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天降大雪,宫内檐顶扶栏皆裹上一层素白。
娘娘捧着暖炉坐在门槛上,抬头看廊上半垂的篾帘,忽道:
「梅花开了罢。」
她把暖炉一扔,撒腿便往院外走。
我急忙回屋抱起大氅追出去。
娘娘腿长步子大,我气喘吁吁赶到御花园时,她身形挺直立于雪中,凝神望着一棵红梅。
我怔了一瞬。
白雪、宫墙、红梅、美人……
真真是极美的景象!
我轻步上前,踮脚将大氅披在她肩上。
「娘娘可是想起夏侍卫了?」
她侧了下头:「谁?」
我心中难过,轻吟:
「红梅依在苦盼春,孤人伫雪思故人。」
娘娘转头,瞥我。
「你还挺懂。」
我仰头看她,认真点头:「我懂。」
她瞥了我一眼,又一眼。
忽然伸手,在我脑门上摘下个东西。
是一片红艳艳的花瓣。
她手一扬,花瓣随风飘走。
「多谢娘娘,娘娘对奴婢真好。」我朝她甜甜一笑。
她别过脸去,似乎闷笑了声。
「本宫对你很好?」
我点头:「蛮好的。
「奴婢爹娘说我从小是个运气不错的人,奴婢初入后宫,要不是遇见了娘娘,怕是不知会受多少磋磨和责骂,以往听姐妹说后宫中各种惊险宫斗,我还惧怕得很,可自打跟了娘娘,别说宫斗,就连别的妃子都没见过几次!」
娘娘眯眼:「宫斗么……」
假山后传来说笑声,一群人绕过假山悠闲地踱过来。
是秦妃。
她围着华丽雪裘,长长的护甲捧着暖炉,身后跟了一大群宫女太监。
想是来这御花园赏雪的。
数目相对,空气忽然凝滞。
秦妃腿一弯,又想起什么,迅速直起。
身后的宫女太监个个表情僵硬。
我偷偷瞥娘娘,见她神色淡漠,笔直站着。
秦妃比娘娘位分高,理应由她先行礼。
我朝她疯狂挤眉弄眼。
娘娘歪头觑我,面露好笑。
我一急,直接拉着她硬压下腰,口中道:
「奴婢拜见秦妃娘娘。」
未料秦妃却似受了惊吓,腿肚子打战,「呲溜」一下,好端端的人摔在了雪地里。
娘娘掐住我手腕从她腰上挪开,慢悠悠直起身,望着秦妃道:
「罪过罪过,本宫吓着了秦妃,这厢赔个不是。」
她说着去扶地上的秦妃,谁知「啊」一声,往后踉跄两步,也跌在雪里。
所有人愣住。
娘娘抽泣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妃。
「你你你,本宫方才已赔了不是,又好心好意去扶你起来,你何故如此计较,反推我一把?」
秦妃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疑惑道:
「我推的?」
娘娘嗔怪地睨她一眼,点头。
「你推的。」
我瞠目结舌,瞳孔缓缓放大。
宫斗……
这就来了?
06
娘娘委屈地坐在地上,歪头看秦妃。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冷风呼呼地刮。
秦妃打了个寒战。
她哆哆嗦嗦站起,哆哆嗦嗦伸出指头指向娘娘,哆哆嗦嗦开口:
「大、大胆!见着本、本宫不主动请、请安,该当何罪!」
娘娘捂着自己的脸,面露惊慌:
「你莫不是想掌我的嘴?」
秦妃一愣:「能么?」
我惊呼,冲过去扑倒在娘娘身上。
「不能啊——
「我家娘娘身子……虽然强壮,可也不能啊!秦妃娘娘,后宫嫔妃皆是姐妹,都是为了服侍皇上走到一起的。相逢即是缘分,您人美心善,宽宏大量莫要跟我家娘娘计较,若是觉得我们方才冒犯了您,您就掌我的嘴吧!」
秦妃看了看娘娘,又看了看我,目光来回穿梭,似在判断。
头顶传来略带嫌弃的声音:
「胆子倒是挺大,你能经几下打?」
我抬头,见娘娘正垂眼盯着我。
雪地折射出的日光,落在她黑亮的眼里。
有些晃眼。
秦妃忽然开口,态度诚恳端正。
「不知怎的,本宫觉得小宫女说得甚是有理,后宫姐妹确应携手互助,相亲相爱,共同服侍好皇上才是!
「你们觉得她所言如何?」
她转头,问身旁的宫女太监。
宫女太监们纷纷点头,个个露出醍醐灌顶之态。
「所言甚是!」
「说得极好!」
「奴才受教了!」
秦妃作沉吟状:「本宫今日所受匪浅,须得即刻回宫记下心得才是……」
她边说边往回走,似生怕晚了便忘了。
宫女太监忙不迭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转瞬即逝。
我愣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我竟如此厉害……」
娘娘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传来:
「你自夸之前,是否该先从我身上起来?」
我骤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四仰八叉趴在娘娘身上。
我上她下。
身子压得紧紧的。
我忙从娘娘身上手脚并用爬起来。
不知撑到哪了,她闷哼一声,忽一把推开我,自己利落站起。
见她身上沾了雪,我弯下腰,体贴地用两只手掌对着她上上下下一顿拍。
雪花簌簌落下。
娘娘直立着,忽然瓮声说了句:
「别怕了!」
说完掉头,竟自顾自大步走了。
我茫然。
娘娘似乎有些不高兴。
压疼了,还是拍疼了?
那天直到入夜,我都没再见到娘娘。
我也不奇怪。
娘娘曾叹息着告诉过我,她不在美人殿过夜时,是去皇上那伺寝了。
她是功臣之女,皇上肯定是要雨露均沾的。
我听了却是有些心疼娘娘。
听说当今皇上是个性子暴虐、癖好奇特之人,娘娘心里明明想着夏侍卫,却不得不卖力承宠。
造化弄人啊!
07
管事的告诉我,因服侍娘娘有功,我由二等宫女升为一等宫女,俸禄由每月二两银子升为三两银子。
我高兴极了。
对自己晋升之路如此平步青云,大感庆幸之时又有些沾沾自喜,计划着撰写一本《宫廷晋升攻略》,以造福后来姐妹。
只是宫斗一开始,就防不胜防。
那日娘娘突然想堆雪人。
她自己是懒得动手的,让我堆给她看。
园子里,她盘坐在松软的鹅毛榻上,脚下搁着烧得极旺的炭炉,嘴里吃着香喷喷的烤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指挥。
「脑袋太尖。
「嘴歪了。
「真丑!」
我一会抓雪狂填脑袋,一会用朱砂描嘴唇,十个手指头冻得通红。
娘娘瞥了眼我的手,嫌弃道:
「行了行了,过来烤会吧,回头手冻坏了谁给我按摩?」
我把手中东西一丢,乐呵呵跑到火炉前蹲下,仰头谄笑:
「娘娘对奴婢真好!」
娘娘白了我一眼,将手中栗子塞进我嘴里。
温热的指腹在我冰凉的唇上掠过,我张口去接,嘴冻得有点木,不小心含住了娘娘的手指。
娘娘不动,睨着我的唇。
我忙往后撤了撤,正要赔罪,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声音。
「哟
不远处,兰妃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走过来。
我屈身行礼。
娘娘只歪头打量,并不作声。兰妃和她平级,不行礼倒也无妨。
兰妃兀自嘚吧嘚开口了:
「高、高妃娘娘,你、你上次宫宴中借了我香囊看,回去香囊便破了,这个香囊是皇上赏我的,你、你是不是妒忌我得宠,故意弄坏的!我、我要告到皇上那去!」
兰妃说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榻上的娘娘,眼珠子鼓得老大。
又来了
我心中纳闷,这后宫里的手段,怎么跟话本子里的没两样
不是推人摔倒就是弄坏香囊,简单粗暴还没新意。
我正琢磨着如何帮娘娘应付,却见娘娘在这么关键的对峙时刻,忽然伸手拿了颗栗子,漫不经心剥了起来。
我心中着急。
人兰妃摆明了来找事的,娘娘竟然如此不当回事,这种佛系性子,如何能在后宫里生存!
兰妃似乎也愣了,自言自语低声道:「不是说最近喜欢上宫斗了……」
兰妃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我小心翼翼出声问:「兰妃娘娘,您可是想让我家娘娘赔您香囊」
兰妃神情陡然一松,朝我使劲点头,脸上竟露出几分感激之意。
这么简单!
我心下一松,赔笑道:「那好办,奴婢以前跟着绣娘学过刺绣,您若是不嫌弃,奴婢帮您看看是否——」
话没说完,兰妃又使劲点头,连连对着宫女摆手。
「快快,给她!」
宫女麻利地掏出一个香囊塞在我手上。
兰妃双手叉腰,对着娘娘大声道:
「高、高妃!瞧在你态度还算诚恳的分上,皇上那边我就先不告你状罢!香囊尽快绣好!哼!回宫!」
她头一甩,钗环乱响。
被簇拥着离去时,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
「小邓子,听说秦妃行好事得了老天赏赐,我今日如此宽宏大量,想必老天也是会赏我的吧」
「奴才猜娘娘想要西域进贡的那套八宝流云簪」
「哟还真被你猜对了!」
我眯眼望着一群人离去的背影,道:
「娘娘,您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娘娘觑着我,开口:
「哟——
「我们家小夏子也会用脑子了……」
8
翌日,我给娘娘揉腿,娘娘在撸猫。
平常这种时候,娘娘总爱闭着眼听我扯闲天。
什么小时候爬树总第一名,什么家门口巷子的豆腐西施美若天仙,什么爹娘说我未来相公决不能找脑子太聪明的……
娘娘簪缨世家出身,或是没听过这寻常百姓家的琐碎,每回听得颇有兴致,听得有意思了还会笑几声。
今日却奇怪得很。
娘娘始终垂着眉眼,懒懒不作声。
我「嘶」了一声。
娘娘眸子微移:「嗯」
我忙赔罪:「无事,惊着娘娘了。」
手指头偷摸往里曲了曲。
娘娘的目光落在我手上,一把抓住抬起,皱眉问:
「怎么回事」
我十个指头红肿皲裂,竖着一道道细小的裂口,看上去有些瘆人。
昨日堆雪人手冻得又红又肿,想着赶紧把香囊补好让兰妃消气,便熬了通宵刺绣,结果因着指头僵硬不灵活,时不时被针刺伤都不知,早上一看指头已
是惨不忍睹。
担心娘娘嫌弃,我有意藏着,没想到方才不小心硌到娘娘身上的环饰,疼得没忍住叫出声。
我脑子疯转该如何赔罪,却听得娘娘异常冰冷的声音传来:
「所以谁让你充好人了
「又是要挨耳光,又是绣香囊,你以为你是谁」
我抬头看娘娘。
她黑亮的双眸直视着我,深邃沁冷。
仿佛冬天结了冰的湖面,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有深藏不明的旋涡。
我骤然一惊,猛地跪下:
「娘娘恕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奴婢这就去领罚!」
是了,我逾矩了!
我小小奴婢,如何能替娘娘出声
若是真挨了耳光,岂不是相当于打在娘娘脸上看着好意帮忙绣香囊,可岂不相当于承认娘娘真的有错
我这个笨脑子!
夏春说得没错,我就是看着口齿伶俐。
其实天真至极!
愚蠢至极!
我跪在地上一连串赔罪认错,娘娘的脸色却反而更难看了。
她抿唇注视着我,半晌不出声,手上力道或不自觉加重,疼得猫嗷嗷叫了一声,窜出去跑没影了。
我双手托着脸,怏怏坐在屋子里。
娘娘并没有罚我,只黑着脸摆手让我退下。
我走时回望了一眼,见她盘腿坐着,眉宇间凝着一股躁意,兀自在生闷气。
这让我愈发愧疚又自责。
娘娘对我那么好。
虽然有时嘴毒了点,对我使唤多了点,嘲笑我不客气了点,时不时投喂我各种食物以致让我发胖了点……
可,我没挨过一下打一句骂。
她把内心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我,还赏识我从末阶宫女晋升为一等宫女。
明明话本子看了那么多,里面的人物多聪明多机灵啊!可道理都懂,还是做不好一个小小的奴婢!
此刻我只盼着夏春赶紧回来,赶紧把我换回去。
实在没脸再见娘娘了!
窗外传来唤「喵喵」的杂乱人声。
我抹了下眼角,推开窗子,好奇地问:
「发生何事)
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
「娘娘的猫不见了,到处都寻不见!」
我顿时有些急。
这猫是娘娘有一天突然抱回来的。
似乎是那天我捶腿时讲到自己养的小猫意外死掉红了眼眶,惹得娘娘也想自己养只来玩。
平日里,她对这只小猫很是纵容,由着它吃,由着它黏在身上,由着它随意上榻。
这外面冰天雪地,小猫迷了路一会就得冻死。
娘娘本就不高兴了,万一心爱的小猫出了事,只怕是更伤心!
我二话不说,冲出去跟着寻。
殿内没有,厨房没有,小山没有。
终于,我独自走在湖边时,听见水面「哗」一声响,转头看,小猫正在湖里挣扎。
冰水刺骨,眼见小猫下沉——
我顾不得想其他办法,一咬牙,纵身跃入水中。
9
我哆哆嗦嗦将小猫递给赶来的太监,昏昏沉沉闭上眼时,似乎看见了娘娘。
她朝我奔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很震惊。
她对周边人大吼着什么,我耳朵嗡嗡的,听不清内容,只觉得娘娘的语调听上去有些着急,有些愤怒。
大概是担心小猫会被冻死吧。
迷迷糊糊中,我觉得自己在一个很暖和的地方。
鼻子能闻到熟悉的檀香,耳边有火苗「噼里啪啦」的响声。
仿佛有温热的指腹在我脸上临摹轻抚。
额头、眼睛、面颊、唇……
我觉得舒服极了,温暖极了。
睁眼的刹那,我看见了娘娘。
她披垂着头发,簪钗未施,定定看着我,表情有些凝肃。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的模样。
「娘娘,小猫怎么样」
我切切开口,听见自己嗓音哑得厉害。
娘娘凝视我片刻,缓缓道:
「你昏迷三日,差点没命知道么」
我摇头,又问:「那小猫——」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流露出极其无语的模样,粗声扔下一句:
「死了!」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我躺在床上,五雷轰顶。
死……了
那我差点丢了半条命,算什么
「娘娘对你……唔,是极好的。」小太监言语闪烁。
我含泪点头:「知道。」
「你真的知道」
「我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的。」我抽了抽鼻子。
小太监摇头叹气地走了。
两个年长的宫女端来各种食物、汤羹、补品,小心伺候着我。
我正色:「你我同僚,姐姐们不必客气。」
宫女也正色:「你救猫有功,理当如此。」
我不禁赧颜,心知必是娘娘的意思。
晚间,我觉着身体恢复了些元气,便下了床,去找娘娘认错加谢恩。
我走进娘娘寝殿时,将将瞧见宫女端着热水拐弯的背影。
殿内空无一人,殿后沐堂传来声音。
走进沐堂,果然见娘娘正坐在浴池里。
墨发披垂,香肩半露。
水雾缭绕,玉体影绰。
娘娘闭眼微仰,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不知在想什么。
「娘娘。」我轻唤出声。
娘娘睫毛微颤,睁开眼,直直朝我看来。
隔着水雾,潋滟水光映在她脸上,亮晶晶,却有些模糊。
「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娘娘目光淡淡地看我,语调也淡淡的。
我心中只觉无比难过,不知娘娘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娘娘,奴婢错了。」我小声说。
「哪错了」
依旧是很疏冷的模样。
我越发难过,像心上吊了个重物,酸胀得很。
「其实奴婢也不知哪错了,但娘娘不高兴了,奴婢就是做错了,以后奴婢一定乖乖听娘娘的话,再也不惹娘娘生气了。」
我说着说着,泪珠儿不自觉落了下来。
娘娘看我半晌,忽道:
「过来。」
我垂着头,慢慢挪过去。
「再近一点。」
我听话地又靠近了些。
近到能感受到娘娘湿热的气息扑洒在我脸上。
娘娘慢慢抬手,朝我伸来。
「皇——」
一个侍卫装扮的男人推门进来,见到我忽然僵住。
我瞪大眼睛。
娘娘沐浴……
男人……
刚念及此,我一个跨步跳入水中,抱紧娘娘的身体,挡住男人视线,同时转头大喝:
「大胆!竟敢擅闯娘娘内殿!」
侍卫愣愣立在那里。
眼睛眨了眨,掉头就走。
来无影去无踪,还把门关好了。
我惊惶未定,心扑通扑通地跳。
娘娘若是被男人看到了身子,那可真是声誉全毁了。
我轻喘着,慢慢平静下来。
却发现心还在跳个不停,沉稳有力,如擂鼓般猛烈。
我突然意识到,心跳不是我的一
是娘娘的。
10
我轻拍娘娘后背,好声安慰:
「娘娘莫怕,他什么也没瞧见,回头寻着这人,花点银子封他的口便是。」娘娘默不作声,半晌,忽道:
「你身上湿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湿淋淋粘在身上,轮廓毕露,胸口凸起之处紧贴着娘娘的胸口。
娘娘顺着我的视线下移,目光幽深。
「无妨的,奴婢粗鄙之身哪有娘娘金枝玉叶金贵,不过……」我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嗯」
娘娘的声调似乎沾上了水汽。
我抿了抿唇:「娘娘或可试试野葛根。」
见她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凑近到她耳边,用气声道:
「野葛根,可丰胸。」
跟了娘娘两个来月,我第一次近身伺候,今日才发现娘娘胸前一马平川。
是个平胸。
倒也不完全平,可那隆起的弧度,委实可怜。
娘娘抬眸瞥了我一眼:「你从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表情诚恳。
「我虽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可亲眼见巷口的豆腐西施经常吃这个,想必是有用的。
「唉,既已是这深宫中人,不争宠就会被人欺,这些日子,您被那些妃子们欺侮,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娘娘,您觉得皇上会喜欢平胸么」
娘娘摇头:「不喜欢。」
「那便是了。」我伸手,摸了摸娘娘的胸,又按了按,叹道,「不仅略平了些,还……」
「还什么」娘娘声音变得更潮湿了。
「还硬邦邦的。」
毕竟是武官家出来的女儿,想是以前练过些拳脚的缘故。
水面晃了晃,娘娘忽挺了下腰身。
我蹙眉,疑惑道:
「娘娘,您为何沐浴还带根棍子在水下玩耍小心戳着自己。」
水雾缭绕中,娘娘抿着唇不作声。
我又悄声安慰:
「据说那野葛根还有那润肤柔骨之效,娘娘这儿,慢慢便会与其他女子一般柔软的。」
氤氲水汽在水面缓缓升腾。
安静中,忽听娘娘问道:
「你也是,软的么」
嗓音莫名染了一丝哑。
11
我被调到了太医院。
十分突然。
就在沐堂劝谏野葛根的翌日。
太医院管事来领人,美人殿总管交人。
连娘娘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我垂头丧气地拎着小包袱,跟在管事后面往太医院走时,心中无比懊悔。
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娘娘平胸本就自卑,我实在不会做人,竟然当着她的面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问我的胸是否也柔软时,我还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胸口好一番揉搓,力图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如今回想,分明就跟炫耀似的!
叫娘娘如何不难受如何不生气!
她现在连见我都不愿见了。
也罢也罢,左右还有三个月夏春就回来了,我在这太医院安安分分熬过这段时日便是了。
站在白茫茫的雪中,我回望后宫方向。
红着眼眶挥了挥手。
算是与娘娘作别。
管事的问我想干哪方面的活计。
我问有哪些活计。
他说我如今是一等宫女,洒洗端茶那些粗活自是用不着我,剩下的便是耍嘴皮子的活和跑腿的活。
我痛定思痛,沉声说,选跑腿的活。
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用就是了。
于是,我每天唯一的差事,就是辰时前将太医院当日拟定的妃子们进补的药膳单子送至后宫尚食局,待尚食过目后,在一炷香之内,又将调过的单子送回太医院。
我虽不明白一个药膳单子而已,为何要改来改去。
但有一点是确认的。
就是我这个差事得争分夺秒。
因而我用跑的。
好在我很擅长跑。
从小到大,我不仅爬树第一,跑步也是头名。
夏春跑不赢我,撇嘴讽刺:
「跑得快又如何跑得过男子又如何这世间可有跑步的比赛」
「或许以后便有呢」我故意在她面前蹦蹦跳跳,得意地摇头晃脑。
夏春不懂,迎着风一股脑向前冲时,心有多雀跃,多快活!
于是,我每日在这冬日宫里跑来跑去。
跑过宽敞的昭和殿,跑过幽静的广德门,跑过高高的角楼。
偶尔有妃子在城墙上瞧见我,问左右:
「那道小灰影是打哪来的」
左右答:「奴才不知,打小雪那日便每日在这跑了,或是哪个殿里的脚夫罢。」
「为何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
「兴许他就是爱跑吧。」
我每日跑来跑去,像只撒欢的鸟,从未误过一次时辰。
一日,我正在昭和殿的广场上「哈哧哈哧」吐息跑,身边忽多了个人。
他歪头看我,脚步也跟上我的速度。
我皱眉瞪他,加快速度。
他也加快速度,与我平行,仍是歪头瞧我。
我不悦出声:「办宫差呢,别影响我,打哪来回哪去!」
说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甩开他。
将将拉开距离,忽听后面传来欣喜的声音:
「夏冬!」
我脑子反应了两秒,猛然一惊。
又「哈哧哈哧」跑回去,瞪大眼睛看他。
忽然停下,愣愣出声:
「晏哥哥」
李正晏眨着明亮的眼睛,边喘边笑着向我点头。
「冬儿,晏哥哥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12
未搬来京城之前,爹娘带着我和夏春四处游历,我九岁那年,曾在南方彭城郊外的山庄住过五年。
李正晏是我和夏春那时的玩伴。
他住在隔壁山庄。
爹娘专注研究各类种子,他家专注研究各类草药。
我们三人时常在田埂、山林、药圃中爬树,或是疯跑。
自然,他们爬树、跑步,都赢不过我。
爹娘带我们离开彭城的前一天晚上,李正晏偷偷拉着我的手,躲开夏春和所有人,把我带到山坡上。
璀璨繁星下,他眨着一双亮眸,认真对我说:
「冬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发誓!」
我高兴得蹦起来。
年少故人相逢,跟话本子里一样!
当日晚间,我和李正晏就在积雪的院子里,一边讲述彼此分开后的遭遇,一边吃火锅。
原来,李正晏家世显赫,三代太医,那年彭城相遇,不过是当时朝政混乱,暂在老家避祸。
李正晏从以前的愣小子,变成了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子。
他笑眯眯帮我夹肉片,温声说:
「早听同僚说太医院来了个会跑的小宫女,叫夏春。我原以为是你姐,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竟是你。」
我自从跑步以来,每日饭量极大。
此时塞着满嘴食物,将原委告知了他。
包括和夏春换身份。
包括娘娘。
他默默听我说,沉声叮嘱我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
我连连点头:「放心,我只告知你。」
听到我讲高娘娘时,他微微沉眉,长久不说话,只在最后低声道:
「你离开了那美人殿,便是好事。」
从那日起,我在宫里的日子便只能用美哉乐哉形容。
他是太医院里家世最显赫、最年轻能干的太医,人人都敬他仰慕他。
连带着我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
李正晏说日渐寒冷,不让我每日在外面跑,找了个小太监顶替了我的差事。
我每日只需在他入宫值勤时,坐在他身旁看话本子,吃小零嘴。
话本子和小零嘴是他从宫外带给我的,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每日不重样。
他时时在伏案书写时,抬头看我一眼,眼里溢出温暖的笑意。
我也对着他笑。
有一日,他坐在窗边,冬日暖阳穿过窗棂打在他身上。
他忽弯了眉眼,柔声对我道:
「冬儿,等你姐回来,等你出宫,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我一愣,瞪大眼睛。
「你要娶我」
他认真点头。
「冬儿,好不好」
我望着阳光里他温润的模样,含笑的眼眸,欣然点头:
「自然是好的。」
我十二岁生日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就是长大嫁给晏哥哥。
能嫁给晏哥哥,简直是我这辈子能遇到的最幸运的事!
我果然运气极好。
13
一日,我见李正晏坐在窗前沉眉凝然,问他何事烦忧。
他看向我,眉眼霎时松展。
「无妨,宫里头的事,你不必知晓。」
我一听宫里头的事,当下有些挂心,忙又追问。
他抿了抿唇道:「几日前,皇上忽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名将丞相下狱,朝野震动,宫里头丞相的一些残留爪牙竟妄图勾结谋逆,这些日子着实乱了一阵,各宫里死了不少太监宫女。」
「美人殿可有事」我顿时紧张得要命,「高娘娘可有事」
李正晏看我的神情忽变得有些许复杂。
「美人殿或死了两个宫女,但高娘娘……定然是无事的。」
我又想起什么:
「那高娘娘的父兄可有事他们和丞相走得近不近,可会受牵连」
李正晏默然一霎:「高娘娘家族是皇上的人,也无事的。」
我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娘娘无事就好。
当下又有些感慨,不知美人殿里死了的宫女是谁,以往见没见过。
几日后,美人殿总管忽来太医院,寻到我,说娘娘让我回去。
我大感震惊。
「娘娘不怪罪我了」
总管摇头:「娘娘从未怪罪于你。」
「可……她不是不想见我,所以将我调来此处吗」
总管神色恭谨:「娘娘安排自有道理,今日便是她嘱我前来,夏春,赶紧跟我走吧,不然娘娘该等急了。」
李正晏在外看诊,我拿起纸笔匆忙写了几句话放在他医案上,跟着总管走了。
我一路又高兴又忐忑。
两个月不见娘娘,我其实很想念她。
我时常梦见她倚在美人殿的贵妃榻上,懒懒唤我名字。
有时在吃葡萄,有时将手中棍子玩得飞转。
有时裸着上身坐在浴池中,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亮得惊人的黑眸。
「娘娘在正堂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主管说完便躬身退下。
我走进正堂,却不见娘娘,堂中摆着一扇紫竹屏风。
14
正疑惑,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小夏子,可曾想着本宫」
我的心猛然一跳,眼眶霎时泛了红。
娘娘的声音还是那般倦懒。
尾音微微上扬,夹着几分戏谑。
「娘娘,奴婢以为您不要我了——」
我话说半截便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屏风后,娘娘似也有些动容,嗓音变得温和许多:
「本宫知道你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只是这段时日有些要事要处理,你不宜离我太近。现在事情处理完了,这不就叫你来了么」
我从未听过娘娘如此温柔地对我说话。
只觉心上仿佛有只温暖的手轻抚,感动之意更甚,竟当场放声哭起来。
娘娘也不催我,耐心地等我哭完。
待哭声慢慢止歇,这些日子哽在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酸涩之意,终于全部发泄疏通,消失不见。
我骤然轻松起来,耸了耸鼻子,跪伏在地:
「奴婢僭越了,娘娘恕罪。」
娘娘声音含着笑意:
「小夏子免罪!非但免罪,本宫今日还有一个秘密要告知你。」我站起身,歪头好奇地问:
「这个秘密很大么所以娘娘要躲在屏风后说」
娘娘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得逞似的兴奋。
「的确不小,你准备好听了么」
我感动地点头,想起什么又大声道:
「娘娘如此信任,奴婢心中惭愧,之前您已告知过我一个秘密,为公平起见,这次理应由奴婢先还您一个秘密才是!」
娘娘心情极好:「好,你说罢!」
我长吁一口气,羞涩开口:
「奴婢去太医院后,竟似那话本子里一般,遇见了年少时便爱慕的故人。这两个月,我与他每日相处,越发觉得他是这世间顶好的男子。他温和有礼,医术精湛,模样又很是契合奴婢的心意。奴婢已暗自下定决心,不嫁人则已,嫁人便只嫁他!」
我激情澎湃地说完,脸已红得不行。
屏风后却半天没响动。
正疑惑间,「砰」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茶盏碎裂的声音。
我忙上前准备去查看,却听见娘娘紧绷的嗓音响起:
「别过来!」
我茫然又惶恐,无措地立在那里。
冬日阳光在屋内悄悄挪移,一道光影打在透纱屏风上,隐约能看见娘娘的身影。
与往日裙袍繁复,丰髻如云不同,榻上端坐的人影高冠束发,肩宽腰窄,身姿修长而挺拔。
我一时有些疑惑,怀疑看花了眼。
「他对你如何」
沉默半晌,娘娘忽问道。
是娘娘的声音无疑。
想是刚才不小心撞翻了茶盏,娘娘一时受了惊吓故而说话有些生硬。
李正晏曾对我说过,宫里忌讳男女之事,是以我与他的情投意合暂不宜对外公开,免徒增麻烦。
我霎时有些后悔方才一时冲动向娘娘表露了自己的心意,不知会不会给李正晏带来麻烦。
我立时道:
「他并不知晓我的心意,一切只是我暗自倾慕,芳心暗许,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在尚未知晓别人心意的情况下,就已下定决心非他不嫁!」
屏风后的声音忽有些咬牙切齿。
我愣愣点头。
「小小太医罢了,若是皇上纳你为妃,你也不嫁」
我不知娘娘为何如此说,老实回答:
「那自然是要嫁的。」
娘娘闻言,轻「哼」了声。
我又接着道:
「皇命不可违,但奴婢的心是自由的,如若不能嫁他,那便一生一世把他放在心里深处好了,就像……娘娘一般。」
我觉着自己还是机灵的。
这话由自身引到娘娘,衬托我对娘娘的崇拜模仿,她必定会高兴。
「砰!」
又一声茶盏碎裂声。
我一哆嗦,战战兢兢问:
「娘娘,是茶水太烫了么」
屏风后蹦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出、去。」
15
再次见到娘娘,是三日后。
炭火烧得热烘烘的美人殿里,她红衣缀金,玉簪珠履,闲适地倚在榻上。
走进屋子时,我惊讶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竟是李正晏。
他敛眸屏息,正躬身在给娘娘把脉。
我把柿子果盘放在娘娘手边。
娘娘看我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落在门外正漫天飞舞的雪花上,淡声开口:
「坐这里,都剥了。」
我应了一声,蹲坐在榻前踏板上,将冻僵的手指对着火炉子搓了搓,待稍稍暖和了些,才小心拿了一个剥起来。
「李太医多大了」娘娘闲闲开口。
李正晏恭声:「禀娘娘,臣今年二十一了。」
「那不小了,可有心上人」
我心骤紧,却听李正晏自然笑答:
「有的。」
「哦,现在何处」娘娘斜乜他一眼。
「在臣老家。」
「不在京城」
「臣老家在彭城,那女子从未来过京城。」
娘娘嘴角扯了一下,摆摆手。
「下去吧。」
李正晏走后,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火炉子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我感到头顶有道灼热的视线,一抬头,撞见娘娘眸底水泽轻漾,似与平时不同。
未待我细看,她将我手中的柿子拿去,慢条斯理地自己剥起来。
「张嘴。」
一个滚圆鲜嫩的柿子伸到我面前。
我乖乖张嘴咬了一口,眼睛一亮。
「娘娘,真甜。」我舔了舔唇。
娘娘垂眸睨着我:「吃完。」
「嗯嗯。」
我点头如捣蒜,又张嘴连吃几口,汁水溢出些在唇角。
娘娘眉睫轻颤,忽然抬手,用指腹抹了一下我唇边的汁液,又慢慢往唇瓣移,移到唇峰处不动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猛烈跳动起来,脸也异常发热,仿佛旁边燃烧的火炉也烧到了我身上般。
「很甜么」娘娘低声问。
我点头。
「不信娘娘尝尝。」
娘娘眼神微眯,将手指从我唇上移开,伸入自己口中,含了一下。
随后整个人仰面倒在软枕上,许久,传来很轻、很淡的一声笑。
「是甜的。」
16
娘娘当晚不在美人殿。
我洗漱完毕,端着木盆准备进屋时,李正晏忽然出现。
我一惊,连忙拽起他袖子拉入屋内,将门关紧,才瞪他。
「这是后宫,你不要命了!」
他温声说:「刚给秦妃看诊,离出宫还有些空当。」
我抿了抿唇,转身背对他,含着怨气:
「你不是有心上人在彭城么,还来找我做什么」
李正晏揽着我的肩膀转身,眉眼含笑:
「我的心上人此刻就在我面前,今日那般说,是不得已为之。」
「不得已为何」
他拉着我坐下,沉吟开口:
「娘娘今日忽那般问,我若不说有心上人,万一娘娘忽起了撮合之意,我应是不应若不说心上人在老家,娘娘问我那人是谁,我说是不说」
我歪头想了想,笑道:「那倒是,晏哥哥,你脑子转得真快,一下子思量那么多。」
李正晏沉默片刻,忽道:
「冬儿,我们得准备离开了。」
我愣了愣:「可是夏春还没回来……」
「她还有十天便能到京城。」
我讶然:「你如何得知你与她联系上了」
他缓缓点头。
「自你告知我你们姐妹换身份一事,我便派了人去江南靳褚办差之地寻她。此事你二人太过胆大妄为,须得趁事态未到无法挽回之时尽快纠正,不然——」他深深看我一眼,轻声道,「怕是会生出事端。」
我低喃:「还有十天么……」
不知为何,明明早就盼着夏春快回来,可如今真要马上要离开了,心中却升起一股空落落之感。
李正晏轻轻拉起我的手,拢在掌心,嗓音轻柔:
「冬儿,我幼时便发愿要娶你,这些年,我在各地开办药馆四处派人寻你,爹娘说的亲我一概不应。老天想是见我心诚,终是允了我的愿,让你我重逢。
「等你出宫,我即刻便去你家提亲,我们离开京城,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成
亲定居,好不好」
「离开京城」我有些震惊,「你不当太医了么」
「不当了。」
李正晏微笑着看我,眸光闪烁:
「我家祖上三代为皇上效力,够了。我想把自己的医术带到民间,冬儿,你知道么晏哥哥现下已经有二十七家医馆遍及各处,你若不喜欢在一处定居,我们便巡查医馆,游历四方,做一对神仙眷侣。
「总之,你现在的困境,晏哥哥会帮你妥善处理好,你只需等着嫁我,晏哥哥发誓,会对冬儿一辈子好。
「冬儿,你信我么」
我热泪盈眶,点头。
「我信。」
17
这些日子,娘娘在美人殿的时候多了起来。
从早到晚都在。
离开前第九日的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忽觉床前有人喊我,睁开眼刚要尖叫。
发现是娘娘。
她长身玉立,眼眸漆黑,撇嘴道:
「你睡得可真死!跟我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我忙不迭跟上。
雪夜静谧,我踩着她的脚印,一路到了芳庭园。
她指了指石凳让我坐下,又将身上的镶彩软缎大氅解了,「唰」一下旋转铺开,裹在我身上。
我受宠若惊:「娘娘,究竟何事」
她拍了拍我的头,散漫一笑,转身往雪地中间走。
「好好看着,给你堆个雪人。」
那个夜里,娘娘给我堆了一个巨丑的雪人。
比我堆的丑多了。
她却说像我。
我不服,问她哪像。
她眉眼荡出几分不羁,话语却认真: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时候像。」
我无语地看着丑雪人两颗黑眼珠。
栗子充的,能不圆溜溜么
离开前第七日,太监们不知从哪儿移植来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明明是冬天,却枝叶繁茂,红彤彤的柿子挂了满树。
娘娘让我靠在软榻上,帮她把雪梨银耳茶喝了,纵身一跃,竟然开始爬树。
我差点把茶喷出来。
果然是武将家的女儿,娘娘身手十分灵活,没一会就爬了上去,蹲在枝丫上,歪头朝我喊:
「小夏子,看中了哪个」
我仰着头,看着满眼黄澄澄的果子。
以及果子中间,一双亮极了的眸子。
心忽然多跳了一拍。
离开前第五日,娘娘忽然说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菩萨劝她要散财。
关键要散个圆圆的人,才能为自己求得圆满。
她眯眼看我,上上下下打量:
「你脑袋圆圆,脸蛋圆圆,眼睛圆圆,还有——」
我莫名抱住了胸口,眨了眨眼。
她喉间溢出低笑。
「你倒是哪都圆,就选你罢!」
于是,因着娘娘这个莫名其妙的梦,我得到的赏赐包括:
碧玉凤钗、珊瑚玉簪、金镶玉耳环、嵌蓝宝石戒指、珍珠步摇,甚至还有一个蓝田玉枕。
我激动得浑身发颤:
「娘、娘,奴、婢、承、受、不、起!」
她拍拍我的头,同情道:
「瞧你,都乐傻掉了。」
离开前第三日,冬日暖阳。
我与娘娘双双裹着内务府新送来的雪色狐裘,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娘娘忽然转头,瞪着我:
「你脑子究竟怎么想的为了只猫居然硬跳下去,你!你——」
湖面的光映在她的眼眸里,我突然意识到,再过几日,就看不见这么好看的眼睛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头一歪,轻轻靠在她肩上。
娘娘身子似乎凝住。
我也不动。
这一瞬间,我丝毫未觉得有何不妥当。
仿佛她不是娘娘,我不是奴婢。
我与她,不过是这世间偶尔靠在一起的两个灵魂。
我甚至在阳光中闭上了眼。
只觉无比温暖。
无比踏实。
离开前一日,我有些怏怏。
娘娘歪头看我。
「小夏子,是不是整日在这殿里关着腻了乏了,明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我,谁也没去过。」
我低声:「奴婢明日探亲假。」
娘娘笑道:
「无妨,我等你回来便是。」
18
走出皇宫宫门,便看见了雪地里站着的李正晏。
他披着一件黑色滚毛大氅,立于一辆高盖马车前。
爹娘虽已不劳作,仍热衷于研究各类花果蔬种,故而在城郊置宅,后院有一小块苗圃。
马车上,我一路闷闷不乐。
李正晏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问太多。
我有些过意不去:「晏哥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并非对你有不满。」
他嗓音和煦:
「冬儿,你与高娘娘相伴数月,乍然离开有些不舍是人之常情,毋需过于介怀,慢慢便好了。」
我长吁一口气,感激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踏进院门的瞬间,听得屋内传来「嗷嗷」的哭声。
我心一惊,撒腿往里冲。
一进屋,却见爹娘抱着夏春,三人正哭作一团。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我着急地在旁边吼。
夏春手一钩,将我拉入抱哭圈。
「妹妹啊,我又失忆了!啊——」
「冬儿,你姐又失忆了!」
「老二,她老毛病又犯了啊!」
我被按着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得不承认李正晏真是温润君子,见到这番场景,也不慌乱,恭敬欠身行礼。
「李正晏这厢拜见夏伯父,夏伯母。」
半个时辰后,爹娘一左一右,喜不自禁拉着李正晏的手,已经轮不着他说话了。
「你要娶老二行的行的,她从小就仰慕你,便宜她了!」
「去南方成亲大好大好,正好我们许久未去过南方,正好借你们喜事一同游历一番。」
「南方我不去!」
夏春骤然大喊,红着眼道:
「靳褚定是做了什么让我伤心欲绝的事,不然我怎会受刺激失忆!虽然不记得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但我离开时,他正为知府家千金鞍前马后,我莫名其妙成了花魁——」
「花魁」我好奇地打断她,「你如何能当花魁」
夏春白了我一眼:「当然是凭美貌!你不会对我俩倾城艳绝的容貌毫无所知吧」
娘忽然出声:「主要是像我。」
爹点头:「主要是像夫人。」
「还……好吧。」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李正晏,「我美么」
李正晏微微脸红,又诚恳点头。
「嗯,你倒是个君子。」
夏春对他表示认可,又转头鄙夷我:「你整日吹嘘自己运气好,难不成还真以为是运气」
李正晏沉吟片刻,正色问:
「夏春失忆是怎么回事」
娘幽幽叹了一声。
「这是我们家的遗传。唉,也算红颜薄命,我们家的女子,但凡受了刺激,就会自发把那些事忘掉,短则几月,长则几年,要许久才能记起来。」
爹露出后怕的表情。
「你生夏春夏冬那年,因为难产痛,一时刺激竟忘了我们成婚五年的事,那段日子……太难受了!」
李正晏转头看向我,我忙不迭摇头。
「就她俩,我没有。」
娘好声解释:「我们家夏冬性子像她爹多一些,人简单没那么多心思,不容易受刺激。」
夏春开始自怨自艾:「这屋子里六个人,看来就我命苦,我要躲去一个安静封闭的地方,好好疗伤。」
爹小声:「五人。」
夏春点头:「对,最好是无人的地方。」
19
我在江陵已一个月有余。
南方冬季不似京城,虽阴冷,却绿意盎然。
家中奴仆四人,我住东厢,他住西厢。
每日晨间,他领着我在院子里做完八段锦,便一同去用早膳。
他喜清淡,惯七分饱。
我重油重辣,遇见爱吃的便没个节制。
我们原吃不到一处去,他却叮嘱庖厨以我的口味为准。
我起先有些不好意思,怕影响他健康规律的生活习性。
他却说无妨。
「心情愉悦比健康食物对身体的益处更大,冬儿但吃无妨,我自会开方子帮你平衡调理。」
那日,李正晏很晚才走,他向爹娘禀明换身份一事的来龙去脉,提出了一个极好的解决法子。
「换回身份后,最大的问题是,你二人虽长相一模一样,性子却截然不同。我这段时日一直忧心的便是此事。」
夏春不以为意:「不就是个后宫里的奴婢么我刻意模仿些夏冬便是了,过些时日再找个法子出宫,这有何难」
夏春三日后进了宫。
爹娘送去的,说是夏春在家失足落入井中,醒来便忘却了很多事。
五日后,李正晏带我离开了京城。
我不知他为何那般急,说要不等夏春先过关。
他并未解释,只问:「冬儿,你信我么」
「自然是信的。」
「那我们须尽快离开京城为上。」
爹娘也同意。
「老二,听你相公的!」
「我们等这批种子长出幼苗来,再去寻你们打秋风。」
我和李正晏的婚期定在下月。
爹娘写信,这次培育的幼苗惨遭冻死,他们或赶不及参加我的婚事。
我小心问李正晏,是否要推迟。
他说,婚期不变,我们先成亲,待回了京城,再请双方长辈办一次。
我真的,一切都好,一切都满意。
除了偶尔会不经意想起宫里的大雪。
偶尔会担心夏春应付得如何。
偶尔,会梦见娘娘……
一日,我与李正晏正进膳,他神色平静地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
夏春于上个月被选为皇妃,入主美人殿。
我张大嘴,半天没合上。
「她成了妃子她被皇上看上了」
「兴许是吧。」李正晏给我夹了一块鱼腹肉。
「那高娘娘呢,夏春住美人殿,高娘娘住哪」
李正晏看了我一眼,笑道:「想是晋了位分,那美人殿原是座空殿,自然是不匹配了。」
我怔怔点头。
婚期前几日,李正晏不再坐诊,每日早早回来,陪着我试嫁衣,挑首饰。
他是个耐心之极的人,每次夸我都夸得十分具体,一点也不敷衍。
这日,我正穿着大红嫁衣左转右转,让李正晏帮我评判。
门房进来禀报,说我家人来了。
我俩对视一眼,急急走到门外。
见爹正搀扶着娘下马车,我惊喜地冲过去,抱着他们又叫又跳。
李正晏微笑着望着我们。
后面马车又下来一人,笑吟吟地喊我。
却是夏春!
她打扮得雍容华贵,珠光宝气,手边几个婢女搀扶着,马车后一列锦衣侍卫,阵仗很大。
李正晏忽然冲过去,大声问:
「你如何来了你怎能出宫」
声音紧绷,尾音竟有些发颤。
20
我们都愣住。
他一向温润如玉,说话不疾不徐,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夏春结结巴巴说:「皇、皇上特允我出宫游玩,我便带着爹娘来了啊!
「皇上特允……」
李正晏霎时脸色发白。
我与爹娘、夏春互诉近况时,他僵坐一旁,垂头不语。
我有些担心他,他似已冷静下来。
「毋需担心,容我想想。」他目光凝在我身上,笑笑说,「冬儿这身嫁衣真好看,今日穿着别换了好不好」
我点头:「你喜欢看,我不换便是。」
与爹娘亲热完,我看向夏春,啧啧叹服:
「我原以为我短短半年由洒洗婢升为一等宫女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你更厉害,竟直接当上了娘娘!我果真差了你一大截。」
夏春翻了个白眼:「你本来就没我聪明,连高娘娘是——」
「夏春!」李正晏忽然出声。
我疑惑地看着他俩:「是什么高娘娘怎么了」
「连抱紧高娘娘这棵大树都不会!」夏春说完了后半句。
「那你不喜欢靳大哥了吗」我又问。
夏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看中人家知府千金的门第,我现在却是当朝皇妃!我就要让他高攀不起,就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我歪头:「可我觉得靳大哥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人啊,你为了让他后悔,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皇上的女人可不好当!」
夏春眼神闪烁,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皇上有隐疾,我就是名义上的皇妃。」
我怔愣:「那其他的妃子……」
她朝我挤了下眼:「都一样。」
我震惊:「那高娘娘……」
夏春又开始翻白眼。
「那难度就更大了!」
说了会子话,我安排婢女领爹娘和夏春进屋先安顿,准备细问李正晏为何事烦忧。
此时,门外忽传来一声高吟:
「贵人到访——」
旋即大门敞开,两列兵甲卫士列队进入,悄无声息,威严肃穆。
李正晏身子一颤,慢慢站起。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嗓音柔和:
「冬儿,你此生非我不嫁对么」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见他神色认真之极,便只道:「嗯。」
他沉声:「好,一会你听我行事便可。」
他拉着我,一步步往外走,我感觉他的掌心已然汗湿。
走到门外,发现院里多了一个人。
他身材高大,全身黑袍,连头也罩住,只露出半张脸,隐约看见明暗起伏的轮廓。
两侧是肃穆的冷甲卫士,他立在中央,一动不动,让人无端升起一份敬畏感。
李正晏拉着我跪下。
「李正晏携夫人参见贵人。」
21
小小院中陡然笼罩着一层肃杀之意。
那人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静静站着,不说话。
李正晏也恭敬跪着,并不起身。
我微微抬头,朝那人望去。
一道凛冽又灼热的视线直直向我撞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
只觉这种眼神熟悉之极,又陌生之极。
「夫人」
黑衣人终于出声,却冷得像冰,似能锥入人心底。
李正晏大声道:
「在下与夫人今日刚礼成,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看在大喜之日上,原谅则个!」
黑衣人低低笑了起来。
「礼成那又如何
「李正晏,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
不知是否错觉,黑衣人即便在说着话,目光也仿佛在望我。
「我李家三代为国效力,爷爷在战场上救过太祖的命,父亲在二十年前的大瘟疫中研制出救命药,先皇特赐予李家丹书铁券。爷爷和父亲过世后,丹书铁券传给了我。今日,我以此丹书铁券,求贵人为我夫妻礼成赐福!」
李正晏朗声说完,院内一片寂静。
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黑衣人,竟愿以那般珍贵的宝贝,换区区赐福。
天色阴沉,忽有星星点点的雪花落了下来。
我有些失神,下意识伸出手。
掌心传来一丝凉意,勾起某些被压制的情绪。
隔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我看见了黑衣人的眼睛。
黑白相映间,透出一双通红的眸子。
他骤然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瞬间,黑袍前襟掀开,我瞥见他藏在里面的手,紧紧攥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
像是颗柿子。
22
直至人走院空,李正晏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拉着我起身。
那天晚上,他在我房间坐了许久,迟迟不肯回房。
我有心安慰,他却又不肯多言,只说一切有他。
是夜,我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将我腾空抱起,我想睁开眼,却又觉得那个怀抱极是温暖,极是安心。
我甚至伸手,抱住了他。
耳边有断断续续的温柔细语。
「我终于找到你了。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小夏子……」
我倏地睁眼,哑声喊道:「娘娘!」
旁边有人跪在地上,小声道:
「惊到娘娘了,娘娘恕罪!」
我左右环顾,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辆马车里。
车厢宽敞,装饰奢华,脚边跪着两个婢女,正在帮我更衣。
「我为何在此处李正晏呢」
婢女答:「娘娘在回京城的路上。」
「回京城什么娘娘你们为何叫我娘娘」我骤然起身。
女婢恭声答:「您是夏妃娘娘啊。」
我低头,赫然发现自己身穿的,竟然是白天夏春穿的那套。
我急道:
「你们弄错了,我不是夏妃,快回去!快叫马车掉头!」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
「娘娘,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两天了。」
我难以置信,冲到车帘旁一把掀开。
车外夜幕四合,暴雨如注,雷声轰隆。
隐约能看清是一片荒山野岭。
「快告知贵人,说娘娘醒了。」
婢女对窗外吩咐。
雨中即刻有人应了一声。
我回头:「贵人穿黑衣的贵人」
婢女面露难色:「这两日贵人一直守着您,因您更衣方才下车,一会贵人来了您便知晓。」
我骤然惊惶起来。
难不成是因贵人与李正晏有仇,故而将我绑了来威胁他。
不可!
我猛地弹起,朝车外冲去。
「娘娘,外面危险!」
密集的雨点瞬间拍打在我脸上,我下了车左右一看,发现马车停在一条半山腰的山路上。
两边皆有穿着斗篷的士兵朝我奔来。
一咬牙,我径直朝前面的斜坡跑。
风声、雨声、雷声响彻山涧,我跑得不管不顾,只想着一定要甩开他们,万不能成为李正晏的负累。
「发山洪了!」
有人在喊。
我猛地止步,又掉头往回冲。
虽然被绑作人质对李正晏不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小命要紧。
保住命再说。
「我在这!」我大喊。
眼见士兵们朝我的方向聚来,忽感脚下一松,半截山坡缓缓往下移动。
「危险!」
「走蛟了!」
我被泥土碎石裹挟着急速往下滑坠。
绝望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娘娘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意识混沌之际,空中一个身影夹杂在暴雨滚石中跃下。
他长臂一揽将我带入怀中,在我耳边低喃:
「小夏子别怕,我陪你一起。」
我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骤雨泥石狠狠拍打,我全然不顾,只死死盯着他。
眸子黑亮,眉眼不羁,恰是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娘娘」我愣愣开口。
「我叫易渊。」
他冲我一笑,低头吻住了我。
23
我在明媚的阳光中醒来。
下了床,走到窗外,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我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婶婶进屋,笑眯眯说:
「醒了趁热吃饭,今日约了人相看,吃完就去秦嫂家。」
我笑着应:「知道啦。」
婶婶是个顶好的厨娘,做的每一道菜都极合我胃口。
饭后,我哼着小曲,沿着田埂一路去秦嫂家,田间、果园、山径上,不断有人和我微笑招呼,我也笑着回应。
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地方了,青山绿水,有种世外桃源的宁静和祥和。
唯一的小小遗憾是,我失忆了。
婶婶告诉我,我是两年前来此处投奔她的,半个月前不小心摔跤磕到头,把许多事都忘了。
村头的大夫说失忆倒不影响身体,什么时候想起就只能随缘了。
我觉得,现在每天轻轻松松,快快乐乐,也挺好。
秦嫂是个热心肠的媒婆,她给我介绍了一个据说是「顶顶俊俏的男人」,今日便是约了去她家相看。
走进秦嫂家院子,远远就看见堂屋里背对着我坐了一个男子。
肩宽腰窄,身姿挺拔。
听到脚步声,他徐徐转头望来。
我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双明亮的黑眸,比傍晚升起的第一颗星星还亮。
再细看他的模样,朗目星眉,容颜俊美,气质潇洒,简直就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
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我赧颜浅笑,盈盈行礼:
「小女子夏冬见过公子。」
公子微笑,也徐徐行礼:
「小生易渊,见过夏小姐。」
春天的风穿过田埂吹进屋中,撩乱了我的鬓发,也吹起了公子的袍摆。
一个月后,我与易渊成了亲。
洞房夜,他在红烛摇曳中望我,眼里闪着灼热的光。
我脸红得不行,只低垂着头。
「小夏子,抬起头来,看你的相公。」
他的嗓音低哑沉迷。
我乖巧抬眸看他,烛影跳动在他的眼角眉梢,映出眸子里化不开的缱绻。
「叫相公。」他呼吸乱了一分。
「相公。」
「如果疼了,告诉我。」他眸中欲色翻滚,勾人得紧。
「很疼么」我声音发颤。
「相公也不知,我随时问,你随时应,好么」
「嗯。」
他声声问我,我声声回应。
那个夜里,我置身于一团炽热的火中,任由摆布,肆意燃烧。
我原以为那夜是极限,后来才知,竟只是起始。
我低估了一个男子食髓知味后的痴迷和疯狂,连着一个月,我日日清晨下床腿软得站不直,走在地上觉得自己仍在晃动。
实在忍不住,我羞涩问婶婶,相公这般是否有些过度,我是否应该严词拒绝。
婶婶正色道:「不过度。很正常。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我疑惑:「可我看话本子里,好似三天就了不得了。」
婶婶沉吟:「你失忆了,想是记忆混乱了。」
转天,隔壁兰姐姐抱来一大堆话本子,大方地表示送给我看。
我高兴地翻开,又立刻合上。
「这里面的画面怎的如此不堪入目」我红了脸。
兰姐姐严肃道:「这些话本子皆是新嫁娘必看之读物,阴阳结合本是人间更迭延续之根本,夏冬啊,你肤浅了。」
我顿时十分羞愧。
于是,在很多个夜里,我更卖力了些。
易渊的要求我都答应。
易渊的想法我都配合。
他欣喜之极,抱着我倚在窗前,低声呢喃:「小夏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房事索求多了些,其他方面,易渊对我是极好极好的。
他是教书先生,每日要去山外城中一户大富之家教私塾,每月三两银子。
他早上去,下午回。
回来时总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各种果子糕点,各种首饰华服。
此处果然人杰地灵,果子比别处更大更甜,糕点比别处美味精致。
我很爱吃。
我有些奇怪那些金银玉饰都精美华贵,闪耀夺目,问他哪来的银子买这般贵重的东西。
他眉眼一弯,双手捧起我的脸,边吻边道:
「假的,不贵,你没见村里的女人都戴么」
我犹在疑惑,便听得易渊在耳边轻哄:
「来,背过去。」
低头一愣,衣裳不知何时没了影……
我后来有心观察过村里的女人,兰姐姐、秦嫂,包括婶婶,她们的确都有各种各样的首饰,虽然平日就戴一两件,可款式时常换,都不重样。
便想果然如此。
24
我怀孕了。
村头大夫诊出来的。
易渊得知这一消息时,愣了半晌,慢慢红了眼。
大夫走后,他将头埋在我胸口,半天不作声。
我轻拍他的头,柔声道:
「这是喜讯,相公该高兴才是。」
他默然许久,瓮声说:
「我出生时,算命的说我命中带煞,刑克六亲。我自幼遭受诸多恶意,大些便身遭虎狼环伺。后来,千辛万苦终于求得生机后,便决意此后孤身至死。我从未想过会有你,更未曾想过,会有一个流着我血脉的孩子……」
他抬起头,猩红着眼盯着我,切切道:
「小夏子,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么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我对么」
这是易渊第一次对我提及过往。
我虽知他是孤儿,却不知身为一介教书先生的他,曾经历过什么,竟会有如此想法。
只觉他此刻,看上去好可怜好可怜。
像一个孤苦无依了许久的孩子,因为伶仃太久,对命运降临的一点甜,战战兢兢,不敢置信。
「不会。」
我抱紧了他。
十个月后,我和易渊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是个男孩。
因先天不足,生下来未满一个时辰便夭折。
我和易渊都年轻,把身体养好了再生一个,痛苦会慢慢过去。
可易渊却深受打击。
他变得沉默、颓丧,时时望着远处的群山发呆,背影落寞又悲凉。
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轻喃:
「我果然不该强求。
「小夏子,你要好好的。」
睁眼醒来,见他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中难过、依恋、不舍……
可他却反而离我越来越远。
那日,易渊说东家让他住在府里开私塾,开始不再每日回家。
即便回来,他整个人也显得淡漠、疏离,说话客气,第二日一早便离开。
后来,他一个月才回一次。
婶婶安慰我:「男人要挣钱养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今晚又有戏班子来,吃完饭我们去看。」
说来也奇怪,易渊少回家这半年,这个小小的村庄搬来了很多外来户,沿着村路开了不少铺子。
卖点心、水果、话本子的;茶馆唱曲讲评书的;搭戏台子唱戏的……
好不热闹。
我每天睁眼醒来,除了吃婶婶做的美味佳肴,便被兰姐姐或是谁邀着去各种闲逛。
易渊每月回来给我留下不少银子,兰姐姐说,不花白不花。
这日子过得倒也开开心心。
除了夜深人静时分,很想易渊。
想得厉害时,甚至出现了幻觉。
间或听见耳畔他熟悉的呼吸声,睡眼蒙眬瞥见他在黑暗中凝然坐着的身影。
25
一个寻寻常常的傍晚。
炊烟袅袅,人迹渐少。
我和兰姐姐闲逛,买了一样的披风穿上,一样的帷帽戴上,准备回家。
兰姐姐忽然肚子不舒服,我让她赶紧先回,我在后面慢慢走回去。
她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腹痛难忍,叮嘱我尽快跟上后,往家中疾走。
我望了望天边如火如荼的漫天彩霞,忽然无比想念易渊。
忽然很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我转身,大步朝着彩霞走。
那里是出山的路。
婶婶说出山的路错综复杂,我脑子受过伤,若是在山里迷路就危险了,故而我从未想过要出山去看看。
可此刻,我心中被想见易渊的念头鼓动着,一旦生根,就不可抑制。
我跑了起来。
朝着大山跑去。
晚风、彩霞、飞扬的帽帷、山外的易渊……
我只觉身体无比轻盈,无比畅快。
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起。
我在晚霞的余晖还未最后落下时,跑到了山脚。
回望村子的方向,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在晃动,大概是婶婶发现我没回家,喊人来寻我了。
我有些犹豫,可一想到翻过山就能见到易渊,心又立时坚定,转身朝着小路向前走去。
「咚!」
我的脸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愣了愣,有些茫然。
我慢慢伸手,向前摸去
眼前明明是绿径幽深,手摸到的,却是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我瞪大眼睛凑近细看,赫然发现,眼前挡着我的树木、小路,以及后面高高的山体……
竟是一幅画!
我左右看了看,只觉此时此刻的周遭,极度不真实。
怀疑自己在梦中。
愣愣往后退了几步,又退几步,以一个更全面的视角审视我面前的大山。
我瞬间通体发凉。
上下左右,延伸数十丈,全是画!
全是假的!
26
我在这幅荒谬的巨画前蹲坐了片刻。
忽然起身,拿起一块尖石,朝着眼前的画板使劲砸。
一下。
又一下。
画布撕裂,木板出现了一个口。
口子越来越大,我扔了石头,闭眼钻了过去。
缓缓睁开眼,我凝视着眼前的画面。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盆花桩景,满目翠绿。
这是一座精美绝伦、精心雕琢设计的大花园。
与画板外质朴的山野乡村,俨然两个世界。
我顺着小石径慢慢向前走,记忆中某些熟悉的东西在激烈翻涌。
记忆一点点显现,交织,融合。
这里的梅树开的是红梅。
这里曾有跋扈的妃子和簇拥的宫女们。
这里曾有一位顾影自怜的高个子娘娘……
我出了院子大门,沿着宫道,朝某个认定的方向走去。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宫道上的灯发出荧荧光亮,我沉默地步步前行。
走到一座殿前,我驻足凝望。
门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美人殿。
推开殿门,里面冷冷清清。
连个太监宫女都没有,和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
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美人殿纤尘不染,灯火昭昭,显然有人精心呵护。
娘娘的主殿却没有人。
心中一动,往自己曾住过的婢女房去。
远远的,就见到房间亮着灯,窗子上映出一个人影。
我静静看了一会,推门进去。
「嘎吱——」
易渊冷冷的声音响起:
「滚。
「再擅入美人殿者,杀无赦。」
我默然打量着这间屋子。
床、四方桌、放零食的木柜、摆满了话本子的边几……
和我们在村子里婚房的摆设一模一样。
甚至连我随意养在窗边的那盆兰花,也仿佛原封不动地搬了来。
易渊身穿绣着金龙的紫色缎袍,坐在桌前,正低头作画。
画中的人,是我闭眼沉睡的模样。
他画得很细致,画几笔,凝神望几眼。
「小夏子。」他低喃出声。
我轻轻应了。
易渊背影一僵。
我又接着开口:
「高娘娘,许久不见。」
27
易渊没有转头,也没有动作。
仿佛被我简单一句话生生定住了。
偌大的美人殿万籁俱寂。
许久,易渊低低的声音空茫响起: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可我舍不得,总想着再晚一些,你再晚一些知道就好了。」
在这间小小的婢女房中,易渊给我讲了一个落魄皇子如何负芒披苇,成为皇帝的故事。
他出生就被赋予「不祥」,父皇嫌弃,生母柔弱,宫人欺侮,早早被排除在皇位候选人之外。
十六岁那年,宫廷爆发「五子夺嫡」,大皇子成了其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仅剩的另一位皇子易渊成了他继承皇位唯一可能的隐患。
「我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活着这回事,可母妃需要我保护。」
为求得一线生机,易渊开始着女装,走邪道,只为让身边虎视眈眈的人放下戒心。
「可他们仍然没有放过她。母妃赤裸裸地死在一个阉人的房里,为了给我制造污点,他们用卑劣的手段害死了她。
「父皇包庇了大皇子。他冷漠地说,死都死了,难道让大皇子为区区一个后宫女人偿命
「我意识到,有些事不争是不行的。后来,大皇子死了,父皇也死了,我成了皇帝。
「我登基时,丞相早就安排了十几个妃子充盈后宫,她们个个身负使命,为了躲开这些算计,我又开始着女装……直到那天,你突然冲过来,跪在我面前。」
易渊缓缓站起,转身朝我看来。
阴影浮沉在他挺括的眉目,我看见了一双悲伤黯然的眼睛。
「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准备好了孤独至死,可你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我生命中第二次动了争一争的念头,阴险也好,狡诈也好,在那个小村庄,我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
「足够了。
「小夏子,我骗了你,我编造了一个卑劣的谎言,害你与心爱之人不能相守,害你与父母亲人不能相见,害你失去一个孩子。你无论想怎么样对我都可,即便是要我的命赔偿,你只需说一声,我即刻自行了断。」
我静静看着他。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带着生命里最后的依恋和不舍。
似在告别。
我慢慢开口:
「为何不回家」
他眨了下眼睫:「什么」
我咬牙切齿,大声道:
「冬儿啊!娘亲想死你了。」
「老二啊!你也想死我们了罢。」
我正斟酌着如何解释这一年多的消失不见,见娘转头嗔怪爹:
「都怨你,突发奇想要去游历各国,让女儿在这京城孤单单等了我们一年半载!」
爹点头:「怨我。」
我愣了愣。
「你们去游历各国什么时候」
娘点头。
「那日李正晏忽接朝廷调令,说要带你回京城任职,我们一想,好不容易到了南方可不想再折腾回来,你爹一拍脑袋,带着我连夜浪迹江湖了。冬儿啊,我不是写了信告知你们么」
爹道:「我与你娘昨日才回京城。如何这一年多过得还好么你是不是胖了些你和李正晏成婚了吧」
我眨了眨眼,半晌,开口:
「成婚是成婚了,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换了个男人。」
「什么!!!」
夏春是挺着大肚子来的,靳大哥小心翼翼牵着她的手,像捧着一个娇贵易碎的瓷器。
她一进来就高声嚷嚷:
「爹!娘!夏冬!你们倒好,说去游历就去游历,将我一人留在京城被靳褚欺负,呜呜,靳褚,我又想吃糖葫芦了。」
「一会回去路上给你买。」靳褚好声轻哄。
我瞪大眼睛:「你和靳大哥成婚了」
娘瞪大眼睛:「你不是皇帝妃子么」
爹瞪大眼睛:「老二没跟我们同去啊!」
夏春瞪大眼睛:「是比谁眼睛大么」
靳褚伸手挡住:「娘子,小心迎风泪。」
两个时辰后,我们在口干舌燥中闭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我的身上。
「冬儿啊,你、你以后是皇后了」
「老二啊,你怎么小事不失忆,一失忆就玩了把大的啊!」
「妹妹,能赏我一万两黄金么」
靳褚正色:「娘子不可动贪念,会影响胎儿身心健康。」
番外2
李正晏在京城里开了一个上下三层楼的大药馆。
门前的病人络绎不绝。
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给一位老者诊治。
眼睫一颤,他瞧见了我。
仍是耐心细致地开完了方子,客气送走老者,方才徐徐起身,红着眼对我温和地笑:
「冬儿,你来了。」
「晏哥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他点头:「好。」
我们沿着护城河慢慢走。
像在宫里第一次重逢那般,我把这一年多所有发生的事,所想所思,毫无保留地告知了他。
他安静听着,一言不发。
「晏哥哥,对不起。
「原来我很早就对易渊动心了,我低估了自己的喜欢,也低估了他对我的喜欢。」
「我知道。」
李正晏轻轻开口。
我诧异:「你如何知道」
他笑了笑,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或许有些事,旁观的人看得更清楚。我只是心存侥幸,以为能改变,最后方知不过大梦一场。」
他转头看我,目光倏地认真之极。
「冬儿,你许我下一世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晏哥哥……」
他又笑了。
「罢了,易渊必是早哄你发过誓了。」
我心中有些难过。
他默然一霎,缓缓道:
「你不必心怀歉疚,终归是你我无分。成家对我而言,并不比救死扶伤更重要。我李正晏做事不求因果,只求尽力而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皆坦然接受。」
我们微笑作别。
他依旧是那般和煦地笑。
「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我看诊累了再多停留一会。」
我点头,转身离去。
李正晏凝望我背影许久,喃喃道:
「冬儿,你又焉知未低估了我……」
番外3
我在御花园湖边看着水中倒影时,心中在想,是毁灭自己,还是去毁灭随意一个国家。
生命无趣,无趣至极。
这个皇位还不如方才捡到的那根棍子有意思。
唔,还是毁灭—
「求奴婢收了娘娘!」
一个清脆澄净的声音,就这么穿破生命迷障,脆生生落在了我耳边。
我疑惑望去。
一张圆圆的脸,一张叭叭不停的嘴,一对乌溜溜发着光的眼睛。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词——
灵动。
起初,我以为她是丞相的人。
毕竟这偌大的后宫,细作如蝗虫遍地。
不是清不掉,只觉得都干净了,未免太无聊。
我有心逗弄她。
变着法让她吃些苦头。
就像捉弄一只猫,一只鸟儿。
可我发现,她好像有些不灵光。
说什么都信,听什么都感动,干什么都吭哧吭哧卖力。
我慢慢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知道她傻,没料到她那么傻。
竟然为了一只猫,跳进刺骨的河里。
太医说她可能会没命时,我的心脏弥漫起细细密密的痛。
我在沉闷无聊的生命长河中,第一次发现,生命的脉动,原来可以跳得这么强劲、有力。
我决定把她留在身边。
须得先把前朝后宫清理干净。
我把她送去了太医院,那里安全,是宫里最干净的地方。
九影跟我说,小夏子在太医院很好,每天在宫里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鸟儿。
我笑了。
小夏子可不就是快乐的鸟
她回来那天,我决定以真实面目和她相见。
我头一次精心挑选衣服、头冠,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又看。
看见小夏子走进来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厉害极了。
像那夜在沐堂那般跳。
我总是忍不住回想那个潮湿的场景。
可就在我忍不住想冲到屏风外时,小夏子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他们少年相识。
她说他对她很好。
她想嫁给他。
我慌乱无措地赶走了她。
通宵无眠,心无法呼吸。
我的确对小夏子不好。
粗鲁捉弄,老是嘲笑她,还总使唤她干各种活。
我心想,那都还回来好了。
她给我剥吃的,我也给她剥。
她爬树摘杏子,我也爬树给她摘。
她帮我堆雪人,我也堆一个还她。
可她还是离开了我……
夏春出现没多久,我就认出了她不是她。
两人截然不同,根本不是失忆的问题。
九影很快查到,李正晏带着小夏子跑了。
小夏子跟着他,跑了。
我的心似乎在某一刻停止了跳动。
它其实原本就不怎么跳动,只在小夏子出现后,忽然变得生猛,鲜活。
我生命中第二次涌起,偏要争一争的念头。
后来,就开始变得偏执了……
村子里的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像活着的一年。
我每日花两个时辰行走在皇宫与家之间。每次从宫中出来,走向升起袅袅炊烟的小院,身心都在快乐地叫嚣。
我以为或许,命运终于对我网开一面。
可,我的孩子死了。
我和小夏子的孩子,软绵绵地垂着头。
毫无生机。
我不敢了。
我就是孤煞,就是不祥之人。
谁靠近我就会死,就会不得善终。
我不能让小夏子受到一点点伤害。
如果说我过往的人生,充斥着阴晦、黑暗、沉闷、卑劣。
那小夏子就是灿烂、明亮、热情、生机勃勃。
她像春天泥土里蹿出的那一抹绿芽。
像枝丫上对着天空唱歌的鸟儿。
世界在她眼中,永远是新鲜的、有趣的、光明的、可爱的。
我总是忍不住,想借着她的眼去看这个世界,偷一点点她的美好。
可那终究是偷来的。
我必须,必须远离她。
我在悲伤中快要沉溺时,小夏子自己找来了。
就像御花园那次一样。
她奔向我,在我快要毁灭之时。
她红着眼吻我,认真说:
「易渊,我早就喜欢你了。」
我的世界,终于繁花满地。
我遣散了名义上的后宫,秦妃和兰妃却不肯走。她们说在后宫中习惯了,也爱极了山野小村的生活。
她们客气地跟我和小夏子商量,愿在宫中与皇后做伴,只要有能支撑家族的位分以及偶尔奖赏些首饰便好。
小夏子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我应了小夏子。
她想要的我都同意。
一年后,我和小夏子的女儿,欢欢儿出世。
小夏子生产时遭遇血崩,我在门外站了一夜。
三千发丝白如雪,我一夜白头。
此后一百多年,民间都流传着宫廷里曾有个年轻的白发皇帝的传说。
小夏子活了过来。
看我的第一眼,她泪如雨下。
十五年后,我将皇位传给了欢欢儿。
她成为我朝第一位女皇。
转年,我和小夏子住进了那个小山村。
我本是宫廷闲散之人,满襟苍凉,小池边独影阑珊,无欲无求熄了烟火,孤独一生。
你眉眼灿笑而来,来时平平常常,不经意间,捡起了七零八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