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网友ZJrAfe:使用交友软件的人的主要诉求是什么?为什么相较于线下交友,人们反而会诉诸网络这样一个信息可靠性更低的空间去找朋友?还是说大多数用户的目的只是约炮?
通过实证研究,亚当·乔英森(AdamJoinson)发现,个人在网上透露的个人信息比在面对面情景中要多。另外,他发现当人们保持视觉匿名(visuallyanonymous)时,他们比那些没有视觉匿名的人更加愿意透露自己的信息。在因特网上保持匿名可以让人们在感情上更加诚实与开放(Whitty&Gavin,2001)。对于这种现象,约翰·苏勒(Suler,2004a)用“抑制解除效应”(disinhibitioneffect)来进行解释。“抑制解除效应”被分为两种,“良性抑制解除”(benigndisinhibition)是指一些人会在网络上显露自己的隐秘情感、恐惧或愿望,或者他们会变得非常善良友好;“恶性抑制解除”(toxicdisinhibition)是指一些人在网络上会变得极端粗鲁或非常易被激怒,或者看一些他们通常不会看的东西,如色情内容。基于“良性抑制解除”,约翰·苏勒尔(JohnR.Suler,2017)的研究表明,网络在某些方面提供了一个颇具吸引力的开展心理治疗的空间,这也许可以较好解释一些人愿意到网络空间交朋友的原因。或者通俗地来说,借助互联网,他们可以适当卸下现实生活中的面具,相对更真实地表达自我。
@Puzz康:已婚男性在交友软件上会怎么呈现自己?为了规避风险,一般来说这些男性会在软件上把个人真实信息隐藏得比较好吧。他们在社交软件上呈现的人设,取决于什么?是更理想的“自我”么?
程萍:是的,跟你想的差不多。为了规避风险,或者是直达目的,他们的自我呈现比较简单。一张非本人的头像、一个签名、一个网名,三者往往具有较强暗示性,比如带点色情的头像、签名为“再不疯狂就老啦”、网名为“猥琐的胖子”“69”等等。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呈现是相对真实的,释放的是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表达、实现的性态度和性诉求,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可以成本最小化地找到他们所谓的“同道中人”。
这只是在性方面展现出的部分的真实自我,好像还不能扩展、上升到人设或者更理想的“自我”。
@赞美虚无:使用交友软件的人是男性居多吗?相较于男性,女性使用交友软件的体验有什么不同?
程萍:是否男性居多,这个数据估计只有软件后台才能掌握,我的研究没有涉及到这个问题的论证。但因为我的用户身份是女性,那么就可能吸引男性来搭讪,但不能说明男性居多。
女性使用交友软件的体验和男性会有什么不同,因为我的研究没有女性样本,所以不好妄言。从我三年期间对女性用户资料的观察以及跟她们的搭讪来看,相较于男性用户,她们在软件上的自我呈现度更高,比如签名、动态、地理位置等更新较频繁;头像照片的张数更多,除了一些网络图片外,有些疑似是个人照;网名更偏文学化、浪漫化。
结婚有必要吗
@齐天大圣QTDS:我认为即便没有交友软件,寻求外遇的也还是这部分人,会有别的方法和路径。如果婚姻制度可以不再是一对一的模式,结婚对现代人而言还有必要吗?
程萍:是的,只是方法和路径在变。费孝通先生如是说:“婚前和婚外的两性关系,即使在我们这种把贞操看得特别严重的社会里,还是不能绝迹的。大观园里只有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如果婚姻制度可以不再是一对一的模式,也许仅仅对于重视婚姻的象征意义、或需要通过婚姻实现跃层的人来说,结婚才有必要吧。
@谁给我起个昵称:什么是婚姻?婚姻的基础是什么?
程萍:什么是婚姻?这是一个宏大、复杂同时兼具时代性的问题,也可以从社会学、法学、心理学、政治学等不同视角去理解。在社会学视角下,宏观上来说,婚姻是男女之间按照社会风俗、法律规定而结为夫妻关系的一种社会制度;微观上来看,是一种交织着性、爱情、经济分配、抚育子女等权责利的亲密关系。
婚姻的基础是什么?现代意义上来看,经济、情感、性、认知等多方面的匹配都缺一不可吧。
@LINDAAA:您采访的社交软件上的已婚人士中,婚外恋真的会有“爱情”存在吗?
程萍:据个别受访者报告,是有的,但敌不过现实,比如双方都不能承受离婚所带来的各种代价,所以最终选择将这个人、这段情从自己的世界中剥离出去。
交友软件如何影响婚恋观
@Monicaaa:我是90后,身边同龄人对社交软件褒贬不一,有人几乎每个对象都是刷来的。但我难免oldschool一些,更愿意将关系建立在真实的生活上。您觉得交友软件对当代年轻人的婚恋观有什么影响?未来线上交友以寻求婚恋会成为主流吗?
不妨回归本质,如果选择社交软件找爱情,不妨仅仅将它作为一个起点工具,真正的交往、观察、了解直至建立亲密关系,还是要在线下互动中完成。线上互动有一定的真实性,但那些互动符号,比如图片、表情、标点、语言,本身承载的信息量和情感含量是非常有限的,尤其是我们自己会在其上附加浪漫主义的想象,进行过度解读。所以,现实中有很多依赖线上恋爱的年轻人,最后连当面、郑重说分手的勇气都没有,采取拉黑、删除就觉得OVER了。这个人、这段感情好像从来没有过,但疼痛又很真实。这是何等的缥缈和虚幻!又让人很抓狂!
所以,在课堂讨论中,很高兴看到一些年轻大学生根据自己的经历对此进行了反思,我预感作为数字土著一代,会从这些时代际遇中生发出科技哲学思辨力。所以长远来看,未来社交软件对婚恋观的影响也是有限的,但建立在用户资料真实性基础的社交软件依然会有它的市场。
程萍:有需求才有市场,网络上男女婚恋情感教育内容的增多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大众越来越意识到婚恋情感教育的科学性和重要性,这是社会精神文明进步的主要表征之一。当然,这样的风口也引来鱼龙混杂的问题,甚至出现一些非常庸俗的例如“手把手教你怎么钓到年薪100万的优质男性”的伪成长类课程。
我的理解,婚恋情感教育看起来是两个人的事情,其实归根到底是一个人的事儿,它的逻辑主线应该是认知自我、重塑自我、完善自我、成就自我。如果自我意识不清、独立人格没有形成,婚恋情感出现困惑、问题也是必然的。如果要系统地学习,一是研修心理学,掌握一些基本理论和分析工具,形成自我觉察、自我成长的基本能力和意识。心理学的专业性比较强,需要较有力的引导,可以通过系统课程、成长训练营、定期咨询等方式研修。二是研读一些婚姻家庭社会学、性社会学方面的名家的著作和文献,特别是李银河、潘绥铭、黄盈盈等社会学家做过一些很扎实的本土化的田野调查,对于理解中国人的婚恋家庭观有很大帮助。
《道德经》有云: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相对于一些注重于“术”的网络教学,更建议你从高处着手,注重系统读书,参悟“道”。
《社交媒体中的婚姻与个体》,程萍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