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时,我不幸落崖受伤致残,高位截瘫。回上海后,整天整夜躺在床上。那时候,我好想有台电视机,伴我度光阴。可在20世纪70年代,电视机是最紧俏的商品之一,都凭票供应。票子是按系统按单位发给职工的,我连上海户口也没有,到哪去搞票子?
我哥哥是房管公司技术一流的水电工,经朋友介绍帮人干活后得到一张电视机购买券作为酬劳。凭券我哥再花220元买了一台9英寸的“飞跃”牌黑白电视机,为了照顾我,他将新购的电视机放在我家,让我先看。记得当晚看的是南斯拉夫电视剧《巧入敌后》。哥的电视机在我这里放了一个星期,给我图个新鲜,然后搬回家了,毕竟他的家人都伸长头颈等着看电视呢。以后逢有什么好节目,哥也车载人驮把我背到他的三层楼去看。他们家也像过节一样,腾出书房,摆好凳子,备好烟茶,恭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来看。那个时候家里有电视机是很“扎台型”的,弄堂里的人,都想来看的。据说,有一家人家电视机放在阁楼上的,有一次看电视的人太多,把阁楼也挤塌了。当时,最火爆的节目是美国电视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与日本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看了《姿三四郎》后,电视剧里面的女主人公早乙美的服饰打扮曾使上海的时髦小姐模仿了一阵。后来里弄成立了向阳院,居委会每星期在院子放两次电视。于是,每到放电视的日子,弟妹,甚至父母,下午就抢着替我到向阳院去放凳子,晚上架着我去看电视。
弟弟参加工作以后,曾高价买回来一台由民间能人自己装配的电视机,但观看效果却很差,时常出毛病。后来我搬出去住了,连这别别扭扭的电视节目也看不到了。那时恰逢中国女排全盛期,屡屡夺取世界冠军的消息传来,撩得我躺在床上魂不守舍。一次,我实在按捺不住想看球赛的欲望,便坐着轮椅到别人家的窗口去看,小气的主人见我在外“偷看”,随手将窗关了,把我晾在外面,弄得我好尴尬。
大约在1982年左右,小尺寸的黑白电视机开始敞开供应了,妻子节衣缩食,花了410元人民币,帮我买了一台12英寸的“飞跃”牌电视机,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看自己的电视机播放的节目了。就是屏幕太小,不过也有办法,朋友给我买来一块放大镜,说是将放大镜放在屏幕前,影像是以前的1.5倍,这不是变成18英寸了吗?我很高兴。但置放大镜看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必须正面看,如果从侧面看,电视屏幕固有的影像与放大镜中的影像交替进入或汇合进入视野,那效果极富迷幻感。有电视机真好,它带我进入了丰富的世界、知识的海洋、娱乐的天地、体育比赛的现场。有好节目的日子,就好像有了一个美好的约会,一天都有盼头。
有了黑白电视机,就想看彩电。那时彩电是最吃香的商品了,家电商店凭票供应,侨汇商店要兑换券。我们家对面几幢房子是海员家属楼,每次跑远洋的海员回家,都捧架彩电回来,让人羡慕。如果谁家海外有亲戚,来沪探亲携带的几大件中,也准有彩电。
现在的电视机早已放下“贵族”身份,哪家会没彩电?电视机品种之多,什么液晶、背投、高清、数控,听得我一愣一愣的;节目内容也从单频道增至近百个频道,弄得我捏着遥控器,不知选哪一个频道好。然而,从前看电视的记忆,依然温馨地留在我的心里。曾经稀罕的东西是不易忘怀的,回味昨天的时候,更感觉到今天我们生活发生了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