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剧改编自斯蒂芬妮兰德的畅销回忆录,追溯了她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如何靠做家政女佣爬出困境的真实经历。
听到这样的简介,我们可能会觉得这又是千篇一律的大女主故事,无外乎是赞颂一个女人如何坚忍不拔地生活,顺带再批判一下男权社会的不公。
但也许是原著作者的真实经验,又或许是女主角玛格丽特库里的娇憨,让这个故事充满了有血有肉的细节,充满了切实抗争过的痕迹。
你不必特意去共情一个未婚早孕的单亲母亲,却也能被一种努力活下去的勇气所震动。
这就是《女佣》的魅力,相比于说教,它更像是一种朴实版的“升级打怪”。
这样一个现实向的故事,却抓住了爽文的密码——向上爬,不断努力地向上爬。
而对于主角亚力克斯这样的女孩来说,她所面对的就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娜拉走后怎样?
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娜拉女性意识的觉醒让她决定出走,但故事却在她关上家门后戛然而止。
1923年,鲁迅发出了一个现在看来仍不过时的提问,“娜拉走后怎样?”
当我们群情激昂地为了自我的觉醒、女性意识的萌芽而振奋时,是不是应该花更长的篇幅来谈一谈,娜拉们出走后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
《女佣》中的亚力克斯恰是如此,她才年过25,就已经和男友育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尚未脱离少女的天真,又被迫披上母性光辉。
在昆汀的《好莱坞往事》中一鸣惊人的星二代玛格丽特库里,优雅又粗粝的气质,恰恰和亚力克斯不谋而合。
《好莱坞往事》
她过分纤瘦的四肢一次次地抱起女儿麦蒂,蓬乱的毛发和根根分明的眉毛宣示着一种尚在成长中的生命力。
女孩、女人、母亲甚至是男孩的气质,通通煮沸在一起,就变成了亚力克斯。
一切就从一场出走开始。
像等待高悬的铁拳终于落下一样,酗酒的男友肖恩在夜晚的争吵中砸破墙壁,玻璃渣的碎屑掉进女儿金黄色的绒发里。
一种行将崩裂的恐惧让亚力克斯抱着女儿,连夜开车逃出了他们同居几年的家。
而自称是艺术家的母亲居无定所,父亲也早已组建了新的家庭。
她的确是大无畏地走了,但她之后该怎么办?
用鲁迅的话说,她“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不然的话只有一个办法,“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剧集就从一场仓促的出走为始,为我们细细地展示了,一个说来轻巧的“自我觉醒”,到底要经过几步走的战略。
第一步,就是搞钱。
为了维持生计,拿到补助,亚力克斯快速上岗当起了女佣。
画面从头到尾都在将她的账本具像化,在屏幕上划掉一项又一项开支,一切都紧紧巴巴地在屁股后面追着她跑。
从庇护所到过渡性住房,从长满霉菌的墙壁到扛着戴森吸尘器奔波的日常,在不停地计算政府福利政策的过程中,修炼出一种精打细算的底层生活智慧。
她的疲于奔命完全不亚于一场生存逃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和金钱社会的短兵相接,让亚力克斯意识到,所谓的独立,最关键的无非是经济独立。
如果说,挣钱是她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
那么,第二步:主动出击,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在第一集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对话,亚力克斯在面对服务人员的提问时,一直声称自己不是“真正的家暴”受害者。
对面不禁疑惑地反问她,那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在亚力克斯看来,她没有淤青或伤痕,也没有实质性的虐待和殴打,她只是害怕,只是恐惧,只是活在一种长期的隐形威胁中。
她就像条件反射的动物一样,怕得扛不住了,终于跑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跑,她还尚不能确定。
在这里,这部剧难得地将两个主题并行,让它们互为参照。
在表面上,它讨论的是一种具体的家暴的范畴。
住进家暴救助中心的亚力克斯,始终觉得自己并非真正的受害者。
爱情中那些甜蜜的时光还常常以闪回的方式,苦乐交织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但庇护所的邻居却在不停地鼓动她“愤怒起来”,因为只有愤怒起来,人才会意识到自我的边界,意识到一种被侵犯的感觉。
这才有了抗争。
在这个调动自己的过程中,亚力克斯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情感虐待不是爱情争吵,而那些看似偶然的失控都是身体暴力的前奏。
也许第一次约会是甜言蜜语,但下一次的拳头就将落向自己。
在她终于指认男友精神虐待的过程中,本剧也抽丝剥茧了“家暴”这一兼具私密与公共性质行为的复杂性。
它并不仅仅指物理上的伤害,还包括精神上的创伤。
它常常被包装成一种病态的爱情,一种难以厘清的控制欲。
受害者往往形成了一种不自知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而这在法律上难以追责,只能自己默默吞下。
在家暴中心,负责人告诉亚力克斯,“一个女人平均要回去七次,才会真正离开”,这句谚语般的总结背后又藏着多少血泪的经历。
亚力克斯也曾去而复返,在肖恩又一次酗酒后,她站在救助中心的门口,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又抱着女儿一无所有地呆立着,等待陌生人的援助。
如果说,身体上的暴力能拿出可量化的病理报告。
但恻隐之心、被爱的渴望、对人性的希冀、习惯恐惧后的惰性、pua中的迷茫等等这些精神上的反复折磨,才是对她们真正的全面摧毁。
这部剧更真实的地方,是它坦白地告诉我们,一个家暴的个例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脱胎自原生家庭的死循环。
一句简单的“出走”,背后却要割舍下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就像渣男肖恩的母亲也是个瘾君子,他的童年就在打骂中度过,认为自己是个拖油瓶一样的垃圾。
而亚力克斯的母亲更是和她如出一辙,为了逃脱家暴才带着女儿颠沛流离。
他们都在泥沼中,天生就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失败,任何努力都是苟活。
从父辈到子辈,推辞责任、虚伪自私才是本能。
意外怀孕,在肖恩看来千错万错都是亚力克斯的错。
家庭破裂,在父亲看来都是酒精的错。
而她的母亲,更保持着一种张爱玲小说中诡异的母女雌竞心理,认为女儿嫉妒自己的爱情。
在这个意义上,除了表层的家暴问题,这部剧更想点出的,是所谓的女性觉醒,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长大的亚力克斯,需要的是一种心理本位上的“平等”,一种精神上的“自给自足”
她将对亲密关系的PTSD和讨好本能深入骨髓,也因此背负上了一种原罪。
这种心理,在剧中表现为她频频拒绝着别人的帮助,就算食不果腹也坚持独来独往.当追求者不断向她表白时,她也一再表示“我们并不平等”。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我不要”转译过来就是“我不配”。
她并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画面将亚力克斯的心理具像化为一个深坑,从父亲到男友的家暴,再到母亲的指责。
她看似有温馨的日常,但在杯盘碗碟碰撞的家庭晚餐上,在吵醒午夜甜梦的车钥匙、关门和酒瓶撞击声中。
都蒙着酗酒、暴力、恶言相向,人格辱骂、威胁的阴影。
就像亚力克斯在日记里写的那样“我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幽灵”,这也许就是许多为人母、为人子的女人的共鸣。
她们无时无刻不接受着道德绑架,不停地被告知你要负责,都是你的错。
亚力克斯尽管善于奋斗,却不善于抗争,她习惯了为别人而活,为别人的情绪和行为买单。
当男友在得知了亚力克斯再次获得了大学资格时,立刻态度大变,暴跳如雷。
在他看来,爱情是可以两个人一起垃圾下去,却不允许其中一个往上爬。
曾经的亚力克斯也深以为然,觉得自己不过如此。
但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情节中,却始终有一条暗线,那就是亚力克斯的写作愿望。
在一开始,她和男友因为布考斯基的《爱是地狱冥犬》而结缘。
此时,她的写作就像一个讽刺的梦幻泡泡,宣告着爱情的错置。
但出走后,在打扫的间隙,在麦蒂小憩的午后,她随处可以摊开的日记本,又变成了一种最纯粹的抗争。
因为,只有在那些时刻里,她不为任何人而写,她只是为了她自己。
随着亚力克斯主动性的一再膨胀,写作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大,终于推着她直面自我。
从出走,到经济独立,再到主动抗争,最后终于精神平等。
《女佣》用一种类似黑色幽默的方式,回答着“娜拉走后怎样”的问题,原来比出走的勇气更难得的,是一种走下去的能力。
原来亚力克斯的觉醒何其复杂,这是一个非典型的弱势群体与一整个社会体系的抗争。
她所要解决的不仅是自己,更是福利保障体系是否完善,也更加是整个社会被家庭图景所掩盖的弥彰。
回到最初的问题,当一个娜拉醒了,她所需要的是什么,也许就和鲁迅在1923年的回答一样简单——
“一个娜拉的出走,或者也许不至于感到困难的,因为这人物很特别,举动也新鲜,能得到若干人们的同情,帮助着生活。
生活在人们的同情之下,已经是不自由了,然而倘有一百个娜拉出走,便连同情也减少,有一千一万个出走,就得到厌恶了,断不如自己握着经济权之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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