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出逃计划,在小雷和工友心里越来越强烈。只是,要走出这片荒漠之地,谈何容易。
当初来的时候,蒙头坐了几天几夜的车,只知道是去青海,具体什么地方没人说得清。先不说金霸头看得紧,没有足够的食物,从这片荒山野岭还没出去就得饿死。
戒备森严的矿区,新添了几条毛色棕亮的大狼狗,健硕的肌肉,深褐色的眼睛里射着寒光,喉咙中不停发出吼吼的声音,拉紧着每个人的神经。
有人把馒头夹在腋下,偷偷带出去,藏在草丛、石头缝里,这一切,逃不过大狼狗的鼻子,很快食物被发现了。随后几天,工地大幅缩减粮食,所有人都得挨饿。十二小时以上的高强度劳动,少得可怜的食物,饥肠咕噜的他们眼冒金花,嘴里清水直流,只能咬牙苦苦煎熬着。
终于等到了出逃的机会!
流动作业的淘金工地,沿着河流不停转点,这片淘金地已接近尾声,满满两大箱金沙等待转场运往香港。
小雷他们抓住机会,利用转场间隙,一行十人提前换好班,等待金霸头外出押运金沙的时候,逃出这里。
瓷实的冰雹打得指关节生疼,十个手指触电般在头顶跳动,强忍着冰雹的疯狂袭击,沿着初来时的小路,一路狂奔。
雨停了,天逐渐黑下来,月亮慢慢爬上山坳。这时,他们却发现迷失了方向,在原地来回转圈。
这里没有大路、没有路标,更没有人烟,只有在深蓝色的天空上,亮晶晶的繁星如同宝石般,密密麻麻撒满辽阔无垠的夜空。再这么转下去,后面金霸头带的人就追上来了,他们陷入一片混乱。
“看,那边,”王大哥突然喊道,“那是,北斗七星。”大家顺着他的手势,仰望天空,只见群星闪烁,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父亲是地理老师,他曾教过我用北斗七星辨别方向。”王大哥边说边用手比划,“北斗七星形状犹如勺子,找到北斗七星,就能找到北极星,北极星固定位于天北极的位置,它在的地方就是北方——北方,那里是我们的家乡。”
“家乡”,听到这两个字,小雷的眼泪在眼里直打转,想想当初的兴高采烈,如今却亡命天涯,家里年迈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身在异乡的他遭遇这样的磨难。他强忍住泪水,顺着王大哥的指引,在长勺型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颗明亮的北极星。
深蓝色的天空是那么迷人,那颗最亮的北极星,高高悬挂在夜空,像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前方迷惘的黑暗。
根据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确定了他们所处的方位后,大家掉头,向天边那颗最亮的星奔去。
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点金星似的亮光,一点儿又一点儿,慢慢的东方的地平线变成了一条华丽的金带子,闪闪发着光。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夜幕,迎来了初升的阳光。
整整一夜,从月亮刚刚挂上枝头,一直到太阳冒花,他们不停歇地跑了一夜。奔跑中,小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割伤,鲜血滴滴哒哒流个不停。在生死面前,人突然失去了知觉,没有饥饿、没有疲惫、没有疼痛。他不觉得痛,只担心血流太多会晕倒,他撕了块衣襟缠住手,继续奔跑。此时,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逃离这里,回家。
太阳升起后,河流、沙丘、灌木清晰可见。越是平顺,危险越大,光天化日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后面追击的人发现。天一亮,他们就潜伏在灌木丛中,大家轮流放哨,补充食物,小睡一会。带出来不多的一些馒头、玉米粒、豆子放在一起,每个人都少吃一点。很快,粮食就没有了,只能活吞河里的小面鱼,挖草根、野菜充饥。
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他们学会了利用植物皆有向阳的特性,辨别方向,叶面所朝的方向即为南方,反方向就是北方,一旦有情况发生,方向明晰清楚,就像夜空中那颗最明亮的星一样,继续指引着他们前行。
每天最少200多里的奔跑,却没有一点像样的食物补给,他们的身体严重透支,不能停歇,只要停下来,坐下去,就永远起不来了。
寒冷、饥饿、险地……一起逃出来的十个人,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
其中,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当初来金矿谎报了年龄。这次逃出来,小雷看他小就一路带着他,眼看着要走出去了,少年却体力消耗殆尽,小雷拉着的那只手,越来越沉重。
“雷大哥,我不行了,你走吧,如果能走出去,到甘肃我老家去看看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想他们,我想回家。”
“再别胡说,你一定能走出去。”小雷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话鼓励着少年。少年绝望地松开了他的手,身体往下沉。小雷一把拉住他的手,这双手他太熟悉了,从最初的紧张潮湿到后来的逐渐温暖,此刻,它却变得冰凉冰凉。
少年眼里噙满了泪水,身体一点一点沉下去,小雷使出浑身的力气,却再也没有把他拉起来。和无数怀着淘金梦想的年轻人一样,十六岁的他永远留在了青海那片充满诱惑又无比残忍的荒漠之地。
三天后,小雷、张大哥还有一名青海的汉子,他们拼劲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来到了西宁。
路上的行人,看到他们远远就躲开。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和野人没有差别,衣不遮体,肮脏蓬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一张张饥饿脱形的污秽脸上,深深凹陷着一双惊恐不定如黑洞般的眼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顾不上羞丑了,赤裸着身体在路上继续蹒跚地走着。
经过商量,三人找到当地一个小镇的公安局。因为语言不通,直到懂汉语的翻译过来,才把他们前去淘金的遭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公安给他们拿来了白馒头,看见雪白的馒头,三个人疯了似地扑上去,使劲往嘴里塞,就着凉水几大盘馒头被他们一扫而光。
在当地公安的协助下,送他们坐上了开往回家的大货车。几天后,张大哥和小雷一同回到了宁夏。
小雷站在家门口,看着熟悉的一切,百感交集。离开大半年,现在终于回来了,他却有些踌躇。
大门突然开了,父亲拉着大黄牛去犁地,见门口站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这都啥年月了,咋还有要饭的?年纪轻轻的总要干个啥呢么,你总不是遇上啥难事了吧?”
父亲嘀咕着回头喊了一声:“家里的,给门口这个娃娃拿些吃的。”
“大,是我,是我回来了。”小雷哽咽着喊道。
父亲怔怔地立在那里,手里的缰绳掉在了地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前往青海淘金的淘金客,如今,人到中年,在他们一天天老去的路上,那段以命相搏的日子,成了心底最深的痛。说起往事,如今,已年过半百的雷先生眼里噙满了泪水。
当年,二百一十名年轻力壮的淘金客,最终回到宁夏的只有二十八名,其他人,永远留在了青海的格尔木。
雨晴,女,宁夏固原人。喜欢阅读的丰富,运动的健美,但更喜欢书写文字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