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将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新型社会生态，元宇宙带动的技术进步具有很强的溢出效应，对于提升中国创新科技水平和能力有巨大的推动作用。然而，元宇宙是一个全新的社会建构，这场深刻的变革将涉及到生产力、生产关系和社会政治经济形态等各个方面，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应该认识到，推动元宇宙发展的任何短期行为不仅无法达到预期目标，还会造成混乱和扭曲，冲击现有社会秩序。元宇宙在实体产业和企业方面的应用，使其成为推动经济结构升级和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推动力。
3月1日，一名女子在西班牙巴塞罗那2022世界移动通信大会上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在“元宇宙”中体验音乐会。
新华社记者郑焕松摄
定义与边界
“元宇宙”这个说法是20年前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在一本小说里虚构的概念，2020年有一些自由派经济学者再次提起，并得到游戏业投资者的响应，元宇宙第一股“Roblox”于去年三月在纽交所上市，市值一度超过400亿美元。社交巨头脸书公司（Facebook）高调宣布改名为Meta，掀起了舆论热潮。元宇宙现在已成为网络科技界讨论的焦点，一些地方政府表示要积极推进其发展，企业也纷纷在研究和介入其中。
元宇宙尚无清晰完整的定义。有人提出元宇宙是一个集体虚拟共享空间，是架构于现实逻辑之上的超大虚拟空间，由虚拟增强的物理现实和物理持久性虚拟空间融合创建。也有人认为元宇宙包含了现实世界和上述虚拟世界或者以这个虚拟世界为主要平台的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融合空间。目前，对元宇宙这个虚拟世界的共识是其包括建立在区块链算法和规则之上的社交平台、建立在区块链数字货币基础之上的经济系统以及建立在区块链技术之上由用户生产知识的内容平台。
从技术架构上看，元宇宙需要以下技术加以支撑。一是提供元宇宙体验的硬件入口，如扩展现实技术（XR）、全息影像技术、传感技术等；二是支持元宇宙网络平稳运行的基础设施，如第五代通信技术（5G）、云计算和边缘计算等；三是大数据人工智能、游戏引擎、开发工具、数字孪生和区块链技术等底层技术。这些技术基本属于新一代信息科技范畴。因此，元宇宙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技术的成熟和应用。既有直接面对消费者的场景应用，也有产业层面的应用，分别被称作消费元宇宙和产业元宇宙。
元宇宙离不开现实世界，一个最简单的理解是其能源供应必须来自外部。作为生产要素之一的算力，无法在断电的情况下取得。人类物质生活基本需求也无法被虚拟数字产品替代，仍由元宇宙之外的经济活动提供。人类在基本物质需求得到满足之后，精神需求迅速增长，元宇宙满足了这部分需求，一部分在现实世界无法参与的活动可以参与了，一些无法实现的体验也可以体验到。因此，虚拟数字产品满足的是精神需求，不是物质需求，精神生活无论怎样精彩丰富也无法上升到事关人类生存的高度。
人类物质生活仍主要在元宇宙之外进行。元宇宙是现实世界的延伸和拓展，将为人们获取更加丰富多彩的精神满足，增强人类感知、探索和链接外界的能力。虚拟数字世界是真实物理世界的扩展，是对现实世界的数字化映射，能让人类在数字世界中更有效地完成协作和创新，提升现实世界的公平和效率。它不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即后者可能永远无法实现前者的全部功能，更不可能替代前者。虚拟数字空间也不是一个可以自我满足的经济环境，目前尚未出现完全可以在虚拟数字经济圈里独立运营的商业模式。虚拟数字空间的产品创造和交易产生的盈利，仍需要先兑换成法定货币，才能用于满足物质需求。例如，游戏币受限于法律规定，在国内不能直接兑换，元宇宙经济和现实经济的边界并未实际形成，其相互影响也需要进一步观察和研究。
现状与前景
元宇宙和其他高新技术一样会经历一个演进发展过程，即从泡沫逐渐变大、破灭、重生和稳健发展等阶段。根据市场研究机构高德纳（Gartner）的研究结果，元宇宙目前处于泡沫化炒作阶段，也即第一发展阶段，必然会在未来某个时点达到炒作顶点，然后跌落到谷底。这个阶段有可能推动虚拟现实（VR）设备、元宇宙游戏和社交等应用快速成型，为元宇宙再次重生奠定产业基础。而在走出低谷之后的稳健发展阶段，可能会出现产业元宇宙和消费元宇宙齐头并进的发展趋势，届时将会对实体经济产生更显著的积极影响。元宇宙基础设施、核心技术及其应用是目前元宇宙投资热潮的主流。
从产业发展顺序来看，元宇宙的发展有赖于基础设施的完善，XR交互设备、网络建设以及人工智能（AI）算力、引擎及非同质化代币（NFT）等。虚拟现实技术和数字孪生技术可以打通虚实世界。XR技术的发展是实现元宇宙实时和真实特性的基础，其中VR、增强现实技术（AR）、混合现实技术（MR）可以突破互联网的二维空间限制，实现全媒体三维空间体验。这是用于打破虚实边界的技术，通过多个感官的深度参与提高人机交互能力、身份转换的新鲜感和现场沉浸感。由于5G解决了之前硬件无法突破的流量、宽带和响应速度等限制，所以，中短期最有投资前景的技术和产业领域主要是基于5G和XR技术在研发、教育、商业服务与体验、游戏、虚拟办公、社交、影视文娱、旅游等方面的应用。
（一）国内元宇宙处于起步阶段
中国发展元宇宙的潜力在于用户基数大，而且有强大的新基建支持。基于消费和社交互联网发展优势，目前主要互联网平台企业都在布局元宇宙，如收购VR设备、元宇宙游戏设计企业，自建元宇宙社交平台，借助数字人进行企业形象展示和宣传等。国内产业元宇宙尚未看到有代表性的企业案例，提出以产业元宇宙为主打的企业不多，华为公司较有竞争力。而消费元宇宙则具备发展潜力，如百度开发元宇宙虚拟社交平台，腾讯计划以游戏切入布局元宇宙等。
一些互联网企业将元宇宙视为未来更大的流量入口。这类企业希望改进已有应用程序和社交模式，从而创造新的增量市场。有分析师认为，互联网企业会在游戏、社交、会议、教育、娱乐等方面布局，以实现增进用户体验的方式将已有用户吸引至新平台上。元宇宙游戏和社交是应用层发展最快的细分领域。基于游戏社区的用户生产内容（UGC）的激励体系较为成熟，内容创造方面的技术门槛正在降低。元宇宙社交目前只是非常初级的应用，如公众号打赏、直播间刷礼物、带货、网赚等均已经成为常用的从虚拟世界变现的方式。全国首个超写实数字人AYAYI在小红书亮相时，首发帖阅读量近300万，一夜涨粉近4万，涨粉量打破了真人关键意见领袖（KOL）潮流社区历史之最，并得到娇兰、巴宝莉等品牌方认可。
（二）欧美发展产业元宇宙有先发优势
美国有目前全球用户数量最大的互联网企业，在消费元宇宙方面有坚实基础。作为消费元宇宙的领头企业。以脸书公司为例，该公司计划5年内转型为一家元宇宙公司，在元宇宙硬件领域早有布局且市场份额大，也投资了一些VR内容和游戏企业。美国在部分核心技术，如硬件入口及操作系统、后端基建、底层架构以及人工智能技术上具有较强的竞争力；从应用层面来看，美国在工业设计等驱动工业生产应用效率提升的方向上发展空间很大。
产业元宇宙以微软公司为例，该公司正致力于构建“企业元宇宙”，包含MR技术、微软低代码（MicrosoftPower）平台、人工智能与自动化系统、数据服务与预测分析工具、实时地图、数字孪生、物联网技术等。本质上是在该公司云计算产品基础上，通过数字孪生、MR和元宇宙应用程序实现了物理与数字的真实融合。另外，图形芯片制造商英伟达公司已推出全球首个为元宇宙建立的基础模拟平台，被称作“工程师的元宇宙”；苹果公司则收购VR直播公司（NextVR），入局元宇宙硬件行业。
基于大数据人工智能和物联网之上的数字孪生技术是另一个快速发展的领域。工业方面可以用于全面计划、持续评估以及对制造工厂的优化提升。例如，用数字模型网络替代整个物理工厂的数字工厂。民用方面可以用于模拟数字世界，人们只需坐在家里就可以远距离观测和控制实物，还能完成一些现实世界里无法完成的实验。例如，啤酒酿造企业百威英博在全球有200多家酿造工厂和15万名员工，通过使用数字孪生、MR和AI技术，为所有工厂建立了对应的数字工厂（数字孪生体）。生产、销售、供应链、能源和安全的信息，都时刻在工厂和数字孪生体之间流动交互。这家工厂的工作人员可以通过可穿戴设备在数字工厂中穿梭，检查和操作各种机器，接受实时信息流反馈，并随时做出决策。
风险与监管
（一）去中心化导致的投机风险
元宇宙里存在商品交易市场和金融资本市场，其主要模式是去中心化的点对点交易。类似去中心的其他数字资产如加密数字币等，和元宇宙挂钩的数字商品和数字资产也出现了明显的炒作投机问题。
1.数字商品通胀和数字资产泡沫比实体经济更易发生
数字资产泡沫程度比数字商品通胀程度更严重。去中心化的公有链技术尚不成熟，当链上治理或市场共识崩溃时，其代币（Token）的价值可能瞬间归零，此时形成的数字资产或财富损失可能会对虚拟数字社会造成重大冲击。以2003年林登实验室推出了具有元宇宙雏形的《第二人生》为例。用户有自己的虚拟身份，还能创建组织和商品，同时使用一种叫林登的货币进行各种交易。2006年，林登币可与美元互换，用户规模迅速膨胀，平台开始超发林登币，引发了剧烈通胀，摧毁了《第二人生》的虚拟世界。
由于去中心化技术本身特性，对虚拟数字商品或数字资产交易的监控和管理难度较高，可能会造成差距极大的收益分配分布。这类分配机制如果取代了现实经济分配机制，将造成更悬殊的贫富差距。国内在法律上禁止同质化区块链加密币，如比特币、以太坊等流通和交易。NFT基于同类技术，国内不支持其公开交易，尚未被定性和监管。
2.去中心化金融的风险
目前，一些专家认为元宇宙整体是去中心化的，因而需要去中心化金融来构建其金融体系。DeFi是一类去中心化金融服务，一般是指基于智能合约平台构建的加密数字资产、金融类智能合约（协议）。DeFi目前在国外已初具规模，实现的主要金融应用包括开放借贷协议、去中心化交易所、去中心化自治组织、聚合收益理财、稳定币、NFT等。然而，DeFi并不是一个可以在传统金融体系之外完全独立运行的系统，也无法完全避开一些传统金融采用的信用风险控制方法，如用DeFi借贷仍需要超额抵押才能进行。智能合约有很多基本金融场景还无法处理，如债务偿付或不完全契约，需要监控DeFi运行风险。有些传统金融可以做的业务，如无抵押贷款和按揭贷款等，DeFi还无法实施。
DeFi属于高风险领域，不仅有在传统金融上表现较不明显的技术风险，还有流动性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等。DeFi的处理速度和节奏都比传统金融更快，违法者利用掌握的技术优势很容易给普通用户造成重大损失。DeFi总锁仓资产价值经常出现突然暴跌。而且，由于无法在DeFi协议中强制执行了解客户（KYC）或反洗钱（AML）规则，DeFi对金融监管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二）社会文化风险
随着元宇宙软硬件的发展，人们必然会将一部分生活场景放在虚拟世界之中，元宇宙将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在文化、政治、法律、伦理道德等方面也将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元宇宙价值观是“共治，共创、共享”，目前“共享、共创”都可以做到，但没有实现“共治”的应用案例，需要解决在多大程度上达成去中心化以及相应的治理体系该如何构建的问题。
1.元宇宙内部治理
2.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的融合
虚拟数字世界将成为人类生存的第二空间，提供另一维度下的全新生活，并赋予人们虚拟身份，形成与现实社会迥然有别的双轨社会关系。在虚实边界的灰色地带，亦将产生规则、秩序、法律、权力结构、治理体系、分配逻辑、组织形态和虚实混淆等问题。虚拟数字人是真人在元宇宙的化身，虚拟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强烈反差造成的不满、憎恨以及对人们婚恋、生育、人际关系、心理精神健康、生产与消费的影响，都将随着元宇宙的发展凸显出来。
在中国的发展建议
一是现实世界既有中心化也有去中心化的应用场景，但很少有绝对的中心化或去中心化。两种结构各有优点，在基础层（数据和技术）加强去中心化，以建立比中心化更透明、稳定、易监控防范风险和风险隔离的系统环境；而在应用层推进联盟链、区块链技术应用，在充分利用基础层提供的良好治理结构基础上，在虚拟空间复刻现实社会的社会生态结构和人类行为准则。不应以100%去中心化为目标，要客观判断元宇宙现实匹配度或实现程度（广度）的达成目标，不必超前追求去中心化程度。因为这将是漫长的社会演变，技术应服务于此进程。
（作者郑磊为宝新金融首席经济学家；作者郑扬洋为国际新经济研究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