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孙风落这几天成了天津市静海县西长屯村里的“风云人物”,实际上就是村民们八卦的对象,原因无他——最近不少人过来打听他老婆李芳的消息,特别是有一个人情绪特别激动,还口口声声说李芳是他的老婆李蓓香!
孙风落也质问过老婆,但李芳却矢口否认,还说那些人都是骗子,让他不要理睬。孙风落能感觉到老婆有些紧张,但他又实在找不出老婆说谎的理由——因为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而这二十几年,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
孙风落仿佛又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的那天傍晚。
1989年,腊日寒冬,在厂里上完工的孙风落冒着鹅毛大雪匆匆往家里赶。
由于骑着自行车,路滑车慢,孙风落无意间瞟了一眼路边,看到一个裹着破棉袄,缩着身子半坐半靠在一棵大树下的乞丐。
孙风落自己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没有多管闲事的资本,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刹车,自行车顿时发出了吱的一声。
或许是被这声音惊动,对方抬起头来,孙风落这才透过那脏兮兮的面庞注意到,这竟然还是个女乞丐。
那女乞丐一下子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自行车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然后沙哑着声音开口道:“大哥,一看你就是个好人,可怜可怜我,带我走吧,我快被冻死了。”
孙风落被吓了一跳,本想瞪上车直接走,但看着对方的眼神,又软下心。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带回家给对方一口热汤热饭,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其实如果对方是个男乞丐,孙风落或许还要担心安全问题,但看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这样,孙风落简单问了两句,得知对方叫李芳,是在外打工被骗后流浪到此,随后就让那女乞丐跟着他,他则推着车,往家里走去。当然,那时候孙风落万万想不到,这个名叫李芳的乞丐,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带李芳回家后,孙风落给对方准备了一桌热食,然后又烧好水,拿出自己多余的棉衣,让她吃饱之后,又洗漱一番,换上了厚衣服。李芳收拾完毕出来后,孙风落突然惊觉对方竟然还有些清秀。
休息一会后,孙风落便问对方家里的具体情况,附近有没有亲友可以投奔,但李芳却语焉不详,只说是与家中闹了矛盾之后跑出来的,不是本省人,在这里举目无亲,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原本孙风落还想着送些干粮给对方,然后让她回家,听得李芳这么说,天色又渐渐黑了下来,他只能让这个女人留宿一晚。
晚上回来后,李芳竟然还在,而且十分自来熟地做好了饭菜等他,这让独居已久孙风落突然有种温暖的感觉,更不好开口赶她走。
就这样,李芳留了下来,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天过去,村里的人也都发现单身汉孙风落家里居然多了个女人!
大家拿他打趣,孙风落一开始还说自己就是好心收留一下对方,对方还要回家的。后来又说是最近一直大雪,不好赶路。最后孙风落也不解释了,由得乡亲们打趣。
其实经过这二十多天,孙风落与李芳同处一室,又互相照顾,自然不免互相心生情愫。更何况对于李芳来说,她迫切需要一个依靠,自然更加主动。而孙风落自然心甘情愿,毫不嫌弃李芳二十几天前还是乞丐。一来二去,两人互表心意,顺理成章结为了夫妻。
不过孙风落想带着李芳去领结婚证时出了点问题,李芳说自己的户口本在家里,又不愿意回去拿,孙风落劝不动,于是两人只在村里办了个婚礼,就代表正式结婚了。
不过婚后二十多年,两人一直很恩爱,李芳对孙风落十分包容,很少与他争吵,这让孙风落在村里大有面子。
但就在孙风落以为自己再过两年就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时,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正如本文开头所说,随着不少人上门来找李芳,一些难听的谣言也在村里传开。
本来孙风落问过李芳之后,已经相信了妻子,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月底,竟然有一辆警车开到了村子里,而且直奔他家。
两名警察下车后表明来意,竟然又是来找李芳的。而且一位警察还说出了让孙风落犹如五雷轰顶的一句话:“你老婆有问题,她不叫李芳,她真名李蓓香,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前夫杀死——就是前几天来过的罗开友……”
随后,警察见到了李芳——或者说是李蓓香,他们的对话,揭开了李蓓香隐瞒了所有人二十多年的秘密。
二十三年前,李蓓香还是四川雷波县渡口乡的一名代课教师,虽然她的高中学历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在乡村中,已经算是高的,但依然还是只能接受家里的安排,与一个陌生男子订了婚。
而那个男人,正是当时只有17岁的罗开友。不过虽然两家只隔了几公里,但两人平时见面依然很少,只是在订婚后有了书信交流。
不久后,罗开友报名参军,当时通信不便,两人的联系更少了。不过一个教师,一个军人,在大家的眼中,这两人完全是门当户对,因此两家人的订婚也没有受到影响。
后来罗开友休假回家时,李蓓香主动提出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希望能把婚结了。见女方都如此主动,本来还有点担心的他,顿时喜不自禁地同意了。
军令如山,罗开友不得不抛下新婚的妻子奔赴部队,当他再次休假时,已是大半年之后。然后被告知一个“喜讯”:李蓓香婚后就怀上了孕,而且马上就要生下孩子,据村中老人所说,看肚子像是个男孩。
谁知让父母不解的是,罗开友听后竟然勃然大怒,对李蓓香就是一阵痛骂!原来虽然婚礼那天他们进了洞房,但由于两人都太累,而且罗开友还喝多了酒,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
最让罗开友愤怒的是,他跟李蓓香订婚这么久,还办了婚礼,但几乎没什么亲密接触。而李蓓香怀孕后,还信誓旦旦地对他的父母和其他人说,这就是罗开友的孩子。
冲动之下,罗开友转身就又回了单位,他实在不愿意面对李蓓香。没过多久,就寄回来了一份离婚协议,让李蓓香签署。
其实罗开友甚至也考虑过两人继续过下去,毕竟他在部队几乎照顾不到家里,也不愿意让事情闹大后,父母成为村里人一辈子的笑柄。但左思右想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还是提出了离婚。
按他的想法,既然李蓓香已经出轨,也怀上了“奸夫”的孩子,自己主动说要离婚,对方肯定一口答应。谁知李蓓香竟然恬不知耻地说自己不愿意离婚,就要当罗开友的老婆,一口咬定不肯签字。
这一下就点燃了罗家人的怒火,特别是罗开友的父母,得知自己尽心尽力照顾的并不是亲生孙儿后,本来每天就对李蓓香冷嘲热讽,骂骂咧咧,这一下子,更是大吵起来。
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罗开友又匆匆请假从部队回来,但这次他态度十分坚决,一定要离婚。李蓓香不同意,他就和父母一起强逼这让她动笔。
不过李蓓香也不甘示弱,她在罗家的院子里大喊大叫,说老公虐待她,还要给她灌农药毒死她。李蓓香尖叫的声音让很多邻居都听到了,大家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怕闹出人命,还是有人过来劝了几句,罗开友一家只得作罢。
就这样,通过各种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的方式,李蓓香一直坚持着不肯离婚。而罗开友也拖不下去了,他的假期即将结束,如果这次不把婚离了,他头上的“绿帽子”又要戴不知多久。
于是在1989年一月初,罗开友将李蓓香的娘家人约了过来,谈判两人离婚事宜,罗开友的意思是,如果这婚离不成,他就要让李蓓香出轨的事尽人皆知。
正是两家人在争论的时候,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的李蓓香突然冲出了门外,罗开友本想拉着她将事情定下了,却被其娘家人拦住了,这次谈判也不欢而散。
罗开友本以为娘家人将李蓓香接了回去,想着索性他俩也没领结婚证,就这样不再联系也挺好。谁知没过几天,他竟然听说有人发现了李蓓香的尸体,而且杀人凶手正是他罗开友!
这时村里早就传开了谣言,说是他罗开友恼羞成怒,亲手杀死了李蓓香,然后将尸体绑着石头,沉到了河底。
而且还有人说得十分细致,仿佛罗开友作案时他就在现场看着一样:罗开友找到李蓓香后,两人再次争吵,然后罗开友用绳子将老婆勒死,还不停地用东西砸她的头。当天夜里趁着夜色,将李蓓香的尸体丢到了河里。
此外还有罗开友家的邻居附和:怪不得那天晚上我出来上厕所,看见罗开友家里还有人在院子里忙活,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在干啥,听你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在拖尸体,真吓人啊!
罗开友自己清清白白,自然不会理会这种无稽之谈,还告诉父母不要相信,也不用理会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可就在罗父罗母心刚刚安稳一点时,就有警察找上门来,说是要传唤“杀人犯罪嫌疑人”罗开友。这一下子,简直就是在村民心中坐实了罗开友杀人的“真相”。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就在罗、李两家谈判破裂后没几天,有路人在附近的金沙河里,发现了一具浮尸并报了警。
警方赶到后,先对尸体进行了打捞,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由于尸体被浸泡已久,面目难以辨认,警方正决定要将之带回尸检,谁知人群中突然传出了哭声。
只见一位大妈号啕大哭,说她一定是她女儿李蓓香,因为虽然面容难辨,但尸体左手戴着的一枚缝衣服的顶针,这是她送给李蓓香的。
原来那天李蓓香跑出罗家后,并没有回娘家,而是就此失踪,娘家人也非常担心她,没想到大娘在这里看到了女儿的尸体。李蓓香的母亲哭着叫道:“肯定是罗开友杀了我闺女,他早就想对我闺女下手了!”
警方一看竟然还有线索,连忙给大娘做笔录,随即派人上门传唤罗开友。但面对警方的询问,罗开友却丝毫不慌,一口咬定说自己在那天后根本没见过李蓓香。
警方拿不到证据,只能先暂时将罗开友监视居住,同时等待法医尸检的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天,但好在法医判断死者的年龄在40岁以上,排除了罗开友的嫌疑。
警方还了罗开友自由,却不会大张旗鼓地为他澄清。附近有关他杀人的风言风语根本没有停下来,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李蓓香失踪就是被罗开友杀了,但警方没有找到证据,只能将他放了。
这样的话还有不少人相信,毕竟李蓓香出轨的事已经闹得尽人皆知,她的失踪大家觉得肯定是罗开友的报复。这些谣言,让罗开友一家一直生活在村民的议论之中。
罗开友实在忍受不了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他离开部队后,就决定亲自去找李蓓香,还自己一个清白。
曾有一次,他打听到成都某工厂一名叫李芳的女人,与李蓓香很像,于是满怀希望地跑去,结果对方已经辞职离开。
其实后来罗开友一度与一个叫江燕的女子结婚,有了新的家庭。但寻找李蓓香已经是他心中的执念,只要听说任何线索,他都会抛下妻子,外出寻找。这样的日子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没几年,江燕也弃他而去。
在寻找李蓓香的过程中,在部队时英姿飒爽的罗开友,渐渐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岁的小老头。直到2010年,他才被人提点,迎来了一个转机。
指点他的是一个叫姚连军的新朋友,这人入过伍,还当过警察,听说他的事后,十分同情,指点道:中国这么大,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她真还活着,还是得以她的家人为突破口。
在罗开友的恳求下,姚连军欣然答应帮他去打探一下。于是他找机会跟李蓓香的父亲李兴发搭上线,做成了几笔小生意,然后在聊天时,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了李蓓香身上。
李兴发也明白自己认识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事,于是也不避讳,添油加醋说了一顿罗开友打骂虐待自己女儿。
听到这,姚连军一拍大腿,遗憾道:这你们可以找他赔钱啊,就我知道的类似案例,赔个几十万不在话下,当然,要本人亲自去告!
李兴发一听这个金额顿时心动了,连忙追问姚连军怎么操作,而姚连军则欲擒故纵地说:这事办起来还真有点复杂,我是说不清楚,但我有朋友是专门做这个的。你可以让你家闺女咨询一下,当然,最后是要收费的。
李兴发听说还要给钱,心中更加信任。毕竟在他看来,无利不早起,姚连军这么热心,最后肯定还是为了钱。于是便十分痛快地透露了李蓓香的联系方式。
原来当年李蓓香跑后,确实是跟自己一个表哥跑到成都,化名李芳到厂里打工,后来又与家里失联。但在与孙风落结婚几年后,她就主动联系上父母,告知了自己的现状。
眼看苦苦寻求了二十年的真相就在眼前,罗开友立刻坐火车赶往天津,然后一路找到了孙风落家中。
虽然李蓓香容貌已经老去,但足足追寻了她二十多年的罗开友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此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又愤怒的心情,直接就要闯进孙风落的家,不过被拦了下来。
至此,罗开友已经别无他求,回到老家后,由当地政府和派出所出面,向附近乡村为其开了一个澄清大会,了解了罗开友的心结,也让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挺起胸膛生活。
虽然最后结局是好的,但不得不说这件事是一个莫大的悲剧。因为李蓓香的出轨和出走,罗开友荒废了自己原本美好的一生,乃至又经历了一次家庭破裂。
而李蓓香可能一直不知道,在她和孙风落生儿育女、快乐生活时,潜伏罗开友却因为她的出走,在经历怎样的痛苦。这实在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