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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8
“师古开今——吴昌硕艺术传承展”湖州巡展,近日在湖州市博物馆开幕。本次湖州巡展是纪念吴昌硕诞辰180周年,主要展出吴昌硕、齐白石、沙孟海、诸乐三等艺术家的书画篆刻精品70余件,具有代表性及很高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和研究价值。本文,以光绪二十九年(1903)为例,介绍该时期吴昌硕的艺术生活。
自清末上海开埠以后,一时之间商人云集、文人荟萃。商人中以宁波府下属各县形成的宁波商帮数量最多、财富最厚、人脉最广。文人中以海派艺术家群体最为璀璨,如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等人便是其中的精英代表。宁波商帮中的很多商人也是海派艺术家的爱好者和赞助者,如严信厚、周湘云、李祖夔等。
光绪二十九年(1903)五月十六日,在严信厚位于上海虹口三元宫后的小长芦馆中举办了一次雅集活动,参与者按年龄排依次有:蒲华、胡钁、吴昌硕、高邕、陆恢、倪墨畊、黄山寿等,他们都是海派书画圈的中坚人物。他们一起合作了一幅《山庄秋晓图》,陆恢跋云:山庄秋晓图。光绪癸卯夏五月既望,小长芦馆主人招海上诸寓公饮。兴酣出纸,属作是图。仓硕写墨石,作英写近树丛竹,邕之画老者,墨畊画牧童,勖初画主峰,菊邻点缀野菊。其丛树溪桥、汀洲田舍,皆恢之笔墨,并为润色以成斯景焉。廉夫陆恢图成即记。
雅集者各司其事,吴昌硕画墨石、蒲华画近树和丛竹、高邕画老者、倪墨畊画牧童、黄山寿画主峰、胡钁画野菊,最后由陆恢补丛树溪桥、汀洲田舍,并润色而成。七人均擅书画,其中蒲华、陆恢、倪墨畊、黄山寿以绘画著称,高邕以书法名世,而吴昌硕、胡钁则以篆刻闻名。另外,高邕、吴昌硕和闵泳翊,分别有“西泠书丐”“五湖印丐”“东海兰丐”之称。他们在上海滩鬻书鬻画鬻印,以笔耕砚田养家糊口,日子虽然过得艰辛,却也相对平静。
数日之后,严信厚又请吴昌硕题跋:癸卯五月十六日,筱舫观察集朋旧饮于小长芦馆。酒酣技蛘,互相点笔,成此巨帧,佳话也。惜无吴骏公其人者,为之赋诗纪胜耳。筱公属余题句,拉杂书之曰:“众宾伸纸调朱丹,老屋塞破三五闲。岂止五星聚东井,直驱万壑移南山。主人寿相世寡偶,赭颜为花老不丑。沁笔尝临插酒船,愧尔落落风尘走。”越数日,吴俊卿题记。
严信厚
这张画显然是为主人严信厚所作,上钤“慈谿严氏小长芦馆主人珍藏历代金石文字”“秦汉官私印信唐宋元明国朝诸名人书画尺牍之钤记”等印可为证,从印文中也可以看出严氏收藏兴趣之所在。由于吴昌硕客居小长芦馆中,因此主人严氏请其题句,甚是方便。
光绪二十九年,吴昌硕在小长芦馆与主人严信厚相得甚欢,为其作画、写字,代鉴藏品,数量不少。正月廿三日(雨水节),吴昌硕为严信厚所藏沈士充(生卒年不详)《江南秋色图》题跋:李氏梅花馆藏沈子居画《溪堂诗思图》,云树草堂,高远幽秀,颇类是卷。丛山一角,而精细入古之处,似又逊之。眉公题句固佳,而书法亦特胜,似不欲让画者出一头地耶。并佳皆妙,合十赞叹。筱翁先生观察正题。癸卯雨水节,吴俊卿昌硕。
三月,吴昌硕又为严氏所藏八大山人《李母寿序册》题:八大山人书李母太孺人寿序,笔力圆劲,真气独到,如行空山中,见古衣冠人,一尘不染。予藏山人画瓶橘小帧,题字奇幻,不尽识。先师杨藐翁先生题句曰:“一瓶又一橘,中有雪个魂。江头逢杜甫,定赋哀王孙。”谓山人系胡石城府王孙也。是册书法尤为奇特,惜不能起藐师观之。癸卯春仲,吴俊卿老缶。
严信厚绘《芦雁图》
由于吴昌硕是金石书画家,而不是鉴定家,所以在题跋中不涉及真伪问题。即使是明显的伪作,他也不会拒绝题跋,让严氏心理上得到很大的满足,这是吴昌硕高情商的体现。
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十八日,吴昌硕在上海道台(即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袁树勋的关照下,任上海义渡局委员,三十二年(1906)二月卸差,共计三年。严信厚时任上海商务总会总理。由于袁树勋和严信厚曾共创上海商务总会,关系非常密切,因此吴昌硕这次差使,不知有没有严氏的引荐之功,待考。
光绪二十九年,吴昌硕的境况并不佳,从其致万春涵信札可知,“康父老表弟大人阁下:继之四表弟来苏,得读手札,如见苍颜,泠泠泪下。俊家运不佳,七月札,内弟施石墨,由震泽来寓就医,不数日逝矣(其在许玉农处就馆)。其极寒士,为之料理化去百番廿四。涵儿电索迈赴新淦,八月初知二媳亡矣。俊在差次,得家书知内人病剧。初八日到苏,即大作寒疾,呕吐不止,而小便遗精自不知觉,内人为求神做鬼卜卦均妄效。后经医家用羚羊、大凉诸药,渐渐平服,至廿日方得起坐,每日进陈米粥汤。近日稍健,又因受风,正在腹泻已甚之时也。草草复数行,弗责为幸。迈儿来书,大约九月望后随其兄偕来。涵儿差已销去,因膏捐概归湖北代收。俊年仅六十,而老丑可笑,颇思与弟台一握手也。侄辈多好。即颂道安,并颂弟夫人安。愚表兄俊顿首。奉呈拙作二本,请以一本赠济之表弟。初八日”。
施石墨,即施为。许玉农,即许文浚,字玉农。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历任震泽、句容知县等职。此札撰写于光绪二十九年九月初八。信中提到施为在震泽许玉农处坐馆。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十一日,吴涵任江西临江膏捐局局长之职;十一月,吴昌硕继母去世,守制期间落款当有制字。综合可知,此札写于光绪二十九年,与信中“俊年仅六十”相吻合。
是年,吴昌硕流年不利。七月,内弟施为病亡。八月,儿媳杨氏(1875-1904)亡于新淦,吴昌硕在致吴涵信中有“媳妇分娩时须小心将事”之云,可见是难产之故;妻子施酒病剧;初八,吴昌硕本人“大作寒疾,呕吐不止,而小便遗精自不知觉”。九月十五日后,吴涵销临江膏捐局之职归里,原因是该“膏捐概归湖北代收”。
唯一令人高兴的是,这一年九月中旬,吴迈的婚事在亲友的帮助下顺利完成,同样也见其致万春涵的信札,“康甫老表弟大人如晤:绘兄回苏,知吾老表弟已径由扈[沪]归里,在苏时又不肯屈留,何见外乃尔。此番为取媳事,恳劳作伐,虽云至戚亦感盛情,总总不周,还乞原亮。今科豫侄未售,深为抱歉,然功名迟蚤有定,深望养到功深也。眼药灵否,如已用竣,可函知再买。专此布臆,敬叩道安,并请弟夫人安。愚表兄俊顿首。九月廿一日。修甫、济之二位表弟候候”。
此札撰写于光绪二十九年九月廿一日。信中“此番为取媳事,恳劳作伐”,与吴昌硕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十七日致洪尔振信中“九月间为苏儿娶妇”之云相呼应,是指为吴迈(1886-1963)和王薇青婚事。绘兄,即王薇青之兄王立三。“恳劳作伐”说明吴、王联姻请万春涵做媒。
关于吴昌硕光绪二十九年前后的任职和收入情况,可以参见光绪三十年(1904)吴昌硕写给儿子吴涵的信:本有义渡卅余千,清道卅两,刻因清道另欲安顿一人,调我会丈,我初亦以为会办而不知是襄办,襄办共五人[皆佐杂],各人分管地界。我顶之缺,系管意、日等国,穷极无聊,且欲每日到局,常欲跟随洋人至乡间,竟有六七里路,并小车无可乘者,跋涉从事。我子细思之,大为恨恨。总办知县,我亦知县,岂有六十馀岁之著名金石先生,而充奔走之役!倘或一跌,即中风,他处翻被人议论,吴昌硕贪此廿两银,以性命搏之,其时悔之晚矣。故决意辞去公路处,说项改派稽查保甲差,可得每月廿四两。调来调去,一月薪水无着,又每月少六两银矣。我为贫而不能尽行辞去,此我之陋也。
此信写于光绪三十年(1904)五月廿五日,其时吴昌硕在义渡局任职,同时又任清道会办之差,二份薪水共计六十两,可见袁树勋对其照顾有加。
不久,吴昌硕调剂为襄办公路会丈。此差共有五人,均为佐杂,各人分管一块地界,每天都需点卯报到。吴昌硕所管意、日等国租界,常要跟随洋人到乡下,六七里的路,无车可乘,只能步行,所以抱怨:“总办知县,我亦知县,岂有六十余岁之著名金石先生,而充奔走之役!倘或一跌,即中风,他处翻被人议论,吴昌硕贪此廿两银,以性命搏之,其时悔之晚矣。”从这里可知,会丈虽然是苦差事,但收入并不高,仅二十两。吴昌硕《致沈汝瑾信札》也提到:“差事以清道调会丈,清道卅两,会丈仅廿两,小事也,而时时欲与洋人下乡,督人丈地,不胜其苦。弟已辞去此差。”
于是,吴昌硕又托袁树勋帮忙,约一个月后改为稽查保甲差(光绪三十一年十一月初七销差),薪水是二十四两,与清道会办相比每月少了六两,但不必那么辛苦,甚至很有可能只是挂了个名头而已。光绪三十二年(1906),吴昌硕《致严廷桢信札》中说:“十月间汝南公(袁树勋)已撤,弟挂名一事,仅剩渡局卅千文,势难支持。”所谓“挂名一事”,就是指“稽查保甲差”。可知,光绪二十九年至三十二年间,吴昌硕在任义渡委员的同时,还兼任过清道会办、襄办公路会丈、稽查保甲等差。吴涵时任临江新淦膏捐局之差,所以吴昌硕有“天各一方”之云。
光绪三十二年,陈半丁在金城(1878-1926)邀请下去北京发展。这与严信厚的去世有关,失去故主庇护的陈半丁,正好遇上赏识他的贵人金城,于是一拍即合。北漂的陈半丁,也并非一帆风顺。宣统二年(1910),颇感吃力的陈半丁邀请吴昌硕去北京盘桓数月,在吴昌硕、陈师曾等人的帮助下,陈氏的鬻画生涯略有起色。
由于陈半丁家境贫寒,好学不辍,深得小长庐馆宾主的同情和关爱,吴穀祥、吴石仙(1845-1916)、金吉石(1840-1919)、金心兰(1841-1909)、高邕、胡钁、杨伯润(1837-1911)、陆恢、费以耕(?-1870)、黄山寿等人,对陈半丁的书画、篆刻均有指点。所以,在光绪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的雅集活动上,很有可能陈半丁作为后学,随侍左右、牵纸磨墨,同时也有了一次极好的现场观摩学习机会。
《山庄秋晓图》虽然是一帧极其普通的合作,但其背后却隐藏了晚晴官僚、宁波商帮与海派艺术家之间的互动关系:艺术、传承、赞助和仕宦,彼此相互交融,相互影响。海派艺术家背后的生活状态和社会关系,也由此得以细微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