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杨楠摄）
中国网：那我们再来看看，在涉及国与国关系的问题上，联合国的规则体系有哪些主要的精神呢？
金灿荣：我刚才讲过，联合国首先是代表人类的普遍愿望，因为联合国成员最多，所以它一定要均衡，它的代表性要比较均衡，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不干涉别国内政，尊重主权，这是基本原则。然后呢，就是在发展方面，它比较重视。就是联合国有两大功能，一个是安全，一个是发展，尽量就是维护和平，不要打仗，还有一个要促进发展。但是现在有点可惜，西方国家在安全方面要借助联合国，但发展就不行。所以，它两个功能、两个任务，有一个完成得可以，有一个完成得差一些。
当然，现在情况好一点，为什么呢？因为咱们中国进了联合国以后，我们是特别尊重联合国。我的观察，在联合国五常里面最尊重联合国的就是咱们中国，因为我好几个学生在中国驻联合国使团工作过。中国对秘书长特别尊重，有事儿要请示，事先预约了去拜访。美国人不是的，美国人经常是把秘书长叫到他办公室来的，知道吧？咱们是特别尊敬，而且中国进去以后平衡很多。美国对联合国的要求就是你给我维护这个安全那个安全，而且你一看就是美国和它盟友的安全。中国还真注重发展。所以，我们进去以后，联合国（的功能）现在实现得好一点。这是一个总特点：代表性要均衡，特别强调尊重主权，不干涉（别国）内政，要安全（和）发展兼顾，这是联合国这个规则的主要特点。
可能和西方的矛盾就在这儿，西方就说：我的代表性比非西方强。它说：我这个15%代表国际社会，你那个85%不作数。这就很霸道了，对不对？
中国网：我们再来看一看关于台湾问题的一些联合国的规则。我们知道二战时期的一些国际法律文件，比如说《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日本投降书》，它们决定了台湾在二战之后的归属问题，那么您能不能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这些法律文件的主要精神？
金灿荣：是这样，联合国是在二战以后成立的，二战时候还没有联合国，所以不用谈它。但是二战时候有一个国际反法西斯联盟，是1942年1月1日成立的，这个应该是代表当时的国际正义力量的，而且是战胜法西斯的主要力量，所以这一群人，反法西斯联盟应该说是奠定了当时的国际法基础。
然后跟中国有关的，二战后期的一些法律主要是中美英《开罗宣言》，这是1943年（发表的）；到了1945年就有中美英三国的《波茨坦公告》。它是有个内在联系的，《开罗宣言》就明确规定了：日本近代从中国占领所有的土地都是非法的。它提到了“满洲”，就是咱们东北；（台湾）澎湖列岛，必须还回去。日本当时把南海所有的四个群岛——东沙、西沙、中沙、南沙都是归着台湾省——日本帝国台湾省，这都归台湾省。所以，国际法上讲，台湾回归祖国，整个南海群岛就回归祖国，它是这么顺着的。所以，1943年《开罗宣言》其实挺重要的，《开罗宣言》一大成果，这应该讲蒋介石做的工作还是挺好的，蒋介石非常成功地说服了罗斯福，让日本把所有近代占领的中国领土全部归还，写清楚了。1945年《波茨坦公告》——中美英就明确讲了，《开罗宣言》的所有原则必须执行。公告应该讲国际法意义更强一些，《开罗宣言》也有国际法意义，但《波茨坦公告》合法性更强一点，然后对《开罗宣言》就进行认可。
然后就是1945年8月15号不是日本天皇就宣布《投降书》了嘛，这个里面他说完全接受《波茨坦公告》。所以，这个逻辑就很顺了：《开罗宣言》：你要还所有的东西；《波茨坦公告》正式认可；他的《投降书》完全认可。所以，台湾回归祖国法理上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当然也插了一个小插曲，到50年代初，美国跑到旧金山搞了一个《旧金山和约》。它的问题是什么呢？它把中国大陆和苏联是排除在外的，那就不行了。《波茨坦公告》实际是得到整个反法西斯同盟支持的。当时中国大陆也支持，因为那时候国民党还是管理中国大陆的，所以国共两党都支持；苏联是支持的。《波茨坦公告》其实最有法律意义。
我个人的观点，法律实际上是政治博弈的一个结晶，就是两党打打打，打到后来有一个共识，这就是法律。法律不是凭空产生的。那么二战后期最有法律意义的，应该就是反法西斯同盟的那个共识，那么《波茨坦公告》也是整个反法西斯同盟都支持了，所以，它最有法律意义。
后来的《旧金山和约》是什么呢？因为苏联给排除了，中国大陆给排除了，这是二战的两个主力啊，所以它只是局部的反法西斯同盟的国家跟日本签了一个东西，那个合法性就有问题了。
中国网：所以它又是在它这个圈子内建了一个国际规则？
金灿荣：对，对。因为大家知道，对二战真正有贡献的，其实要排（的话）苏联应该排第一，它损失最大，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从绝对损失和相对损失（论）数量都是第一的，比中国惨多了。
咱们中国牺牲也很大，我们一般说伤亡3500万，死亡多少呢？我们大陆好像一直没有数据，但是2015年抗战70年的时候，台湾的马英九说了，国民政府的数据是死亡了1200万人。咱们国家那时候是5亿人，我们是40个死1个，苏联是6个死1个，多惨呐！
但是它巨大的牺牲是有收获的，它真的击败了法西斯德国，解放了整个东欧嘛。所以，要说贡献，苏联肯定是贡献第一的。然后美国应该讲也是有贡献的，因为它大西洋、太平洋两洋作战，也不容易。
下面应该是咱们中国，贡献非常大，这个贡献我建议大家去看一本书，叫《罗斯福选集》，咱们商务印书馆有它的中文版。看什么呢？就是1942年初的《国情咨文》。很有意思，这一年的《国情咨文》里面，富兰克林·罗斯福，也就是通称“小罗斯福”，他对中国的抗战做了一个特别好的评价，他这么评价的，他说，中国是个农业国，只有黄牛水车，没有现代的大炮飞机。所以，抵抗日本是很难很难的。他说，中国其实没有这个条件，但是中国人太英勇了，从“9·18”开始打到1942年——他说的时候已经10年了，单独抗战啊，非常顽强啊。所以，他说中国抗战的价值特别大。然后他让大家反过来想，因为他当时想说服美国国会，就是把那个租界法案适用于中国——美国不是搞了一个租界法案嘛，给苏联、给英国，给后勤，因为打仗打后勤，没后勤不行呐，美国当时力量强嘛，就给他们后勤。但是当时美国国内对给不给钱（给）中国是犹豫的。所以，他那天的《国情咨文》就重点要说这个，说你们得给。
当时他怎么说服美国国会议员呢？他的逻辑挺有意思的，后来中国学者他们都没用过。他要议员反过来想，如果中国不是像现在这样英勇抵抗，脸都打变形了还抱着日本（人）打。他学那个法国很优雅地投降了，那你想想世界怎么样？中国要投降了，那个日本它的工业就和中国巨大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结合了。他说日本帝国的实力会大涨，而且日本一定会把整个中国的军队组织起来，形成中日联军。一旦形成中日联军，肯定把西伯利亚打下来，苏联肯定失败；最后中日联军和德军会在乌拉尔会合的，打败苏联。他说接着肯定会把印度打下来，然后（是）大英帝国，二战没结束就结束了。甚至如果打得顺手，中日联军就有可能把澳大利亚给占领了，美国的西太平洋门户就没有了。
罗斯福还真是美国历史上的伟人，是世界政治史上挺了不起的一个人物。他就反过来看的，说中国假设不抗战，整个中国的自然资源、人力资源就被日本帝国用了，结局就完全不一样，苏联就消灭了，大英帝国就没了，澳大利亚就消灭了，整个世界史就改变了。因为中国人顽强抵抗，就确保了反法西斯阵营的胜利。
所以，“二战”结束的时候，就是罗斯福坚持一定要把中国拉入安理会五常。当时斯大林也瞧不起（中国），斯大林觉得“中国人打得不好，凭什么跟我一块儿”。后来罗斯福坚持。有一个细节，原来美国有个常务副国务卿叫佐立克，他曾经和我们以前的国务委员戴秉国进行中美战略对话，他真给戴国委看过一个算他的国家文物，就是小罗斯福和斯大林谈判，斯大林说哪几家成为常务理事国？罗斯福写了（纸条），第一就是美国，第二就是中国，苏联还排到后面，英国排到最后。所以，罗斯福还真的是对中国抗战的价值特别是战略价值很肯定的。
反正我讲这么多，大家也清楚吧，从《开罗宣言》开始到《波茨坦公告》，到《日本投降书》，到罗斯福对中国抗战价值的肯定，都说明台湾回归祖国法律上是很硬的。至于说现在美国、日本、（中国）台湾都喜欢引用《旧金山和约》，那个绝对在国际法上是有缺陷的。现在他们用《旧金山和约》否定《波茨坦公告》，这在国际法上肯定是站不住的。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左）接受《中国访谈》主持人专访。（杨楠摄）
这个情况当然对联合国不利，对发展中国家不公平嘛。发展中国家都是希望中国进去，因为得有个帮发展中国家说话的国家呀，中国是有这个能力的。
首先联合国真希望中国进来，因为中国当时人口是世界三分之一，二战刚结束，全世界20亿人，我们5亿多，我们占四分之一强。现在咱们人口可能（占世界人口百分之）十八点几了，我们现在人口降了，占世界比例不到（百分之）十九了，（百分之）十八点几。联合国很希望我们参加，因为没有这四分之一，联合国代表性、合法性有问题。所以，联合国机构很希望我们进来，发展中国家很希望我们进来。
但是美国就一直阻挠，当然台湾当局也是阻挠的。后来虽然他们阻挠，随着中国大陆不断地发展，特别是我们有了“两弹一星”——原子弹、氢弹，导弹，还有卫星，这时候国际上的压力就非常大了。然后再加上1971年7月9日尼克松派他的特使基辛格秘密访华，就有了1971年10月25号2758号决议通过。2758号决议通过应该讲是压倒性的，你去看，它是大会通过，是过了三分之二（票数）的。所以，它那个票数的基础是很好的；而且2758号决议写得非常清楚：“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唯一合法代表，台湾是中国一部分”，非常清楚！
为什么最近美国有些学者，葛莱仪什么的，还有些政客在挑事儿？它是在程序上有个小问题，当时什么（情况）呢？我们方面希望决议能够顺利通过。美国当时阻挠什么呢？说要把中国大陆恢复联合国席位当作重大问题，重大问题在联合国大会必须经过三分之二。我们这边不是很有把握。
所以，当时就请了一帮朋友来说话，其中就有马来西亚提了一个东西，说中国这个席位不是个问题，你把一个国家赶出去或者一个新国家接纳进来，那属于重大问题。它说中国不是，因为中国是创始国，中国一直在里面，又不是让它进来，也不是让它出去，只是个代表权问题。因为他们家政府更迭了，就是代表权转移一下，它说这个东西不叫重大问题，就是一般议题，一般议题过半就行了嘛。所以，最后马来西亚这个就通过了。最后它是按照一般议题通过的，但大家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三分之二。
现在美国有些学者还在揪这个，说这么重大的问题，你当时是按照一般议题的议程通过的，程序有问题。
中国网：但是美国当时也接受了这个？
金灿荣：但问题在于什么呢？美国政府是没有提出异议，知道吧？事情过去50年了，你才扯。因为法律上案件有个追诉期，它早过追诉期了。就是当时按照重大问题投票，因为最后投票结果过三分之二，所以（按）重大问题（投票）也没有问题。如果你说程序上有问题，当时为什么不提？现在来搅局！所以，现在来提就纯属捣乱，实际上是没有法律基础的。
（本期人员：编导/文案：韩琳；主持：白璐；摄像：王一辰/刘凯；后期：刘凯；摄影：杨楠；主编：郑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