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摇”得以出圈,更重要的因素或许是其引发了大家的共鸣。它的内核不在于其舞步如何,而在于场合。在公众场合跳着他人所不理解的动作,近似一种自我的宣言: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路人的侧目,不过是进一步凸显了舞者的自由灵魂。
而作为观众,当点开每一条“社会摇”,网友们既是在看表演,也是在代入表演。人来人往间,“社会摇”的“老艺术家”们实际上代替了屏幕前的观众,去尝试那些在生活中让人备受社会压力的冒险,而后向第四面墙背后的观众展示当中的成就感和解脱感。
文|梁小起
国内的大众文化领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新梗,直到最近一种被称为“科目三”的舞蹈异军突起。
现在,“土味”一词代表的不再是品位的区隔,而是“本土”的风味。据《新民晚报》视频号“上海时刻”、中共上海市黄浦区委宣传部公众号“上海黄浦”等发布的消息,日前在上海举行的2023年WDSF世界体育舞蹈大奖赛总决赛上,来自中国的选手阎棒棒、杜玉君与来自德国的Marius-AndreiBalan、KhrystynaMoshenska在开场展演上表演了“科目三”。
这一次,新的“社会摇”冲破信息茧房,引发社交平台上众多人士的争相模仿、再创作,风潮甚至刮到了英国、俄罗斯等国和中国台湾地区,登上国际体育舞蹈的赛场。年轻人们跨越山海的“载歌载舞”,重新唤起了一幅久违的社会图景。
不一样的“社会摇”
“科目三”从诞生之始就带着欢庆的基因。
短视频平台上,网友们围绕“科目三”进行了形式多样的创作。
迪斯科引入中国的年代,也是内地身体解放、音乐流派变得多元的年代,在此之后,青年文化转向摇滚乐,影响持续至今。但每一波新的文化走向社会普及的过程中,总难免会遇到争议。迪斯科曾一度被视为不入流的地下文化,而摇滚界的“土摇”争议也自传入时就埋下了伏笔。
和重金属的、冷硬的摇滚乐类型相比,被归为“土摇”的乐队,作品往往更加通俗、流行乐化。对此,新裤子乐队主唱彭磊曾在2016年发微博表示:“我理解‘土摇’的意思应该是‘本土摇滚’的意思,不是‘土鳖摇煤球’的意思吧。”
“社会摇”曾经被质疑的“土”,如今也逐渐走向了“本土化”。作为“科目三”的音乐标配,《一笑江湖》原曲本来描绘的是武侠世界的沧桑与孤独,被改编成DJ舞曲版本后,这首歌变得节拍强劲、轻快、时髦。曲中的戏腔一唱起,肤色、语言各异的人们就开始在世界各地的街头扭起花手、摆动胯部、滑动双腿,如入无人之境。
类似的舞蹈形式,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其中,2014年短视频平台美拍曾建立“全民社会摇”专区,申请并获得了“最大规模的线上自创舞蹈视频集”。据其官方微博显示,当时约102万人参与了#全民社会摇#活动,其视频合集在各大视频门户网站及美拍站内总播放量约2亿。
之后,“社会摇”不断经历调整、发展,与此同时,快手等平台上也发展出了更多类型的舞蹈形式。近年,各地衍生出“青海摇”“西安摇”等类型,变化的是动作风格,不变的是电子音乐与编舞带来的动感。但是,“科目三”带来的热潮是过去其他“社会摇”所未曾达到的。
从形式上看,“科目三”的动作、节奏比“青海摇”、“西安摇”等版本更简单好记。这种形式使得“科目三”天然就拥有了被快速复制、传播的优势,而且即使已经被模仿了几轮,“科目三”依然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它的招牌动作,这恰恰符合迷因(meme)适合被病毒式传播的特点。
更扁平的网络时代,也让“科目三”扩散得更快。在“人人都有麦克风”的互联网时代里,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出现,为大众提供了越来越易得、易学的工具、渠道,在视觉影像的范畴,打破了过去只有传统媒体、影业才懂得制作和发布视频的格局。全民“造梗”的影响力,日渐强大。
但纵使形式新奇、传播便捷,一个流行语能够获得大部分人的共鸣,才能最终成为一个广为流传的“梗”。相比文字,身体的舞动更难模仿,但是“科目三”却让不同人群都“蠢蠢欲动”。这意味着,“科目三”走红的原因,远不是“迷因”二字就能概括的。
暂时忘却社会的注视
曾经的“社会摇”,重在“社会”。现在的“社会摇”,重在“摇”。
最受欢迎的“科目三”视频,几乎都拍摄于人流密集的公共场合。“科目三”所过之处,镜头拍到的地方,总能看到表演者背后的人群自动加紧步伐、抬手挡脸,尴尬地朝两边分散开。
“他们(网民)都会很搞笑地说:‘看你这个视频,我需要巨大的勇气。’”视频博主@旭某说。
旭某是这次“社会摇”热潮中的一位选手。从2023年年中起,旭某在自己的快手账号上开始更新“科目三”的翻跳视频,并且开辟了“物理慢放”的形式:不通过剪辑技术的配合,仅靠肢体的控制让舞蹈看起来像慢动作播放。
旭某(中间)在街道上与团队伙伴跳起“科目三”。
旭某是与互联网无缝衔接的Z世代,现在刚刚二十出头的他,注册快手账号已经有七八年,发布视频也有近四年。
这不是旭某第一次跳“社会摇”。开始拍视频时,旭某给自己的定位是“健身搞笑博主”,健身是优势,搞笑是本能。他从小崇拜的偶像是成龙。“他并不是功夫演员,是动作喜剧演员。”旭某评价道。
开始拍视频之后,他跳过“青海摇”“西安摇”“社交牛逼舞”等等类似的舞蹈。“因为我看他们拍摄的‘科目三’视频里很多都剪辑成慢动作,比较有感觉。我就觉得要不我试一下‘手动’吧,看看会不会更厉害一点。”
“物理慢放”成为旭某舞蹈时的招牌动作。
因此,第一次上街拍视频前,即使已经决定了会戴着头套跳舞,旭某还是纠结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想,这个视频必须得拍,不管它了。”旭某回忆。
有多久没有在空旷的大地上忘我舞动?“社会摇”的狂欢,或许正是巴赫金口中所说的“用生动而具体的感性、丰富性来克服抽象的理性、单一性”。
见舞如见面
玩“梗”是一种寻找身份认同的方式,就像接头暗号,当你和我说着只有我们才懂的话,“自己人”的心理距离就会前所未有地被拉近。
作为一种“梗”,“社会摇”与流行语不同的是,它通过短视频的载体,借用人们舞动的身体,从线下到线上,又从线上转移到线下,虚拟世界的“同频”变成了线下的“同在”。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不仅能让人们看见舞姿,更能让人们直接感受到肢体语言、表情语言带来的丰富信息和情感。
“科目三”的形式实际上来自对已有符号的挪用,比如“社会摇”,比如《一笑江湖》,但是这种挪用经过改编、重组之后,成为了年轻群体心照不宣的网络仪式,让文化的共鸣超越了时空的差异,变成了爱好者新的乌托邦。而这种超越,又让当中传递过情感能量的成员,再次产生新的愉悦和满足。
正如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硕士吴迪和院长、教授严三九在期刊论文中所概括的:“人类最强烈的快乐源于全身心地投入到同步进行的社会互动之中。”而“社会摇”所实现的身体在场,某种程度上比单纯的虚拟交流来得更真诚、更富有感染力。
在新事物面前,青年人总是最能够摒弃成见、开放接纳的群体。“社会摇”的自由内核由年轻人所诠释、传播,同时又成为团结不同年轻人的一个契机,甚至成为“两岸青年独特的交流方式”,也就不足为奇了。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副教授李丁在接受访谈时表示,这次“社会摇”现象中最有趣的,或许是“社会摇”从最初比较边缘的文化,是否有可能发展为主流的、大家都能够接受的、被赋予新的意义的文化。“人的能动性和主体性正是通过这样的文化现象的演化、赋能的过程展现出来的。”李丁表示。
以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一直在为多样化的文化提供孵化和健康发育的土壤。作为一种青年文化,未来“社会摇”或许会被主流文化吸纳、内化,也许会成为一颗流星走向沉寂。但如同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一书中提到的:“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不断地通过我们的互动体验而被社会化”。“社会摇”的热潮,或许还是会留下些什么。
结语
每一次我们以为的新事物,或许只是时代潮流的一次起伏轮回,但是每一次流露的情感和引发的共鸣,总是相通的。
或许冥冥之中,这首歌已经道出了这个道理:
不要不理我/不要讨厌我/我不是电脑/我不是流氓
每当迪斯科音乐又响起/假装我们还是在一起
你能听到我的心在咚咚跳/你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迪斯科/怎么可能不知道/迪斯科/怎么可能都忘掉
参考资料:
[1]《互动仪式链》[M].(美)柯林斯(Collins,R.),著.商务印书馆.2011
[2]《网络亚文化群体的互动仪式链模型探究》[J].吴迪;严三九.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03)
[3]《身体化的网络流行语:何为与为何—一个青年亚文化的社会学解读》[J].王斌.中国青年研究,2014(03)
[4]《作为社交工具的网络迷因:数字时代新型交流方式的生成与连接逻辑》[J].叶铭;柴祯晖;刘佳欣.东南传播,2023(03)
[7]“世界体育舞蹈大奖赛总决赛,开幕展演上演国际版‘#科目三’……”.视频号“上海时刻”.2023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