命交代了

但七窍散和两岸生花药性都很强烈

两种毒素在李承泽体内较劲儿,横冲直撞,范闲的霸道真气在李承泽体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丝毫不起作用,范闲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叙月制毒行医多年,第一次看见有人昏迷着雪还大口大口不要命似的往外吐,叙月看着心惊,怕下一秒,李承泽就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就连赶回来的费介都拿李承泽没办法,若是旁人还好,比如范闲这么个身体强壮的大小伙,但偏偏是李承泽,他自小体弱,不能习武,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风寒发烧那是常见的不得了,加上中了七窍散的毒,现在好了,还有两岸生花

费介看着旁边求他救人的爱徒,两眼一黑,他的爱徒,还有床上躺着不要命的吐血的二殿下,不愧是庆帝的儿子,跟他一样疯,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还疯

他就想知道,李承泽是怎么敢的,拎着自己的一条命,去毒庆帝的一条命

不过话说回来,李承泽赢了

庆帝亖了,李承泽还活着,但情况特别糟糕,他此时一定很疼,他若是醒着,一定会求范闲了结了他

他最怕疼了

名贵的药材一碗一碗的灌下去,灌下去又吐出来,一点药效都没发作,丝毫不管用,直到费介摇头,自觉能力有限,抢不过阎王的时候,马蹄声直接在房门口响起,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人把门都撞坏了——是谢必安,他手上拿着江庭树亲自去北疆采回来的檀木香

檀木香是有了,但……药引是什么?

费介看向叙月,后者抿唇,看了眼床上脸色惨白的李承泽,“心爱之人的血”

这个世界就是一本巨大的网络小说——范闲觉得

一语毕,房间里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范闲身上,后者毫不犹豫的扯开衣服,拿起桌上的匕首,对着心口就是一刀,没试过,不知道这样取出来的心头血正不正宗

范闲还在疑惑心头血是否正宗,下一秒就被人打了一巴掌后脑勺,手上的匕首也被抢走了,范闲懵逼的抬头看,是他师傅费介,后者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取了心头血,你就死在二殿下前面了”

“啊?”范闲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如果他的命可以换李承泽的命,那他愿意

还不等他说话,费介就一脸无语的扯过他的手臂,在白皙的手腕子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叙月那碗接住,“只说了用血,没说用心头血,小范大人倒也不必如此”

说完了还不忘补一刀,“有没有用还不知道,毕竟咱也不知道二殿下的心上人是不是小范大人”

这句话绝对比刚才手腕上划得那一刀更伤人

又是一阵忙忙碌碌,终于,叙月和费介重新配了药,熬制出来后让范闲给李承泽喂下去,李承泽牙关紧闭,喂药谈何容易,只见小范大人含了一大口,弯腰搂住二殿下,叙月和费介自觉转身,去外间坐着靠会儿,眯一下

檀木香有了,药引有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李承泽自己了

范无救进来告知太后和皇后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范闲正在给李承泽擦脸,没有说话,太后宫里的白绫,是他让王启年送过去的,皇后点了凤仪宫自焚,也是他让王启年看着,烧了差不多才去找人救火的

他没动李承乾,没动长公主,这两个人,他想等李承泽醒了,让他自己做主

李承泽要是想当皇帝,他就留在李承泽身边辅佐,李承泽要是不想当皇帝,他就带着李承泽去游山玩水,陪他过完下半辈子

选择权在李承泽手上,而他范闲,选李承泽

“除夕了?”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外间补觉的两人立马弹了起来往里间走,就连范闲也是又惊又喜的扔了毛巾看着缓缓然睁开眼的人

要不然说檀木香是世间奇草呢,药刚喂下去两个时辰,李承泽就醒了,看着费介把完脉后点了点头,叙月撇嘴,原来殿下的心上人真是小范大人

搞不懂,真不知道殿下看上小范大人哪里了

今日除夕,除旧岁迎新春,南庆,也该新帝继位了

李云潜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周边小国没有不蠢蠢欲动的,好在有李承儒

新春佳节,本该是年味浓重,但今年今日,全国缟素,父子一场,李承泽还是吩咐了下去,让天下人为他披麻戴孝,他可能不是个好父亲,但或许是个好皇帝,他在位的时候,南庆确实没有打过仗,百姓安居乐业

新年第一天,卯时一刻,披麻戴孝的百官大臣齐聚泰和殿,文武百官都齐了,迟迟不见诸位皇子

范建和陈萍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那时,范建和陈萍萍对范闲说过同样的话,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但没想到……

没想到他这么利落干脆啊,陈萍萍到范府闲坐,倒了茶还没喝,看见二殿下府上的小胖猫站在院墙上,范闲连忙去抱它,从小胖猫脖子上的铃铛里拿出纸条,猛然一惊,把小胖猫扔给陈萍萍就往外跑,与此同时,范闲院子里闪出一道黑影,是五竹

下午,临近傍晚,太子解禁的消息刚传出来不久,就传来了庆帝驾崩的消息,紧随其后的就是二殿下昏迷不醒,费介急急忙忙赶回京都

范建和陈萍萍面面相觑,心下了然,是范闲和李承泽联手,搞亖了庆帝,但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李承泽弑君,范闲善后

消息传出,太子就被二殿下的人控制住了,远在信阳的长公主也被府上潜藏许久的李承泽的人控制了,皇后和太后相继自裁,南庆,要换新君了

百官大臣议论纷纷,一炷香之后,大皇子李承儒和三皇子李承平来了,两位皇子也是身穿孝服,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议论声小了下去,不一会儿,李承乾也来了,他也不出意外的是一身孝服

按理说,李承乾是李云潜钦定的太子,是储君,此番应当站出来接管大局才是,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诶,这二殿下不是昏迷不醒了吗?如今怎么来了?

前两日,毒宗师费介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消息传遍京都,想必是费介医术了得,救醒了二殿下

扭头看去,小范大人依旧是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扶着身上裹着狐裘的二殿下走了进来,兄弟几人客套的相互见了礼,李承泽脱下狐裘,此时,众人具是一惊——

二殿下居然穿着一身红色?

这一身衣服,大概是新做是的,比二殿下以往的任何一身衣服都要张扬鲜艳

那天,李承泽已经给李云潜穿过孝服了

庆帝尸骨未寒,李承泽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怎么……但没人敢说,如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得很,庆帝也算是亖在了二殿下手上,原来,当初二殿下说要争皇位,不是假的

范闲接了李承泽的狐裘,站在旁边看着他,来之前他告诉过李承泽,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李承泽抱着手臂,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走向那个皇权无上的位置,桌上还有李云潜没看完的奏折

面前的两三级台阶,李承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去,回头看,别说,站得高就是看得远哈,青葱手指,摸了摸这长桌,这奏折,还有这把龙椅,玉玺就在手边,那是他和李承乾从小争到大,争了头破血流的权力

原来,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就能代表无上权力

百官大臣的眼睛都注视着皇位上的那位皇子,见他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大家面面相觑

李承泽拿起玉玺,看向文武百官,“辞旧岁,迎新年,南庆也该迎新君了”

“是”底下人回答的恭敬

“既如此,尔等见君,为何不跪?”李承泽一撩衣袍,坐在了他和太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朝服碰地和大臣们跪下的声音,还没说出新帝万岁的话,就被李承泽抬手止住了

看着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下,下面的人各怀心事,李承泽没说话,也没再看他们,拿了一本奏折,打开,扫了一眼,扔回桌上,扭头望去,殿外依旧大雪纷纷扬扬

静了良久,李承泽站起身来,“啧”了一声,语气中难掩嫌弃,“椅子太硬,奏折太多,这个桌子距离椅子太远了”

这皇帝他不稀罕当

随后,在文武百官震惊疑惑的目光中背着手走下台阶,目光从面前四位皇子身上都扫过一遍,最终停留在李承乾身上

“二哥”

“咱兄弟俩争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想当皇帝还是想我死?”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李承乾握紧的拳头松开,轻笑一声没说话,他二哥谋反,已经赢了,可以立即称帝即位,却还在这里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如果非要说实话的话,太子想要二皇子死,李承乾从来没想过他二哥死

他确实,明面上背地里做过很多坏事,和他二哥明争暗斗,但他二哥说的对,做儿子最难的,就是生在皇家

他是太子,但有一个比他更优秀,更得君心的人存在,这个人就是他的二哥,不管换做是谁,都会想置其于死地吧,因为他和他二哥从小就被安排好的路,他们只能往前走,回不了头了

他们真的你死我活,不管以后是李承泽赢了还是李承乾赢了,另外一个人都不可能活着,今日之事,父皇已死,是他败了,他赴死无怨

李承乾不语,李承泽轻笑,他看向范闲,“小范大人,我想告诉你。这朝堂之上,权力之争,只有成王败寇,没有好人和坏人。有些路不是我们自己想走的,回不了头了,就只能往前走。你说的对,人就应该生而平等,可是在这样的等级制度下,你觉得可能吗?”

范闲不语,周围亦是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目的,这便是君心难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处死谁

说的不错,成王败寇,他是胜利者,他有权利掌管大统,就算他李承泽今天站在这里,把所有和他做过对的人都拉出来下令处死,都只能美其名曰算是给先帝陪葬,这就是皇权无上,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太安静了,文武百官都还跪着,只有几位皇子站着,李承泽把自己的狐裘从范闲怀中拿过来自己披上,看着范闲,一字一句道,“留在京都,辅佐帝王吧,把你心中人人平等的理想传播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陈萍萍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范闲和李承泽,只见李承泽轻声笑笑,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又拍了拍范闲的肩膀,抱了一下李承儒,摸了摸李承平的脑袋,“好好长大”

然后,提步离开,走到门口时传来他的声音,“李承乾,当个好皇帝,不要让我失望”

不是李承泽心软,只是他知道,活着,都不容易

长公主被收回所有权利,幽禁在信阳长公主府,她手上没了权力,也不怕她作妖,让她活着吧,至于燕小乙,让他也镇守边关去

元宵节那日,林婉儿从京都出发去信阳陪幽禁中的长公主,一个月后,长公主李云睿在信阳病死了

三个月后,太子李承乾即位,封大皇子李承儒为武靖王,镇守边关;封二皇子李承泽为端亲王,享双王俸禄;封范闲为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颍川王,可摄政,辅佐新帝;封三皇子李承平为安平王,希望他无忧无虑的长大

其他还升官发财的官员一应安排上了,齐齐谢恩,大家心知肚明,小范大人喔不,颍川王虽姓范,但身上流的是李家的血

新帝登基当天,一辆华丽的马车,载着一个爱吃葡萄的青年和一位爱看诗书的妇人,还有一个看医书的姑娘离开了京都城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京都的雪已经停了,春天来了

只是春寒料峭,出行还得穿厚衣服

“多穿点,是嫌命长吗?汤婆子抱着”

坐在车辕上赶马车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一动静,不过是他家公子嫌热了要少穿点,被小医师骂了

马车里的妇人也习惯了,继续看她的书不说话

新帝登基,最忙的是范闲,他看着明台高坐,看着他忙的李承乾,一阵头疼,玛德,早知道就回家哄李承泽了,一进宫就忙

说道李承泽,范闲已经三个月没见到他了,自从那日李承泽从皇宫回去后,一直闭门谢客,连范闲都不见,每一次偷偷翻墙,都会被谢必安拦住,每次都是,“小范大人请回,我家殿下今日不见人”

范闲好不容易忙好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李承乾留他吃饭,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就走了,李承乾挑眉,表示,兄弟不就是拿来坑的吗?

但转念一想,又怕范闲记恨他,这可不关他的事啊,是他二哥让他留住范闲的

范闲刚出宫,王启年就迎了上来,“王爷,走了”

“谁走了?”

“端亲王”

“李承泽走了?”

急急忙忙赶到二皇子府,已是人去楼空

好你个李承乾,居然帮李承泽拖住我!你给我等着!

于是第二天,文武百官就看到了皇帝陛下在泰和殿被颍川王追着打

故事还没结束,风云诡谲的京都又开始了新一波的暗流涌动,京都城又困住了新的人,从京都飞出去的信鸽,只带了寥寥数字

“李承泽,这京都没了你,着实无趣”

又是一年深秋,华丽的二皇子府依旧华丽,但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只有后院的葡萄依然勃勃生机

偶尔午夜梦回,范闲耳边都会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小范大人说得对,我与你不是一路人,我们就算不为敌,也做不了朋友”

李承泽,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end——————————(几百字的小番外)

“公子,这是京都城的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葡萄”一个冷脸剑客拎了两筐葡萄进来

“怎么有两筐?”红衣公子翻了书页,抬头问

“这里还有两筐”身后的腰间别了一本书的带刀侍卫也拎了两筐葡萄过来,“这是武靖王和安平王送来的”

“这是陛下和颍川王送来的”

李承泽头疼,一到秋天,葡萄成熟的季节,他的哥哥弟弟们就疯狂往他这里送葡萄,琛州城也盛产葡萄,不过呢,白送的哪有不收的道理,而且,每年都是大哥送的葡萄最甜

“快中秋了,陛下这个月第七封信送过来,问公子回不回京都了”谢必安洗了一盘葡萄送过来,伸手接下李承泽吐的葡萄皮

“不回”

他好不容易逃离的地方,不想回去了,虽然……中秋就该团团圆圆的

“陛下早猜到了”谢必安说,“所以,陛下和颍川王,还有安平王,已经从京都启程过来了,还有武靖王和武靖王妃也在路上了”

“什么?!”李承泽一脸懵

“说是来琛州陪公子过中秋”

谢必安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承泽,我回来了”

随后,一只白色大耗子咻的一下钻了进来,一把抱住李承泽,谢必安等人自觉退出去

李承泽推了推白色大耗子,没推动,“陛下和三弟还在后面呢,我太想你了,就先来了,这两日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喝药?”

“颍川王住海边的吧?管这么宽”

“这不是怕你不舒服嘛”说话间,已经搭上了李承泽的脉搏,见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刚准备凑上去要一个亲亲,门就被敲响了,传来了叙月的声音,“端亲王身体还没养好呢,颍川王悠着点折腾嗷”

叙月是真拿他俩没办法,颍川王一个月来好几次,他一来,端亲王指定下不来床

话刚落音,屋子里就传来颍川王被端亲王追着打的声音

夕阳西下,从北方飞往南方的大雁在琛州城的天空中留下声声雁鸣

——————结束,撒花——————

题外话:1裙满员了,扫1裙的码可以进2裙

一发完无彩蛋,无付费,前文可看合集

全文+番外2.5w+

已完结无彩蛋无付费

范闲与李承泽在儋州过了一年的好日子,没人打扰,二人世界。

在奶奶的见证下,两人拜了堂。

这天,李承儒来信。

“安之,大哥来信,说这一年里,李承乾罢了司南伯的职,关了鉴察院,也罢了陈院长的职,我母妃被赶出宫去。你姨母,承平他娘,被打入冷宫。你我在京都所有门下全部遭到了大小不同的严惩。他还要把姑姑接回京都,这天下怕是要大乱。”

李承泽从范闲怀里出来,心想这李承乾真是疯了,这是下定决心要将与他们二人有关的所有人全部除掉,幸好还没下杀手,他们还...

李承泽从范闲怀里出来,心想这李承乾真是疯了,这是下定决心要将与他们二人有关的所有人全部除掉,幸好还没下杀手,他们还有挽回的机会。

“必安,你和无救带着人去截住姑姑,我要送李承乾一份大礼。”

李承泽手指轻轻地在颊侧敲点,表情玩味,范闲一看李承泽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了。

“你一年前就找人监视着李云睿,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没错,他李承乾不仁不义,这皇位,他再坐不得。”

李承泽势在必得地盯着范闲的眼睛,像一只埋伏在鼠洞旁按兵不动的猫。

范闲轻笑一声,贴上了李承泽的唇,这家伙,从京都走了还算计李承乾,不过想想,这场计划,好像一开始就是李承泽对李承乾和庆帝两个人的局。

“走,回京。”

李承泽说得倒是潇洒地很,实际上是又窝回范闲给他做的秋千上吃葡萄去了,行礼马匹马车全部留给范闲准备。

范闲忙忙碌碌了一整个下午,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全收拾好了。

“承泽,该启程了。”

范闲在奶奶的寝屋里找到了跟奶奶告别的李承泽,奶奶的眼眶红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怎么又要走了。

范闲只好说,等来年海棠花开,再回来看她老人家。

因为两个人身份实为已死之人,只好趁黑天走夜路走小道回京,路上王启年和陈萍萍的人接应他们。

“算算日子,必安和无救应该已经混在姑姑回京队伍里,也快要到了。”

李承泽蜷在范闲怀中,越往北走,越是寒冷,李承泽身子弱,就是裹着厚厚的衣服,连范闲的大麾,依旧是冷得他不禁发抖。

“你要拿李云睿威胁李承乾,李云睿一旦进了京都,咱们可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范闲一愣,随即了然,他跟五竹说过,李承泽可信,李承泽说得话就相当于他说的,看来李承泽是把五竹也派出去了。

三日之后,李承泽和范闲在距离京都还有一日脚程的地方,与王启年才是真正意义上得会了面。

这一路上,王启年暗里带人引路,替他们打跑了不少刺客。

李承泽没想到,海棠朵朵也在这队伍里面。

范闲刚跟王启年一个熊抱,海棠朵朵大大咧咧地也准备抱上去,范闲刚张开双臂,就被王启年讪笑着给拉开了。

“诶诶诶,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从京城啊,偷了不少的水果,你跟殿下去尝尝,诶对对对。”

王启年这么一出,李承泽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范闲也看到了,知道了王启年的用意,暗叹老王这些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又机灵又贼,默默给王启年比了个大拇指。

几人正歇着,范闲也不知道李承泽在等什么,李承泽只笑不语。

“来了。”

李承泽突然站起身,范闲赶紧替他把鞋穿好。

远处本该属于李云睿的车队,却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三匹马,这三匹马上坐着的人,可不就是五竹、谢必安和范无救。

“她的人呢?”

“发现我们了,都灭口了。”

李承泽和范闲对视一眼,点点头。就算没有发现,走到这里,看到他们,本来也留不得这些人了。

“大哥的人马上就来,他们装扮成随从,一起进京。”

李承泽抱着胳膊,范闲拿树枝掀开了帘子。

“好久不见,姑姑。”

李承泽似笑非笑的望着李云睿,李云睿被下了药,身体动弹不得,她只能恨恨地笑着对李承泽说道——

“你们俩没死,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当然,但你,李云睿,你和李承乾的死期就快到了。”

范闲对李云睿的恨仍然如同当年,他看见李云睿就恨不得将其撕碎,不过不急,她早晚会死。

“死与不死,我最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当我怕死?”

“希望姑姑这句话,能当着李承乾的面再说一遍。”

李承泽将帘子放下,表情严肃地等待着李承儒的人。

直到夜深,他们才等来了乔装过的李承儒和李承平,身后带着一帮家丁打扮的人。

“承泽,范闲。”

“二哥,老师。”

李承泽看着李承平脸上粘着的两撮胡子,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得李承平的脸都憋红了。

“干嘛啊!二哥!”

李承平说完之后,又喜提了李承泽一个脑瓜嘣儿,李承平捂着头,李承泽笑得更欢了。

李承儒和范闲对视一眼,有些无奈,李承泽打心里来讲是一个有些幼稚恶趣味的小孩儿,从李承平记事开始,李承泽就爱捉弄他。

“二哥,诶呦我的二哥,咱回家吧,咱别再整我了!”

李承平捂着头,躲在了李承儒和范闲身后,范闲索性把扑过来的李承泽搂进怀里,李承泽终于是不再“玩”弟弟了。

李承儒又跨上马,催促着几人启程。

“承泽,杀他吗?”

李承儒转头对李承泽说了一句,李承泽知道他说李承乾,李承儒大概还念及着那些冠冕堂皇地兄弟之情。

不过,李承泽确实没想杀李承乾,打败这个人,只让他受皮肉苦太委屈了自己,李承泽要他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终于,李承泽和范闲猫在城墙之上,看着李承乾翘首以待地等着李云睿的到来,李承乾当真是在乎李云睿,堂堂皇帝,居然就这么站在城门外,只为迎接与他有过苟且之情的姑姑。

重兵把守。

不过都是区区九品,一个五竹就够打他们一帮了。

五竹把所有人都放倒之后,准备直接给李承乾一杵。

“别杀他。”

李承泽被范闲抱着从天而降,在李承乾震惊的目光下,李承泽被范闲放下,与范闲并肩而立,抱着胳膊望着李承乾。

李承儒和李承平带着人,挟持着李云睿,也站立在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李云睿。

“姑姑,把那句话再说一遍,给他听听。”

李承泽捏着李承乾的下巴,把他拽到李云睿面前。

李云睿磕磕巴巴地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李承乾的耳朵被李云睿的温热的气息包裹,可他却只感觉到了冷意。

“你在乎人家,人家可不在乎你,得到了也不在乎啊。”

范闲搂着李承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李承乾身边。

“不过,你应该不愿意舍弃姑姑吧,退位,还是李云睿,你选。”

李承泽为李承乾整理了一下碎发,一副好哥哥作派。

李云睿一阵冷笑,这天上地下,除了李云潜,没人能威胁她,她突然挣开束缚,作势撞上了谢必安拔出的剑,谢必安没收,李承泽有令,不能让李云睿活着进京都城,如何死?不管,开心就好。

“不要!姑姑!”

李承乾喊的撕心裂肺,眼睛竟然流下来血泪。

“行了,退位诏书给你准备好了,盖个戳吧,皇,帝,陛,下。”

范闲话虽如此,虽然他字丑,但他老婆字好看,还模仿李承乾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李承平掏出了偷出来得玉玺,盖了个戳,就让五竹将人带走了。

“让我称帝啊?!”

“因为你善。”

范闲随口回答道,突然想到了一个属于现代的梗,手指也不禁伸了出来。

李承平称帝后,李承乾被关在东宫几日后,李承泽和范闲亲自去看了李承乾,将李承乾带到了那日大火,李承泽假死脱身的宫殿。

“承乾啊,那日大火,我们在这里谈判,你要我的命,有没有想到有这天?”

李承乾没说话,双眼赤红地望着两个人。

“以后你就住这里吧,你就能和姑姑永远在一起了。”

“你什么意思!”

李承乾爬起来,揪住李承泽的领子,范闲不动声色地隔在了两人中间。

“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我把她埋在了这下面,她会一直陪着你的。”

李承乾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狼狈地跌坐在地。

李承泽满意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嘱咐好人看好了李承乾,不许他死。

七日之后,宫中传来消息,说李承乾疯了,先帝日日夜晚说前朝长公主来找他索命,直接吓疯了。

李承泽勾了勾唇,随便吧,反正他不害怕。

李承平恢复了鉴察院,陈萍萍和范建官复原职,他与李承泽的娘亲都又接回了宫里。

范闲本来想跟李承泽继续回儋州,结果李承平非说他一人无法处理朝政,封了范闲一个丞相,范闲辞官通通驳回!

得,范闲算是彻底被拴在京都了,李承泽被封了个闲散王爷,每天去朝堂上看着那帮人吵架,李承平小孩儿装大人得处理朝政,次次都躲在范闲身后笑。

李承泽搬回了原来的府邸,两人在家属见证下正式大婚了。

“安之,海棠花又该开了。”

“我把花种进院子里了,来年就能在京都看花了。”

完。

事实上,应该以后都没机会了。他漫无边际地想到,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斜刺里突然一阵强光,他下意识闭上眼又睁开,就见范闲黑着一张俊脸站在门前,正在给他开锁。

“殿下终于发达了?我就知道自己没跟错人!”

范闲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把他双手反剪,拽出来丢进进宫的马车...

范闲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把他双手反剪,拽出来丢进进宫的马车。范无救看他不像恩怨两清的样子,也识趣地闭上了嘴,二人一路无话,进了御房,范闲给他松了绑,沉默地退到了门边。

范无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李承泽跪在地上,他下意识地也跟着跪下,没有主子跪着他站着的道理。

就听庆帝开口,声音分外凉薄:“老二,这是你手下最亲近的家将,你若不想争了,那朕今日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若决意袖手旁观,则你门下众人必如鸟兽散,到时候没了势力不成气候,你自然就能清净了。”

“父皇不必兴师动众,我自己来就是了。”李承泽双眼空洞,直愣愣地看着他回道。

庆帝未料他如此硬气,心下暗忖老二这点倒像足了自己,毕竟于他而言,下人还能再收买,势力还能再收拢,为了自身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虽然老二这么做的目的幼稚的让他想发笑。

但这样看来,这个儿子还能救。等他亲自动手后,他愿意再开始栽培他。

李承泽慢慢起身,因着跪的久了身形有点踉跄,背影萧瑟、竟凋零如风中落叶。站定后,他先转了个圈,目光无神地于御房东南西北四处打量。

这里他当然是来熟了的,往日的悲欢喜乐多在此地诞生,牵动着他的一举一动,都不用再多加丈量。如今,也要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他控制不住地自嘲一笑。

范闲远远看着他觉得神情不对,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

就见李承泽跟范无救伸手,说:“刀给我。”

范无救也是个直肠子,听方才对话以为李承泽是要砍他,想着给谁砍不是砍,自家主子那力道说不定还好受点,也直愣愣的就把刀递上去了。

然后他就后悔了。

李承泽抽出刀来,拿到眼前细细端详,似乎在考虑哪个角度比较好,下一秒大概是嫌烦,直接就抹了脖子,动作之快实在够称得上一句干净利落。

血雨如花,洒在他雪白衣襟。

“殿下——”

全场竟然还是范闲反应最快,冲上来把刀夺下扔到一边,再顺势把人抱住按压止血。余光瞥见范无救拾了刀似要殉主,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蠢货,人还没死呢!快点过来帮我按住伤口,我好封住他几处大穴!”语毕,眼见怀中人已是面如金纸,进气没出气多,又高声疾呼内侍:“人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滚去把太医叫来!”

范无救过来接手,事急从权,范闲当即掏出随身携带的保命灵药。这是耗尽鉴察院三处珍奇异宝的万金良药,此刻被他像不要钱一样在李承泽的伤口处洒了厚厚一层。

“毛巾!”自有伶俐的宫人上前递上,范闲接过还不忘用内力烘烤消毒,随后紧紧压迫在伤口处。

“救我......干嘛......我死了......你该......高兴啊。”李承泽已是气若游丝,眼前一阵阵发黑,还不忘膈应范闲。

这是他原本想跟另一个世界的范闲说的话。

而现在,这个世界的范闲双眼血红,把两个世界的范闲想说的话一起说出了口,他恨声道:“死什么死,你以后再不准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李承泽讽刺一笑,耳边好像听到内侍高喊着太医到了,可他实在没力气了,“呵......虚伪。”强撑着说完这最后一句,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一顿紧急救治,太医负责看着人续命,范若若被急召进宫,小姑娘第一次给人做手术,吓得手脚冰凉,幸好李承泽素来体弱,手上力道相对绵软,范无救的佩刀又重,所以伤口看着可怖却浅,是以手术过程还是有惊无险,太医也回话说是老天保佑,二殿下这伤再深一分可能就神仙难救了,往后可得好好将养。

范闲等在室外忧心如焚,听到此节方才放松下来,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他发现了一件事。

从始至终,这都只是他们一群人的兵荒马乱,而庆帝坐于一旁,不管是出于父亲对于儿子,还是陛下对于爱重更甚太子的皇子,都只是冷眼旁观。

原来宠爱是可以装出来的,还能装的那么像。今天如果是自己在里面,与李承泽又能有什么两样?他们都是他随手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他的心里,一点一滴开始有了对于庆帝的恨意。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范闲深吸一口气,摒弃了脑内杂念,跪下请罪道:“陛下,诸多事端皆因臣而起,臣自请入二皇子府照料二殿下,直至殿下康愈。”

庆帝闻言玩味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道:“准了。”

希望他不要看错范闲,趁机把老二的势力都收编过来吧,老二可以废,他的磨刀石却是必须后继有人的。

啊希望这篇底下不要说小范咋咋咋,理解大家对剧闲某些举动的愤怒,但这都是wj的锅啊,本篇又名倦证觉醒,小范也会慢慢正常过来的!

今天再补一个番外,是彩蛋的那种,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体与设定。

是讲二姐姐陡然卸下心防以后发生了点儿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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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磨刀石范闲为了照顾李承泽的声誉加上每天忙于朝堂,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和他同住,还是坚持恪守着夫道,每晚哄着人睡下以后,便乖乖翻墙回府。

哄人入睡的一般法子是抱抱亲亲然后加一个睡前小故事,挺轻松的,但李承泽很吃这一套。

可范闲其实觉得有点儿难办,每次讲完都一头汗水,简直比练功还耗费体力,身体是吃得消,主要就是心累。

因为李承泽这听故事向来是来者不拒又格外挑剔,什么也听又什么也能吐槽。青青草原的喜羊羊可以听得津津有味,但梁祝也能给你找出不合理的...

因为李承泽这听故事向来是来者不拒又格外挑剔,什么也听又什么也能吐槽。青青草原的喜羊羊可以听得津津有味,但梁祝也能给你找出不合理的地方。一口一个问句直接触碰到范闲的知识盲区——比如他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灰姑娘的鞋子合适还会掉下,是不是她本身就不爱穿鞋。

把李承泽这般性子归结到一句话就是,他虽然心思深又骄奢淫逸,但仍然有些孩子心气。

大概是因为之前虎狼窝里住习惯了,所以现在当了闲散的王爷的李承泽还是活的很谨慎,但又幼时缺憾太多,所以他也如同一个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以前没来得及看的风景。

很矛盾,就是因为这份矛盾,才显得有些可怜。

可怜到范闲想用尽所有办法,把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补齐。

这人披三分春光,敛半波烟雨,本是个冗杂了各路风景的矜贵之人,却偏偏生在了泥潭里,不爱他的人想去碾两脚,爱他的人想去拉一把。

范闲爱的太深了,他宁愿把自己当踏板,让他先出了困境。

他当了闲散王爷乐呵乐呵地去修了书,而范闲守着他实力扮演模范情人。

不过在这么风和日丽的时候,有些事情却不对劲了,第一个发现李承泽奇怪举动的人是谢必安。

第一夜

那晚冷脸侍卫一脸平静地看着范闲翻墙,这样的事情每个月都会发生三十来次,风雨无阻他都已经习惯了,也就懒得对着那猥琐的背影翻白眼了。

好在这小子对殿下确实好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送走了范闲以后,谢必安仍然抱着剑安心守夜,那院里的花都开了,有微风穿过夜色而来,带着些许馥郁的香气,催的人昏昏欲睡,他瞌着眼也是难得闲适。

从前血雨里的不止拿刀的李承泽,还有作为刀的他。

这样的时光真好,谢必安觉得说不定自己能做一个美梦。

如果不是李承泽突然出门的话。

在李承泽屋里出了一点儿动静以后,谢必安就已经惊醒了,但二殿下没有发话,他不敢冒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或者问一声,还没等做出决定,李承泽就推门出来了。

大半夜的竟然把衣裳穿的整齐了,还选了那件他平日里最喜欢,最招摇的,也规规矩矩地穿上了鞋,打扮的得体还捧着一沓纸,像是要去拜访谁的样子。

谢必安欲言又止,因为他敏锐的发现李承泽好像根本没睁开眼。

这是在梦游吗?好好的他怎么又添了这么一个毛病?这么难办的时候范闲怎么就走了?

冷脸侍卫心中三连灵魂质问,脸上都憋不住惊恐了,他在仔细思量由着李承泽和把李承泽打晕,哪个活下来的机率比较大。

“必安。”活在自己梦里的李承泽缓缓开口,声音缱倦又带着柔和的微哑,“备车去范府。”

他闭着眼便看不到了眼里凛冽的光,眉又撒了情愫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仍然挂着笑意难得真诚。

梦里都要去找范闲?谢必安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范闲给李承泽灌了什么迷魂药。

他虽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但李承泽显然没有退让的样子,就在台阶上站着,也不催促只等着他去备车,像是佳人要会情郎,莫名的固执与羞怯。

只能暗叹一口气,恭敬地回答了是,便马上去悄悄准备好。

等李承泽上车坐稳以后,这辆华贵的车便入了空荡荡的街道。

车停到了范府门口,谢必安正在想大半夜的叫门该用什么理由,李承泽就又发话了。

“让车一直走到范闲房间的那个墙脚下。”

这到底是不是在梦游,怎么条理如此清晰还能指挥着去这么惹火的地方?

但谢必安目前只是个工具人罢了,所以他把车乖乖停到了靠近范闲的墙边,也多亏以前来给这俩传过口头的信还算有印象。

谢必安实在是不知道李承泽到底想干什么。

这事情太玄幻了,他已经给自己做了很强的心理准备,但是看着李承泽从地上抓了石块往里面抛的时候,还是愣了。

二殿下养的娇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抛个石块都得用很大的力气,还得蹦起来助个力才能扔进去。

但也没有一直这么熊孩子的作风,他抛了两个就蹲到了地上,把抓住的纸放到一边,抽了一张展平开始叠东西。

谢必安不知道他叠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貌似往前一扔就能飘飘悠悠地飞很远,真的一直飞过了那高高的围墙,如高藤上被卷上天的花瓣,就悠悠的拐了个弯消失不见了。

李承泽就这么锲而不舍地作妖,扔一块儿石头丢两张纸。

而屋里的范闲睡得很香,他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纸就用没了,李承泽察觉到没纸了的时候,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来回踱了两步,才闷闷地低了头,有些委屈地撇撇嘴。

“都扔完了,没有了。”

李承泽在梦中也像是有些难过,因为他等的人没有出来。

夜色还是平静又柔和,那勾月牙上了柳梢头,月亮孤独他也无助,盈盈落了一影有些心酸。

谢必安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向来是李承泽吩咐他做什么便做什么,除了危急时刻,很少会逾越到他话之前,但这次他接了李弘成的棒,也当了回爱情的小信鸽。

不过这个信鸽有点儿暴躁,一下越到墙上,拿着一块儿能把范闲砸晕的大石块,使劲朝着他的窗口一抛,直接把窗户砸了个洞。

范闲睡得正香,刚巧梦着和李承泽相约油菜花田,正准备在花田犯个错,便被这一声陨石巨响给震醒了。

他倒是没有起床气,只警惕地骤然睁眼,从枕头下摸出了刀,又走到房门口提了棍子才闪身出了门。

然而院子里空空荡荡无一人影,只有满地的纸飞机。

跟他教李承泽叠的那种一模一样。

他去捡了脚下的纸飞机,又环顾四周,发现墙脚不远还有散落的小石块,许是抛的人力气小,所以始终没有扔到正经地方。

这展开纸就是熟悉的字迹,李承泽的字好看又规整,却不刻板,总有一股风流在里面。

字好看,话也动听,每一条都是絮絮叨叨的日常,聊月色说风景,当然也有对各种事的抱怨,做了几首诗虽是讲情,但也有大家风范。

顾不得想太多,范闲单臂抱着满怀的纸飞机,几下翻过了墙,一打眼便看到了仰着头张望的李承泽,垂手闭眼的样子有些乖巧。

“殿下,他出来了。”

谢必安抱剑施了一礼,转而回头对着懵了的范闲摇摇头,以口型补了一句许是在梦游,便牵着马车退到了一边。

站到李承泽面前以后,范闲先是给他摸了脉,仔细诊察才松了一口气,他身体没有差错,那就只有日有所思一种解释。

“我想和你谈风月。”

这话一出范闲有些懵,他心想我们不是天天在谈风月,怎么这时候玩起情趣了?

但转而就想到了理由,应该是因为他给李承泽讲了不少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让人记到心里,又把自己代入。

范闲每次都能见李承泽眼亮晶晶的,好像很期待,还以为他是喜欢与羡慕别人家的浪漫。

却没料到李承泽的期待是跃跃欲试,竟然抢在了自己前面玩情调。

范闲心里也暗自确定李承泽不是真的要写什么情书或者要什么告白,只是追求了这个形式来表达他的喜欢。

那信上的墨迹都是新的,估计是一时兴起,在梦里倒又放得开才到了此处。

夜色很暧昧,范闲被李承泽轻而易举地戳了心,语调都放的很柔叫了两声承泽,像是在哄,顺势牵了人的手踏着月色往前走。

一路披着月光走到范府门前,敲门后管家睡眼朦胧的出来,看见范闲以后先是一脸震惊,再看到他身后牵着的华贵公子以后瞬间迷茫。

管家并不认识二皇子,还以为是范闲带了哪里的相好回家,心里想着要不要去禀告一下,就听范闲吩咐了他不要声张,正常回去睡。

而临进门的时候,范闲也终于把谢必安想起来了,他随意冲着谢必安摆摆手示意安心。

但谢必安总觉得二殿下这是进了狼窝。

等到两人坐到院子里沐浴星辰的时候,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范闲把每一个纸飞机都展开,借着李承泽说的话去回,每次末尾都加上两句真心实意的情话。

这一直讲到李承泽把头倚到他肩膀,范闲再意犹未尽地重复了好几声喜欢,才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便知道这人睡熟了。

小心地把人抱到了屋里,范闲是一夜未眠,他撑着下颌去看李承泽精致的眉眼,觉得一点儿也不劳累,毕竟有时候现实比梦还美。

这种美好一直持续到李承泽醒了过来,二殿下环顾左右发现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又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甚是不解也有些惊恐。

但他看到床边毛茸茸的脑袋以后便瞬间放下了心,又提起了一口气,伸手不耐烦地推了范闲两下。

“为何把我带到这里?”

范闲刚睡下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这话更不清醒了。

感情您以为我是个浪荡之人,大半夜去把您偷出来了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梦游这回事,主要是怕把李承泽吓到,只能含泪背了这口黑锅。

“我想你了,很想见你。”

这话说出来,范闲觉得自己就是个变态。

“胆子倒是不小,谢必安没拦你?”

“拦了,没拦住,我把他感动了。”

李承泽翻了个白眼并不信他,但他也没多想,因为之前他确实嘱咐过谢必安,若是范闲有什么不过分的想法,可以由着他不必太在意。

不过李承泽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标准,这个半夜偷出府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这么想着李承泽便下床整理好了衣摆,揣着手走到房门前,非常有活力的喊了一声谢必安。

二殿下被范闲邀请一同早膳,再三保证有他喜欢吃的糕点,李承泽也就毫不在意的同意了。

当他端坐在饭桌前的时候,范建的眼都快掉下来了,柳姨娘下意识用帕子捂住了嘴止住了惊呼,范思辙有些不解地挠挠头心想可不可以吃这个精致的荷花酥,只有范若若见过风浪,还是一脸哥做什么都对的表情。

范闲在范思辙渴望的眼神下,把荷花酥推到李承泽面前,一脸理所当然。

这段饭只有李承泽吃的最开心。

他跟范家的人客套了几句,便甩甩袖子回了府,一脸自在就像是经常来做客的样子。

但范闲给范建和柳姨娘解释了一天,他并没有下贱。

第二夜

范闲好不容易从府里逃出来,又去给李承泽讲了睡前故事。

他看着这人沉睡中的眉眼,再三犹豫还是没有离开。

因为觉得李承泽入睡有些快,像是困倦,再想起昨晚的举动,生怕他再梦游做什么危险的事。

一直到月上中天,范闲倚在床边提着警惕刚刚入睡,便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

他一抬眼,看到李承泽正在穿衣服。

皇子的服饰很繁琐,但李承泽穿戴的很熟练,转眼就是一副精致体面的模样。

这又是要做什么?范闲看着李承泽拿了笔墨出门,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承泽走,身后合适的距离有谢必安暗中保护。

一直走到了白日的闹市之上,拥挤已经散去,现在整条街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因此显得格外冷清空旷。

范闲看着李承泽撩起了袖子,露出皓洁手腕,然后提笔开始往墙上写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一看,瞬间哭笑不得,李承泽用最优美的笔迹,写了一堆骂庆帝的话。

但可惜二殿下从小被教的很好,所以骂人的话也是文雅,范闲看了觉得有待提高。

这个时候范闲突然有些恍惚,他觉得李承泽晚上梦游做的事,或许都是他清醒的时候想做,但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敢的那些事。

但又不太像,李承泽现在已经被养的很娇了,怎么还会有清醒的时候不敢作的妖?

难道是陡然卸下了所有重担,便有些身心的不适,一时身体跟不上想法,所以梦里才终于忍不住?

范闲看着李承泽把所有的墨都写完,瞧着这挥墨之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袖口沾了墨迹显得有些狼狈,但看那痛快的表情却是意外潇洒。

李承泽把笔墨一抛开开心心的回府又脱了衣服重新躺下,范闲则给人仔细把手上染的墨擦干净,然后认命的出了门去销毁李承泽今晚的涂鸦。

这笔迹太好认了,怕是第二天被查到会有些麻烦。

范闲一边给人改笔迹,一边发挥自己的文学素养,情到浓时还画了庆帝的表情包,以一人之力开辟了大庆街头艺术的先河,属实精彩。

第二日天明才弄完,范闲想了想索性不睡了,赶了个早班,去了鉴察院转眼又印了一堆小册子,把李承泽说的和他骂的冗杂起来,包装精美,让五竹叔飞檐走壁一天四处分发,努力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欣赏到这传世佳作。

李承泽自然也收到了一份,他仔细读了三遍,认真程度仅次于读红楼梦与范闲背的诗。

“这观点,倒是和我相差无几。”李承泽伸手接过范闲给他递的葡萄,“只是有些话未免粗俗。”

“话粗理不粗,您将就着看。”

范闲也是纳闷儿为什么骂人的话,而且骂的是庆帝,怎么还能这么挑,但是看着李承泽挺开心的样子也就觉得自己熬的夜不委屈。

“许是李承乾的手笔。”

范闲非常赞同的使劲点头。

第三夜

再一再而又再三,虽然范闲还是不习惯也摸不透李承泽夜里的不正常,但是也有了准备,倒也不吃惊。

只当他是压抑太久了,好不容易才解脱。

范闲跟着第三夜准时起身的李承泽出门,这人在院子里走了两步便开口说要去东宫,让谢必安把车准备好。

真厉害,哪怕睡着了也会估算距离,明白去东宫要多走两步,怕把自己累着,还知道要坐马车。

范闲同他一起坐到了车里,撩开帘子看着下面跟着的五竹叔和高达,又看了看驾车的谢必安,心里开始盘算,就这个阵容,如果李承泽的想法是夜袭东宫把李承乾揍一顿,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应该也算是挺稳的吧,更何况他还带了不少迷药,应该能做到不打草惊蛇。

但范闲没想到,李承泽下车以后像是有些困扰的歪歪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怎么样才能把李承乾的仕女图都偷出来顺便把他衣服都弄皱。

显然这是在出发的时候兴致勃勃,在路上深思熟虑,最后下车的时候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但范闲想的是,就这?就这?需要你大晚上跑一趟,你吩咐下去我难道会不给你鞍前马后吗?

他以前也听李承泽说过,在还未有羽翼之时是怎么跟李承乾过招的,那描述起来让范闲觉得是皇家贵公子互扯头花的水平。而李承泽说完也弯了眉眼一笑,说了一句年少不懂事,过于幼稚。

但看到今晚这种场景,范闲觉得感情这二殿下的初心一直没有变过,想来想去竟然还是最想搞这一套。

眼下杀人简单,但这种似是兄弟间的打闹竟最是艰难,李承泽站了一会儿似是想明白了,便又晃回了车里让谢必安回府。

李承泽第三晚上想做的事并没有完成,就闷闷不乐地走了。

但范闲没有跟着继续上车,他留在原地带着五竹叔和高达翻了东宫的高墙。

这是个敢从太后寝宫偷钥匙和情书的狠角色,去东宫偷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是大材小用。

第二天睡醒以后,李承泽被屋子里的一堆画轴吓了一跳,李云睿的神韵活灵活现,一看就是李承乾的心血。

他有些纳罕地叫了谢必安,谢必安如实说这是范闲送来的,因为早就看李承乾不顺眼,所以即兴发挥去偷了点儿东西玩。

“他还说,若您今天心情好,不如去上个朝看看太子殿下的神色。”

自从洪流中退身以后,他确实再也没有上过朝,庆帝反正也不管他,但听了这话,李承泽突然有了兴趣,点点头便让谢必安去备车。

那天李承泽在看到李承乾的一刻,没忍住呵了一声,带着些许同情看着李承乾穿着一身皱巴巴衣服的狼狈样子。

而他还特别过分地端着袖子去李承乾面前晃了一圈,跟孔雀开屏一样炫耀自己新做的锦贵华服。

李承乾觉得心情更不美好了,他先是一觉起来发现姑姑没了,然后发现所有的衣物都被蹂躏的不堪入目,再好不容易上朝,这他好久不见的二哥又精神抖擞地来刺激他。

这这这,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惨绝人寰!

换谁谁都得疯。

李承泽知道这都是范闲的手笔,他是开心也乐得接受,回去以后大大方方地赏了个吻,高贵的如同一掷千金的嫖客。

当然最后是他被范闲嫖到了。

第四夜

如同前三夜一样的不正常。

这次李承泽去翻找到了一个孔明灯。

范闲隐约能猜到李承泽要做些什么,果不其然,他取了旁边的笔墨,执笔在灯上写了几个字。

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盏明灯走到院子里,喊了谢必安。

范闲伸手止住了要上前的谢必安,自己拿着根蜡烛过去,为李承泽点燃了那盏灯。

漫漫长夜,他捧着唯一的光。

也是不信神佛的二殿下,这次很虔诚地低头,像是祈愿了什么,转而举手向上,微微松指,那带着他心意地明灯便悠然而上。

范闲看清楚了那盏灯上写的字,规整漂亮,饱含心意。

“顺遂”二字极其明显,“安之”这名也特别扎眼。

说来有些心酸,李承泽其实并不知道有什么更美好的祈愿,他自己认为人生最好便不过顺遂。

这向来傲骨叛逆,不信天命的人,竟然为自己珍视的人求了神。

不管神有没有收到,反正范闲收到了,他看着明灯化作了远处一点星,送李承泽去睡以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看着所有星辰落下。

范闲第二天没去上朝,忙碌了一天,一直到了有了夜色,便让京都的人欣赏了一场漂亮的明灯会。

可旁人瞧不仔细,上面是为李承泽求的“安乐自在”。

第五夜

放完灯以后,范闲如往常一样去见了李承泽,而李承泽像是等了一阵了,有些不耐烦地打着哈欠,见此场景,范闲抓紧狗腿的陪人唠嗑。

他也在好奇李承泽到底有多少想做的事没有去做。

而且不禁期待有没有一件事,是比较限制级而且与他有关的?

这想什么来什么,这天夜里李承泽醒了以后,第一句话就叫了声范闲。

范闲隐隐有些激动,答了一声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去给我做吃的。”

这下范闲一下子冷静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出门去了厨房,顺便问了谢必安一句李承泽有没有这么晚吃东西的习惯。

谢必安回想着李承泽跟他吐露过的无奈,说以前是有,但宫里规矩多,殿下幼时因为夜间贪食经常被责罚,次数多了便改掉了,出宫建府以后也未曾有过了。

是真的改掉了还是不敢,范闲心里明白。

他一边给人做着精致的吃食一边想,这天家的子孙可真难,处处谨慎小心,连晚上吃个东西都要提防。

“不错,口味勉强。”李承泽放下筷子优雅的喝了一口茶,“下次还是你做。”

“好。”范闲回答地特别响亮。

第六夜

这晚范闲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李承泽起身,他看着那平和安静的样子,便知道是已经睡熟了。

莫非是梦游症已经过去了?

范闲这么想着,抬起李承泽养尊处优的手,借着被照进屋里的月光观摩,而后十指相扣。

屋里朦胧的像是有流水一般,朦胧间伴着特有的香,显得暧昧又温馨。

范闲贪恋这刻的平和,提心吊胆地跟着折腾了好几晚,他也终于可以陪着安眠。

第七夜

虽然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但范闲还是不放心的多留了一晚。

也就在这一晚,李承泽做的是个很深的噩梦。

范闲看着这人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撑着墙像是很难受的捂着胸口滑下。

他说,好东西谁不喜欢,我也喜欢。

就这一句话,让范闲跟着一起堕入噩梦,这般情景突然跟前世重合。

范闲还清楚的记得,上次李承泽许得愿有两个,但一个都没实现,而那句不愿听诗,是足足扎进了范闲心里数十载。

他也怕再被扎一次,便想抢在李承泽开口之前去安抚,正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李承泽抬头,背着月光周身有一层光晕显得格外朦胧。

那语气很可怜,话却无比真诚。

“范闲,要不你真的抱抱我吧。”

范闲跪在他面前,伸手把人揽到了怀里,想要将他彻底融到自己身体,却又怕力气太大弄疼了他。

他觉得李承泽还是瘦的有些硌手,但万幸这次是个温暖的身躯,能听见拳拳心跳。

就在有滴泪落到范闲脖颈上的那一刻,借着这刻骨的凉意,他突然明白了。

原本他一直以为这七日的梦游,是今生李承泽想做又不好意思做的事,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这更像是李承泽前世的那些遗憾。

如此一想,昨晚的安静也便被很好解释,并不是梦游已经过去,而是前世的李承泽,想做的不过是放下所有防备,睡一场平稳的觉。

但许是梦里时日不能被分的太清楚,也可能有部分是与现在冗杂,不过这些都难以琢磨了。

只知道李承泽这七天,细算都是噩梦。

不过好在梦醒了,天亮以后遗憾也被填补完。

第八天至以后的所有日子。

李承泽再也没有过梦游。

――――――――――――――

――――――

其实李承泽前世许的俩愿望算是赌气随口说的,两个都没实现。

他最想说的是上面那句抱抱我(前世篇也有提及)没有说出口,但是却意外实现了。

我自己写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写完以后才觉得恍惚,可能闲泽是真的造化弄人吧。

暂定公开番外到这里应该就没了,余下两篇(今生篇+小日记)未公开了。

嘿(*^▽^)/★*☆,咳咳不要脸的再提一下预售正式开了,链接见主页置顶。

从江南回京都的路上,李承泽跌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演员刘先生对他说:“欢迎来到‘仙界’。”

1.

李承泽原本不信范闲所谓来自仙界的说法,直到他也去了一趟“仙界”。

睁眼对上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李承泽吓了好大一跳。

吓到他的不仅仅只有和他相像的那个人,还有周遭陌生诡异的世界。

直觉告诉他,他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2.

刘先生全名刘端端,今年38岁,是个演员,在热播剧集《庆余年1、2》中扮演庆国......

刘先生全名刘端端,今年38岁,是个演员,在热播剧集《庆余年1、2》中扮演庆国二皇子李承泽。

李承泽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晕船折磨疯了,不然也不会听见这么荒唐的事。

他二十几年的人生竟然只是故事里几段文字。

连同他这个人都是因为有了另一个人演绎才被别人看见。

3.

然而在来到另一个世界的第二天,李承泽就走出了房门。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正和同事对接工作的刘先生遮住镜头,视频会议的界面里多出了一片黑屏。

关掉麦克风,刘先生问:“你还好吗?”

李承泽看见了他的动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明白自己打扰到他了。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在这里他不是人人仰望的二皇子,失去了所有的特权和依仗后,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点点头,李承泽道:“还好,我打扰到你了吗。”

听见他用的是陈述语气,刘先生有点意外,随即摇摇头,“没关系,会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说着退出了线上会议合上ipad。

刘先生被他郑重的语气和“规则”两个字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也许是某种心有灵犀,他觉得他大概明白了李承泽的意思。

失去了另一个世界一切的李承泽,想知道他要怎么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在任何绝境中“求生”是他的本能。

刘先生本想说“你不用担心,这个世界很安全”,又觉得这么说好像在戳人家的不自在,又改了口。

“这个世界的规则很简单,我会教你。”

4.

刘先生所谓的“学习”是从出门买早餐开始的。

换上了刘先生的衣服,散开发髻在身后扎成马尾,李承泽别扭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

在他身边,刘先生凑过脸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他笑得很惊喜。

“不错不错,好看,衣服好看,脸也好看。”

李承泽想像对范无救那样翻个白眼,想想以后吃喝还得靠人家,又放弃了。

吃人嘴短,先忍忍这人的嘚瑟吧。

刘先生也不怎么在意他的反应,找了个黑色的口罩戴上,顺而软的头发拨下来盖住额头,本就不大的脸马上就只剩下半双眼露出来。

李承泽不解,歪头看着他。

“你不知道,你这张脸现在很红的,两个一模一样的‘李承泽’出现是会上热搜的。”

李承泽听不懂什么是“热搜”,但听懂了“上热搜”是件麻烦事。

“那为什么遮脸的人是你?”

明明造成麻烦的人是我。

“因为真正的李承泽就该给所有人看见。”

因为李承泽在这个世界放松一点也没关系。

5.

“仙界”和庆国天差地别,李承泽眼花缭乱。

刘先生很热情,热情到有点进化成话唠的趋势。

挤在喧闹拥挤的人群中“逛街”,这种体验很难得。

付钱买下一束花,刘先生突然将花束和手里拿着的零碎小玩意儿都递到李承泽手里。

“李承泽,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李承泽接过花束,笑着说了声“谢谢”,刚刚刘先生才告诉他,在这个世界送一束花是最简单也最常见的欢迎仪式,代表着人类最朴素的欢喜。

看见李承泽低头嗅了嗅花束的香味,刘先生也笑了,他指着转角被小吃店铺满的街道豪气干云道:“我请你,吃到饱。”

李承泽顺着他的手看去,在熙攘喧闹的人群里,似乎看见了“活着”的样子。

6.

“开花洒的时候别站在下面,小心浇你一脸。”

“我买了好几种护发素,你试试看喜欢哪种。”

“外卖到了,我让小哥放门外,你可以开饭了。”

“给你点了水果捞,空调别开太低。”

“冰箱是用来放食物的,不能纳凉,我给你买个电扇得了。”

“香水别对着脸喷,呛。”

“那东西叫油烟机,你可以挥手和他打个招呼,他会对你‘滴’一声表示敬意。”

“机器人也不一定都长人样,比如扫地机器人就是笨蛋大盘子,连自己的充电站都会找错。”

“等我回来带你出门转转。”

李承泽每时每刻都在涨见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已经完全变成了好奇。

足不出户,却遍览天下。

他想,他可能找到一条能活下去的路了。

7.

感觉搭在肩膀上的胳膊紧了紧,李承泽把目光从洒水车上收回来。

刘先生履行了工作结束回家带他出门的诺言,他们正在穿过人潮拥挤的天桥去往对面的商业街。

李承泽侧头看向刘先生回头的方向,巨大的屏幕上,“李承泽”笑,“李承泽”怒,“李承泽”一步步走出屏幕。

周围是来去匆匆的行人,脚下是流水般的汽车,眼前是另一个自己迎面而出,耳边有刘先生带着惊喜的讲解,李承泽心神浮动。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被虚拟出来的人物,但这种被“喜欢”的感觉他还有点陌生。

“李承泽,他们喜欢的人是你。”

刘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从口罩和刘海缝隙里露出的眼睛在笑,上翘的眼尾很好看。

李承泽也笑,“谁知道,万一是喜欢你呢。”

他心里其实甜滋滋的。

没有人真的无所谓被讨厌。

8.

回家的路上,刘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哼歌,调子很奇怪,李承泽知道那不是刘先生的问题,是他依旧适应不了这个世界的“歌曲”。

“李承泽,你在那个世界平时听曲吗?这个剧本上没写,编剧也没说。”

车窗外景色飞逝,李承泽很想把手伸出去感受一下风,想想就觉得会很舒服。

李承泽有点小小的失望,这个刘先生对他的一举一动真的很在意,也真的很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收回跃跃欲试的手,李承泽叹气道:“不听曲赏舞算什么骄奢淫逸。”

刘先生哈哈大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李承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感受到了他疑惑的视线,刘先生敛起笑容,“你知道吗,演谢必安的赵老师唱歌很不错哦。”

李承泽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刘先生为什么笑了。

想想谢必安的性格,想想谢必安的冷脸。

如果自己看的是他在唱歌跳舞……

不,不能想!

9.

第二天刘先生有工作,这次不是宣传,是话剧。

洗完澡,李承泽窝在吊篮秋千上看iPad,刘先生没骨头一样半个身子悬在沙发对他挥手。

“李承泽,要来看我的表演吗?”

李承泽抬起头,他还没弄明白话剧表演和电视剧表演的区别。

“我演话剧比演电视剧要厉害很多哦。”

刘先生语气里带着点不让人讨厌的炫耀,李承泽感觉他很像路上遇见的推销健身卡的业务员,他似乎很希望自己去看那场话剧。

“可以啊,但……我能去吗?”

他已经知道了在这个世界生活做什么都需要“身份证”,出行付款买票都要。

他暂时还没有“身份”。

而且他和刘先生长得一模一样,被发现了似乎不太好。

刘先生轻盈翻身蹲在他面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张票对着他笑得胸有成竹。

“没关系,这是内部票,我能带你走后台进场,散场了要是有人发现你你就说你是我……”,刘先生顿了顿,“额,就说你是我哥。”

“剧院限制拍照,不会有人把你传到网上,真传上去了,别人也只会认为我们就是单纯长得像。”

怕李承泽还有顾虑,他索性将票塞进李承泽手里,“放心,出了事我兜着。”

10.

话剧舞台上的刘先生和现实生活中的他差别很大。

话剧表演的台词和表情都相对夸张,完全依靠演员的肢体和发声传达情感,站在台上的刘先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隐忍沉郁,歇斯底里,浓烈的感情带动着所有观众的情绪,包括不了解话剧,也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李承泽。

共情或许是这世界上传达某个信息最隐晦,最浪漫,也最直达人心的方式。

李承泽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刘先生想要他来看表演。

舞台上、镜头里的刘先生可以是任何人,包括剧本里的那个“李承泽”,而下了舞台,离开了镜头,刘先生和“李承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刘先生分得很清楚,“李承泽”只是他的一段人生。

真正的李承泽有自己的生活,从他脱离剧本和演绎的那一刻起,他就独立了。

李承泽看刘先生在台上生,台上死,融入灯影,汇入人潮,落幕时,经久不息的掌声里有他一份。

鞠躬致谢时,李承泽对上了刘先生的目光,在那一触即分的对视里,李承泽感觉前所未有地放松过。

那是一场很棒的表演,他真切看见了一个人“活着”的样子。

11.

李承泽在车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刘先生才来。

李承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还顺势从背后抽出一朵火红的玫瑰递给上车的刘先生。

刘先生一愣,接住了花。

“恭喜你,演出很完美。”

李承泽的恭喜真心实意。

刘先生脸上的笑变大了几分,开心得摇头晃脑,“那当然,不然我好意思请你来看吗。”

说话时刘先生关上了车门,正坐在驾驶座上低头闻那朵有点蔫了的花。

“你哪来的花,不会是绿化带里摘的吧,被抓到可是要接受批评教育的,这里到处是监控摄像头,躲不掉的。”

李承泽白了他一眼,“下来的路上遇见了两个小姑娘,她们给我的,我留着也没用。”

刘先生挑眉看他,“只送了花吗?没有信?”

李承泽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花要和信一起送。

刘先生笑他年轻,“人家送的不是花也不是信,是对你的喜欢。”

李承泽没说话。

12.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认真谈话是李承泽提出来的,就在看完话剧的那个晚上。

对着灯火辉煌的不夜都市,李承泽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茶几上的高脚杯里倒了杯鲜红的葡萄酒。

平心而论,他觉得葡萄酒,不如葡萄好吃。

“刘端端,你是怎么理解‘李承泽’这个角色的。”

灯光阴影中,李先生的目光并没有从窗外收回。

房间了安静了许久后才再次响起说话的声音。

“他是一个被操纵的工具,故事里的人要他赴死,写故事的人将他作为主角不同生长环境的对照组,编剧将他作为推进剧情与主角对立的反派,演员……我将他作为获得金钱与名望的基石。”

“‘他’只是一个角色,爱恨都是写出来的,在‘他’身上承载着作者、编剧、演员、观众,等等无数人的意志,‘他’注定要被献祭,所以挣扎无用。”

刘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背负着某种看不见的重物,越说下去声音越小。

李承泽静静听着,刘先生是个聪明敏感且过分温柔的人,明明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却始终兜着圈子不入主题,用刻薄现实的语气说着同情的话。

“李承泽,是个可怜,可爱的人。”

刘先生语气淡淡,李承泽愣神抬头,正对上一双笑眼。

“余年有幸,与君再相逢。”

13.

李承泽酒醒时刘先生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便签和解酒药,便签上吐槽熬夜后脸肿得消不下去,解酒药贴心提示了喝多少合适。

对着天花板发了好半天呆,李承泽感觉一阵莫名的空虚,原来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是这样的。

昨晚的最后,他喝了不少酒,虽然依旧不习惯这里酒的味道,但气氛到那了,本该是要大哭一场的,可两个大男人大半夜嚎啕大哭的场景只是想想就惊悚。

于是就演变成了一个没喝酒只倒酒但是像喝醉了一样滔滔不绝胡言乱语,另一个只要杯子里有酒就往嘴里送想说点什么但是一杯酒下肚就全忘了,场面诡异莫名。

彻底醉倒过去之前,李承泽原本是想问刘先生一个问题的。

故事最后的“李承泽”怎样了。

刘先生那么灌他喝酒,八成是知道他会问。

李承泽想想也是,那样一个角色,能有什么好结果?

换了他当作者,既然“李承泽”前面表示过那么多次他就是想活,那他就让“李承泽”去死,让他在自以为能活时去死,梦幻泡影就该这么破。

现实生活也许有阴差阳错,但故事从来只讲究故事逻辑和曲折跌宕调动观众情绪。

“李承泽”大概会死。

这不是一个会让他开心的答案,证不证实也没有意义。

就像刘先生说的那样,角色“李承泽”的生死自由不由他决定。

可李承泽脱胎于角色“李承泽”,有着一脉相承的固执。

角色“李承泽”想试试能不能赢一次活下去。

李承泽翻开了刘先生书架上的《庆余年》。

“李承泽”的一生结束于《庆余年》第六卷殿前欢第一百六十九章,享年……。

合上书,李承泽没来由地笑了。

他想起之前和刘先生开玩笑,说让刘先生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演他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很不讲道理,平白将他演老了。

刘先生不服气。

“观众都说我年轻,就你嫌我老。”

原来“李承泽”连自己三十岁是什么样子都没机会看见。

14.

刘先生看见了那套放在茶几上的《庆余年》,眉头微皱。

李承泽无所谓地问:“你觉得‘李承泽’的结局在电视剧里会改变吗?”

刘先生坚定点头,“肯定会,‘李承泽’的角色人气那么高,肯定会改的。”

李承泽作出一副意外惊讶的样子,问:“真的吗?”

刘先生再次点头,就好像他真的觉得剧集里的“李承泽”能活下来一样。

为了报答刘先生的善良,李承泽决定让他陪自己一起看剧,就看《庆余年2》。

刘先生找了无数理由抗议,均无果,只能答应陪李承泽看两集。

李承泽闭着眼随手点开了某一集,将能看见什么完全交给天意。

剧里播到范闲下江南,李承泽谢必安先一步到明家。

看到明清达刻意开窗,空气短暂凝结。

“如果有第三季,谢必安是不是就要死了。”

刘先生装作听不见,踩着拖鞋打着哈欠回房间去了。

李承泽不是故意要问的,他就是没忍住。

刘先生一直在想办法让他在这个世界有个合法的“身份”,以为他来了就不会走。

李承泽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最近他总有不好的预感。

早晨醒来时,他一下子没想起自己是谁,脑子里空荡一片,这种感觉很熟悉,来这个世界之前他有过同样的感觉。

或许死去消失。

或许沉睡等到下一次故事开启。

15.

刘先生雷打不动去运动了,出门时回头问李承泽今天想吃什么。

李承泽想了想,剧里的“李承泽”似乎一刻也不离葡萄。

“葡萄,这个季节有吗?”

刘先生比了个“OK”的手势,“要试着相信科技的力量,这个世界什么时候都不缺葡萄,就在家安心等我投喂吧。”

李承泽抱着抱枕倒在吊篮里,“嗯。”

在刘先生关山门之前,李承泽突然叫住他。

“刘先生,谢谢你。”

正要关门的刘先生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谢谢。

李承泽又道:“快去健身吧,等你回来,房间里有份礼物在等你。”

刘先生一下被勾起了好奇:“不能现在给我吗?”

刘先生还是很好奇,看了看表,表情纠结,“真的不能提前看吗?”

李承泽铁面无私点头。

16.

李承泽长腿在地上点了一下,吊篮秋千摇摆晃动起来。

李承泽蜷坐在轻轻晃动的吊篮秋千上,怀里抱了个不小的抱枕,闭上眼。

晃动的秋千上空无一人,抱枕无风自动落在地板上。

17.

刘先生房间床头柜上,白色卡纸上一行字眨眼消失。

【文字单薄,载我入世,此生,幸相逢】

——(全文完)——

【一点碎碎念】

这个故事原本计划大概在1.5W字左右,李承泽与刘先生双视角呈现

但看了一些刘先生的采访和解读后,觉得适合说的刘先生已经说过了,他比我要了解“李承泽”得多,在尊重理解“李承泽”这件事上他做的已经很好,我没必要发散自己浅薄的认知去剖析他

这个故事写得很乱,我也没想写什么深奥曲折的剧情

《庆余年》剧集告一段落,李承泽的人生也短暂停止,我不知道第三季会发生什么,但真心希望他在人生落幕之前能有一瞬间“活过”,希望他在落幕时是“因果使然”,而不是“剧情需要”

他真的好娇

本文为代发,作者onion

陈灰的嘉奖令是在陈桂林被捕之后一个月下来的,他被授勋,升职,媒体连篇累牍地赞扬他的功绩。而在他功绩的报道之上,更多的还是陈桂林的新闻,真真假假,他也分辨不出,后来索性将报纸上关于这件案子的报道剪下来,草草地夹在笔记本里,想得闲时再整理。

猛地离开一线,反而不适应起来,偶尔晚上经过办公区,看着加班的同事,总感觉自己在被周围的一切推着往前走,少了一些真实感。

等一切尘埃落定,陈灰才想起那叠堆在笔记本里的剪报,在某个窗外落着滂沱大雨的夜晚仔细地将那些细碎的文字和图片一张一张黏在本子上。

被捕的照片所有媒体默契地共用了一张,照片上的陈桂林乱七......

被捕的照片所有媒体默契地共用了一张,照片上的陈桂林乱七八糟的头发,乱七八糟的衣着,腮边乱七八糟的胡子,那双眼睛却是陈灰从未见过的,不是昔日从自己手上逃脱时的张扬得意,也不是在月亮下告诉自己要去找林禄和时的认真笃定,非要说的话,那是一双澄澈的眼睛,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和阅历的明净。

将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合起,束之高阁,他想,大概不会再打开了,因为他确信自己再不会遇见一个如陈桂林这般的罪犯。

女孩儿也不拖泥带水,上来就将一只粉色表盘推到自己面前,陈灰认出来,那是陈桂林的小猪手表,他曾托自己交给程小美,现在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他抬头,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女孩儿将垂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我明天要去大陆了,听说那里有很好的风景,路途太遥远,这块手表太重了,我没办法带他上路。所以,陈警官,还是留在你这儿比较好。”

陈灰皱了眉,我和陈桂林的关系足以让我保留这个吗?他问道:“你确定吗,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留下的东西?”

程小美搅着杯中的咖啡:“嗯,我想离开台湾,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还会遇见很多人,看不同的故事,他是第一个带给我温暖的人,我希望,不会是最后一个。”

女孩儿脸上写满了对不可预见的未来的向往,陈灰用大拇指摩挲着表盘:“嗯,不会是最后一个的,到了大陆,会有新的风景,不耽于过去是好事情,那就当我暂时保管,日后你若还想要回去,再联络我。”

女孩儿起身,背上包:“陈警官,我一直觉得,比起我,其实他更想留给您些什么。”

陈灰扯了扯嘴角,一个不那么轻松的笑,没有说话。

回到家,把那个已经不算太干净的粉色手表锁进了书桌的第一层抽屉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摆在了台灯底座上。程小美说,他太重,没办法带他上路。陈灰没有那种忧郁的文艺哲思,他的生活,每一天都像是在拓印前一天,再棘手的罪犯,再难处理的案子,好像都已经绞合进了他的日常,绑着他,从热血激荡到心思深沉,仿佛陈桂林的案子一结,自己就被抽掉了赖以直立的树根,他没办法再与大地站成一个标准的直角。

陈桂林再次睁开眼,是在一片混沌的白色里,什么都没有,耳边是指针滴答滴答转动的声音。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个不算很大的伤口,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后边隐匿的小洞。他往四周走了几步,想探寻一下这地方的边际,往上伸手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轻飘飘地离开了底面,直到看见台灯,沙发,床,这些熟悉的物件。然后闯入眼睛的是刚刚洗过澡擦着头发的小美,陈桂林迅速转过头,拍着自己的胸口: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想出声,却发现小美根本看不到自己,然后才想起来,对吼,自己都是鬼了,怎么可能看得到。

陈桂林没想过小美会把自己的手表交给陈灰,但凡鬼魅,总要找个令自己最安心的栖身之所。那块有些幼稚的粉色手表大概是陈桂林唯一还值得留恋的所在。

他听到小美要去大陆,听到她说希望自己能再遇到可以给自己温暖的人,“真好,”陈桂林想着:“她的一生,还长。”

转念又想:“给陈灰也挺好的,毕竟在陈灰家,可以不用一直待在手表里,还能出来。”

谁知陈灰回家就把手表锁进了抽屉,陈桂林也没介意,反正他出得来,片刻之后,又被摆在了台灯下。

陈桂林轻飘飘地出来,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鸠占鹊巢地躺在陈灰的沙发上,环视着陈灰的房间:不算大,陈设也简单,但是有很干净的窗户,书桌直接摆在了窗前,书架上除了刑侦著作,还有一些陈桂林从来没看过,甚至连书名都认不全的书籍,满满一面墙,整齐的码在那里。阳台上挂着一排颜色款式相近的衬衫和T恤,连洗衣机旁边的洗衣液瓶子都被面朝一个方向整齐地码好。

陈桂林下了结论:“陈灰一定有强迫症,很严重的那种。”

洗手间的门打开,陈桂林第一次见到不那么紧绷着的陈灰,赤着脚,宽松柔软的毛衣和洗过之后胡乱吹得半干的头发有股居家的慵懒。陈桂林靠过去,围着陈灰打转,对方身上清爽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还没消散,被空调的热气一烘,钻进陈桂林的鼻腔,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味道。抬手想摸摸对方右眼角的疤,才意识到,摸不到。也对,如果不是变成鬼,这样的距离,陈灰怕是要打人了。

陈桂林不能离开手表太远的距离,所以,陈灰关上门的时候,他只能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叹了口气:真是的,还想造访一下陈警官的卧室呢。

开始只是想探究陈灰的日常,后来慢慢的就是开始对这个人本身感兴趣。

有次陈灰加完班回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陈桂林蹲在沙发边就着窗外满月的月光看他的睡脸,伸出手隔着空气描摹他的脸,陈灰其实不算好看,无论是男人或女人,陈桂林都见过比他好看精致得多的人,但他身上有股劲儿,是陈桂林从没在别人身上窥到过的。陈灰的呼吸声被泼进来的黑夜无限放大,也许他真的太累了。今晚有很亮的满月,月光和黑夜一起从窗口流淌进屋里,一地清辉。陈桂林产生了想和他交流的想法,可是怎么办呢,他看不到自己,也不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许,可以用写的?但是他拿不到笔。

忽然想起之前金毛烧给他的照片,他是可以真真切切拿在手里的。所以当天凌晨,某个从酒吧下班回家的小可怜在梦里听到陈桂林耍赖的声音:“喂,金毛,下次来看我,记得带几支笔给我。”金毛醒来汗毛都立起来了,在清晨的光线里抖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幻觉,幻觉,死小子第一次给我托梦,要什么笔啊,好诡异哦。”虽然说着幻觉,还是在清明时节的细雨里给陈桂林烧了几只黑色的碳素笔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下次缺什么,记得再告诉我,不要麻烦别人哎。”

果然是能拿到的,陈桂林握着笔坐在陈灰的书桌前,看着面前摊开的纸,落笔又划掉,最终只添了寥寥几个字。陈桂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墨迹,把腿翘在陈灰的书桌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仲春里斑驳的树影,惬意。

陈灰是在某个不加班的傍晚回到家时,发现了书桌上那行如同小学生的字迹的,一张草稿纸上写着:喂,陈灰,不要总是吃速食。

职业敏感让他迅速警觉起来,先查过门窗,又蹲在门边仔细看了入户处的脚印,确实,只有自己的。

他把那张纸拿在手里,没什么味道。书写的语气似乎很熟稔,没什么威胁的意味。想着明天送到物证科检查一下,但看着那句“喂,陈灰,不要总是吃速食”,又觉得没必要。

从笔筒抽了枝笔,陈灰直截了当地在那行字后问道:“你是谁?”

然后惊奇地看着纸上的字一笔一划地凭空出现:“陈桂林呐。”然后又补了一句:“你不用写字啦,我听得到你讲话。”

纸上写:“不是,我在手表里,小美把手表给你,我才来的。”

陈灰又问:“所以,从去年到现在,你在我家待了五个月了,你能看到我每天做什么?”

陈桂林写:“你这么警惕干嘛,你的日常好无聊的,我又不能离开手表太远,你连卧室都不给我进。”

陈灰拿起台灯下的手表,问他:“这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都没有,白茫茫一片。”

陈灰想到了书里读到过的limbo这个概念,不生不死的边缘之地。

他又问陈桂林:“那你干嘛今天才写字给我?”

“我今天才拿到笔啊,金毛那小子,办事效率太低了。”“比你们警察还低。”

陈灰“嗤”地笑出声,对他的挖苦也没生气,把陈桂林写字的纸张拿在手里,坐进身后的椅子里端详:“干嘛要待在手表里。”

对方在新的纸上写到:“我是鬼哎,总要找个熟悉的地方待着,不然会散的。”

陈灰点点头,起身进了厨房,把带回来的便当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冰箱,又拿了鸡腿肉和咖喱出来,确实,总吃速食也不好。

之后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陈灰慢慢感觉屋里变得吵闹起来,陈桂林像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儿。去陈灰的卧室要写,你屋子里好单调哦。看陈灰的书架要写,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你的生活好无聊。看到陈灰书架上毕业时的合照要写,你年轻的时候就这么严肃吗,一点都不像二十几岁的样子。陈灰偶尔嫌他烦,把他关在卧室,他就拿笔在陈灰的床单上写:陈灰,不理我晚上就在你脸上画乌龟。

但在陈桂林写下:陈灰,我的笔要用完了,你给我烧几支啊时还是投降般在家找了金属的篓子点燃了几支碳素笔,然后看对方继续用自己的笔骚扰自己。

台北夏季多雨,玻璃上永远汪着几分雾气,还有在连绵的雨天怎么都晾不干的衣物。

陈灰晚上窝在沙发里看书,偶尔看着面前的纸上有几个字出现,在翻页的间隙答几句,陈桂林写:“我今天在你书柜的最下面看到漫画了,我想看。”

陈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哪里?”

“就在书柜最下面,一整排,原来警察也会在家偷偷看漫画啊。”

陈灰起身拉开书柜最下层的玻璃,一些回忆不请自来,那是自己少时收藏的《钢之炼金术师》,从连载开始,追到完结,随手抽一本出来,问道:“你想看这个?”

“嗯,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漫画,可是总也看不到。”

陈灰甚至能想象得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像那晚他在铁丝网旁边对自己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啦”的时候是一样的。

陈灰把那套漫画搬出来放在沙发旁,跟陈桂林道:“明天我上班前给你把书在桌上分页摆开,你自己慢慢看吧。”

“这可是陈警官的收藏哎,撕开岂不是很可惜。”

陈灰笑笑:“我现在也不看了,收着也是浪费,有人想看,书也会高兴的。”

纸上又写:“陈警官,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很温暖的人呐。”

陈灰把书按顺序放好:“没有人说过,只有你说过。”

纸张似乎染上了情绪:“我在夸你哎,我都没夸过别人温暖。”又好似自言自语地写道:“我都没遇见过什么温暖的人,有的话,你算一个。”

陈灰收书的动作顿了一下,也许在陈桂林三十六年的旅途里,血雨腥风占了太大的比重,以至于连自己给的这点不算什么的举动,他都觉得温暖。陈灰感觉脑子里的血液打着旋儿,不自觉朝身旁空着的位置笑了下:“我书柜下面其实还有很多漫画,你可以慢慢看。”

等陈桂林把那27本漫画看完,窗外的树影已不再斑驳,取而代之的亚热带气候里饱和度逐渐降低的绿色,几场秋雨过后,T恤就被迫退场了。

连着两个大案子,陈灰大概有二十天没回过家了,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入睡前,还想着,没人给陈桂林翻页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着急知道下面的剧情。

等忙完手上的工作,手底下的人照例要他请客,资料员小姑娘仰着头问他:“副局,我们好像都没去过你家聚会哎。”

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还有个室友在家呢。刚想诌个借口拒绝,新来的小警员附和道:“对吼。”旁边有跟着陈灰很多年的下属:“别说你们了,我跟灰哥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去过他家。”

小姑娘的眼睛像闪耀的小菊花:“这次忙了这么多天,陈局,犒劳一下大家嘛,去你家喝酒好不好,我介绍个漂亮姐姐给你认识。”

陈灰叹了口气:“好,不过我家没什么吃的,一会你们去买吧,我买单。”

“谢谢陈局,那我们不客气啦。”

陈灰抓了一把头发,看着一群小朋友雀跃着商量要买什么酒,买哪个摊子上的小吃。想着一会回家怎么跟那位看不见的室友交代。

等到了陈灰家楼下的时候,天边砖红色的晚霞已经彻底落了下风,被清莹蓝色的夜空挤得没了立足之地。

他回身关上门:“没有,前几天受潮了,晾一下,出门的时候忘记收了。”然后走到书桌前,不动声色地把台灯下的粉色手表收进了口袋才招呼他们坐。

资料员小姑娘边把吃的从袋子里拿出来边环视整个屋子:“陈局,你家,干净得都没有人气。”

他愣了一下,也对,陈桂林现在不算人。

他本以为小姑娘说的“给你介绍漂亮姐姐”是句玩笑话,谁知刚刚在路上,女孩儿在副驾驶认真地给自己展示了地址:“我们先去接姐姐吧,陈局,你就当见一面呗,姐姐人超好。”话到这份儿上,再拒绝似乎显得矫情了,他只好打了方向盘,绕路去接人。

那是个高挑的女子,看起来很干练利落的样子,连笑都像陈灰一般,带着三分疏离。女子似乎也不抗拒和他接触,坐在对面大方地瞧他的右眼,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他主动开口解释:“假的,之前受伤了。”

身边的同事立刻补充道:“之前追犯人被刺伤的,那个混球。”

陈灰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手表,听到对面女子的声音:“恶人太多了,你们的工作自然也很危险。”

陈灰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职责所在,我倒没有介意过这个。”

等桌上的酒见了底,陈灰借口去洗手间把手表拿了出来,小声问道:“陈桂林,你在吗?”而后摊开手掌,感觉到了轻微的压力,有字显出来:“嗯。”

陈灰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一行字又显现出来:“陈灰,你不会在相亲吧,好老土的方式啊。”

陈灰转身对着镜子洗手,将手上的字迹洗掉,幽幽地吐出一句:“我无意也无力承担他人的人生。”

再次把手表收在左边口袋里,出了洗手间。餐厅里,一群小朋友已经喝得薄醉,上来抓着陈灰拼酒:“灰哥,你喝嘛,反正明天不上班,我们一会也不要你送。”

陈灰去冰箱给他们拿冰:“我要是也醉了,一会你们怕是计程车门在那儿都找不到了吧。”

关上冰箱门转身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女子酒量出奇得好,在一群醉醺醺的小朋友之间,清醒得有些另类:“陈警官,我见过你。”

陈灰把冰盒随手搁在台上,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有吗?我们都住在台北,也许在哪里碰到过吧。”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不是啦,两年前,有个著名的通缉犯,不是你抓的吗,当时很多报道啊,我看过你出镜。”

你看,总是有人会记得,只是那些记忆一直掩藏在奔波劳碌中,一旦提起,于自己而言便是精神上的凌虐,陈灰又把手放进口袋里,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并不反感这些找上他的痛感,就像他始终不知道怎么定性自己和陈桂林的关系,追逐?憎恨?放下?最后好像只剩下一句“算了吧。”

“其实,我觉得他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虽然伤害到你这件事,确实做得混蛋。”女子晃着玻璃杯中明黄色的液体。

陈灰靠在流理台上,背弯成了一个椭圆的一半:“他啊,是个傻子,也是个疯子。”

女子点点头,似乎在认同他的评价:“你好像很了解他?”

陈灰的笑犹如玻璃杯上挂着的水珠,轻轻一戳就破了:“我查了他四年,再不熟悉现在也熟悉了。”

女人站直:“我还以为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劣迹斑斑的人有多狠的故事呢,看起来,你似乎没有多恨他。”

陈灰也站直,把冰盒拿在手里,低温触碰皮肤的那一刻,痛感似乎被麻痹了:“我刚刚说了,职责所在,谈不上恨,只是如果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我估计会揍他两拳吧。”

女人被逗笑:“听关关的描述,我还以为你是个古板无趣的人,原来,你也有这样有意思的一面啊。”

陈灰示意她先走,自己才出了厨房的门。

一群人闹到后半夜才走,关上最后一辆计程车的门,陈灰在夏末的凉风里站了好一会才上楼,回家第一件事,把手表放回原位置,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将纸摊开:

“陈灰,我在你两点钟方向,你想揍我的话,可以出手,我不动。”

“不要偷听别人讲话。”

“不是你把我放在口袋里的吗,我又不想听你和女人调情。”

“调情的话,还要聊到你,那也蛮恐怖的。”

“看吧,我就说我会被人记住的。对了,陈灰,我死了之后,是不是有很多报道啊,找出来给我看看嘛。”

陈灰吸了口气,去够书柜顶端那本他原以为再也不会打开的黑色笔记本,摊在桌上给陈桂林展示:“喏,看咯,大名人。”

“什么嘛,这照片真丑,拍得都没有旁边的你好看。”

“这是我国中的照片哎,我自己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从哪里挖出来的。”

“喂,陈灰,你穿警服很正哎。”

“想想这辈子上最多的新闻,竟然是和你一起出镜,有点爽怎么回事。”

......

陈灰听着他在纸上啰嗦,决定不再理他,起身去洗澡,站在雾气濛濛的镜子前,陈灰有股坐过山车时,身体和灵魂都被带着强迫下滑,心脏却抗拒着悬在原地的滞后感,感官是分离的,脱节的。陈桂林像是一份他没有写好的案件总结,那个句号无论画在哪里,都像是冲出预设好的轨道秩序。

浴室暖黄色的灯光下,陈灰的影子变成了一团不那么纯粹的黑,像他的名字一样。

他说不上陈桂林出现的这半年生活起了何种变化,只是慢慢的,回家似乎有了理由,要给陈桂林把新一卷的漫画摆好,加班时偶尔和他在台灯下的A4纸上闲聊几句,听他评价自己的衣着像个呆板的中年人,偶尔忘记身边还有个看不见的鬼魂,骂脏话时会惹来陈桂林说污言秽语,没有女人会喜欢的...有时候也觉得,昏昏碌碌的生活之外,陈桂林变成了洒在布列塔尼上的糖霜,给自己逐渐无波的生活激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波澜。

从浴室出来,新放的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句子:

“喂,陈灰,每次你不想聊天了,就把我自己关在客厅。”

“你走了二十一天哎,那几页漫画我都会背了,你明天记得给我换新的。”

“陈灰,要不我们装个电视吧。”

“我想看宫崎骏,我小时候就喜欢宫崎骏,可是我家没电视,我从来没完整的看过一部。”

“喂,陈灰,你不会要结婚吧,你结婚了,会搬走吗?”

“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房子的窗户的,能看到街上的人。”

陈灰边擦头发边看纸上的字迹,也许是写得太多了,这小子的字倒是比原来有了很大进步。他没回答最后那个问题,只问他:“你喜欢宫崎骏哪部电影,我明天找给你看。”

纸上又写:“哈尔的移动城堡,我小时候就总看不到结尾,到现在都不知道哈尔最后死了没。”

陈灰把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好,你先用pad看好吧,等什么时候我有空了,就给你装电视。”

“好!”书写的人似乎怕单单一个字不足以表达他的情绪,在后边添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黎明时分落了雨,陈灰把陈桂林放进了卧室,坐在飘窗上和他一起听雨:

“陈桂林,你什么时候走?”

好久都没见白纸上有字迹显示,等得陈灰都以为他没听到自己这句话,纸上才一笔一划的写道:

等你看不到我写的字的那天。

CP:陈桂林x陈灰

Summary:来吃我用玻璃渣子当奶油做的蛋糕!

周一,打工人的痛苦序章。

陈灰照常买了早点,脚步颇有些轻快的走路去上班。

“喝的啥啊,看你喝的好香。”

“王奶奶做的豆浆,没喝过吧?”

陈灰挑眉,手握豆浆在空中轻轻晃了个圈,炫耀一般回应走在身侧的鬼。

“你咋知道我没喝过。”陈桂林撇嘴,装的是毫不在意。

“呵,因为她们一家三个月前才搬过来。”

陈灰说完,也不管陈桂林恼不恼,大步走远。

谁让他非要从义眼中出来走在大街上跟他讲...

陈灰虽然拿这鬼没办法,但气一气他还是能做到的。

看着陈灰自顾自走远了,刚消下去的一点点小火又从心里冒了出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灰的背影,那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身躯出人意料地能抗能打,每次和他交手都让他产生一种敌逢对手的快意。

陈灰是他的对手,是他的朋友,是他的……

陈桂林瞬间雾化追上陈灰,挡住他去路,双手微微向内并拢举到他面前。

“陈灰,你就放心把我一个鬼扔大街上?搞丢了怎么办?”

陈桂林双眼微眯,纯黑的眼珠仿佛要吸走陈灰眼睛里所有的光。

他就是故意的,看着陈灰要走,心里涌上的不安驱使着他追上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陈灰不能把他丢了。

陈灰听他语气怪怪的,又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心道你这不是来自首了吗。

但是看着陈桂林低眉顺眼的样子,陈灰起心吓唬他,故意板着脸道:“你不听话就把你扔了。”

陈桂林变鬼后越发肆无忌惮,他作为警察怎么能真的放任不管。他只是想借机试探他对陈桂林的约束力罢了。而实际上是陈桂林找上门的,他又有什么能力决定他的去留呢?

听罢,陈桂林伸出的手颤了一下,慢慢地不甘地握紧垂落在身侧,身躯雾化钻入陈灰义眼。

“需要我的时候叫我。”

鬼影消失,耳畔才响起低落的声音。

陈灰诧异,陈桂林居然真的听进去了。莫名的成就感让他联想到警犬的训练,于是,秉承着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原则,陈灰右手两指并拢轻按在义眼上,低声道:“今天要出外勤,到时候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下班就可以给你发工资。”

义眼轻轻转动了一下,刚还在低落的陈桂林瞬间满血复活,点头如捣蒜。

商贸大厦楼下,陈灰拿着对讲机倚着车等在路边。

经人举报,位于12层的寰宇大饭店疑似有非法交易,今天先来做调查,而陈灰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只带了几个新人。

被局里的人调侃成培养新手的老师傅,陈灰也笑着应下了。谁不是从新手成长起来的呢,他至今都感谢刚入警队的时候带他们这帮新人的老刑警队长,现在老队长光荣退休了,他成了队长,接过了先辈手中的旗帜,继续培养警队的未来。

陈灰点上烟,刚吸了两口,化身黑雾去打探消息的陈桂林就回来了。

陈灰依着车门,比站直的陈桂林看上去矮了半个头,于是他微微仰头示意他快讲。

“在1号包间交易。没有大鱼,都是些跑腿的小扒菜。没什么威胁,身上只带了刀,连把枪都没有。”

陈桂林语气不屑地快速讲完,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去找陈灰的眼睛。那瞳色不一的眼睛总是能吸引他的兴趣,但陈灰只是短暂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移开了。

陈灰不觉得意外。出发前他根据举报内容判断此行没有太多危险,加之有陈桂林这个挂,才敢放手让几个新人先进去调查着。

陈灰想了想,联系上几个新人,让他们留意着包间。他没有直接说明监视哪一个,毕竟要锻炼新人还不能打草惊蛇。至于担心跟丢了?

不存在的。哪怕没有陈桂林,他也是个能力出众的刑警。

“放心啦,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还是换批人培养吧。”

陈桂林才不在意几个条子的成长,他只是不爽陈灰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

陈灰没有说话,他是队长,意味着他需要对队员负责,对任务负责。

见陈灰还是不搭理他,陈桂林也识趣地不再打扰,贴着陈灰同样倚靠在车门上抬头望云。

他们的肩膀靠在一起,陈桂林舒心地想,他这艘船终于有了可以靠岸休息的码头了。

事实证明,几个新人挺能干的,从服务员上菜的细节锁定了1号包间,又分散开从各个角度监视监听,出口也安排好了人。

最终,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下班啦,老板快发工资!”

从陈灰出警局开始,陈桂林就围着他打转。

“好好好,回家再说行不?我想先吃饭。”

陈灰无奈地继续举着手机。有上次被咬的经历,陈灰说不紧张都是假的。他想着先吃口饭吧,他吃饱了再去喂陈桂林。

啧,这不就是以身饲鬼了吗。

但是他都答应了,只希望陈桂林下嘴轻点吧。

“没问题,我来给你做。”

陈桂林干劲满满,像个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少年。他简单好懂,生命力总是能在他身上迸发出光彩,哪怕他已经死了,却总是能让陈灰不经意间忘掉他身死的事实。

夕阳残照,往日形单影只的身影终于不再孤寂,微风吹起万家烟火,陈灰心中的空缺好似被填满了。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一人一鬼坐在沙发里,陈灰认命一般抬起右手将手臂递到陈桂林嘴边。

陈桂林一脸问号,不明白他在干嘛。

见陈桂林不动,陈灰心下一慌,别是还挑嘴吧。

“愣着干嘛?只准啃手。”

陈桂林这才明白陈灰是误会了,他吸食阳气的方式又不局限于咬人,只是那晚的失控让陈灰先入为主了。不过既然陈灰都送上门来了,他当然愿意吃顿好的。

陈桂林侧过身面对向他,两只手一前一后攀附而上,阴冷的气息仿佛蛇在手臂上爬行,陈灰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巴不得他赶紧咬完。

陈桂林却一点也不急,他左手托着陈灰的小臂,右手拇指摁着陈灰流畅的肌肉线条慢慢下滑,最终停留在尺骨的位置,一轻一重地画着圈。

一阵阵酥麻的痒意从手腕上突起的尺骨处传出,故意挑逗着陈灰的神经。不等陈灰出言制止,陈桂林的手又继续下滑,顺着骨架滑过手心,一下下按抚过每根手指。

“陈灰,你手上茧子真多,和我一样。”

陈灰瞪过去,想要控诉陈桂林故意的磨人,却一头撞进了陈桂林深海一般的眼睛。

表面的漩涡,深藏的暗涌,他的情绪在翻滚,搅动着陈灰的情绪。

陈桂林握住陈灰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火热的掌心烧着他冰冷的脸,他仿佛又有了活着的感觉。

陈灰独有的气息萦绕在嘴边,陈灰紧张的注视落在脸上,陈桂林终于满足地咬住了陈灰拇指下的肌肉,用略微尖锐的牙齿细细摩擦起来。

想象中粗暴的啃咬并没有到来,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打乱了陈灰早已做好的心理建设。越来越多的电流窜上大脑,直到陈桂林的虎牙已经抵住了手腕上的动脉,陈灰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够了,别得寸进尺。”

陈桂林立刻松口,放他手自由。

“好的,警官。”

陈桂林见好就收,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这次的试探也差不多了,他还以为陈灰会更早地喊停呢,只能说陈灰真的挺纵容他的。

纵容他这个罪犯继续在他心里杀人放火。

陈灰担心未来的不可控,又被陈桂林活在当下的精神所影响。

他终于动摇了。

周二下班,陈桂林却提出用工资换一个要求。

“干嘛?”

“去兜风,去吗?”

陈桂林的贸然闯入,打乱了陈灰工作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开车还是陈灰,不然被监控抓到他坐灵车真就解释不清了。

陈桂林倒是双手扒在车窗上,探出半个身子恣意地感受着风的形状。

下了班还被迫当司机,陈灰看着他那兴奋样真觉得不爽。看一眼前后,都看不到车,于是陈灰抬脚揣在陈桂林屁股上,差点没给他踹出去。

“这一脚真黑啊,还好我是鬼,没用!”

陈桂林回头挑衅地冲他大笑,陈灰忍了又忍,终于拐到路边把车停了。这只是条通往海边的普通公路,倒也不影响什么。

“笑啊,我立马掉头回去。”

“对不起啦,没想到你这么小气,玩笑都开不起……”

“陈桂林!你皮痒了!”

车里一阵鸡飞狗跳。

最终他们还是重新上路,只不过陈灰手上脖子上多了些浅浅的红痕,至于陈桂林,他一个鬼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风渐渐染上了咸味,远方的地平线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深蓝。

终于在日落的前一刻,他们赶到了海边,太阳只剩一个红盖头留在海平面上,其余的部分化作无数染料倾倒在海里,海天相接,绚烂的色调在交织映照。

“好看不?天气好的话,这里超级适合看日落。”

陈桂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冲着海平面高喊了一声。他已经很久没认真看海了,小时候看得多了,长大后陪他看海的奶奶不能再陪着他了。

“确实。”

其实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儿适合看海上日落,但生活忙碌起来,只剩匆匆的路过。

陈灰也是其中之一,他甚至记不清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但是这一次他却深深记住了。

他学着陈桂林的样子伸展双臂,任凭温热的海风吹在身上,一身的疲劳都被吹散了大半。

一人一鬼享受着落日的余晖,直到太阳彻底融进海里,直到天光逐渐暗淡。

“走咯?”

“天黑再走吧。”

陈灰望向陈桂林,不用多说,眼光流转的瞬间,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念头。

人生在世,何须处处循规蹈矩?

“陈桂林,谢了。”

陈灰难得对他如此诚恳,陈桂林先是一愣,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

“不说那些,吹风。”

陈灰任由他揽着自己,直到许久过去。

“陈桂林。”

“啊?”

“我肩膀麻了。”

“啊啊对不起!我给你揉揉?”

“滚啊!”

周三下班后,陈灰摸出裤兜里那张精神科主任的名片,扔进垃圾桶里。

晚饭是陈桂林包揽的,陈灰被他劝出了厨房,他说材料准备好了,今天做卤肉饭。

厨房里的卤水香味飘到客厅,勾得陈灰抓心挠肺,电视看不进去,数着挂钟度日。

直到数到第十七天,实际上是十七分钟过去,陈桂林终于端着一盘浓香四溢的卤肉饭出来了。

“我的独家卤肉饭,请品尝!”

那是一盘精心摆盘过的卤肉饭,米饭吸饱了卤水,黑红发亮,五花肉更是Q弹软滑,配上标配的水煮蛋和青菜心,和店里卖的有的一拼。

但,独家在哪儿?

陈灰带着疑惑吃起来,只一口味蕾就被捕获了,他不经加快了速度,直到吃到水煮蛋的时候发现味道不对。

“茶叶蛋?”

“答对了!”

陈桂林咬着下唇笑起来,眉眼弯着示意他接着吃。

还有?

陈灰将信将疑地在米饭中间挖了个洞,一片红亮的光跳出来。

下面全是油辣椒!

“陈桂林,你到底放了多少辣椒——”

陈灰当即就要站起来,陈桂林立刻俯下身,握住陈灰拿筷子的手,又摁住他的肩膀将他摁回在椅子上。阴冷的气息浇灭了陈灰刚窜上来的火气。他看着陈桂林握住他的手,牵动着他用筷子蘸了点油辣椒抬起来。

筷子的尖端挂着点滴红油,晶莹透亮,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光。

“这是改良版,信我,烧嘴不烧胃。”

陈桂林凑到他耳边低声蛊惑着。他知道陈灰不怎么吃辣椒,但奶奶给他做的卤肉饭里从来都放辣椒,他于是记住了,卤肉饭里一定得放辣椒才叫卤肉饭。

“混饭吃更香哦。”

陈桂林松开了陈灰的手,等待着他的选择。

陈灰不怎么吃辣椒只是年纪上来了,加班导致肠胃有点毛病,但是早年间他也算是能吃辣的。

陈灰心说,要不试试?

“我要是窜了你给我等着。”

陈灰撂下狠话,将筷子头含在嘴里,嗯,确实挺香的。但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么多辣椒,最后是倾斜着盘子吃完了卤肉饭,剩一层薄薄的辣椒油在盘底铺开。

陈桂林有些遗憾,但是也足够了。

饭后,两人一起洗的碗,陈桂林这才如数家珍一般挨个介绍起他用的配料和制作方法。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进厨房?”

“看到效果后再讲过程,比先讲过程更能让人记忆深刻吧。”

陈桂林坏笑道,其实他是有些担心陈灰不喜欢才先瞒着的,但结果挺好的,就难得装一下啦。

陈灰看着他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陈灰挑眉,回以挑衅的冷笑。

“你就吹吧。”

目光交汇,没一个示弱。

可偏偏义眼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这些天都没痛过,今天却是毫无征兆地又痛起来,陈灰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捂眼,半途又想起手上全是洗碗水,生生停住,又转向去摸擦手毛巾。

陈桂林也吓了一跳,抄起手边的干毛巾把手擦干,捧起陈灰的脸。

“让我看看。”

“别捣乱。”

陈灰想把他推开,却推不动,反而让他靠的更近了。

“别乱动,我给你舔一下吧,我看上次挺有用的。”

“不需要,你起开。”

见陈灰还要把他往外推,陈桂林是真的生气了,他强硬地把陈灰的后腰抵在洗手台边,封死了他的退路。

“陈灰,我又不会害你,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陈桂林抓住陈灰的双手压在洗手台上,上半身倾压下来,陈灰疼地眯起来的左眼看不清他阴影下的眼睛。

那一晚在铁丝网前的经历幻灯片一样接连闪过,他没能拦住陈桂林给他留下终究会化为泡影的希望,也没能拦住陈桂林一条路走到黑最终生死两隔的事实。

那时候就不该答应和他聊聊。

陈灰也怒了,一个头槌向陈桂林砸去。

“不用你多管闲事!”

咚!

距离太近下大力的头槌让陈灰都有些眼花,而陈桂林却接下了没有后退一步。

“陈灰,这是我造的罪,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他低声祈求着,高大的身躯轻微颤抖,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临刑前,他想过很多事,最终闭眼的瞬间想到了陈灰。

一只眼睛看的世界都是不完整的吧。

陈灰愣住了,生前那般嚣张,死后是怎么会自责的。但是手腕上传来的战栗是真的,他像是要化开的眼睛也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无法拒绝陈桂林,顷刻间卸了力,沉默地望着他。

也许哪怕回到那天,他还是会默许陈桂林舔舐他的义眼。

陈桂林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退让,他松开手,再次捧起陈灰的脸,吻住了他的眼睛。

不似上次的温热湿润,只有冰冷干涩。

就当冰敷了。

陈灰自嘲地想着,感受到幻痛的快速消散,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第二次抽烟的感觉。

会上瘾的吧。

不消一会儿,陈灰终于推开了陈桂林,后腰这才离开水池得以放松。

陈灰不知道说什么,陈桂林也没有像上次那样问他还痛不。

厨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宛如置身于夜晚的森林,一场更大的狩猎正在酝酿。

在与陈桂林的眼睛对上时,陈灰知道自己找对了。

陈桂林的目光富有侵略性,甚至毫不掩饰地摆在了明面上,陈灰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陈桂林还是退后半步给他留出了退路,他完全可以从他身侧逃走。

这等于是无声地宣告:他把决定权留给了陈灰,是走是留,全凭陈灰一人决定。

在等待陈灰作出决定的漫长的两分钟里,陈桂林远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第二次吻上陈灰的义眼,陈桂林终于明悟,他想和陈灰有更多的接触并不是因为鬼吸食阳气,而是他本心如此。

陈灰想了很多,前半生的回忆,与陈桂林四年多的纠缠,最后眼前浮现出的,是那红盖头般的落日。

也许喜欢看海的人都或多或少向往过自由,哪怕只是短暂的自由。

陈灰哆嗦着闭上眼,向前迈出半步,吻住了陈桂林的唇。

回应他的是毫无章法的啃咬,嘴唇被咬破了,血吞进肚里。

陈桂林的手模进他的衬衫,冰冷的触碰点燃了他皮肤下的血管,被吻得氧气缺失而头晕目眩的陈灰只觉得皮肤开始烧起来,燥热弥漫了全身。

被摸到后腰的软肉时陈灰身体骤然绷紧,不自主地仰起了头,将喉结送到陈桂林嘴边。

陈桂林无师自通一路向下吻去,啃咬过滚动的喉结,胸前的肌肤。

他用膝盖分开陈灰的腿,不让他有任何中途逃跑的机会。

直到陈桂林的手滑到了陈灰的小腹上,陈灰这才猛然惊醒。

“等等,这,这个你没办法的吧……”

“试试看?”

陈桂林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将他整个人抱起放在大理石灶台上。

厨房的窗口正对着街上的路灯,淡黄的光线照射进来,将陈灰的影子打在墙上。

漫长的夜晚,水池里的水几次剧烈的晃动,墙上的影子也停止不住地起伏。

陈灰忍痛性很好,但这一晚眼泪终究是收不住的,顺着风干过无数次的泪痕留下,滑落到嘴里,是苦涩的,也是欢愉的。

周四早上在闹钟声里醒来时,陈灰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的地方,动一下哪哪儿都疼。他下意识摸了摸身侧,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身上的青紫的痕迹,陈灰都要怀疑昨晚是不是做了个荒唐的梦。

他记得陈桂林最后死皮赖脸地爬上床,要和他挤着睡,他洗完澡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没去在意陈桂林到底睡没。

他也不在乎,只要陈桂林不会跑出去吃人就行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推开门,正遇上陈桂林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

“起了?来吃早饭。”

陈桂林把面条放好,走过来要牵他。

陈灰赶紧躲开他的手快步走到餐桌前坐下端起面漱漱地吃,暗道这陈桂林怎么转性一样,差点没给他吓出鸡皮疙瘩。

陈桂林没得手也不失落,扫了眼陈灰脖子上隐隐露出的红痕,满意地舔舔嘴。

陈灰注意到他的视线,脸色一沉放下筷子就要走。

陈桂林连忙讨饶道:“我走我走,有事叫我,你好好吃饭。”

陈桂林飞快地钻入他的义眼,陈灰这才坐回去把面吃完。

放了辣椒确实更有味道了。

到警局后,小王,他周一带的新人小组的组长,向他汇报了最新的进展。

“我们追查到嫌疑人后来到了菜市场新开不久的鱼类交易所,又花了两天跟踪,终于收集到证据,由林分队长带队,将嫌疑人和鱼类交易所一同查获,捣毁了这个地下走私交易点。”

这个鱼类交易所正是上次他去买鱼的那家。

“你们做的很好,记得写一份正式汇报上来,我再仔细看看。”

陈灰吩咐到,小王却没有离开,眼睛飘过陈灰脸上的黑眼圈,出言提醒道:“陈队,感谢您经常照顾我奶奶的生意,您也记得多休息。”

陈灰一愣,点头微笑着应下,目送小王退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陈灰松了口气,他庆幸小王只是看到了他的黑眼圈,不然可能会有诸多麻烦。

陈灰低下头两指轻按在义眼上,低声说道:“你今天的工资没了。”

义眼颤动了一下,耳边传来陈桂林的哀嚎。

“是的,我认识的一人走得不顺畅,经常半夜托梦,有时候甚至能看见他,有什么办法能将他超度了吗?”

陈灰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复,一阵阴冷的气息就覆盖了他。

“陈灰,你在做什么。”陈桂林俯视着他的背影,语气异常冰冷。

他站起身转过来面向他,头一次,他从陈桂林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他看到陈桂林眼里的挣扎和难以置信,仿佛下一秒就会崩碎。

那眼神下的痛苦,快要溺毙他。

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眼睛,陈灰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先听我说,我会老,会死,等那一天到来如果你还是不能去投胎你怎么办,还在世间游荡?”陈灰只能尽量温和地解释。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联系好了人?”

陈桂林不为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骗他。张贵卿说他得了肺癌骗他去自首,林禄和让他放下执念结果骗钱骗命,现在,陈灰也要骗他吗。

但他回答不了陈桂林的质问。落在陈桂林眼中,陈灰的沉默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击破,陈桂林愤怒地揪起陈灰的领子将他提起来,近乎咆哮道:“陈灰!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投胎?是你把我留下的!”

“什么、意思?”陈灰艰难地掰着陈桂林的手指,脚尖只能勉强触地,呼吸困难使他涨红了脸,咬着牙挤出他的不解。

“头七那晚,是,是我想再见你一面才找上的你,但是见过后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都已经准备去投胎了!是你的愿望,把我吸了过去,我根本就没想过上你身!你以为真正的鬼上身是什么样的?我会挤走你的灵魂,让你替我去死!”

陈桂林像是炸毛的狮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人撕碎。他怒视着他的眼睛,那灰蓝色的义眼仿佛在嘲讽他轻易被骗的愚蠢。那晚他为了不伤到陈灰,不得已自封入义眼,借着义眼和陈灰之间微薄的联系总算是糊弄过去,陈灰才不至于死在梦中。

以鬼的姿态逗留世间,陈桂林也庆幸过还有陈灰可以和他说话。他曾以为自己是有了码头的船,却未曾想到对于码头而言,船只是过客,去留都不会在意。

陈灰的呼吸越发困难,陈桂林眼光暗淡下去。想要抽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陈灰,这样一来什么束缚都将不复存在。陈桂林双手颤抖着,再次对上陈灰一真一假的眼睛,忽地又想起他杀了香港仔后向陈灰的保证。终于,陈桂林愤恨地将陈灰摔在地上,对着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陈灰说了最后一句。

“想超度我是吧,把你义眼挖出来烧了就行。不然,就等着处理各类离奇死亡的案件吧!”

说完,陈桂林化为一团黑雾毫不留恋地飞走,被摔得七晕八素的陈灰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往日的一幕幕细节被重新想起。

陈桂林明明是大晚上找上门,第二天却不急着现身,直到陈灰见到幻觉后才出手,见面后也是先问的幻觉的事。

【我的愿望就是帮你解决掉那个幻觉。】

【是你的愿望将我留了下来。】

呵,陈灰终于懂了,一直没想通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潜意识里,陈灰不愿接受陈桂林的死亡,所以在被问到能不能送他时陈灰逃避了,成了他想说却没能说出的道歉,而这份逃避随着陈桂林的身死得以潜藏下去,浮出表面的愿望变成了再见他一面。

于是许下同样愿心的两人一个变成了鬼前来赴约,一个制造了幻觉来自欺欺人。陈桂林当晚见到了他得以了愿,而他正睡着错过了第一次的相遇却阴差阳错地困住了陈桂林。

等到第二日真正见到陈桂林时,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愿望已经变了。

“我才是鬼……”

陈灰低声喃道,悔恨和自责不断蚕食着他。但他现在还不能自暴自弃,他必须找到陈桂林。

陈灰重新爬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客厅,却在路过餐桌的瞬间顿住了脚步。

桌子上安静地摆放着两菜一汤,碗里冒尖的米饭上还飘着热气。

陈灰一颗心都被揪住了,痛地他再也站不住,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回想起陈桂林进厨房前说的话。

给你炒盘胡萝卜养养眼睛。

眼泪终于决堤。

周六休息日,陈灰却是通宵不眠。

他一个人开着车,找遍了周围他们常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陈桂林的踪影。他又故地重游,找过了铁头举办葬礼的地方,找过了他追上陈桂林的巷子,找过了那晚冰冷的河流……

最后回到了陈桂林的坟前。

孤零零的小坟遮在树冠下,坟前已经长出了杂草。陈灰走上去沉默地仔细地清理起来。

石碑上,从陈桂林走后不久就一直跟着他的幻觉,正坐在上面持续骚扰着他。

“你要不把眼睛挖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与其放任他在外面变成祸害,不如给他超度了。”

陈灰依旧沉默地拔着草,他再也不会回应它了。

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是还没有出现一桩离奇死亡的案件。陈灰不能保证陈桂林一定不会伤人,实际上,他很担心陈桂林继续干起周处除三害的事,先除恶,最后除掉自己。

陈灰也想过挖掉义眼,但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应该是陈桂林逼他仇视、淡忘他的办法。

看着除完草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坟墓,陈灰又点了根烟。

烟气在嘴里发苦,烟雾随风而逝。

破除虚妄,放下执念,终究只有一个办法。

“抱歉,我真的做不到……忘记你……”

周天凌晨,陈灰的搜索被迫暂停。

砰——!

右手边巷子里传来一声枪响,陈灰不忘自己刑警的职责,即便没有带枪,也下了车轻手轻脚地摸过去查看。

眼前的巷子没有灯光,漆黑一片仿佛怪物张开的巨口,陈灰踏进巷子口的时候,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不敢大意,借着月光前行着。他虽然视力变差了,但听力却得到了锻炼,他靠在墙上仔细听着,确认没有声音。

难道人已经死了或者跑了?

直到他走出拐角,这才看到一个人倒在暗红色的地上,一动不动。陈灰脸色凝重,一步步走上去查看。

突然,那人身上开始有黑雾如水般渗出,又互相吞噬、融合、汇聚,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渐渐有了人形。陈灰心下一惊,这怪诞的一幕让人毛骨悚然。

“陈灰!别过去!”

没有任何犹豫,陈灰当即后退到了巷子的拐角。

回头一望,陈桂林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这是他们关系第一次缓和的节点,陈桂林记住了,所以此后一直幻化成这个样子。

“你——”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陈桂林抓住陈灰肩膀将他转过去,推着他就往外走。

“去摇人,这人已经死了,另一个我刚看了眼往海岸跑了,你带人去堵那个跑了的。”

说完,陈灰已经被推出了巷子,重新站在了路灯灯光下。而陈桂林却在黑暗中转身,不多言语就要重新回到巷子里去。

陈灰赶忙握住了他的手臂,陈桂林被拉着只是停住了没有回头。

陈桂林什么都没解释,陈灰还是能猜到。能让陈桂林如此紧张他的安危,而巷子里只有一个死人。

“是鬼?你能应付吗?”

“嗯,带着怨气死的,神志不清。虽然鬼只会找上和他们有着直接因果关系的人,但是因为我的关系,你对鬼来说已经是块肥肉了,所以你不能过去,我想办法给他引开。”

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握住陈灰的手,慢慢地从他手臂上撤下去。

陈灰望着他的背影,万千心绪翻涌最终都化作了一句誓言。

“陈桂林,我会一直追捕你,直到我死。”

陈灰四处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的人,却在他身陷险境的时候冲了出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陈桂林一直都跟着他,只是刻意藏起来不让他发现罢了。

“警官,无论如何我都会来向你自首。”

陈桂林的保证犹如给陈灰吃了颗定心丸,他知道陈桂林既然答应了会来,就一定会赴约,多少次都是如此。

而哪怕陈桂林不做任何回答他也只能任由他离去。他首先是刑警,其次才是他自己。陈灰快速坐回车里,一边开车追去海岸一边通知警队。

清晨的时候,做完笔录的陈灰从局里出来,他昨晚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小时才不至于猝死。

这起枪击案件的起因是两个抢劫犯的分赃不均,几天前才逃来避风头。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去车库的路上,早晨的太阳落在身上驱散着冷意。

陈灰真的需要休息,回到局里的时候同事们看见他惨白的脸都被吓了一跳,要不是陈灰坚持要等到个结果,大家昨晚就给他送回家了。

他的车停在了车库靠里面的位置,白天车库没开灯,只有出口处投进来的阳光是唯一的光源。陈灰远远看去,有个人影靠在他的车门边,像是在等他。

陈灰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即便如此,他也能十分确认了。

他先是顿住了,试探着走了几步,又大步地前进,可真正要看清的时候,他又惶惑了,慢慢放缓了脚步,又从大步变成了小步,最终停在了相隔十米的位置。

上去吗?说什么?道歉他会听吗?还是——

“陈灰,我来向你自首了。”

陈桂林仿佛看穿了他的窘境高声提醒道。他笑着,双手高举过头顶慢慢走上前来,走完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

他看着陈灰,看着他脸上苦涩愧疚的自责融进隐忍的笑里,慢慢地将手放下来,掌心相对递到陈灰身前。

相似相同的一幕,终于有了不同的结局。

“这次可不能再把我搞丢了哦。”

陈桂林调笑道。他那日走后又绕了回来,一直跟随着陈灰,跟着他的脚步重新走过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的路。最终在坟前,听到了陈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声音。

明白陈灰没有骗他,陈桂林终于消气了,但还是有些不爽故意赌气不出现,他心里盘算着晾陈灰一周应该够了吧,哪儿能想陈灰真的是衰神附体,一个没留意就遇上了鬼。那次是真的惊险,陈灰再上去一步就会被锁定,而鬼又杀不了鬼,真要被盯上那就完犊子了。

陈灰不知道这些,但是能看得见陈桂林变得有些透明的身躯。

“这么难搞?你不会要没了吧?要不你先咬我一口。”

陈灰低声说着,紧张地抓着陈桂林的手捏了捏,又要去摸他的脸。

“不用这么麻烦。”

话落,陈桂林一手握住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覆上他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陈灰被吻的猝不及防,连忙调整呼吸配合他。

好一会儿,陈桂林才不舍地放过他。

他们鼻尖几乎要凑到一起,陈灰的呼吸和陈桂林不自主散发的阴气在双唇间的空隙里交织融合,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融进身体里。

陈灰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猛然抬起左手攀上陈桂林的肩膀,用力抱住了他。

“再也不会了。”

陈灰低低地答应着,勾住陈桂林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

陈桂林任由他这么抱着,收紧右手将他紧紧攥在手中。

在阳光不肯施舍的角落,于尘烟起落漂浮的地下,伤痕累累的船找到了可以永久驻留的码头,逐渐衰落的码头也迎来了他唯一的船。

日后谈

放假的时候,陈灰要回去探望父母。陈桂林同他一起,帮着陈灰把东西搬上车,短暂地告别了这间小公寓,驱车前往相隔百余公里的陈灰的家乡。

路上陈桂林总是忍不住担心,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连带着原本没啥感觉的陈灰都紧张起来了。

到家,阿妈一阵嘘寒问暖,连说又瘦了。阿爸也在门口等着,帮他拎过路上买的水果特产。这还是陈桂林力荐加上去的,不算他原本已经买好的。

陈灰去厨房帮忙,阿妈抓着他的手臂,示意他俯下身来,问道:“怎么样了?”

陈灰揣着明白装糊涂,“啥?”

“哎,就是你上次说看对眼的姑娘哇。”

“啊,他人很好,还会做饭,工作上也能帮到我,但是……

“但是他前不久出了事故,人没救回来。”

说着,陈灰脸上的爱意落寞下去,只剩了怀念和痛心。

阿妈惊地瞪大了眼睛,不断念叨着多可怜的姑娘,握住陈灰的手轻轻拍着,说不出话。

儿子脸上的眷念不似作假。阿妈心口难受地疼,他家儿子多好的一个人,难道后半辈子真的就要一个人孤苦伶仃了吗,但看着陈灰一副心都随之去了的样子,她又实在说不出开解的话。

陈灰另一只手将阿妈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阿妈,我没事的,我还升职了呢,我也不会孤单,哪怕他不在了,我也感觉他像是陪在我身边一样。”

阿妈久久沉默,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唉,不说了,都过去了,你要好好的。”

“嗯。”

只有在当他处于义眼中遇上陈灰情绪强烈波动的时候,陈灰的喜怒哀乐才会转化为他能尝到的相应的不同的味道。

一如陈灰在安慰母亲的时候,是浓厚的苦涩的中药味。

回程的路上,陈桂林终于得以出现,一出来还是在赶路,他颇有些坐不住地扭来扭去。

“别皮了。以后我阿爸阿妈都不会再催我结婚之类的了,高兴了吧?”

陈桂林听出他还在为骗了父母而愧疚,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凑过去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一下。

陈灰见他一脸讨好的样子,终于眉头舒展开。

“我这边没问题了,接下来去看望侯奶奶吧。”

陈桂林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低吼一声,又凑过来想抱他,被无情地推开。

“陈灰,我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桂林望着他笑,陈灰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最后的一丝难过也烟消云散了。

全文完

关于小船……其实是个联动

*接《焰生》

*陈桂林“功成名就”,成为竹联帮大佬之一,但人尽皆知他心里有一个人,从不近女色

*仍然是单恋(叹气),但是写给陈警官的情书

“那个文得一哦,看到桂林哥吓得脸都白了,动都动不了!桂林哥走过去,他才想起来要跑。结果才一转身,被桂林哥揪住衣领,推着进了车里。我看他脚都软了,还是桂林哥揪着他,才没有滑到地上去……”

周围一片哄笑。陈桂林笑眯眯抽一口烟,另一只手搁在桌面,手指依次在桌面上弹,放松得有些懒散。

屋里的烟已经浓得化不开,白茫茫一片,四处氤氲弥漫,如有形质。烟雾中央那盏从天花板垂下的中式宫灯仍然大放光明,照见下方偌大一张红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桌旁围坐的一圈人个个酒酣耳热,......

屋里的烟已经浓得化不开,白茫茫一片,四处氤氲弥漫,如有形质。烟雾中央那盏从天花板垂下的中式宫灯仍然大放光明,照见下方偌大一张红木圆桌上杯盘狼藉,桌旁围坐的一圈人个个酒酣耳热,一场宴席已近尾声。

大湖帮角头国老大,人到中年,脸颊身形都已圆圆,看上去一团和气。他也是这场宴席的主人,刚刚讲完了段子,此刻摸了摸圆圆的肚皮,四下里看了看,问:“弟兄们都吃饱喝足了吗?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问的是弟兄们,但他眼睛看着陈桂林,明显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众人也都转过脸来看陈桂林的反应。

陈桂林微微颔首。

马上便有人说:“花姐那里新来了几个辣妹,正得很,桂林哥去看看?”

陈桂林微微一扬眉,还没说话,国老大已经上来解围。“桂林哥心里有人啦,哪里会看得上别人。换一个换一个!我们去喝酒!”

那人颧骨处红得发亮,明显是已经喝多了。他并没听出国老大的话意,也没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又或许他自觉是在奉承,总之他讪笑着说:“桂林哥真是重情重义。为个女人守身如玉哦!”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那人眨眨眼,酒瞬间醒了一半,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淌下汗来。他看看陈桂林,又看看国老大。陈桂林表情并不如何凌厉。他抽着烟,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甚至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意,像看一出戏。国老大原本圆圆的一张脸却阴鸷得像罩了一层寒霜。

那人举起手,“啪啪”给自己来了两耳光。打完他抬头看看,陈桂林与国老大还是那个姿势,无动于衷。他只好再打下去,两下之后再两下,再两下,再两下……屋里一时只听到巴掌挨在人肉皮上的啪啪声。没人说话。陈桂林不说话,国老大也就不说话。很快,那人的脸就肿起来了,原本红得发亮的颧骨一片紫涨,再打两下,皮便破了,渗出血来。

陈桂林这才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国老大忙答应:“好好。”

立刻有人站起来拉开门,陈桂林走到门边,等着国老大过来,再一起走出去。众人纷纷跟在后面,“啪啪”声仍在继续,直到门关上,隔绝了声响。

手机响。陈桂林掏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心脏顿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微微加快了跳动。他拿着手机冲国老大打了个招呼,走到一边去接听。

陈桂林放低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在桃源和人喝酒。”

“见一面。”挂断了。

陈桂林拿着手机犯了难。他喝酒了,没法开车。

自然没有下一个酒局了。陈桂林跟国老大道了别,找了一个没喝酒的小弟做司机开车。

又想到那个没眼色乱说话的大湖帮小弟。他其实并没有刻意想要守什么身,只是不喜欢那个场景——许多浓妆艳抹的女子排成一排任人挑选,像一排砧板上的肉。总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也有那么几次,他走投无路,在绝望里与人媾和。事后他躺在床上,只有欲望得以宣泄的心像一个黑洞,慢慢向外侵蚀,吞噬掉他整个人,将他拉入无底的深渊。他向下坠落,轻飘得无法承受。

他解不了那渴。

陈桂林看着车窗外。窗外是如繁星般的万家灯火,因为车速快,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像起了风,吹得他心里空落落的凉。

他喊小弟停下。他下了车,挥挥手,示意小弟开车走。

小弟有些茫然。“桂林哥,这里荒山野岭的,我走了你怎么回去?”

“你不用管。”

小弟不敢再多嘴。他望着他驶远,转身走向马路对面。

在最初与陈灰在酒吧聊过一次后,他又在那里“偶遇”了陈灰几次。最后一次,陈灰叹一口气,说这里吵得听不清,又人多眼杂,换个地方吧。

于是换地方,又换地方,活像特务接头。最近几次是在这里。但今天不得不让小弟送过来,陈桂林想,下次又得换了。

穿过马路后他又往前走一段,面前出现一条岔路,斜斜向上延伸。陈桂林拐上去,顺着这条路上山。四周极静,不见人影。这里本就偏僻,又已夜深,若不是见不得人的密会,恐怕也没人会往这里来。

路旁的树枝叶繁茂。树枝旁逸斜出到路上来,挡住部分灯光,落下斑驳的树影。风吹动树枝时,那些树影也跟着晃动,像水的波纹起起伏伏。陈桂林觉得自己像从现实的世界中掉进了一个旧梦里。

他会做各种各样的梦。但只有这个梦,他小心地藏在内心的一个角落。无论外界如何纷扰,他只要想一想这个梦,便觉得内心宁定。因为这个梦的尽头,总有一个人在等他。

空气潮润,有浮动暗盈的花香。借着路灯的灯光,可以看见路边落了许多紫红色的落花。树丛里黑黢黢的,有不知名的草虫在鸣叫。陈桂林就这样一路走上山去。

山顶用金属栏杆围出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摆几把长椅,面朝山下,供人倚坐休憩,观赏风景。椅子中间矗立一盏路灯,入了夜,灯光开启,光线从高处洒下来,照亮椅子周围一片。几把椅子都空空荡荡没有人。一个人在暗影里一边踱步一边抽烟,似乎有些烦躁。他的头发不时反射一下灯光,耀眼的银白,是早生的白发。

陈桂林心里有一股无法自抑的欢喜,自心底涌起,暖洋洋流遍全身。他小跑过去,绽开笑容问:“等急了吗?”

陈灰捏着烟,扭头看他一眼,忽然一拳砸了过来。陈桂林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踉跄倒退两步,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摸,见了血。

陈桂林火气有点冒头,蹙着眉粗声粗气地问:“这是怎么了?”

“你杀了文得一?”

陈桂林一怔,不答。

陈灰骂一句脏话(而我写出来就会被屏),“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和国老大光天化日把人架走,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你跟我说不是你?”

陈桂林不紧不慢地摸出烟盒,抽出一只烟点着火,再吸一口,才斜觑着陈灰问:“警官,你今天才认识我?”

陈灰气得又冲上来要打他。这次陈桂林有了防备,飞快地竖胳膊一挡,把这一拳架开了。但这一下让他真的有点火了,又不解,喝问:“你疯了?文得一是你什么人?以前也不见你这样!”

“你是不是得意忘了形?不是竹联帮给的任务你也敢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被下了通缉令?”陈灰说到气恨处,又冲上来要打他。

陈桂林一开始还有点懵,但他反应很快,电光石火间已经理清了头绪——杀文得一不是竹联帮给的任务,所以这事竹联帮不肯替他去跟警察那边兜着。他做事又招摇惯了,这么大的破绽警察当然要抓,于是下了通缉令通缉他。

陈桂林往后一跳,躲开陈灰再次袭来的拳头,倒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吗?”

陈灰怔住,眼中掠过如梦初醒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就那么呆了一会儿,低声骂一句:“我管你去死。”他不再追打陈桂林,后退一步,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

陈桂林也没再上前。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抽着烟。

陈桂林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大意了。这两年他在竹联帮的庇护下顺风顺水,一路做到忠堂的堂主,在竹联帮算是一号人物,在道上也是威名赫赫。自然而然,便有人前来攀附结交,比如国老大。他也是义气上头,应国老大所求,替他杀了对家的文得一。没想到竹联帮翻脸如翻书,竟一点旧情面不讲……

原来到头来,他仍不过是枚棋子,出了界,就会被舍弃掉。

陈桂林心绪烦乱,看一眼陈灰。陈灰在一旁低着头,心事重重地抽着烟。他的脸隐在夜色里,只看见烟头一下一下地冒着红光。

如果警察对他下了通缉令,那么他就要开始逃亡。没有竹联帮从中勾兑,证据不会再消失,不会再有律师不请自来侃侃而谈,警察会把他咬死。他必须逃亡。

陈桂林手里的烟已燃尽。他掐灭烟蒂,丢进随身烟灰缸里,向陈灰走过去。

“眼睛最近怎样?痛不痛?”

陈灰不理他。

他转到陈灰身前,蹲下来,凑近看他那只义眼。

“我介绍给你的那个台北的眼科专家,你有没有去看?”

陈桂林不买账。“吴爷死的时候,**高官都来吊唁送了礼的,也没见避讳。你不过是个刑警队长,倒要和我划清界限。”

“竹联帮总有一天会倒的。”

“这话你说了三年了。”

陈灰不语。

陈桂林又凑近去看他那只义眼。陈灰想躲,被他一把抓住了下颌。陈灰皱眉,伸手抓住他手腕,本来是用上了格斗技巧的,但陈桂林说:“让我看看。”声音低沉温柔,带一丝乞求意味。

陈灰手停在那里,停一会儿,叹一口气,松了手。“你能看出来什么?”

陈桂林确实看不出来什么。他只不过以此为借口来亲近他罢了。

他感受着手指上陈灰皮肤的柔软。陈灰的胡茬扎在他手心,痒痒的。

这几年,陈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陈桂林觉得一半是因为他瞎了的那只眼睛,眼周的肌肉萎缩,影响了脸颊的肌肉。另一半,则是他的心境。

有时陈桂林会觉得,陈灰像一块木炭,不见耀眼的火焰,只默默地焖烧着自己,在黑暗中发出光与热来,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他看陈灰的眼睛。陈灰的眼睛半垂着,睫毛历历可数。那只义眼在幽光里光华流转,看得他目眩神迷。离得那么近,呼吸相闻,再近一点,他就可以吻到他……

陈桂林生生后撤,问:“你和玲玲分手了?”

“早分了。”陈灰答完才忽然猛省,“你怎么知道我们俩分了?”

“你身上没香水味了。”

“我又老又瞎,又没什么钱,哪个女人肯跟我。”陈灰发牢骚。

“也没见你少换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的。”

“没有一个能定下来。”

陈桂林直起身来,“太暗了看不清。”

陈灰哼一声,“就说你什么都看不出来,非要看。”

他走开去,在长椅上坐下来,开一听易拉罐喝。陈桂林这才注意到他手边的长椅上放了半打易拉罐的啤酒。

陈桂林忍不住问:“你等一下怎么回去?”

“开车回去啊!”陈灰不以为然。

陈桂林默默无语地在他身边坐下,也开一听啤酒来喝。

其实他十分理解为什么会有一个又一个女人看上陈灰。他当初就是在一群警察里一眼看见他,从此念念不能忘。但他也同样十分理解为什么女人一个接一个离开陈灰。他给不了女人所需要的安定。时不时消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不知道回来时还是不是完整,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了这个。

只是,他连这个开始都不曾有过。

“你会来追缉我吗?”

陈灰不答,望着山下,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

山下是密布的灯光,如潮水般,一层一层漫至山脚。在几年前,灯光还没有逼得这样近。在灯光与山脚之间是大片长满灌木的野地,夜晚时,会有白色的夜霭在山间弥漫流动。

他说:“会。”

陈桂林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他以往与陈灰的平静与平衡都在一层脆弱的薄冰之上——警察没有证据,抓住他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放了他——所以陈灰没有、也无需对他动手。但他始终是个警察。

来通知陈桂林他被通缉,已经背离了他的原则。

陈桂林似乎应该有很多感慨,或至少有很多对未来的忧虑,但他觉得心里一片空茫。他曾经以为确定的一切,原来都消散得如此容易。

“所以,像这样见面,是最后一次了。”

陈灰没回应。于是这句话变成一句自言自语。

再没人说话。两人都只是默默的,喝酒。

酒有点凉,夜风也有点凉。陈桂林渐渐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隔着衣裳,传递到他肩膀。他想起刚刚手指手心的触感,那触感仿佛还留在他手上,让他手心有一点痒。

他的心里也有一点痒。

他其实……无数次梦到过陈灰。

梦里他是温顺的,全无反抗,任他为所欲为。他的皮肤温暖而柔软,他珍重而迷乱地,抚摸与亲吻过每一寸。而他会有很多反应,会低低地喘息,会嘴唇微启、眼帘半闭,会难耐地仰起脖颈……

每当此时他便知道这是梦,贪恋着,带着一点心酸,舍不得醒来。

而他总是会醒来,在夜半里或是在晨曦中,怅然呆坐,形影相吊,看灯光或曙色穿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铺一条暗淡的光影。

酒已经喝到最后一罐。喝完这罐,大概就该起身离开。再见时,便是你死我活。

陈桂林扭头看陈灰。离得这样近,他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还有淡淡的酒味。他的脖颈修长,流畅的线条落进衣领,触手可及。他的嘴唇饱满分明,被酒水濡湿了,微微反光。陈桂林觉得有什么在心里鼓动,一下一下,拼了命要挣脱束缚冲出来。陈桂林心想,自己真的是喝醉了。

可是,像这样见面,这是最后一次。再见时,便是你死我活。

而他想了他这么久……

这么久……

他想要真切地感觉他的体温与触感。想要抱住他,听他在他耳边呢喃许多迷乱的言语。想要和他一起沉陷在柔软的床榻里,翻云覆雨。他想要的更多……

陈灰不是他的对手。陈灰的手铐就挂在他的后腰。这里荒山野岭,人迹罕至。

他喝掉最后一口酒,伸手,握住陈灰的手腕。

陈灰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明显的询问,有暗藏的忧伤,但没有一丝防备。

他梦到过他无数次,在夜里。他肖想过他无数次,在白天。

他是一个杀人无算的悍匪。无论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都是顺理成章。

他握住陈灰的手腕把他拉过来。陈灰的肩膀撞在他胸口。他狠狠的、结实的,抱住了他。

他用的力气很大,大到足以把陈灰勒疼。而陈灰的确轻轻抽了一口气。但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他。

陈桂林把脸埋在他颈窝,说:“陈警官……陈灰,保重。”

然后松开他,转身下山。

-完,但是还有后续……我会把香港仔死后两人谈话再写一遍,以不同的方式,以给《焰生》和《无明》两个故事画个句号-

*原剧向,从电影之前写到电影之后。

下篇:时光封存的爱

——大海终将带走我们的眼泪。

07.

奥姆翻阅着一叠纸质文件,内容是进口一批灰熊大衣,还有每月输出五十吨冷冻鳕鱼。由于密封工作欠妥,文件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边角已经湿了大半。“很好。”奥姆额头上的青筋抽了抽,多亏他自幼教养良好,才没有当场发飙。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合上文件,抬起头,看向那个笑得傻兮兮的七海之王,不禁一阵头疼。“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需要进口灰熊大衣。”奥姆耐着性子发问。亚特兰蒂斯的新王挠挠脑壳,露出一个困惑的...

08.

09.

当亚瑟故意让胡子扎到奥姆的时候,海面上传来异样的水声。他们警觉地起身,回过头,海滩上却空无一人。“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亚瑟问。“我也听见了。”奥姆回答。他们环顾四周,很快,就被木屋边的灯塔吸引了注意力——那座灯塔周围在下雪。确切地说,在这一整片雪后放晴的海滩上,只有灯塔周围在下雪。就像一个巨大的、会下雪的水晶球,被众神丢到了凡间,摆在他们面前。奥姆怔怔地望着它,问亚瑟:“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你是说现在?”亚瑟顿了顿,回答:“没有,奥姆,我只听见了你的声音。”“有人在唱歌。”奥姆眨了眨眼睛,露出迷茫的表情。“好像是个女人,亚瑟。她希望我们到灯塔上去。”

他们踩过积雪覆盖的台阶,登上了灯塔顶部的露台。亚瑟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惊讶道:“奇怪了,这里真的在下雪。”奥姆没答话,循着似有似无的乐声,走到了栏杆旁边。然后他转身靠在栏杆上,抬起头,望着大雪纷飞的天空。“那里有什么?”亚瑟凑过来,一手搂住他的腰,也仰起头向上看。雪无声地落着。短暂的静默。“你看到……”亚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一道碧色的光穿透云层,刹那间将灯塔笼罩其中。积雪被映成了温柔的浅蓝色,朦胧的天幕下,每一片雪花都洋溢着绚烂的光泽。“这个颜色是……”他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我家的水晶球?”奥姆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些随歌声飞舞的蓝色雪花。它们落在灯塔上,落在围栏上,落在亚瑟的头发和胡子上……他感觉到了脸颊上的凉意。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从他思想的夹缝里逸散,如久别重逢的恋人般,扑向灯塔上空的雪。一些零碎的画面涌现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阳光,海滩,风。手臂上的刺青,洁白的衣角,附着汗珠的小麦色胸膛。他猛地攥紧了亚瑟的手。“我们的冬天和这一样美。”

那是亚瑟的声音。“这是灯塔,这是雪。”

八岁的他抱着一只水晶球,坐在亚瑟的膝盖上。毛茸茸的小脑袋靠着亚瑟的胸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吻了亚瑟的脸颊,亚瑟吻了他的前额。“你不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你的哥哥亚瑟。Surprise!”

几只洁白的海鸟掠过沙滩。亚瑟微笑着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天空。“我猜啊,他可能是个小哑巴……”

他气鼓鼓地咬了亚瑟,闻到了他颈窝里沐浴露的香味,像一颗芬芳的青柠。“你真的来自大海吗?”

是的。我来自大海,其实你也一样。“……”

“Hello?”“你听得到我吗,奥米?”“奥米……”亚瑟摇着他的肩膀,少顷,突然愣住了。“奥米,你哭了?”奥姆慢慢回过神,脸颊上亮闪闪的,那是两道晶莹剔透的水痕。亚瑟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奥姆。“嘿,不管你想到什么了,别担心,和我说说好吗?肯定会有办法的。”他无措地念叨着,“海神哪,这是怎么了?”奥姆看着他,半晌,突然又低下头笑了,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亚瑟,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他轻声说,“在亚特兰蒂斯,海水会带走我们的眼泪。”“那就好好感觉它。”亚瑟探过身,吻了吻他的眼睛,担心地问:“刚才那是怎么了?”奥姆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亚瑟不放心地追问:“坏事还是好事?”“好事。”“哇,那你感动成这样,是不是预见到了咱们的新婚之夜?那倒是可以理解……”奥姆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想得美。”

雪渐渐停了。淡蓝色的光晕聚拢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悄然遁入海岸。不远处的礁石背后,塞壬放下了雪白的竖笛,望着灯塔上相拥的身影,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这一刻,夕阳缓缓沉入海面。她转身跃进深海,留下不曾遗忘的思念、爱和失而复得的岁月,在初雪后的夜晚,沉默而热烈地缠绵。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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