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本人喜欢主角,配角毒唯就别来了,我害怕你破防。
谈一谈我的理解。
首先,站在冰哥的视角看来,请注意,是冰哥的角度。
沈九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和人渣,他对冰哥的霸凌是真的,也是他发自内心想做的,所以冰哥对后期把他削成人彘我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
其次,就是沈老师对沈九的态度,沈老师知晓的沈九就只是原著写出来的内容,前期看,沈九就是个恶毒工具人,看见男主就跟降智一样让人感到费解,所以他不喜欢沈九这个角色本身就很正常。
并且沈...
并且沈老师眼里,他明明活的挺好的,就算死了也是一瞬间的事,好死好活,对他这种无所谓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了,但是因为穿到了沈九的身上,他可能面临的就是黑化过后的男主把他削成人彘折磨一生的恐怖结局。
而且最初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书而已,他对角色的态度就是“都是假的,一本书而已”,可以说,前期他并没有把书中的角色当“真正的人”来看待,他就是作为一个读者,对这本书的角色做出自己的评价和喜恶而已,你要硬说沈老师不尊重沈九,我拜托了,你会尊重一个书中的恶毒炮灰吗?别太神金了,平时小说动漫看到降智无脑反派你都要骂死了,这时候装什么好人啊?
说什么别人对原主都很尊重啥的,贝贝你自己看看招笑不?人家小说原主是什么情况,渣反又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不会动用生锈的小脑瓜思考一下吗?
毕竟我相信大多数喜欢沈九的人都是看了番外和后期飞机大大对他的一些解说,应该没多少人是前期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欢上了沈九吧?那这样说来,沈老师在只知道原著的情况下不喜欢沈九也是非常正常的。
举个例子,沈老师对沈九的认识就和我们读者对温晁的认识一样,我知道有人喜欢温晁,但是大部分人应该还是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吧。
然后,我听见有些小朋友说沈老师都不会想家里人,感觉他很无情怎么怎么样。
贝贝你自己去好好看看原著哈,沈老师也犹豫过要不要回家,但是他又想了想,他好像是有个哥哥还是姐姐来着可以继承家业,家里对他本来就不算很上心,说好听点就是放养,说难听点就是随便你干嘛,破罐子破摔了,所以我不觉得沈老师会非常想念家里人,加之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自己最爱的人,所以他对家的思念肯定不会太多。
还有,一个正常人,只要不是原生家庭太差,肯定都是会想家的,只是思念多少而已,墨香没写出来不代表沈老师没想过谢谢,会想家这应该是个常识。
并且,就算沈老师真的不怎么想家人,也不关你的什么事吧?
有些毒唯挑刺都挑到这种事情上了?妈呀,你喜欢的人做了那么多错事你都当看不见,沈老师这个事你都要拿出来叭叭几句,反正你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有苦衷的,主角真是欠你们的(扶额苦笑)。
还是那句话,自己说自己喜欢现实的角色,但是却不愿意接受现实人物必然存在的缺点,什么事都要找个补,说实在的,真的挺搞笑的。
强行洗白你们九毒最擅长了。
把冰哥推下无间深渊,对他非打即骂,欲猥亵未成年少女(宁婴婴),还有欺骗秋海棠,人家真是欠你们的,怎么没人帮原著的他们发下声啊?
说沈老师恶毒屌丝男,emmm,对比沈九的行为来看真的蛮难评的,至少沈老师不会对未成年少女有什么心思,也不会随便欺负别人。
说实在的,本身我其实对沈九没什么感觉,就跟我对文中其他角色一样,但是九毒天天辱骂沈老师洗白沈九,你们不会真以为没人看过原著吧?真以为没人知道沈九是什么德行?喜欢一个道德败坏的角色就算了,还处处抨击主角,挑一些莫名其妙的刺,我建议去看看脑子,是不是看同人文得臆想症了。
非要我点明,你们主子在原文中就没几个人喜欢和在意你们才能明白现实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沈老师穿越“抢了”沈九身体这件事,emmm,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本书啊?所有的事情发展和结局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就算沈老师没穿来,沈九也只是重复上演被削成人彘而已,他并不会有美好的未来谢谢。
而且番外冰哥能够到这边来,就说明沈老师他们在的不过是一个平行时空而已,真的沈九在冰哥那边,也许被冰哥折磨死了,也许没死,你们在这讨伐一个平行时空,不如想想怎么穿越到冰哥那边求求沈九不要作死了,这样说不定还来的快点。
从沈老师穿过来的那一瞬间,书就已经有了另一个结局,成为了另一个平时世界,所以沈老师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他赋予了这个世界的“沈清秋”灵魂,所以,他在这个世界里,就是真正的沈清秋。
在他过来之前,书里的人物就只是人物而已,他们没有灵魂,没有思考,就只是按照书的情节定轨前行着,沈老师来到这里这里才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他并不会影响沈九本来的轨迹,沈九在那里还是沈清秋(就是冰哥那个世界)。
你要说一体双魂我还认抢了,沈九灵魂飘荡无家可归我还认他可怜,原著都压根没写沈九灵魂这回事,就说明原本的沈清秋只是个书中的壳子而已,并不存在灵魂,《狂傲仙魔途》才是有沈九灵魂的地方,都两个世界了,还搞抢不抢这一出,不用你们给沈九哭丧,他在原本的世界依然是沈清秋,只是墨香写了沈老师的故事给我们看,沈九的结局是飞机大大写的而已。
你要是实在听不懂,就看成两个世界,沈老师在这边,沈九在那边,两人互不干扰,这下懂了吗?
抢抢抢,抢你蝶,照你这么说大家都别写穿越文了,说的大义凛然义愤填膺,也没见你们给原本的尚清华发个声啊?
有些人一口一个喜欢,原著是没看完的,主角是必须讨厌的,订阅氪金是没有的,借用花城的一句话“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特立独行的快感?”
这年头主角真是惨,太善良了要被骂圣母,有点小缺陷也要被骂,反之配角只要做了一点好事,不,都不用做好事,只要他有一颗想做好事的心就可以被称赞被喜欢了,好心办坏事,我都不敢想要是是沈老师想救柳清歌结果一不小心弄死了会被某人毒唯骂的多惨,到自己主子身上倒是装看不见了。
说不定你主子不救柳清歌那一下柳清歌还能活下来呢,怎么会有人这么春竹,沈老师一个之前从来没学过法术的人都能把人救下来,他一个仙修还能把人弄死了。
以上不针对任何真心默默喜欢配角的人,只是骂那些因为喜欢配角就无脑骂主角or跟风骂主角的人。
毒唯要反驳我以上的话请拿出原著记录和截图,别臆想症又犯了,yy你主子那些不存在的美德和好人缘。
要和我对线请拿出原著订阅记录or实体书or氪金记录,我不和白嫖的沙子对线,没有的我一律拉黑+删评一条龙。
没人理你们毒唯真当沈老师没人喜欢啊?我寻思着以前沈九毒唯拿沈老师的图当代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现在沈九一个这么不好评的人物都有那么多毒唯了?看来这个世界确实疯了。疑似媚如男哈,猥亵未成年少女,搞霸凌在你们这竟然不如沈老师犯过的“滔天大罪”。
还有,沈老师并没有贪图沈清秋原本的东西,作为师尊,他耐心教导众人,温和又不失严厉,作为师弟,他尽心尽力保护苍穹山,愿意跟可能会(他心里)杀了他的冰妹走。
前期他被困在角色中不能离开,不然他早就远走高飞了,根本不想掺和这些事。后期他和冰妹一起云游世间,也很少回苍穹山。
他知晓岳清源和沈九之前的渊源后,也不让岳清源叫他沈九,那一段基本就算是明示岳清源自己不是沈九了,所以也不存在他为了这个身份故意瞒着众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告诉了别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后,世界会不会发生崩塌什么的,沈老师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告诉岳清源,自己不是岳清源心中的那个人,不去承岳清源对沈九的情。飞机本人也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能都怕说了之后世界会发生崩坏吧。
沈老师是被迫穿过来的,不是他本人主动要求的,他做好了沈清秋本人该做好的一切事情,尽到了一切责任,完事之后就和洛冰河一起走了。
九毒唯一能说的就是沈清秋的这个身体,都说了这就是个壳子而已,原本并没有灵魂,谁的灵魂来了谁就是沈清秋,而且百年过后这个身体寿命尽了,沈老师也会用一个新的灵芝身体,就彻底和这个身体没有关系了,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神金的脑回路我确实不懂。
看见九毒我真的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就是自己本人不咋滴,但是心中嫉妒人家成绩好事业好,家里有钱又长的好看,生活幸福美满的同学或同事,嫉妒就算了,还非要和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拉个小群蛐蛐别人,看着群里对人家“整容”“bao养”的猜测后满足一笑,yy人家羡慕嫉妒自己,真的有点子好笑了。
沈老师家境并不差,就算他继承不了家业,也可以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文中多次描写沈清秋这个身体长的好看,但后文也说了那副灵芝做的壳子与他本人和沈清秋这个身体都有很大的相似度,就证明沈老师长的也好看。
墨香也说过,不用担心文中的角色不好看,她写的每一个角色都好看,即使没有描写外貌也一样,所以九毒不要再yy沈老师丑了,疑似恼羞成怒了哈贝贝。
也不要yy冰妹到底喜不喜欢沈九了,洛冰河前期是个小白花,对众人都怀着善意,总把人往好处想,他前期对沈清秋此人只是出于对师尊的尊重而已,后期发现这个人真的就是单纯的人渣,黑化后把沈九削成了人彘,仅此而已。
洛冰河还说过明帆故意折磨他是出于师兄对师弟的磨练呢?照九毒的脑回路是不是洛冰河也喜欢明帆啊?有够脑can的。
冰妹真正爱上沈老师是什么时候不好说,可能是给他药,或者让他上马车,和他一起进入梦境,开导他,舍身保护他等等等等,但总归不是原著里对他非打即骂的时候,不要自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就觉得全世界都和你一样喜欢畸形的关系,你这种说爱上的人以后被家暴了也别报警,毕竟那是“爱的体现啊”。
也不要yy冰哥喜欢沈九了,冰哥知道自己喜欢这么个玩意都要说声晦气。冰哥对沈清秋的所有好感都来自于番外对沈老师的好感,那个时候沈九都被削成人彘不知道多少年了,还腆着个脸说喜欢呢。
沈九真是,本人在文里没多少人喜欢+结局惨烈就算了,现在我一个纯路人都被九毒逼成黑了,九毒真是沈九的福气啊,再努把力,把原本的路人都逼成黑你们就舒坦了。
好了,总结一句,冰秋小情侣实惨,散课。
七年混圈含泪总结,从贴○到老福这世界仍然是一个巨大的玛丽苏(微笑)
事先叠甲:本文仅科普且毫无专业性可言,目的是为想要创作出正常、鲜活、立体的hp世界观oc的朋友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与避雷,杠就是你对,请勿代号入座
1.“神圣二十八族”并不具备任何神圣性
所谓的神圣二十八族仅是“家族家谱上从未出现麻瓜”的28个家族。并且根据罗琳的描述,这28个家族也只有极少一部分会极端排斥与混血统巫师结婚。那么为了保持巫师血统的“纯正性”,办法只有这些纯血家族的内部联姻,这种做法本身就是狭隘和封闭的,只会使得家族人丁愈发凋零,而随着纯血家族的日渐稀少,联姻就不可避免地变成“近亲结婚”。经常看百年孤独......
由此可见,“神圣”的二十八族本身就是极端纯血论巫师的自我狂欢,没有任何正当的神圣性可言,而七本《哈利波特》的一大主旨就是抵抗和反对这种偏执狭隘的血统歧视。所以,按正常情况来说,能天天把“纯血至上”“纯血荣耀”挂在嘴边的巫师,长大了要么去跟随格林德沃要么去亲老伏袍子,后者下场一般不是特别好,建议各位老师们捏娃时注意这点,不要让娃误入歧途哦~
2.巫师界没有贵族
关于这一点网友们从16年解释到24年,不会真的有人还不知道魔法界没有所谓“贵族”吧!不会吧不会吧!
欧洲“贵族”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五世纪,即中世纪前期,由古罗马贵族演变而来,十二、十三世纪后,原有贵族与骑士阶层融合,才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贵族等级。此时欧洲的封建王权处于上升期,国王们为了巩固自身统治,用各种手段册封或封赏贵族,将封闭的权贵阶级尽数笼络至王权的控制之下。中世纪贵族必须由麻瓜国王进行册封并受封邑,获得王权(偶尔也有基督教权)的承认,并且必须要为国王提供服务。
找到华点了没?必须由麻瓜国王册封!
也就是说所谓“贵族”就是麻瓜的玩意儿,中世纪巫师们基本上是一个生活在大森林与自然为伴的淳朴状态,躲麻瓜还来不及,何谈“巫师贵族”一说呢?
到了近代,西方社会经过资/产/阶/级/革/命之后建立代议制,“贵族”也就是麻瓜特权阶级的地位略有下降,此时(其实在中世纪后期就开始了)贵族头衔已经可以通过金钱获取,神圣性也大幅削弱,比如英国,买卖爵位的产业从十八世纪就出现了。所以,这时“与麻瓜世界交流密切”同时“手头有大笔财富”的巫师们,就可以花钱向麻瓜爵爷们购买一个“贵族”头衔。
继续发现华点!其一,巫师必须有钱;其二,与麻瓜交流密切。
有钱其实不算什么,原著马尔福家族就肉眼可见地有钱,但纯血家族并不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比如韦斯莱家族就在“神圣二十八族”榜上但经济条件堪忧,更不要说作为斯莱特林后裔的冈特家族,末代全家沦为流浪汉。
所以,纯血≠有钱
而和麻瓜交流密切就更搞笑了,如果你是一个唯纯血论的极端分子,你会稀罕麻瓜“肮脏的”贵族头衔吗?
所以,纯血≠贵族。
在此点名把布莱克、格林格拉斯、莱斯特兰奇等纯血姓氏写成高高在上掌握巫师界生死的特权贵族的设定,实在是太若智了。
但没有马尔福,因为马尔福家是真·贵族。
热知识:马尔福家族祖先在十一世纪与征服者威廉一同来到英国,由于不可告人的贡献(用魔法帮助威廉大帝)而取得封地和爵位,此后十个世纪后代一直在封地上的马尔福庄园生活,家族的十六世纪家主卢修斯一世还追求过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也就是说马尔福家族是真正的麻瓜世界的特权阶层,“贵族老爷”。
小编对马尔福家族一边吃着麻瓜特权的红利一边教育子孙麻瓜如蝼蚁的行为不作过多评价,d的都d(微笑)
所以总结来了:巫师界没有贵族概念,纯血不都是有钱人,马尔福家族这种是英国乃至整个魔法界少中之少的个例,老师们不要犯低级错误哦~
【影日】
喝醉的影日
twi:(@13_fargo)
自漢化,僅供同好交流
禁止二改、商用、上傳,請勿轉出Lofter
Warnings:主要角色死亡,主要角色死亡,主要角色死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以及可能有专业知识错误,恳请大家海涵
Summary:
亲爱的,也非只有我们会看见太阳熄灭后的苍凉,也不惧怕我们星球运行于空白,因为我们会一起跋涉,不会独自启程前行至永恒。——萨拉·蒂斯代尔《爱情与死亡》
二次编辑:
01.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
天气很好,从电车车厢窗户向外看,能看到相当漂亮的晚霞。从车站到居民区的路上,...
天气很好,从电车车厢窗户向外看,能看到相当漂亮的晚霞。从车站到居民区的路上,野猫大大咧咧地伸着懒腰,即使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没有萌生退意。便利店的自动玻璃门伴随着电子钢琴十年如一日的旋律打开,伴随着拎着塑料袋的顾客,关东煮的香味也一并飘出门外。
影山的袋子里装着两颗放在塑料包装盒里的胡萝卜,还有三瓶沐浴露,他记得日向和他说过家里最后一瓶沐浴露已经见底了。
钥匙在外套的左口袋里,逆时针旋转两圈就可以打开防盗门,鞋子脱好就放在玄关,紧紧挨着另一双,半人高的绿植是菅原前辈送的礼物,比它看起来的样子更好养活,早晨出门和晚上回家各浇一次水,今天不用浇晚上的那一份,因为肯定有人帮他做过了。
厨房里传来煤气炉转动的声音,像是上紧了的发条,随即是冲洗蔬菜的水流,从空气中的味道看来,应该是有洋葱。日向背对着门,对着砧板,一片一片地清洗着菜叶,他微微皱着眉,神色很是认真。
直到他被影山从背后抱住为止。
“干什么啊?!”日向不满地埋怨着,但似乎并不愿意从影山怀里挣开,“也不说句话,吓我一跳。”
“今天吃什么?”影山熟练地忽视了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随意地问道,把头埋到他的肩窝里蹭了蹭,权当是充电。
“芦笋,洋葱,水煮鸡胸肉。”
听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影山条件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即使是像他这样重视身体管理的人,也免不了对如此寡淡的食物产生那么一点抵触心。
“骗你的,”日向笑了起来,“我买了咖喱块,你那份会加咖喱。”
“我的那份要加鸡蛋,你呢?”
“好好好,都给你加,我今天胃口不是很好,可能是过来的路上有些晕车了,吃水煮的菜就可以啦……对了,还有一件事,”日向说着,忽然转过身,趁着影山还没反应过来,亲了亲爱人的额头,“欢迎回家。”
——这倒是意料之外。影山能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他报复性地捏了捏日向的脸,放他回去做饭,自己则去换洗衣服,深秋的气温飘忽不定,要是着凉可就不太好了。
两盘菜摆在桌子上,咖喱扑鼻的香气在以往总是能调动起他们的胃口,但是今天似乎是一个小小的例外,日向看着影山盘子里的东方香料,忽然止不住地感到喉咙一阵发紧,他咳嗽了几声,希望这样的小动作能帮他缓解一下恶心的感觉。
“着凉了吗?”
影山皱着眉,把手掌贴到他额头上,翻过来,翻过去,想知道日向是不是在发热。
“我没事……咳、咳咳——,只是有点吃不下东西而已——”
这样的回答配上他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没有说服力,只会让影山把眉头皱得更紧,站起身来就想去放药品的柜子里给日向找体温计,日向有些急了,想要伸手拉住影山的衣角,剧烈的动作反而让他反胃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捂着嘴,从喉咙发出几声短暂的干呕声。
“日向、喂,日向,你还好吗?”
影山看上去更加着急了,他把日向半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但这样的安抚措施似乎并没有让日向有任何好转,他甚至能感觉到日向的脊背在抽动,努力地想挣脱开他的怀抱,这让他想起来春高会场上日向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这个和那个一样,都不太像什么好预兆。
陌生的无措感接管了他的肢体,日向在这个时候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路小跑进了厕所,双手撑着洗手池的边缘,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但是还是感到一阵眩晕。赶来的影山掐了掐他的人中,才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影山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纸杯,还有一板胃药。
“对不起,影山,”他抓着影山的小臂转过身来,把头埋在影山的怀里,熟悉的气味让他找回了一丝安全感,“我今天真的不是很舒服,我先去休息了,你继续吃吧……”
换做平时,影山或许会以身体管理不当为由凶他一顿,但是今天一切都发生得有些太突然,日向的病症和公寓外温柔的夜色还有便利店悠哉游哉的门铃,两者之间的冲突对比是如此鲜明,宛如门外门内是两个世界,在推开门以前,日向是在家里等着他的爱人,容忍的、明亮的,他的活力总是能缓解影山的疲惫,即使影山从来不愿意亲口承认;然而在推开门以后,日向忽然变成了脆弱的、需要影山照顾的病人,即使是影山,也不愿意对眼前这个没什么生气的人说出重话。
他抱着日向回到房间,把比他小一圈的人放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在他身下凹陷,像是守护某个小王国的壁垒,日向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的迹象,直到影山吻了吻他的眉心才好一些。
“我帮你约了明天的医生,好好休息,呆子。”
缓缓合上的门把客厅的暖光隔离在卧室之外,影山坐回座位上,咖喱和鸡蛋还没有冷,但在他嘴里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咀嚼变成了某种机械的关节运动。只有一人的饭桌有些冷清,影山下意识地想把电视打开,方才意识到今天体育台没有转播任何一场排球赛。
挂钟的时针指向数字八,影山把所有收得到讯号的频道翻了两遍,终于停在了某场重映的老电影。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进去。
-
“说实话,”日向坐在医院走廊的金属凳子上,因为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我真的不想做内窥镜。”
“不行,”缴完费回来的影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医生说你出现了气痛,不排除有胃炎或者胃穿孔的可能性,只有查明白究竟是什么症状才能对阵下药。”
日向埋怨地看了影山一眼,即使是面对病患,影山似乎也不太会收敛别扭的语气——大概也只有他能容忍得了这样性格恶劣的家伙。而对方似乎也不顾忌他们还在医院的事,狠狠地瞪了回来。
“吃坏肚子还害怕看医生,你是小孩子吗?”
“哈?!胃镜和打针是一回事吗!被摄像机从喉咙戳到胃里,谁都会害怕这种事的吧!”
两个人互不认输地盯着对方,要不是在医院,他们估计会当场打起来。
“你是呆子吗?!怎么可能就这么让摄像机伸进来,一定会打麻药的啊!”
“哦,原来会打麻药啊,你怎么不早说嘛……”
日向收回架在胸前准备格挡影山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的手,心虚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影山“嘁”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日向很自然地用两只手圈住他的手臂,犬科动物一般百试百灵的示好方式。影山别扭地别过脸,不去和那双无辜又招摇的眼睛对视,却又忍不住脱下外套来,盖在日向身上。
“走廊冷气开太大了,小心又感冒。”
“知道了,知道了。”
日向笑着,把阿德勒纯白的外套拢在身上,也不和影山闹脾气,安安静静地靠在恋人身旁,等着麻醉科的医生叫到他的名字。
内镜室的门缓缓合上,只有门上的一小方磨砂玻璃,把室内灯澄澈的照明锁进厚厚的浑浊之中。影山一个人坐在走廊里,手边是翻了一半的日报,他一向只看体育版:奥委会公布了奥运会延后的具体日期,世界男子排球锦标赛的入围名单,海外俱乐部转会期的人事调动,本来就小的文字在并不理想的光照条件下更加难被大脑处理成有效信息。
他昨晚本来也没睡好,日向睡着后半夜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影山刚被他弄醒时正欲发作,睁开眼却看到日向苍白的脸和被咬得乌紫的嘴唇,他吓了一跳,没等他问日向到底怎么了,对方就一个劲地往他的怀里窝。
“胃……好痛……”
他的手紧紧攥着影山的睡衣一角,把前一天刚刚熨过的衣料攥出细密的皱褶。
影山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看着他用两只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把一整杯喝了下去,温度让血色浮现在他痛得惨白的脸上。
“好一点了吗?”
影山盯着他,眼神里是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担忧。
“好点了,”日向冲他虚弱地笑了笑,影山的直觉告诉他,日向根本就没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转,“影山你还不睡吗,今天的训练应该很累吧?”
“痛的话就掐我的手。”
影山掀开被子躺回床上,把日向揽进怀里。
“日向翔阳的家属在吗?”
窄小的门忽然打开,护士礼节性地询问,影山合上看到一半的报纸,随她走进门去。
“辛苦了。”
影山对医生轻轻鞠躬,日向的麻药效果还没过,此时尚在安睡中,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然而在影山意料之外的是,医生并没有像他潜意识里期望的那样说“只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而已”,或是“下次不要乱吃东西了”,她的神情很严肃,对着影山指了指液晶屏幕上的成像图。
“他的胃部可能有一些严重的病变,需要做活检。”
“严重的病变是指……?”
“在活检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医生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有疑似胃癌的症状。”
02.三坪房间里的堂吉诃德
出乎影山意料的是,日向似乎比他还早接受活检的结果。
影山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他正安安静静地,把黑狼的队服叠起来:两件外套,一件黑一件金,款式完全不同的两款队服,黑色的紧身内衬,好几副护膝,通通收拾得一丝不苟,收进衣柜的最底层。他在别的方面都是彻头彻尾的单细胞,只有在与排球有关的场合会格外细心,这点和影山如出一辙。
影山张了张嘴,不知应该是先质问还是应该先安慰。
“我先办了退役手续,”日向抢先一步回答他,“明天就去和主治医师商量治疗方案。”
他没有给影山留下任何质询的余地。
“还好现在发现得早,医生说还来得及,”日向说着,把活检的报告单收好在牛皮纸袋里,“等康复了之后,我就回来继续打比赛。”
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影山就一直有些恍惚,死亡和病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名词,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更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日向的身上。
在影山的世界里,死亡不仅仅是停止呼吸或心跳,也不止是生命体征的消失,死亡是电视机前拉开两张却只有一人入座的凳子,是独自一人跑过的山坡跑道,是牵着的手又松开,是下意识说出“我要去排球馆了”却没有人回应,是骨肉融于烈火,真实存在过的人生化作尘土,留给生者的只有永远无法排解的孤独。
这仅仅是作为结果的死亡,作为过程的死亡则更为痛苦而漫长,他曾经体会过一次,而他记得清清楚楚,标记着那次体验开始的是,站在玄关上时,妈妈和他说,“爷爷身体不舒服,进了医院,今天不能陪你去体育馆了哦”。
那样的事情会再发生一遍吗?还是发生在那个日向身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日向没好气地打断了影山的胡思乱想,“这才刚开始,不要表现得就像我一定会死一样可以吗?”
“那,答应我你一定要努力活下来。”
影山向前走了一步,认真地握住了日向的手。
这算是什么?约定?鼓励?还是国王殿下不容反抗的命令?日向哑然失笑。
“那种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那么做的吧。”
“记得要按时吃药,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今天下午菅原前辈和谷地同学他们会过来看你,”影山对着手机说,想了想又补充道,“病房还住得惯吗,需不需要加被子?有什么东西欠缺的,我让他们带过来。”
影山回过头看了场地一眼,阿德勒的队员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开始拉伸,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注意安全。”
“你也是。”
天才二传手无意识间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因为他总是好好修剪指甲,此时他的手心估计会留下好几道红色的压痕。
“影山,日向还好吗?”原本坐在休息区捏着水瓶喝水的牛岛忽然发问,星海也凑了过来,严肃而关切地在一旁点了点头。
职业联赛的队友们还不知道日向的病情,但是任谁都能想到,除了重大疾病,世界上恐怕没有别的任何理由能够逼迫一位像日向这样的选手放弃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职业生涯。
“……胃癌。”
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牛岛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星海更是紧紧地皱着眉,一句“不可能”脱口而出。
影山可以从两位前辈们的神色中猜到他们正在想什么:刚刚回到日本的日向,生龙活虎的最强诱饵,凭借一己之力把阿德勒的主场染上了属于黑狼的、璀璨的金色,那样灿烂的生命,似乎注定就不应该与疾病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却无情地背叛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期。
“他今天刚住院,下周就要开始化疗了。”
影山的嗓音里有着就连牛岛和星海都能听出来的苦涩:化疗是对身体的无差别伤害,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注射,疼痛和病情反复之后,哪怕日向从死神手下侥幸逃脱,也几乎不可能再站上职业比赛的球场了。
对于日向来说,这又是何其残忍的选择,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我可以接受的,只要能让我活下去的话。”
他曾听到日向在通话时这么对医生说。
“打扰了。”
谷地仁花小心地推开了病房的门,日向此时正在输液,橙发的青年半靠在病床上,对她挥了挥没扎针的那只手——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日向,但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都会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看日向,和乌野的同学们一起,泽村前辈正准备要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一路上就没有说过什么话的菅原前辈下意识拉住了泽村前辈的衣服,泽村前辈也没有挣脱,而是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病房的门前,田中没有急躁,月岛也没有毒舌,一行人沉默着。谷地能读懂这片沉默里的含义:如果他们不推开门,日向是不是就能一直像大家记忆里的那样,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
他们一起推开门时仿佛耗费了毕生的勇气,而菅原和仁花几乎是在病床上的日向和他们打招呼的那一瞬间,就落下泪来。
这次仁花是一个人过来的,其他两位一年级的朋友一个因为公司繁忙的事务脱不了身,另一个则刚好有一场比赛。
“月岛同学他们今天有事情,就没办法过来了,抱歉哦。”
仁花总算忍住了抽泣的冲动,轻声和日向道歉。
“没关系,有谷地同学在这里,我已经很开心了,”日向对她笑了笑,“谷地同学最近怎么样?公司的项目顺利吗?”
“嗯,很顺利哦,”仁花擦了擦眼泪,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我昨天还和月岛同学、山口同学他们一起去了神社,嗯,这个……还请日向同学收下。”
仁花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来,那是一枚御守,橙色的锦缎上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向日葵,还有金线勾勒出的飞鸟,日向用单手接过御守细细打量,花瓣的脉络和飞鸟的羽稍都纤毫毕现。
“这是乌野的大家一起求的康复御守。”仁花轻声解释道。
“我知道了,谢谢谷地同学,也帮我和大家说一声谢谢吧。”
日向郑重地接过御守,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就在此时,护士推着一车的瓶瓶罐罐走了进来:日向的化疗药物除了加剧他本来就很严重的食欲不振与腹部疼痛以外,还导致了他的白细胞降低,医生昨晚就皱着眉头和他说,按照他的治疗强度,他可能需要注射一定剂量的升白针。
护士默许了他的要求,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她和仁花都以为日向是想从影山那里获得一点勇气。
“喂,影山,我打完升白针了哦!”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谷地仁花一直拼命忍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戳穿好友精心编制的善意谎言。
“没有,”日向努力用肩膀夹住手机,“我还好啦,你要专心比赛哦,我和仁花会在这里一起看转播的!”
“好,”影山那边响起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看来是在去比赛的路上,“我会赢的。”
“你要是没赢的话,我就让春岛护士替我揍你。”
“即将发球的是施怀登阿德勒的影山选手,他的发球曾经在奥运会上数次把法国队逼入绝境,VC神奈川要如何应对如此强力的发球呢——漂亮的无触球得分!导播把这里慢放一些,我们可以看到,影山选手的发球刚好穿过了自由人和OP,看来影山选手今天状态绝佳啊!!”
“哎呀哎呀,职业联盟里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影山的发球的队伍可不多呢。”
“是的,除非是拥有古森选手这种级别的自由人,或者有多名擅长接球的球员在场上,否则看到影山选手发球的时候,就要做好十二分准备了——在去年的循环赛中,MSBY黑狼就曾使用过这样的战术。”
听到解说员提及了日向回国后的第一场比赛,仁花不免有些担心日向是否会因此难过,她悄悄往身旁日向的方向看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日向紧紧地咬着已经乌紫一片的嘴唇,大颗大颗的汗珠正顺着他的额角流下,他的手无助地抓着身下的被单,试图缓解腰部钻心的疼痛。
“日、日向,你还好吗……?”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对好友伸出了手,“如、如果觉得痛的话,可以握住我的手的。”
日向虚弱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想说没事还是想说谢谢,抑或是二者兼有,疼痛剥夺了他发出声音的能力,但他还是握住了仁花伸出来的手。
“对不起……谷地、把你也弄疼了……”
日向努力地发出声音,听起来仍有些断断续续。哪怕是曾经带给平凡的村民B勇气的、一往无前的少年,在极端的病痛面前,也只能沙哑着声音,像只垂死的鸟儿——这远比手腕上的疼痛更令谷地仁花想要哭泣。
“没关系的,日向,”她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不用道歉,没关系的。”
“辛苦你了。”
影山对着谷地轻轻鞠躬,对方通红的眼眶让影山更加担心日向的状况
“……别逞强了,”影山看着某个痛到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的人,也不想追究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谎了,“很难受吧?谷地同学出来的时候都哭了。”
日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额头上细密的汗似乎就没有干透过,擦过一次又因为疼痛渗出新的来。他用尽全力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强装坚强,而是轻轻地靠在影山怀里,从爱人的心跳声中获得被陪伴的安全感。
上衣胸膛处传来湿润感,抽泣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影山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和谷地一样的选择,对着日向伸出了手。
然而日向却只是捏紧了他的衣袖,哪怕是在这样的痛苦之中,他也还惦记着二传手的双手有多么重要。
——为什么呢?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都还是在为我着想?无论是确诊时的镇静,还是采取高强度治疗方案时的果断,或是比赛前的欺瞒和此刻的忍耐,到底都是为什么呢?
质问在影山心中徘徊,却没有任何一个问句能够脱口而出,像是重重积雨云下因为找不到归途而徘徊的鸟群。
“影山,我想活下去……我好想活下去……”
毫无尊严可言的疼痛让日向终于在哭泣中卸下所有防御,无意识地呢喃着最单纯而又最难以实现的心愿。
“你是笨蛋吗,呆子?”影山的声音也颤抖着,“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由我来保护你的啊。”
03.真相、爱、世界、痛苦、人生
“恭喜你,影山选手,”奥委会的工作人员合上了她手里的名册,“恭喜你第二次进入国家队,出征明年的奥运会。”
出乎她的意料,面前的顶尖二传手并没有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喜悦,他握着排球的手指力道一点一点地加大,直到旁边看出端倪的星海光来一边转移话题,一边示意牛岛把影山带到一旁。
“翔阳很勇敢,他会没事的。”
在长凳上的罗梅罗前辈轻易洞察了此刻他内心的挣扎,半是鼓励半是安慰地捏了捏年轻人的肩膀,用不熟练的日语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谢谢前辈。”
影山紧紧地盯着地板,运动毛巾搭在他的头上,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日向拿着塑料小叉子,一下一下地戳着塑料饭盒里被切成小块的苹果,果粒从打成糊状的汁液表面浮起来又沉下去,因为手术切掉了他的半个胃,再加上多次化疗的缘故,即便是如此简单的食物,他也有些难以消化。孤爪研磨坐在他旁边,操控着屏幕上的小人在山坡上跑上又跑下。
“研磨,国家队的名单是不是这个时候也该发放了?”
孤爪研磨操纵游戏角色的手顿了顿。
“……应该是吧。”
“是啊,也应该发放了呢……”
日向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窗外岁末的冬雪缓缓落在广场上巨大的装饰圣诞树针叶的末端,像是撒了一层白白的奶油糖霜——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他微微眯起眼睛,回忆着人工糖精的味道,竟觉得遥远而陌生。
“翔阳。”
研磨喊了喊他的名字,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对好友抱歉地笑笑。孤爪研磨放下游戏手柄,游戏暂停界面轻快的背景音乐在病房里轻声回想着。
“怎么了,研磨?”
日向边说边把塑料饭盒往前推了推,里面的果汁看上去似乎并未减少,这也难怪,毕竟日向只喝了两口,就隐隐有些想干呕了。孤爪研磨叹了口气,把残余的果汁拍了照片发给影山,再拿过日向床边的听筒,让护士准备给这位病患打葡萄糖。
“翔阳,你希望今年的名单里有影山吗?”
“当然希望啊。”
日向一边伸出手来,让护士在自己的手背上扎针,一边回答他,两个动作都毫不犹豫。
他的手背上都是针孔:前置针、化疗注射、升白针、葡萄糖、生理盐水、麻药,就连研磨都觉得荒唐——他以前也是要精心呵护双手的二传,自然是知道职业排球运动员的手是何等珍贵的资产,但是为了康复,或者不如说是为了活着,日向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要变卖。他半阖起眼睛想,既然我都觉得不忍,不知道影山飞雄看着翔阳的手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再说了,就算我想影山留在这里陪我,以那家伙的才能,怎么可能……不去奥运会啊。”
日向说着,有些无奈地笑笑,研磨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明明好好完成修炼了,明明已经加入职业联盟了,明明在处女战取得了那么漂亮的成绩,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像他和影山约定的那样,站在世界的舞台上了,如果不是因为突如起来的病情,那他此时应该和黑狼的前辈们一起翻阅着今年国家队的名册,宫侑和木兔会毫不吝啬地称赞他,佐久早会在旁边问今年有没有若利,犬鸣会指着夜久的名字,有些惊讶地说,这不是俄罗斯职业联盟的第一自由人吗,口袋里的手机会因为影山的短信响起预设好的特别铃声,他们会在队友的喧闹中约定在奥运会上决胜负,然后侑前辈会说着“说得好像你们是对手一样”来吐槽他们……
只存在于假想中的画面在他意识到的那一刻,竟变得无比真实而具体,但也像水面上倒映的月色,一触即碎。
“翔阳,你不要想那么多,”研磨有些担忧地伸出手来,握住日向没有挂着吊瓶的另一只手,他以为自己体温已经很低了,但是日向的手比他的温度还要低,“等到治疗完成之后,还来得及参加下一届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脑海里却回想起上周日向的手术结束后,他和影山在手术房外见面时,对方手里被汗浸湿的报告单和颤抖的声音,“那家伙的癌细胞已经往骨骼转移了”,影山是这么说的。
“我不想看到,影山他为了我,放弃一直追求的东西……”日向说着,却没有办法控制自眼角滑落的眼泪,他又想起高一那年春高的最后一场比赛,在他面前缓缓合上的,医务室的大门,“但是我又觉得,再不多陪他一会儿,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会让你一直陪着他的。”
研磨脱口而出,可就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在一瞬间想到这个答案,又对这个答案如此确信。
“研磨,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啊?”日向把自己的手从研磨的手里抽出来,去够床头的纸巾盒,好擦掉脸上的眼泪,“我好希望影山能幸福,但是我又不想他离开我……”
“那不是一回事。”
研磨轻轻地摇摇头,即使聪明如他,在此时也只能想出这样苍白的对话。
“而且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我不在了,影山会遇到其他人吗?”日向说着,压抑的抽泣就快要冲破理智的藩篱“能让他幸福、快乐的人,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人的话,研磨,你说影山他……会忘了我吗?”
孤爪研磨想不到答案,只能轻轻拍着好友的背。
“可恶……我想影山能幸福,但我好怕他哪一天忘了我,我不想把他让给其他人啊……”
临近节庆的百货商店总是人山人海,无论是买皮包还是买日常用品,似乎都得熬过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再加上周末拥挤的交通,影山终于抵达医院的时候,研磨已经因为紧急会议被召回公司了。
“回来啦?”
影山轻轻推开病房的门,他的动作没有声音,走廊的光也不亮,但是还是被日向发现了行踪,对方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和他打了声招呼。
“国家队的名单差不多发放了吧,你今年有入选吗,如果入选的话不许你拒绝哦——”
“——日向。”
影山忽然打断了日向的话。
“在我去国家队集训前,我们结婚吧。”
在他的手里,是今天结束训练后,跑着去买的戒指。
时针和分针转动着,分毫不差地指向凌晨十二点;床头,蓝牙日历在滴答一响中翻面:12月22日,影山的生日。
恐惧应声瓦解。
“好,我们结婚。”
至少此刻,他们彼此相爱。
推开公寓的门时,日向轻声感叹道:“好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门口,菅原前辈送的绿植还是相当茁壮地生长着,影山把家里收拾得很好,看不出有任何一处地方有落灰的痕迹。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空荡荡的玄关柜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张小心地封进玻璃相框的照片:拍摄于施怀登阿德勒和MSBY黑狼的比赛结束之后,日向和影山唯一的一张双人合照,因为拍照片的菅原前辈过于激动的缘故,相片的边缘还有一点模糊的色块,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遮住摄像机镜头的手指。
日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才发现,这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啊。”
影山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捏了捏日向的手心。
“不过没关系啦,我们明天可以拍新的。”
“真好啊,终于回家了。”
他一边感慨,一边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放在一旁。影山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首先是客厅,其次是厨房,然后是浴室,再接着的是客房,最后是主卧,他和影山曾经相拥着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地方。
被褥柔软而整洁,床头柜一尘不染,就连衣柜半开的门也像从前一样——不,并不是,那里曾经挂着黑白两色不同的队服,矛盾却亲密地挨在一起,现在只有阿德勒的队服挂在里面,黑狼的队服已经被他亲手封存在了衣柜的深处。他盯着衣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影山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把衣柜的门推到尽头,为日向抽出了黑狼的队服夹克,金色的那一件。
“……大了。”
穿上队服夹克的时候,日向忍不住自言自语,原本尺寸刚刚好的外套,现在却已经比之前空荡了很多,肩膀和手臂的位置感觉尤其明显。
影山的喉咙一紧,衣服的尺寸自然是不可能随意变换,变的是日向——化疗让那家伙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在巴西付出无数努力换来的肌肉被疾病一点一点地蚕食,外来的细胞无情地夺取原本属于日向的养分,把这具尸体当作大肆杀戮的古战场。想到这里,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想把眼前的日向抱进怀里的冲动,仿佛那样就能保护日向的生命不会被吞噬一样。
他的下巴轻轻地靠在日向的肩窝上,感受着对方的小臂也配合地抚上他的后背,他不敢松开手,生怕下一秒日向就会从他双臂之间的空隙溜走,又不敢紧紧地抱住日向,深怕那具脆弱的身体会被他压垮。他的手摸上日向的蝴蝶骨,作为接应二传,日向的背本来应该覆盖着健康的肌肉,但现在影山只能在那里摸到薄薄的一层皮肤。
死亡并不会珍视他在这世界上最为珍视的生命。
04.若我英年早逝
他们的婚礼并不是很高调,或者说,比起婚礼更像是在家里和朋友们举办的小聚会。没有蛋糕和香槟,因为日向根本就不能消化那样的食物;也没有牧师和誓词,因为他们已经接受疾病与生死的挑战,唯一的证明就是他们无名指上的戒指和在暖黄灯光下交换的亲吻。
聚会结束后,他们逐一把朋友送出门外,日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祝福短信从日本各地——甚至还有埃及和南美——飞到他的收件箱里。他靠在影山怀里,一条一条地回复完祝福短信,再等对方替他把床头灯关上。
“我明天想喝一点点粥,”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比划了一下,他很久没有过能被称作“有胃口”的感受,但出于情绪的进食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他现在心情真的很好,“然后我们出去转一转,好不好?”
他的眼神即使是在一片漆黑的卧室中,都仍然闪闪发亮,几乎让影山产生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即将说出口的“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在思路触及那张被他手心汗水浸湿的报告单时,瞬间变成妥协的“你想去哪”。
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例行的新年参拜,乌野高中,或者他们偷偷约会过的河边,但日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一个答案最合适。
“……体育馆。”
影山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我想去体育馆,仙台市民体育馆。”
——影山明白日向的言下之意,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体育馆,北川第一对雪之丘,不到三十分钟的比赛。
“但是那里明天闭馆维护。”
“我知道,”日向翻了个身,和影山脸对脸地躺着,“但我就是想去,哪怕是在外面看看也好。”
“我知道了,”影山一边说一边让日向靠在自己的胸口,温热的呼吸给予他短暂的安全感,“明天带你去,但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呆太久。”
“谢谢你,影山。”
日向忽然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影山有些愣神,他似乎很少听到日向这么郑重其事地感激他。
影山以后会知道,那个时候,日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拉开名为死亡的告别序幕。
“是雪啊!”
日向抱着手臂,缩在外套里,在医院窗户里看过无数次的,从天际坠落的糖霜粉末,终于又落到他的皮肤上。
“倒是好好戴好手套啊,呆子。”影山一边嫌弃他,一边把日向脱下来的手套又给他戴了回去,但是没等他弄完,更多雪花就落在了日向的围巾上,浅绿色的围巾和棕色的毛绒耳罩裹着他的脖子子,仿佛把他带回了高一的那个冬日——国青、县内集训、球童,和伊达工业的练习赛,紧接着是春高,他们一起飞快成长的冬日。
仔细一想,日向也确实没有离开高中多久,二十三岁,无论怎么说都算年轻——又或者说,短暂。
“影山同学又在想什么丧气的事啊?”日向故作轻松地拍拍影山为他整理衣领的手,再跑开两步,站在了仙台市民体育馆门口的阶梯上。
“你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吗?”
日向居高临下地冲他喊,影山应声转过身来,然后被回忆击中。
“如果,你是君临赛场的国王的话——”
日向的声音没有当时的大了,轻飘飘地,就像头顶上坠落的这场雪,只让他的手心感到一片冰冷。
“——我就要将你打倒!然后成为那个,留在球场上最久的人!!”
说完之后,日向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等影山的回答。
“……能留在场上的,只有强者……和胜者而已。”
日向看上去对他的回复很满意,甚至还耀武扬威地冲他扬扬下巴,但是影山却无法控制地因此感到痛苦:对于现在的日向来说,面对自己亲口许下,却再也没有机会实现的诺言,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想要笑到最后的话,就想法设法变得更强吧。”
“看来你还记得嘛,”日向慢悠悠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牵起影山的手,“可以啦,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我也够满足了,我们回家吧。”
“……不想回乌野看看吗?”影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又为什么会无比期待日向做出肯定的回答,“还有去新年参拜?或者看看仙台ARENA?”
“当然想啊。”
日向说着,答案伴随着他的话落入雪中。
“只要看看这些地方,我就能意识到我是多么想活下去。”
他们还是没有去成乌野,因为某天影山醒来时,忽然发觉日向的体温高得惊人。在绝症的晚期,任何症状都不能轻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叫了救护车。医生做了几项检查,便皱着眉头对影山说,他恐怕要进ICU。
影山很清楚,在这个关头进入高烧昏迷,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感到茫然,挣扎着、不愿意相信,告别的时刻真的会在这个冬天到来。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挨个通知了日向和他自己的家人,还有其他朋友们。
影山还记得,日向醒来那天的早上,有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孩,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原因是某种脑疾病。女孩的父母泣不成声,姐姐倒是表现得十分坚强。
“爸,妈,真纪一定会没事的,”一副职场打扮的女性看起来对妹妹一定会生还这件事无比确认,“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影山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她,在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日向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谢谢。”她一边抽泣一边擦掉眼泪。影山后来知道,她叫雾崎纱希,在一所还算比较出名的公司担任经理,比妹妹雾崎真纪大五岁,作为长女,自然是被教育事事都要让着年幼的妹妹,姐妹关系就这样经历过一段妹妹妒忌姐姐的才华、姐姐妒忌妹妹的轻松的时期,直到成年之后才说开心结——然后便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谢谢您听我说了这么多?”雾崎对他微微欠身以示感谢和抱歉,“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影山飞雄。”
他们在这之后交换了故事。对于日向其实是自己爱人的事情,影山并没有隐瞒。在进入重症监护室所在的区域的那一刻,他们原本的财富和名望都被尽数抹消,都是赤手空拳地站在死神面前等待审判,在凡人皆有的对死亡的恐惧面前,任何一点共情都会被无限放大,雾崎在听着影山讲述和日向的故事时,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日向先生也一定会没事的。”
“嗯,你的妹妹也一样。”
咔嗒。
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走廊里的男女此刻都直起脊背来,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使他们对这扇门开合的声音格外敏感——这意味医生们有一个重要的结果要宣布,也许是某人的好转,也许是某人的死亡。
“日向翔阳先生的家属在吗?”
“我在。”
影山站起身来,走到了护士面前,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感觉无比漫长。
“日向先生已经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谢谢,谢谢你们。”
他喃喃道,直到看到面前递来纸巾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雾崎的手,才知道自己刚刚也像一个平凡的爱人一样,如释重负地流下了眼泪。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每天都会响起哭声,这让影山明白,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的一样东西——哪怕是日向的生命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都是要用尽毕生的力量和运气才能留住的存在,这次日向能够醒来,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呢?
他们的谈话和以往完全相反,以往他只要等着更加开朗的日向替他完成所有的社交工作就好,哪怕是在采访的时候闹别扭,那家伙也会默契地替他向记者道歉,但现在不一样,日向也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哪怕说了什么,也要重复三次才能被影山听清楚。
影山和他讲了前辈们的关心,为他念了一段月刊排球对于国家队的采访,还向他介绍了雾崎,他刚刚认识的朋友。
日向也真心祝福雾崎的妹妹早日康复,还顺便揶揄他:“影山也学会自己交朋友了,不错啊。”
“他看上去好了很多,”雾崎说着,呼吸把玻璃染上一片水雾,“你应该多陪陪他。”
影山冬休的结束后,朋友们自觉恢复了原本的探视安排,黑狼和阿德勒的队友们抓紧休假的尾巴,也来了一次,木兔的鼓励看上去很有效果,宫侑的笑话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找不着北,但久违的轻松感还是让日向没什么负担地笑了起来;细心的谷地每一次都会带一些小礼物,它们堆在一起,摆满了日向的床头;田中和西谷两位前辈为现在的他量身定做了新的成语T恤,逢凶化吉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地印在胸前;菅原前辈带来了学生们的康复祝愿,小孩子们并不认识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哥,但每一个人都在贺卡上用蜡笔仔细地画上象征自由的蓝天和白云;研磨会带上新发行的游戏,他们共用一个存档,但大部分时候好像都是靠着研磨的指点通关。
在朋友们离开之后,结束训练的影山会带着热粥,推开病房的大门,一边喂他喝粥,一边听他转述今天发生的有趣的事,虽然实质上都是一些琐事,但影山还是十分耐心地听着。
也许奇迹确实会发生,日向活过了那个冬天,这让影山也下意识地觉得,神明会一直保佑他们。
“你还记得雾崎吗?”影山告诉他,“她的妹妹前几天康复出院了。”
“真的啊?”日向吃惊地张大了嘴,“真好啊,一定好好要恭喜她。”
影山没有说话,而是给他看了看雾崎发来的短信,从反复发送了好几次的内容,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姐姐有多么地激动。
“所以你也一定能康复的。”
毫无根据的相信,换做以前一定会被狠狠取笑,但是谁又能抗拒这份希望呢?-
05.此后只有我会逐渐老去
“对了,影山,集训是不是要开始了?”
日向的病情还是时不时会反复,在满街都开始放国民歌手为奥运会创作的应援曲时,他又一次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但是他自己,却每次都表现得很平静,至于这算不算是某种大限将至的预兆,只有他自己清楚。
“是啊,”影山为又一次死里逃生的他削苹果的手忽然一顿,“……就在下周。”
“下周吗……好快哦,”日向自言自语道,又笑着抬起头来,“不过也是啦!下周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既然是下周的话,那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他从枕头下取出一枚御守,和谷地送给他的那一枚不一样,这一枚御守是蓝色的,用白线绣着翻涌的海浪,“这是我拜托谷地同学他们去求的。”
影山想起来高一春高预选赛决赛前,泽村前辈口袋里女排队长送来的红色御守。
“必胜御守?”
“是祈愿御守,”日向摇了摇头,又佯怒着看向他,“你难道觉得要有神明保佑你才能赢啊?”
“不,我一定会赢的。”
还要带着你的那份,影山心想。
“这还差不多,”日向满意地点点头,“我都想好了,等你赢了之后,你可以戴着奥运金牌来看望我,然后我就可以和每一个照顾我的工作人员说,看到了吗,我的爱人是奥运冠军。”
“无不无聊啊,呆子。”影山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
日向也不反驳他,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的祈愿已经跟着你了哦,所以训练的时候就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也许等你回来,就发现我不仅已经康复了,还瞒着你找了复健教练。”
“刚康复就开始复健康,你想得美。”影山又去捏他鼻子,这次却被他躲开了。
“说真的,影山,你要不要猜猜我写了什么?”日向冲他眨眨眼,狡黠而得意。
“不猜,”影山冷哼一声,为他关掉了病床上方的灯,“快点休息。”
“什么嘛,影山选手真小气……”
记分牌最后一次翻动,终场的哨声响起,队友们都哭成一团,拥抱在一起。就连原本坐在候场区的人,此时也全部跑到了球场上。宫侑一手揽着木兔,一手揽着角名,艰难地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和尾白前辈击掌,四个人的喜悦难得同频;岩泉前辈和牛岛前辈击了个掌,后者又转身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五色碰了碰拳,就连平时远离人群的佐久早,也罕见地没有拒绝从长凳上飞扑过来的古森。
啊,真的赢了。
影山抬起头来,茫然地望向主场体育馆座无虚席的观赛区,不知是谁拉响了礼炮,彩色的纸花飘落在他们的队服上。他应该和谁庆祝,他应该和谁说话,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又说不出名字,目光在赛场上搜索了无数遍,方才想起来,那个已经被他当作赛场上理所当然的存在的人,此时还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颁奖仪式伴随着这种不真实的恍惚感结束,沉甸甸的金牌挂在大家的脖子上,有不少人都忙着拍照,让亲朋好友看看货真价实的奥运会金牌。
“影山,你不和翔阳讲讲吗?”
作为日向的队友,宫侑和木兔果然也还挂记着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抹着眼泪,挪到了影山的身边。
“嗯,我会告诉他的。”
影山说着,走向休息区,长凳上放着他整整齐齐叠好的队服外套,手机漆黑一片的屏幕落在国家队白色的外套上,显得格外刺眼。没有消息轰炸,也没有闪烁的未接来电,影山来不及分析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想快一点见到日向,让对方听听此时此刻观众们快要把场馆天花板都掀翻的欢呼声,看看漫天飞扬的纸花与金箔,他带着日向的意志与心愿站在场上换来的胜利与荣耀,没有理由不分给对方。
颤抖的手指按下播放键,影山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屏幕,顾不得涌来想要采访这位两次杀进奥运会的天才二传手的记者,他只能感受到手机钢化玻璃屏幕的冰冷,和他额角细密的冷汗。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不要让这则视频通话无人接听。
伴随着铃声交替闪烁的三个圆点从屏幕上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医院的一角,不是纯白的病床,而是浅米色的走廊地板,画面的中心闪过一抹象征着希望的橙。
但不是日向翔阳的橙色,日向的橙色喧闹而明亮,这一抹橙色更加柔和,这是日向夏的橙,泣不成声的日向夏拿起了手机,压抑的情感在这世界上与她的兄长最亲密的人面前找到了出口:
“飞雄,哥、哥哥他——”
啪嗒。
影山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的声音,满场的欢呼开始失真,像是隔着云雾传来的录音,就连天花板的顶灯,也使他感到头晕目眩。什么思念,什么惋惜,什么感慨,什么喜悦,什么荣耀,在听见日向夏的话的一瞬间,全部被某种更大规模的情绪取代,像是有一只手穿透赤红的对方伸进他的胸腔,毫无征兆地,一把捏爆了他的心脏。
那情绪甚至不是悲伤,而是荒芜。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放在场边的随身物品,不知道是收拾进运动包里的多,还是在洒落在地上的东西更多,护膝,球鞋,外套,记录排球日志的牛皮笔记本,他总是记得自己要带什么,一连串的清单在他脑海里滚过——怎么有这么多东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影山选手,对于今天的比赛,你有什么想说的——”
“看镜头!日本的未来——”
喧闹,混乱,人潮,他像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小船,找不到方向,也控制不了方向。
一只手臂伸到了他的面前,被汗浸湿的衬衫衣袖证明这个人并不是场上的球员。
“不好意思,影山选手有事,先行告退了。”
黑尾铁朗不动声色地把汹涌的人群和摄像机挡在了影山面前,影山只来得及点点头,踉踉跄跄,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体育馆出口的方向跑去。
绵长的通道看不见尽头,一条走廊连接着另一条,穿过如织的选手和工作人员,影山终于来到了出口,金属门闭合着,外面是夜色的车水马龙,不夜的大都会被欢腾的奥运会场照耀得更加明亮,但影山知道,只要他推开这扇门,离开排球场为他构筑的乌托邦,场上万众瞩目的荣耀会被他瞬间甩在身后,但场下细碎而温暖的日常,也不再和他有关了。
——在这扇门外,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从此再也没有日向翔阳的世界。
影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去吧,你的爱人一定在外面等你。”
好心地工作人员一边帮他推开门,一边拍拍他的后背,但他已经分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不会了,没有人等我了,影山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某种困兽般急促的气声,说好要等我的人已经不在了,他食言了,他答应我要和我一直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但他却先走了。
2021年夏末的某个深夜,名为日向翔阳的生命在熟睡中停止了呼吸。
那时,距离奥运会男子排球决赛,日本对意大利,还有三天。
影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医院。他下意识按了日向病房所在楼层的数字,想了想又把闪烁起来的按钮按灭,他在这个小小的按键上花费了这一生所有的力量,走出电梯间的时候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啊,没错,他浑浑噩噩地想,小夏等我的地方并不是日向的病房外啊。
一楼米黄色的地砖,一路铺向了医院的停尸房。
他第一次见日向夏的时候,对方还是只敢躲在日向身后软软糯糯地和他打招呼的小豆丁,现在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但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即使日向的死亡好像在他们俩的肩膀上都加上了几年的沧桑。
“和爸妈说了吗?”
日向夏的话语被眼泪解构得支离破碎,但是没有人比此时的影山更懂这种破碎的语言。从夏的抽泣中,他大概明白了情况,日向的父亲从欧洲搭飞机回来,此时应该正在转机,尚且不知道这则噩耗,日向的母亲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前往机场接日向的父亲。
陪伴在日向夏身边的,是孤爪研磨,柔软的发丝垂在他脸颊两旁,遮住了这位鲜少在眉眼间流露情绪的董事长此时通红的眼眶。
“日向他……火化了吗?我还有东西想给他……”
影山把抽泣的日向夏揽入怀里,笨拙地模仿着日向的方式,安抚着号哭的少女,为她顺气的手伸上来,捂住少女的耳朵,不让她听到成年人间沉重的对话。
“没有,”孤爪研磨轻轻摇头,“去吧。”
影山点点头,松开日向夏,扶着她坐回金属椅子上,转身走进了停尸房。
那里见证过无数残酷的离别,而今天轮到影山站上处刑的绞索台。
在那扇门后,他见到了日向翔阳。青年被定格在了呼吸化为空气的时刻,纤长的睫毛不会因为鼻息而颤动,白皙的肌肤也不会因为笑容流露出绯红,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真实,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来,笑着和影山说,我骗你的,再嘲笑他此时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庞。
如果可能的话,影山倒还宁愿日向这么狠狠地嘲笑他。
他轻轻呼唤着日向的名字,忍不住伸出手来,触碰那柔软却冰冷的脸颊。
“我带回来了,这里面有你的一半。”
他说着,维系金牌的绶带与衣领摩擦,发出细细的声响。
“我遵守了约定。”
但你食言了,你不仅是个无信者,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日向现在在睡觉。”是研磨百密一疏间流露的慌乱。
“他最近状态好转了很多呢,心情也不错,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一些。”是菅原前辈上扬语调最后转瞬即逝的泣音。
“日向说,等你回来了,要和大家好好庆祝一次,还要叫上其他国家队的前辈。”是谷地仁花在哭泣中拒听的通话,以及为了不露陷而发送的文字。
不用别人提示他,他都能猜到,组织着这一切的究竟是谁。
“哥哥说,不能影响你比赛,所以……骗了你……”
是日向夏的坦白,也是日向的谎言。
意识到了这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时,影山忽然想起了日向塞给他的御守。他颤抖着,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小小的护身符来,被锦缎封着的、写着心愿的纸片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展开:
“希望我死之后,影山能幸福。”
预料之中的,0分答案。
【END】
他是葬礼上唯一一把红色雨伞。
“苍生不需要你去拯救,他们不配”
很多天官读者把“苍生不配”记在了心上,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坚定。
但也许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这句话是白无相说的。
白无相的结局,是败于谢怜之手。
其实这就意味着,他的道,是不被谢怜承认的,也是不被作者所认可的。
在百剑穿心以后,在等了三天没有等到一滴水的时候,谢怜大约真的一度相信过白无相“苍生不配”的箴言——然而,渊中人得一雨中笠。
于是谢怜决定,他还是要拯救苍生。
这是他第一次心态的蜕变。
这一刻,谢怜其实就将白衣祸世踩在脚下了。
有人觉得,也许没有那顶斗笠,谢怜就会成为第二个白无相,但其实不是的。
白无相是不会去等那三天的。
更不会等了...
更不会等了三天什么都没等到,却仍然要等,最终等来那一顶雨中笠的。
打一开始,谢怜与乌庸太子就是不同的人。
只是由于他们的起点相似,在年少天真的时候,才会看起来十分相似。
而千帆过尽以后,这不同便昭昭了:一个抛却天真,一个返璞归真。
除了拯救苍生的年少不知事的宏愿,谢怜的灵魂核心,其实正在他的名字之中。
——怜。
于是谢怜张开手,让人们来刺自己,一千人,一万人,靠着从那顶斗笠中获得的力量,他也能支撑下去。
然而,没有人这么做。
和百剑穿心时,截然相反的选择。
所以,真正的道理应该是——“苍生不需要你去拯救”。
不是因为他们不配,而只是不需要。
至此,谢怜的心态发生了第二次蜕变。
这其实也是之所以,八百年后的谢怜,为何会觉得,曾经立志要拯救苍生的自己,会很傻,乃至于觉得很羞耻。
不是因为志向远大而不切实际,而是因为,苍生的确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芸芸众生,各行其道,而已。
至此,再次感慨,人,都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你我皆在芸芸众生之中,便不要总是跳出去,轻言苍生如何了吧。
半阅读体,射日之征成年组围观未来少年组读《魔道祖师》、
成年组接金孔雀作大死(私设此时孟瑶还未被聂明玦撞破杀人)。
少年组接玄羽羡教大小姐打架。
无原创人物,仅NPC·2。
only忘羡,轩离。
(四十)
金凌将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心锁成一个“川”字,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压抑,又隐隐约约透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迷茫。
魏无羡凝眸注视着那句话。
——一个一败涂地,满身鲜血、一事无成,被人指责、被人怒斥,无力回天,只能嚎啕大哭的自己!
因为还所知甚少而不能做出什么更具体的联想,这话所指代的含义带给蓝景仪的就只有吃惊了,这种纯粹的吃惊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从晓星尘身上得到的痛...
因为还所知甚少而不能做出什么更具体的联想,这话所指代的含义带给蓝景仪的就只有吃惊了,这种纯粹的吃惊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从晓星尘身上得到的痛苦。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那个魏前辈——那个老祖前辈,怎么会、怎么可能也会……?”
金凌的眼光猛地扫了过来。
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甚至没有掺杂多少情绪,连被注目的蓝景仪本人都毫无所觉。
他又道:“不对,谁能让他——”
蓝思追打断道:“景仪!”
坐在他两边的金凌与蓝景仪同时转头看过来。
蓝思追道:“勿要多做揣测了。倘若……”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说究竟是‘倘若’什么,直接跳了过去,道:“书中总会写到的。”
金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似乎是要嗤笑又中道未遂的古怪表情,仿佛有点恶狠狠地道:“也是。”
蓝忘机道:“多想无益。”
魏无羡从冗杂纷乱的思绪中抽身,手指抵着眉心揉了揉太阳穴,略显阴郁地“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的确是听进去了的模样,并非没有诚意地随口应付,但仍然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不安。
蓝忘机蹙眉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达成“无论如何早晚会知道”的共识之后,前排的少年继续读了下去。
——白色的绷带已彻底被染成红色,晓星尘满脸鲜血,没有眼珠,流不出泪水,只能流血。被欺骗了几年,将仇人当做好友,善意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不安的感觉愈发浓厚起来。
蓝忘机忍不住想:难道魏婴,他本来,将来也会如此吗?
——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
——薛洋道:“刚才你不是要拿剑刺死我吗?怎么一会儿又讨饶了?”
——他分明知道,宋岚的凶尸在为他保驾护航,晓星尘不可能再拿得动剑。
——他又一次赢了。大获全胜。
说不清是刺骨的寒冷还是沸腾的熔岩从蓝忘机心底开始蔓延。
魏无羡冷笑一声:“好一个‘随便你想干什么’。”
他身上散发开一种凌凌的冷意,微弯的眉眼隐隐泛起戾气。
蓝忘机道:“魏婴!!”
——忽然,晓星尘抓起委地的霜华,调转剑身,锋刃架上了颈项间。一道澄净的银光划过薛洋那双仿佛暗无天日的幽黑眼睛,晓星尘松开了手,殷红的鲜血顺着霜华剑刃滑下。
空气骤然一静。
——随着那一声长剑滚落的清响……他走到晓星尘一动不动的尸体身边,低下头,嘴角边扭曲的弧度慢慢回落,眼睛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薛洋的眼眶似乎微微的红了。
——随即,他又恶狠狠地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死了更好!死了的才听话。”
魏无羡道:“蓝湛,你知道么,我现在,是真的很想活剐了这小流氓。留着他在这世上,既是祸害别人,也是难为他自己。”
说完,他甚至还弯了弯嘴角。
说实话,魏无羡身上的冷冽远不及数月前、三人在驿站重逢时浓重,蓝忘机本来应该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自从来到这个空间、不知是否是受影响于此地的神异之力,他身上原本始终萦绕不散的森然感就已经淡化了不知几何,忽然复现,简直格外让人心惊肉跳。
蓝忘机又道:“……魏婴。”
单只为了魏无羡本人的心性着想,他是应该劝一劝对方,尽力凝神静心收敛戾气的。然而再一想到“晓星尘”被祸害成了什么样子,连蓝忘机自己都觉得难以心平气和,更别说违心说劝阻的话了。
家训有云:不可诳语、不可口是心非……总之那样做是一定违背家训的。
因此蓝忘机在叫完对方的名字之后,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就只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魏无羡也望着他,眯了眯眼睛,身上的冷意似乎有所消融。
离这两人最近的江澄莫名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向着江厌离挪了挪。
魏无羡道:“好吧,蓝湛。这小流氓再恶劣再狠毒,他一天没有真的杀人放火我就一天不能让他血债血偿。不过管教他这个重任还是不要交给我了——”
魏无羡视线朝前方一扫而过,磨了磨牙:“我怕我忍不住先下手为强。”
——薛洋探了探晓星尘的呼吸,捏了捏他的手腕,似乎是觉得死得不够透,不够僵,站起身来,进到一侧的宿房里,端出一盆水,就着一条干净的布巾,把他脸上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最后,从袖子里拿出了晓星尘昨天晚上给他的那颗糖。
借刀杀人,逼得晓星尘崩溃碎魂,还想如宋岚一般将他炼成凶尸、继续受自己驱策——甚至为此设想,高兴得大发勤快将义庄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简直是令人发指。
倘若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魏无羡怕不是要将准备给温氏门生的“惨死千法”都在他身上试个遍。
不然也太对不起被他害到如此地步的晓星尘了:连魂飞魄散这样在常人看来凄惨无比的结局都算是好的,否则就连死都不能死得安生,还要继续被他当成提线木偶玩弄。
——薛洋的眼中刹那间爆满了血丝。他霍然起身,双手紧紧捏起拳头,在义庄里一阵横冲直撞,连摔带打,巨响声声,把他刚刚亲自收拾的屋子砸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他的表情、发出的声音,比此前他所有的恶态加起来还要接近丧心病狂这个词。
——他道:“你再不起来,我要让你的好朋友宋岚去杀人了。
——“这整座义城的人我全都会杀光,全都做成活尸。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管真的可以吗?
宋岚的脸色猝然一变。
——“我要把阿箐那个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尸荒野,让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烂。”
金凌怒不可遏道:“混账!”
薛洋的威胁不止是说说而已,从蓝魏两人与少年们来时所见可知,他是当真都付诸行动了——而薛洋自己也十分清楚,已经魂飞魄散的晓星尘,就是再怎么心怀苍生,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威胁、更不可能因此苏醒过来的。
而受他驱使,屠戮义城百姓的,是宋岚。
与晓星尘志同道合、心性相若的宋岚。
做到这一步,简直连“丧心病狂”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了。
最快地将后来的一切都串联起来的蓝思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骇然与不可名状的哀恸交杂席卷,最后留下一片荒凉的狼藉:“宋道长……”
金凌紧跟着彻底醒悟:“宋道长他——”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一拳砸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薛洋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账!!活该千刀万剐的恶棍!他祸害完了晓星尘道长还不够、连宋道长也不放过!”
狂风暴雨之中,魏无羡道:“果然还是想活剐了他。”
前面的小朋友不知道后面还有人,是当真口无遮拦。他怕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宋、晓两人先前好不容易堪堪平定的心境,又要一路摇摇欲坠。
“宋岚”能够在屠戮义城百姓之后仍以凶尸之身存在于世、而非如“晓星尘”一样魂魄碎到拼都拼不起来的地步,非是他心志较后者更为坚毅,而是因为彼时他已彻底为薛洋所控,毫无自主意识。
而对于晓星尘而言,不仅误杀挚友、甚至导致他死后又与自己一样手染无辜者鲜血,是比先前的一切还要可怕的打击。
宋岚强行平复下自己的心神,默念冰心诀。
从得知“宋岚”为“自己”所杀,晓星尘的脸色就没有再好看过,这下勉勉强强恢复的一点血色又褪得干干净净,勉力自持,总算没有失态。
“晓星尘”这么一死,薛洋彻底疯了,一时半会儿只想得到怎么抢救剩下的那点可怜的碎魂,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但一旦他拿到了锁灵囊,保证这点残魂不会随随便便散了之后,逃走的阿箐、义城的百姓,怕是一个也逃不过去。
一个疯子,为了刺激晓星尘的魂魄,哪怕正常人都知道毫无助益,他也绝不介意先把所有人都杀了试试。
毕竟,他实际上本来也只是求一个宣泄之途,从不会在意别人是什么感觉。
阿箐从义城逃走之后,知道凭自己决计奈何不了薛洋,便四处打探有没有修仙的厉害人物,借他之手为晓星尘报仇。
蓝景仪读得悲从中来,没几句已经是涕泪横流,呜咽道:“阿箐姑娘啊……要是阿箐姑娘那时能遇到含光君就好了……”
没想到能这样听到自己的名号,蓝忘机一怔,剩下的也只有无声的叹惋了。
倘若当真能够遇上这件事,他自然义不容辞。而最终杀了薛洋为晓星尘报仇的,看来也是蓝、魏二人无疑了。
只是却已经是多年之后,便是悼亡,都嫌太晚。
——阿箐低头收好钱袋,随眼一扫,忽然发现,水中的倒影后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薛洋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的身后。他手里拿着霜华,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开心地道:“阿箐,你跑什么?咱们好久不见了,你不想我吗?”
——薛洋挑眉道:“我从栎阳办事一趟回来,竟然刚好遇到你在城里问东问西,真是挡也挡不住的缘分哪。话说回来,你真是能装,竟然我都给你骗了这么久。了不起。”
魏无羡道:“‘栎阳’。”
聂怀桑道:“他去栎阳,莫非——莫非是去杀那个,常萍的?”
这么一提,再没有人想不起来。
栎阳常氏家主常萍,死于霜华凌迟、双眼被挖。
只这样一想,魏无羡就几乎被气笑了:“好一个凌迟处死、以霜华行凶——若真要替小师叔讨一个公道,最该被千刀万剐的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江澄道:“你难道指望这种人会从自己身上找不是?”
答案自然是否。
阿箐心知这番在劫难逃,索性敞开了将所有市井听来的污言秽语都骂了个遍,对薛洋却仍是不痛不痒。
直到薛洋先提起了晓星尘。
——阿箐骂道:“我去你个臭不要脸的!你还敢提道长,那是道长的剑!你也配拿着?脏了他的东西!”
——薛洋举起左手的霜华,道:“哦,你说这个吗?现在,是我的了。你以为你的道长有多干净吗?今后还不是我的……”
——阿箐道:“你个屁!做梦吧你!你也配说道长干不干净,你就是一口痰,道长倒了八辈子霉才被你沾上,脏的只有你!就是你这口恶心人的痰!”
——薛洋的脸终于沉了下来。
薛洋绝对能称得上晓星尘命里的魔星,最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沾染才好。然而他自己,恐怕也当真成了薛洋的魔障、成了后来唯一能当真、轻而易举便刺痛薛洋的存在。
只是,那又如何呢?
倘若“晓星尘”自己知道了,也只会憾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一剑干脆利落地杀了薛洋,就此干干净净地死,也省得他拿自己作筏子祸害旁人。
——阿箐提心吊胆逃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却忽然轻松了。
——眼球被火辣辣的刺痛弥漫,阿箐大声惨叫。薛洋的声音又传来:“多嘴多舌,你的舌头也不必留了。”
——一个冰凉刺骨的尖锐事物钻入了阿箐的口中。魏无羡刚感觉到从舌根传来的刺痛,就猛地被人拉了出来。
共情结束了。
不仅仅是阿箐,就是坐在这里一路看下来的这些人,心中也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朋友们围着“魏无羡”一阵嘁嘁喳喳,后者从阿箐的记忆中缓过神来,探过了棺中人颈上的致命伤。
伤痕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以营造出完好无损的假象,若非共情中亲眼所见,一时恐怕还未必能找到。
——魏无羡心中叹息,对阿箐道:“辛苦你了。”
——之所以阿箐的鬼魂是瞎子,行动却不像一般瞎子那样迟缓小心,是因为她在死前一刻才变成真正的瞎子。此前,她一直是那么灵活跳脱、行动如风的一个小姑娘。
心肠最软的江厌离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哪怕惨死于薛洋之手、尸骨都无处安葬,她仍旧衔着一腔孤勇,与这个刽子手对抗至今,终于等来了给晓星尘的公道。
——————
感谢“甜水”、“云潇”、“雁南飞”打赏
义城篇终于快要结束了。
这章写到最后其实我也有一种如释重负感,去掉原文也有三千多字吧,花费的净时长应该有七八个小时,平均一小时只有不到五百字的样子,感觉他们的反应真是,太难以用语言描述了。
最后一看到阿箐生前的那一句形容,真的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等来了给晓星尘的公道,于是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魂魄也一并压了上去。
(卅九)
——薛洋道:“谁骂你丑,你就让她更丑,脸上划个十七八刀,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出门见人;谁骂你瞎子,你就把你那根竹竿一头削尖,往她两只眼睛里各戳一下,让她也变成个瞎子。你看她还敢不敢嘴贱?”
——阿箐毛骨悚然,只装作以为他在吓唬自己,道:“你又唬我!”
——薛洋哼道:“你就当是唬你吧。”说完,把装着兔子苹果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吃吧。”
别说阿箐与共情中的“魏无羡”...
别说阿箐与共情中的“魏无羡”,就是光看着这段话,蓝景仪都觉得头皮隐隐发麻,忍不住道:“他还是人吗?”
聂怀桑“嘶”了一声:“这就是他解决问题的方法,可真是……”
魏无羡接口道:“狠毒。”
往下看了没两行,聂怀桑情不自禁地又“嘶”了一声,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就不会心虚了?”
——第二日,阿箐一大早就吵着让晓星尘带她出去买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薛洋不满道:“你们走了,那今天的菜又是我买?”
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前一晚削了一盘子兔子苹果,到刻下这句随口牢骚,无不显示着,这个薛洋,不是看起来若无其事,而是当真全然没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当回事儿。
魏无羡挠了挠脸侧,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可轻忽啊。”
蓝忘机道:“来日方长。”
魏无羡“嗯”了一声。
——阿箐确定薛洋已经走远,这才进来,关上门,声音发颤地问道:“道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薛洋的人?”
——晓星尘的笑容凝固了……他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听到这个名字后,瞬息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几乎成了粉白色。
——不能确定一般,晓星尘低声道:“……薛洋?”
——晓星尘懵懵地道:“我们身边的?……我们身边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头晕,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厌离看得颇为难过,摇了摇头,叹息道:“……阿菁姑娘,当真煞费苦心。”
金子轩道:“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晓星尘道长知道了这个人是薛洋,是绝不会轻易离开的。”
——阿箐道:“我听到他杀人了!……一个女的!声音很年轻,应该带着一把剑,然后这个薛洋也藏着一把剑,因为我听到他们打起来了,打得砰砰响。那个女的就喊他‘薛洋’,还说他‘屠观’、‘杀人放火’,‘人人得而诛之’。老天爷呀,这个人是个杀人狂魔啊!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不知道要干什么!”
魏无羡道:“她既不知道小师叔的过去怎样,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与薛洋结下恩怨,能想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为了让晓星尘相信这个人就是薛洋、好远远逃开,阿箐急切之下甚至坦白了自己是装瞎、看见了他的九根手指。
魏无羡忍不住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箐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强行压抑了一晚上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却也没有什么谋定后动的心力了,现在想的唯有不能再让晓星尘在薛洋身边多待一刻,但越是如此,越是关心则乱。
急着和晓星尘摊牌,甚至都没仔细想晓星尘会作何反应。而一旦知道这个人是薛洋,倘若晓星尘还以为她是瞎子、要顾全她,说不定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会暂且放弃追究先护着她逃走,那么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可一旦挑破装瞎的真相、又让他确信了此人是薛洋,只会更坚定他一个人留下来追究到底的决心。
哪怕他连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都感到如此勉强。
但就像魏无羡方才说的,阿箐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也许只能说……晓星尘是真的不能更倒霉了。
——惊雷一道比一道响,炸得晓星尘都微微茫然了……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原本是雪白的,可此刻,却有两团血晕从中细细渗出,越渗越多,渐渐的透布而出,从眼窝处流了下来。
这双目淌血的形容实在过于骇人,江厌离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紧接着又连忙去看后方的晓星尘。
晓星尘却表现得平静许多,至少远比方才目睹“自己”杀死了宋岚时要镇定得多了。
——晓星尘摇头道:“我不能走。我得查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义城这么多人就要遭他毒手了。薛洋此人,一向如此。”
江澄道:“这下完了。”
晓星尘本来就不会与人虚与委蛇,若是阿箐像原本打算的一样把他叫到外面再说,那还能有些缓冲,说不定能把他先劝住,避免与薛洋正面对峙。现在么,海啸山崩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阿箐几句话混了过去,薛洋并未生疑,踹门而入。依着原本仓促的决定,她趁着晓星尘动手夺路而逃,却终究放心不下,半道折回来偷看。
——晓星尘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薛洋开口道:“晓星尘道长,我那个没说完的故事。你现在不想听下半截了吧?”
很显然,他指的是几年前围炉夜话那一晚所讲的故事。
晓星尘本人简直平静得不可思议,道:“‘我’虽然明白不应受他语言所扰,却还是不能做到。”
——虽是这么拒绝,人却微微侧首,剑势凝住。薛洋道:“可我偏要说。说完之后,要是你还觉得是我的错,随便你想干什么。”
宋岚道:“人之常情,晓道友不必介怀。”
魏无羡则对着水幕微微冷笑:“‘随便你想干什么’,这小流氓的话若是能当真……呵。”
做的事、杀的人摆在那里,哪怕薛洋舌灿莲花,当真激起晓星尘一星半点的动摇,也绝不可能因此放他生路。他若是真的“随便你想干什么”,最后的结局怎么也该倒个个儿。
薛洋所讲的故事,与他们原先凭借种种线索得出的推论基本没什么差别。那戏弄他的男人果真是常慈安,薛洋的小指,也果真是因此而断。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薛洋对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薛洋恨得理所当然,说得咬牙切齿,过去的痛苦和如今的愤懑,全都不是假的。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难免对他少时的天降横祸心生触动。然而一旦想到他之后又采用了怎样血腥残忍的报复,这恻隐便必定在须臾间涓滴不遗。
前面金凌“啪”地一声拍在身侧,怒喝道:“他这是强词夺理!!”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辞严!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自食其果!”
蓝忘机的眉眼染上一层淡淡的肃杀之气,沉声道:“强辩。”
魏无羡道:“乍一听确实有些道理。但,辱人者人恒辱之,杀人者人恒杀之,可不等于,辱人者亦人恒杀之啊。常慈安人品低劣,对一个街头乞儿如此行径,虽然结果不过是失去一根小指,但以薛洋那时身份处境,此仇怨不亚于杀身害命,他就是把人活生生剐零碎了,那也是因果报偿,旁人干涉不得。可他既然杀了栎阳常氏那么多人,用的还是这等残酷手段,又哪来的底气怨旁人没有袖手旁观?……嗐,会和他计较这个,就已经给他的歪理绕进去了。照他这么说,命也是别人自己的,他的一根手指,又怎么抵得上别人那么多条人命?”
——薛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仿佛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道:“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多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孟瑶道:“歪理?魏公子确实不该计较,对于薛洋这种人来说,‘自己’才是正理。你与他说旁人如何,是永远也说不通的。”
魏无羡道:“也是。”
晓星尘吃亏就吃亏在太君子,从来不会与人耍嘴皮子,哪怕明知道那就是一堆歪理邪说,也是没法和对方分辩个清楚明白的。
即便如此,他厌恶反感的态度也十分明确,这就彻底激怒了薛洋。
——他阴冷地笑了几声,道:“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辈,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总以为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了的大傻瓜,白痴,天真,蠢货!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不过,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孟瑶心道:他从前自然是不怕人恶心的,只怕还巴不得人家都恶心他还拿他没办法。但现在,要不是当真受不了晓星尘恶心他,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一句“恶心”给激怒?
顾及晓星尘的感受,也顾惜自己的羽毛,孟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暗自摇了摇头。
可惜,小流氓就是对一个人有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留念在意,也是从来不会当真顾念别人的想法的,他只会杀人诛心。
——薛洋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都被自己挖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他们被你一剑贯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啊。还有跪下来流着眼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喊‘道长饶命’的。”
这实在是太狠毒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受足了打击,等闲不会动摇的晓星尘,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连杀死薛洋的力气都没有,而只能匆匆忙忙地弃世逃窜。
——薛洋捂住腹部,左手打了个响指,从容后退。而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像个人,两眼里竟然闪着绿光,他那对笑起来时会露出的小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活生生是一只恶鬼……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格挡。两剑一交,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晓星尘也许也曾经暗暗地期盼过,有朝一日能够与挚友重逢。霜华拂雪齐出,同行世路,除魔奸邪。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霜华再逢拂雪,意味着什么?
宋岚默不作声地坐在原处,垂地的手慢慢地收紧,用力地抓着地面,一根一根,骨节泛白。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身份。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哆哆嗦嗦地伸手,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
——宋岚没有动,他顺着剑刃往上摸,终于,一点一点描摹出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太惨烈了。
晓星尘再也不可能举得起剑了。
哪怕只是坐在这里,都仿佛能听见他的灵魂一寸一寸裂开湮灭的声音。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抖得连声音都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宋岚抵地的手指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隐隐见赤的痕迹,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薛、洋。”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虽只偶然初识,他已视晓星尘为挚交,后者亦然。
没有如“晓星尘”一般被摧折灵魂,此时此刻,充斥在宋岚心底的,满满的都是对挚友的痛惜,与对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的憎恨。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薛洋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恶狠狠地道:“怎么啦!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哭了!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阿箐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呜呜的哭声泄露出一丝。义庄内,薛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恐怖语气破口大骂:“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魏无羡的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却不是从阿箐的魂魄那边传来的。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对这段内容反应激烈的不仅仅是宋岚。
蓝忘机的手慢慢地收紧,淡色的眸子里有血丝若隐若现。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有些可怕。
——这一刻,在晓星尘身上,魏无羡看到了自己。
感谢“雁南飞”打赏
这章原著内容有点多,整整占了一半字数,但是我真的尽力了。
晓星尘两次心态崩溃的部分,都让我觉得特别难插入原著之外的东西,每次写了又要删删删,原著的描写就够细致惨烈了,感觉在看书的大家说什么都不合适,毕竟晓星尘本尊就坐在这里,你说晓星尘多惨多倒霉,合适吗?
除非情商低过马里亚纳海沟才会当着本人的面感叹他有多倒霉多不幸吧?尤其这个人先前情绪还差点崩溃。
只能见缝插针夸夸阿箐多不容易,说说薛洋又是怎么强词夺理全身都是黑泥了,也算是侧面开导晓道长了。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薛洋这样一个真正接近纯黑,不止是设定上身处黑暗、而是真的表现出了诸多残忍血腥的角色会有那么高的人气,毕竟只要稍有同理心都会替晓星尘被虐的肝疼,后来想想,大概还是要归结于“同理心”。
只要对一个角色有了细致的剧情、性格、思想的描写,让他不能再被简单地标签化,那么就一定会有人并且是很多人,和他共情被他触动,一个角色,无论好坏,决定他人气的其实是作者的塑造表达。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薛洋简单粗暴死在常氏灭门后对其他的所有人而言都是好事,很多分明不是薛洋粉甚至不怎么喜欢他的人(比如我),却还要花心思给他一个不错的结局。
因为注视了他太多事情难免共情共理,忍不住想阻止他走向悲剧。
当然,这完全不妨碍我想修理他的欲望。
————————
【TimesNewRoman:今天也是这个点就下线吗?】
英敲完这句话,点击发送到群聊里,摘下金丝眼镜放在了桌上,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特别关心的消息叮的响了一声,顶着一只毛绒绒狐狸头像的【CN】上线,回复了他刚才的话:是啊,今天还有实验报告没做完,得提前下。
这句话或许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英听见他身后的法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栽倒在桌子前。
...
美疲惫的抬起头,难得的关心了一句:“你还好吗?”
“……你疯了吗。”
“因为快死线了呜……不交上去的话会死的更惨的吧。”
俄推开自己身前的键盘,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当时就不要一直拖啊……”
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国度,除了俄是跟着自家父亲的工作来读大学,其余三人都是留学生。
运气极其不好的赶上了口罩时代,整个大学四个人都缩在了宿舍里上完了专业课程,建立起了极为坚定的……战友情。
后来疫情结束,但他们决定研修的专业老师用一句“反正这几年都没见过面,没必要啊,我自己也还在读博呢,实验什么的直接去实验楼,记得把每周的论文发我就行”,开启了他们四人长达一年的……地狱生活。
伴随着网友【CN】下线,与之而来的是,他们昨天交上去的论文似乎被导师重新发了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今天会如此疲惫又紧张的原因。
入眼第一秒是他自己的论文标题,小三号TimesNewRoman体加粗居中,现在已经被标红了,往旁边看一眼,能看见导师的批注。
:很难想象你的英语专业考试是怎么过的,英语真的是你的母语吗?
英:“……”
他冷静的检查了一遍,发现标题中有个单词后多打了一个字母a,可能是由于熬夜赶论文不小心按到了,并且十分不经意的躲过了他的二次校对。
开门红,英突然丧失了继续看下去的勇气,但他身后的法突然大笑三声,精神状态之好让人怀疑他的论文是不是一遍过了。
“你……”英不能接受法居然能在这周把论文一遍过,“你这次怎么样?”
法阳光且开朗的回答:“这次他只给我打了十七个问号,比上次少了三个,证明我有进步了。”
这个心态真适合被送进实验室里去研究研究。
法继续往下划,他还惦记着自己那篇没写完就交上去的实验报告,果不其然旁边是红色加粗的批注。
:所以后面的呢?是要我帮你做完吗,给你们实验楼的钥匙是让你们晚上在那里打游戏的?
来不及为四人在实验楼打游戏的行径暴露哀悼了,接下来赶到现场的是法剩下的论文批注!
:这段写的不错。
法精神一振,接着往下看。
:让我入迷,但也迷路,删了。
一向以优雅自持自称的法国人再度发出一声惨叫,觉得对面的论文文档简直散发出白光,要将他这来自欧洲的吸血鬼大学生烧成灰烬。
美和俄一直没说话。
美还戴着他那副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麻痹自己这样就看不清论文上血红的批注,长手长脚的缩在椅子里。
法凑过来看他的屏幕:“你的怎么样?”
美的论文赫然已经被拉到了最后的致谢上,还能看见他们那位年轻导师的名字:瓷。
这也是这一大片五号标准字体中唯一一处被标红的位置。
法破音了:“你论文过了?!!”
英推开自己的椅子扑了过来,看上去如果美的论文真的一遍过,他会直接手撕掉自己相处多年的室友。
美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手握上鼠标,往下拉了一下。
那个唯一被标红的批注终于显露了出来。
:最后感谢名单里别写我的名字,这不是致谢,这是污蔑。
以及拉到最后几乎能刺伤人眼的两个大字。
:重写。
:我不敢想象这篇论文登上学校官网后整个学术界会有多么震荡,大概会让我和我的导师一起失去我们的职称吧,真不愧是你,天才。
:三万字全部重写,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看见你交上来。
美往下翻了三行,一行比一行更让人心寒。
在看到最后那排三万字全部重写后,三个人沉默着久久不能言语。
“加油。”英轻轻拍了拍美的肩,或许是有了更惨的人作对比,他突然觉得自己那篇需要修改百分之四十重新调整错误单词双下划线的论文也不是不能那么接受了。
“俄呢?”他们看向最后一个到现在都没发出声音的人,美和俄的关系一直不算好,能看见对方憋屈样子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尤其是在他自己被如此打击之后,“你这次没有让你爸帮你修改一下吗?”
比起他们的,俄的批注显然字数更多。
:多完美的俄罗斯小说,我简直想鼓掌叫绝,如果不是写在交给我的论文里就更好了。
:来中国几年了你还不会用标点符号?
:研究方法很独特,几乎像是在说“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抄可以,记得下次把单词抄对。
:下次写快点,写完就可以重写了。
美为他鼓了鼓掌:“你爸爸会为你骄傲的。”
俄的父亲苏是这所学校里年纪最轻的教授,现在已经在带博士生了,在科研界可谓是北极星一样的人物。
要是被他知道自家儿子的论文写成这样,估计死了都能从棺材里再跳起来。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了。”法深呼吸一口气,“先熬夜重写……然后等【CN】上线,麻烦他帮我们看看吧。”
网友【CN】,和他们的导师瓷简直是两个最完美的NS极点。
这个群聊是四人为了讨论平时的研究课题创建的,群主是美,不知道是不是创群的时候点到了什么标签,CN在一个星期后主动申请加入群聊。
【验证消息:很少看见这个课题研究的啊……要一起讨论吗?】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都懒得应付陌生人,本想直接踢掉了事,但俄极为眼尖的在CN的主页标签学历上发现了两个几乎是闪着金光的两个字——博士。
再看看年纪一栏,写的是端正的22岁,比美还小一岁。
“我记得前几年好像的确开过天才考试?”俄皱着眉回忆。
他父亲苏也是这个研究方向,几年前因为开设的天才考试专程飞到这个城市,才捡到了他现在的宝贝学生瓷。
这个题材过于冷门,导致几人想了半天,还真没想起来出了导师瓷和苏以外的权威人士。
“要不先放进来看看?”英试探的开口,“假的大不了再踢出去。”
于是误入的CN成功打入他们的小群。
他和他的标签大抵是完美契合的,后来讨论研究课题的时候发现了四人大概是学弟,在很多方面都多有照顾。
和毒舌且毫不留情,只会念出“凛冬将至”在他们心脏上狂下暴风雪的瓷不同,CN的每次出现简直就像是开着大的蔡文姬滴滴答答的就把人奶起来了,效果堪比满命芭芭拉,出场的标志性台词是打起精神来吧。
法在被CN帮忙修改了两次实验数据之后就疯了,对隔着屏幕只有冰冷数据的CN和他那可爱的小狐狸头像一见钟情。
“我要带着我的三公斤论文废稿嫁给他。”法精致落泪,“我受够现在每天改二稿三稿的日子了!”
英:“醒醒,没人想要你的学术垃圾。”
几个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学术垃……论文直接发给CN帮忙批改,这点基础的东西还不至于发给网友来修改,但是无论是研究思路,那些繁杂的实验数据还是各种格式的报告,CN似乎都信手拈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情绪拉满,不用接受导师冷嘲热讽就能学到知识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四人挑了个没课的下午,点开了CN的账号仔细研究。
对面似乎并没有多少隐私意识,生活方面并没有特别和账号分离。
一点开账号相册,跳出来的第一张就是一个留着长发的东方人面孔,红色眸子温柔,五官里都透着一股漂亮非凡的英气。
俄一见钟情:“CN居然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生吗……”
“你醒醒,这是他去帮学妹参加剧组的装扮,这是假发,CN是男的。”美往下翻着,无情击破,“这应该是我的菜。”
俄缩到角落陷入自闭。
往下的几张照片果不其然都是短发了,他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年轻,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是搞科研的人。
俄短暂的失落后重振旗鼓:“没关系……他真的很漂亮。”
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因为国籍问题对同性恋接受程度不高。”
“我来中国快六年了。”俄说,“而且苏不是也和瓷是一对吗?我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朝他望了过来。
“苏和瓷是一对?”他们异口同声的问。
其实俄也不能太确定,因为他并没有见过瓷,只是在苏的嘴里频繁的听到瓷的名字。
就连家里还在上初中的白和已经工作的乌都已经默认了,他们大抵会在不久后多出一位新的母亲——男性。
比苏年轻二十多岁,还是他的学生……等等,再说下去似乎往法制咖在走了。
这不应当。
美在意识混沌中敲下感谢结语的最后一个字。
想当年他刚入学的多么潇洒恣意,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让天生嚣张的美利坚遇到挫折,无论怎么样他都应该是……
“CN上线了。”英的声音如同一道利剑一样刺破宿舍里沉淀了一晚上的浑浊气息,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火速点开群聊聊天框,@CN一气呵成。
【CN:可以的,你发给我吧,我这会刚起,洗漱完帮你看。】
【LeFant?medel’Opéra:CN,能让你帮我看看实验材料和实验环境的概括吗,我找不到太标准的官方数值,已经犹豫一个晚上了。】
【CN:最重要的还是休息,我过会儿帮你整理吧。】
【TimesNewRoman:CN,打扰了,很抱歉又要麻烦你帮忙。我这边是……】
【TimesNewRoman:辛苦你了,今天天气看样子不错,你可以打开窗户晒晒太阳,会很舒服。】
几个人聊完一轮,突然惊觉少了个人,抬起头一看,俄表情严肃,垂死挣扎:“等我搞定这篇参考文献……”
“……你又凑不齐字数了吗。”
“……抱歉,我再抄两段。”
“注意错字,小心查重。”英怜悯的看着他,“再被瓷发现的话可能会给你批一句建议回小学重修语法。”
其实也差不多了。
俄抱着头,看着重新发下来的二改论文,显然导师批改时的疑惑已经可以透过血红的字迹表现出来了。
:这段写的像售楼处小姐在卖房。
俄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这是什么你自创的新文体吗——“混沌现代主义”。
一向沉稳早熟的斯拉夫大学生崩溃的抓住自己的发根喘了几口气,绝望的接受了自己还需要改三稿的现实。
英面色沉重,只是把自己的电脑展现给他们看。
:复杂程度堪比《权力的游戏》家族史,你是边看电视边写论文的吗?
:您这篇论文是打算投稿意林还是故事会?
法苦笑一声:“我的被批亮点了。”
好消息,有亮点。
坏消息,唯一的亮点是昨天CN帮他一起整理的几个实验数据。
瓷的点评一如既往的犀利毒舌。
:我以为你终于要开花结果了,结果原来是为了提醒我下面有毒。
:这段写的不错,你写的?
美的论文和上次一样,通篇似乎都没有几个红色标注,但是最下方的两行字却是所有人的论文里最让人心寒的。
:你是真敢瞎写。
:幸亏这篇论文只有你和我读过。
以及虽迟但到的。
“……这不应该。”美喃喃道。
他看起来想要直接把自己面前的这台电脑砸了,反正大少爷不缺钱,他可以每天砸一台扔一台再买一台来写论文。
但是想到这台电脑里保存的资料和各种论文文献,美深呼吸几口气,举起的手重新放下。
“我要回美国。”他如此宣布。
“会有人来给我写论文的——也不会有人把我的论文打回去这么多次!”
“你确定要走?”法抬起脑袋看他,“都写了几年了。”
这个研究课题组人很少,从苏到瓷,再到他们四个学生,似乎就寥寥无几了,也怪不得CN在网络上看见同课题的他们时会这么开心,甚至倾囊相助。
真的要放弃研究这么久的论题回国,怎么想都不会甘心……
叮咚一声响,是特别关心上线的声音。
美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晚上八点,CN竟然难得的上线了。
【CN:这周末榕城会有关于这个课题的演讲,听说苏也会去,你们想去见见世面吗,我这边应该能找出多的名额出来。】
研讨会门票,大佬云集,爱好者和研究学者都会来,他们这种小虾米大概也只能去凑凑热闹了。
死期延后了,哈哈。
他们告诉CN因为导师的缘故他们也会去参加研讨会,美突然心念一动,问道:【你也会去吗?】
【CN:当然。】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但是,不想放弃这个课题,大概也有CN的原因。
这一年里他给的帮助太多了,就算是为了这个人,再坚持把研究课题做完吧。
“开始了吗?”四个人在这种级别的研讨会里只能当个在角落里默默记录的记录员,但是大概是有人知道他们的导师是瓷,而瓷又师从目前在这个领域最为顶尖的苏,连带关系,来打扰他们的人并不是很多。
倒是没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导师居然还有这个用处。
“苏上去了。”俄轻声道。
最前方人影交错,但是依旧能看见一个人影走上了舞台。
他高的离谱,英俊的脸庞和俄有起码六分像,大概是因为年龄的缘故,要更加成熟些。
自苏上台起,场地里就开始想起零零碎碎的掌声,但很快就全部消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苏的讲解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他们的学习进度没有那么靠前,因此听着很吃力,数个复杂晦涩的专业词汇堆叠在一起,连句意都很难理解。
突然,法眼睛一亮。
他说:“我看见CN了。”
剩下三人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果然,他们在CN账号相册里翻看过无数次的那张脸赫然出现在了第一排的地方。
他坐的很靠前,几乎贴着演讲台了,仰起头专注的看着正在说话的苏。
CN看起来比照片里要更加好看,现实生活中的他要更加稚嫩些,红眼睛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过会儿结束了我们可以去找他说几句话。”英捏着自己的眼镜边框,想着。
他们还没有和CN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连声音都没听过,四个人都没有把自己照片放上社交账号的习惯,想必CN也不知道他们的样貌。
“接下来,我需要邀请我的助理,我的学生,来协助我一起讲解。”台上的苏像是说到了什么关键点,突然说到。
他们看见CN突然整了整衣领,站了起来。
俄皱起眉:“苏什么时候又收了一个学生吗……?”
不,等等,不对。
几个人蓦然睁大了眼。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CN走上了演讲台,从苏的手里接过了话筒。
那张漂亮的,甚至在他们几个人隐晦的未曾明说的仅仅因为照片就出现在梦中过的脸,像是微微露出了一个笑,苏的手臂揽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关系显然是亲密的不能更加亲密,身体都贴靠在一起。
然后CN开口,熟悉的,每次上课都能听见的,甚至被他们恨之入骨闻之丧胆的声音响了起来:“各位好,我是苏的学生,瓷。”
一瞬间,瓷漂亮的脸,瓷的声音,聊天记录里温言细语的关心,年轻大学生夜晚的幻想时刻,血红的批注,无法控制的实验变量,结论出错的数据报告,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查重率,永远差六百字写满的论文字数,标准的TimesNewRoman四号宋体五号楷体……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眼前迅速走马灯一样飞了过去。
完了。
美想。
彻底完了。
他的论文完蛋了,他的暗恋大概也是完蛋了。
——————————
彩蛋是教授苏和他的学生瓷(苏瓷哒)
答应了亲友过两千热写后续5p囚禁番外……
我喜欢97笔下的美人大概是因为她对美人的刻画更侧重于气质风度的烘托而非外貌上的直接描写。她写外貌会围绕几个关键印象,用关键词来达到强化人设的目的,而不是砸一堆繁复却累赘的形容词上去。
比如兰舟。
兰舟在世人心中的印象是肤白、清瘦、容貌秾丽,其中,“肤白”是最直接的、小孩子都能记住的印象,“清瘦”意味着在武力值上不具备威胁感,“容貌秾丽”也是一个直接感受,是相当直观的光彩照人,十分引人注目。
给策安的印象是脖颈好看(“像脂玉一般”)、腰细(前期就抱过)、眼睛极美(五年前五年后都有印象)、肌肤细腻(“白皙光洁”)、腰背极美(床上观察结果)、一笑千金值(当面夸过)、“天生的美人”(心里承认......
给策安的印象是脖颈好看(“像脂玉一般”)、腰细(前期就抱过)、眼睛极美(五年前五年后都有印象)、肌肤细腻(“白皙光洁”)、腰背极美(床上观察结果)、一笑千金值(当面夸过)、“天生的美人”(心里承认过)……
还有老虎说过的一句形容“翘屁股细柳腰,桃花腮狐狸眼”——话稍显粗俗,但也足够看出兰舟的长相是偏明艳的风格。晨阳甚至说过兰舟长得“祸国殃民”……很简洁,又很深刻。
可以发现,原文没有具体描写兰舟的容貌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是点明风格和重点,剩下的由读者自由想象。
有许多配角提过兰舟长得好看,但也只是默默地想,不会不分身份不分场合地发晕。这点也很重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见到皮相就失去理智乃至行为失常的人是极少数,连李建恒都不至于如此。
兰舟身边都是正常人,这让我觉得他的美貌也是正面的、有可能真实存在的。
更多的关于兰舟好看的感受其实在一些细节里,比如:
沐浴过后闲庭漫步,望着廊外的雨出神,任烛光笼着他的轮廓。
逆光站在窗边,眼神冷淡地盯住人,偏偏耳坠在暖融春光里似有若无地晃。
静静坐在马车里,外头丝竹入耳,灯红酒绿的波光洒在他跟前的车帘上。
艳丽的玛瑙坠子会在兰舟的右耳折射出绚丽却微小的光芒。
去交战地见策安很开心,落进策安怀里的样子像只美丽又多情的白鸟;跳下抚仙顶时又像白鸟敛了羽翼,执拗地直坠入爱人的怀抱。
跟策安在一起时兰舟可能会露出些外人看不到的脆弱和孩子气,这样清澈纯稚的明亮面可以中和他平素杀伐决断的重色调,让兰舟整体气质变得更加生动丰富。
泼茶的动作神闲气定——翻手泼茶很苏有没有~
把玩扇子的姿态很是风流跌宕——思考问题时会一点点抹开再慢慢合上,会拿扇子去挑策安的脸,会用扇子挑车帘、门帘,用扇子扒拉不想碰的人、挡猫猫……他还会拿折扇挡阳光,并饶有兴趣地观察扇面上的细碎光影。
对策安撒娇——“又轻又痒,又坏又娇。”
沈兰舟出刀也极为赏心悦目——“一点浮雪随风来,接着再度乘风起。”
对仰山雪的描写是对兰舟气质与个性的映射——“气势萧杀”“纤尘不染,骄矜孤绝”。
兰舟面对雷惊蛰说起策安——“抬指拨掉了肩头氅衣,偏头含笑”——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就很美!
甚至,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场景。
放下茶杯起身,挡开属下的照顾。
“仰山雪来。”
美炸了!
忍不住动了笔,希望没让您列位失望。
以及连在一起发不出去,只能您受累分着看了呜呜呜
————————————————————————
2007年4月28日,箭杆胡同20号院前,出现了个留着大胡子的年轻人。
他身着旧式长袍,脸上还有层层黄土与血迹,脖子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他抬手摸了摸,窒息感还久未散去,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回到这里了………
熟悉的门前立了个石碑,写着陈独秀旧居。
在年轻人的记忆里,那应该是9号,不知道怎么,门前却挂着20号的牌子。...
在年轻人的记忆里,那应该是9号,不知道怎么,门前却挂着20号的牌子。
他走上前轻轻地抚了抚那块碑,随即想要推门进去,却发现是上了锁的。
“他这旧居不对外开放,您可进不去……我看您这打扮成这样…您…cosplay?”
他看着眼前人,没见过小伙子身上穿的半袖短裤气垫鞋,更不懂什么是cosplay,只能懵懵的看着他,“对不住这位先生,请问,什么是cosplay?”
小伙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不知道什么是cosplay你穿成这样嘛呀?化的妆还挺像…..奥我知道了,你这叫进入角色是不是!看你这一身,再加上你刚刚内动作….你是不是cos的李大钊,嘿你还别说,今儿还真是大钊先生逝世的日子……一晃八十年啦……”
“大钊先生千古!”小伙子笑着冲他挥手道别,大踏步的走向胡同深处。
李大钊彻底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在原地消化了好半天小伙子的一番话,他决定到处走一走。
于是2007年的北京街头,出现了一个一袭长袍蓬头垢面的人。
那是07年的早春,距离08奥运还有468天。
刚刚站着没感觉到,如今走起路来才发现,长袍里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李大钊翻了翻衣服,从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他走到路边不碍人的地方,开始翻看里面的东西。
一张印着自己照片的卡片,但那上面的自己没了胡子,卡片左边有一些字,看上去与先前的文字有些差别,但也认得出。
第一行是姓名,后面印着守常二字,名字下面是性别与民族,分别写着“男”和“汉”。
再往下是一串数字,写着1979年10月29日。
………
……….
他翻到卡片的背面,左上角一个红色的徽章,中间偏上十二个大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
李大钊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颤抖,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他抬起头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那些飞奔而过的大铁盒子他曾经在日本见过,只是长的似乎不太一样,但他笃信,这是一种东西。
他瑟缩在路边一角,向前能看到各色衣装的行人,抬头能看到高高的明亮的路灯,向右能看到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手里还拿着他没见过的吃食。
向左,他看到了一间报亭似的建筑,他收好东西走过去,报亭老板静静的等他说话。
“.……都,卖什么?”
“环球时报华商报中国青年报,花火爱格意林读者,香烟饮料矿泉水,打火机电池钥匙扣……..”
报亭老板是个短发的安静姑娘,不像小伙子那么活跃,说完一句便不再继续,只等对方问话。
联动到此为止就正式完结啦!!
这篇文的第一章诞生在2023年2月17日,当时APH的联动文非常多……这篇文可以说是在其中非常不起眼的一篇,因为各种有关不同世界的拉踩和对黑塔角色的不正常描写……我在和亲友吐槽之后怒开了这篇文,不知不觉就写完了一百多章,已经和当时开文的理由几乎没有关系了。
前面的内容是夹杂着的各种联合国日常,以及联四和菊在记忆中对耀的描述,后期是以耀的视角展开的……嗯,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中国历...
前面的内容是夹杂着的各种联合国日常,以及联四和菊在记忆中对耀的描述,后期是以耀的视角展开的……嗯,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中国历史?哈哈。但是其实这种概括我觉得是不太准确的,因为单单是以王耀的视角来说的话,他其实并没有严格的按照历史的顺序来说。
王朝的更迭,王侯将相,兵戈铁马,这些如果以耀的视角来看都是被一笔带过的。我很满意的一点就是,这场关于历史的回忆里,是王耀由神向人转变的过程。
从被爱到学会爱,从笑容到哭泣,这是很奇妙的经历,所以虽然偏离了一开始的主题,但是我还是写的很开心w
这篇文在各个方面来说都不算顺利,包括不限于我在学业上的受挫,身体和思维在后半段开始经历情绪药物的折磨,整个连载也算得上是高开低走,但是正式完结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有一种满足感。
关于争论比较大的王耀记忆(历史)方面,我其实都只选取了一些比较出名,或者说是我觉得有必要写的具有辨识度,可以帮助王耀朝【人】转变的方面,可以让他体会到人类的多面化,理解【爱】这一情绪对于人类的影响的故事。
中间不少起过争议,比如武则天的故事,或许认真的从历史的角度来分析,她并不能算是女性权益的指向标,并不能是女性意识崛起的代表。但她的存在的确让很多人意识到了女性有成为皇帝的可能性。
不管她自身是如何想的,但是当她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某种力量的时候,背后的政治立场和那些隐晦的历史因素是什么样的其实不重要了,她所代表的那种意义才是最重要的。
唐朝同时比较有争议的就是杨玉环,思考很久之后我没有写她,而是间接性的概括过了。
比起长恨歌,我其实很推荐大家去看袁枚的《马嵬》。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究根结底的艺术性其实是高于事实性的,或者更加直白的说,这种非真诚性的爱对于王耀的成长无益,所以我没有写的打算,后续的历史观影可能会把这块儿详细描写。
近现代反而有一种急迫的完结感,质量可能反而不如前面了,真的非常抱歉w
非常感谢!!
百家争鸣,是棋逢对手,是惺惺相惜,是高堂阔论,是后世所望。
————————————
其实比起道歉,更多的人难受的其实是……
那段晚来的剖白心迹。
日本一向是重含蓄的。
他们用月亮,用花瓣,用清风去指代,去暗喻,试图让另一......
他们用月亮,用花瓣,用清风去指代,去暗喻,试图让另一人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本田菊一向是如此。
他用注视,用陪伴,用依恋,试图用自己炽热心脏发出的温度让另一个人察觉。
即使王耀从来身处满怀的温暖光芒中,不会注意到身边微小的暖源。
直到某种尖锐的东西将之前故作和平的一切都扎碎,将一面镜子打破连镜面都碾成细小的粉末完全无法复原。
他才敢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他才敢说。
我是因为您,我是因为曾经爱上您,我是因为遇见了您,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
就好像风筝上的愿望,河灯上的愿望,随着风和水飘远了,似乎就连上面的字迹也真的模糊不清,让人记不起来了。
中原中也轻声的说道:“在王耀之前的回忆里……出现过本田菊的心声。”
那是一个赏月的夜晚。
本田菊看着他的月亮,悄悄在心底许下的愿望。
他说。
[弟弟也会爱哥哥。]
[弟弟也会想要保护哥哥。]
于是就真的和破碎的月亮一起,成为水中起起伏伏,最后破灭的一小串泡沫了。
【[六七十年代,是我记忆中,国内发展最快,也是……最混乱的年代。
这种混乱不来自外部,而是内部本身就要经历的。每个政权,总要经历一系列的磨合,直到找到最合适自己的节奏。
我如此匆忙……
我如此匆忙……是因为……]
“王耀同志。”一直守在门前的战士在看到王耀的瞬间就站直了,“您终于到了,他一直在等您。”
王耀微微的喘着气。
他开始习惯在各种正式的场合穿上西装已经好几年了,今天却罕见的换了身大红色褂子,长发规规矩矩的扎成马尾垂在身后。
他冲战士点了点头,走进房间。
“先生。”王耀向前走了几步。
终于,他握住了床上老人的手,如此枯糙,只是温声的说:“我来啦。”
那双混沌的眼睛于是睁开了,含着笑意:“王耀小同志啊……最近很忙吧,还要劳烦你来看我了。”
“我来是应该的。”王耀轻声说,“在忙的工作也不是一定需要我,但我想,这里,您,是一定需要我的。”
那人笑着,另一只手也搭上来,合拢住王耀的手,轻轻拍了拍。
“真抱歉啊……”他依旧慈祥的,用那双眼睛注视着说道,“又要抛下你了。”
“您、”王耀说,他发出了某种细微的,好像是哽咽,又好像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您……是我的长辈。”
[我意识到人类的生命一直是短暂的……和国家们相比,好像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那样不起眼。
我意识到人类的生命一直是神奇的……那滴水滴落进历史的长河,会荡起那样与众不同的涟漪。
他们改变我的生命,塑造我的一生,赋予我的灵魂。]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在不知道命运如何的时候,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试图改变的生物啊。”】
“国家的故事,是,苦难的故事。”伏黑惠呢喃着重复着,“国家的故事,是离别的故事。”
可,人类呢?
他想起来了很多人的身影。
“对人类来说,国家的历史太漫长了。”
“史卷上翻过一页,翻过了许许多多人埋葬的尸骨,翻过了数不清篇章的故事,翻过了国家璀璨记忆的一角。”
虎杖悠仁说道:“王耀认识了多少个朋友,他就经历过多少次离别。”
他的一生总是充斥着告别,向过去,向老友,向曾经的自己。
“这世上……”有人感叹了一句,几乎轻到飘散进风里,“要是真的有久别重逢就好了。”
【“你又是……如何看待人类的?”那人依旧笑着,像是在寻常的午后,唠着家常一样问道。
王耀回答道:“他们向我走来,拾起破碎的我。用美丽的灵魂作针线,修补残破的我,用滚烫的泪水作甘泉,浇灌枯萎的我。”
他看着床上的老人,说道:“我们早就习惯了……失去,离开,人类成长的世界太短暂了,先生。”
“那么……我的祖国,”他问王耀,“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长的呢?”
“是……从学会爱,开始感受到爱的时候开始成长的。”
王耀终于遏制不住了,他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滴落到老人饱经风霜的手上,滴落到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我是从爱里诞生的国家……当我在第一缕晨光中,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开始,自由的,永恒的,被这个世界爱着的,不断成长。”
“可是先生……我太孤独了。”他倾诉着,流着泪说道,“我太孤独了,先生。”
“草木会逝去,人的故事会消亡,爱我的人先我一步离开……我永恒的活着,我也、永恒的孤独着。”
那双手微微颤抖着,却坚定的抬起来,摩挲着王耀的眼角,替他擦掉了眼泪。
“不,王耀,”老人坚定的说道,“你从不孤独。”
“爱你的人逝去……还有国家来爱你。你爱的草木逝去……世界,会补偿你。”
“我们都会离你而去……但王耀,你永远不要孤独。”】
彩蛋是王耀与人类的爱
朝耀国设,史向长篇
《浮世玫瑰》第八篇
涉及鸦一,《南京条约》
英不做人
————————————————————
1939年的一天,英格兰国家意识体的宅邸中,客厅地上是一地的瓷器碎片,仆人们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他们的主人正阴沉着脸坐在昂贵的皮制沙发上,被碎片割伤流着血的手中握着一朵被鲜血染红的玫瑰。
他腿边静静躺着一封信,由遥远的中国寄出,一路受到许多磨难,最终到达英国。
这信十天一封,详细描述了王耀每天做些什么、吃的饭菜,最常看的书等,寄信人是王照顾王耀起居的太监,由亚瑟长期为其提供钱财,得以监视王耀。
在今天之前,占据信的内容最多...
在今天之前,占据信的内容最多篇幅是王耀抽了多少鸦片。可今天的这封信极其简短,却包含着许多的信息量。
太监送早饭时没有在屋院中找到王耀,却在后院的罂粟田中找到了他的烟枪。
可以总结为:王耀走了,弃了烟枪。
这一句短短的话为亚瑟提供了许多发怒的条件。
于是他砸了屋里中国进口的瓷器,并且把自己的手弄伤,却不管大量出血的伤口,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任旁边待命的仆人们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真是的,我的小猫咪…你总是不乖。”他自言自语着,手上握着玫瑰的力气重了几分。
刚才,一位仆人来报,对一地的瓷器碎片吓了一跳后,不顾他阴沉的脸迅速靠近亚瑟,俯在他耳边小声报告着最新情况。
亚瑟听完后,便起身,踏过满地的碎片。
“明明只要乖乖待着,用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做一件漂亮的瓷娃娃就好了。你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肯做。”
亚瑟起身,同时将手中的花枝剪断,对着身旁的待命的下人喝道,“快去备马车,我们去和国会的那些老顽固谈谈。”
玫瑰被扔在地上的血污和碎片中,浑身是伤痕和血,添了几分畸形的美丽。
这场仗打了两三年,最后以清帝投降为结果。
原本由于中国体力庞大,有许多的英国议员不赞成交战,认为即便战胜也得不偿失。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那位禁烟的林则徐和许多战士都做好了交战和牺牲的准备后,在英军直逼北上时,清帝就惧怕洋人的强大为自己下令投了降。
这更坚定了主战派的想法:现在的中国只是一个有着华丽外衣的空架子,再也没有个当年盛世的百战百胜,花团锦簇遮掩着不堪一击。
征服、烧杀、掠夺、强迫,像每一次赢得战争后,在战败国的土地上,英国军队无恶不作。
亚瑟征服的欲望随着战争胜利逐渐扩大,但同时,他愈发觉得无聊了。
他们怎么会如此软弱?当初那个活在西方人梦里的盛世,究竟到了哪里去了?
亚瑟无趣地听着这些家伙谈判,清人对于英国提出的条件拒不接受。这些留辫子的家伙对英国即有存在骨子里的傲慢,也有面对洪水猛兽的害怕。
他们就这样傲慢着,懦弱着,无知又可笑。
他满意的看着这些有辫子的男人,露出那种他在战败方脸上最常见的神情:悔恨、惧怕与悲愤。
可能整个中国,只有一个人还存在着那些骨子里的不屈。
“我们也不是什么不懂情理的人,大英很乐意与大清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但总是我们主动,似乎也不太好,希望贵国拿出些诚意来。我早听闻你们的国灵与参与了虎门/销烟。既然他对于鸦片贸易有所不满,那就让他来吧。”
“双方一定都会对彼此很满意”,亚瑟看到清人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一字一句地说。“意识体之间关系可能会影响国家之间的关系。听懂了吗?”
王耀坐在马车上,头靠着窗户,手支起下巴,静静地望着窗外。
有多少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他们的父亲、丈夫、儿子呢?有多少人因皇帝的投降而遭受苦难呢?
距他上一次出门已经过了两三年,那时候刚刚在虎门完成任务,就又被官府带回了北京,在不久后便是清英交战。
他在紫禁城的角落呆了三年,忽然有一日皇帝过来光临,接着便是战败的消息。
他让您去陪他。皇帝如此说着,朕和文武百官也都希望您去协商一下。
协商,说的好听,但谁也知道,不就是让国灵去当讨洋人欢心吗?
这种事情,王耀只在宋时见过。
那时,他是宋的国灵,被其他国家当做战利品,随着宋的不断战败被迫前往他国,辽族西夏金朝和蒙古的化身都以得到王耀为荣。
清政府虽然做了这种南宋才干的事,但还是想要点脸面,对外宣称的是王耀主动提出去南京与洋人协商,因此比上一次私自去虎门名正言顺的多,送行时道光甚至假惺惺掉了两滴眼泪。
朕对不起列祖列宗啊。道光如此哭诉着。
你只会说对不起列祖列宗,王耀直白地道,你真正对不起的是天下百姓。
你哪有天下之主的傲骨和不屈?你虽然称得上勤俭,但你比赵构和朱祁镇更没骨气。
他说完便一脚踏入马车,没给道光一点辩解的机会。
这话兴许有些偏颇,因为道光所谓的列祖列宗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王耀的眼。
他本以为阿政是英明君主的开始,却没想到往后的君王没有一个比得上他,连汉武、李二和朱重八也比不上。
王耀多希望,以后能出现一个精明图治的人领导天下,走出这困境。
当今战败,百姓哀鸿遍野,英国咄咄逼人。
还有那条约……
改变在目前并不是没有希望,现在应该做的是睡一觉养精蓄锐,醒来后就会看到那些令王耀深恶痛绝的人。
凌晨四五点,停留在南京的英国军舰上,军靴跟踏在地上疾步向前走着,停留在一扇门前。
视线向下向上,可以看到他身上一丝不苟的军装。英国人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他没有急着开门进去,而是向将皮带上一个小线头摘掉。随后,亚瑟将门把手一扳,门开了。
王耀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静静看着桌上草拟的条约。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亚瑟,漂亮的黄金瞳中,是无尽的悲哀和警惕,以及些许……迷雾般的空洞。
他还如曾经一样美,却缺了住日的灵动,多了几分惊人的病气。
空气有些凝固,于是亚瑟先开了口,“王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亚瑟…不,也许该称你为——”王耀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哭哭啼啼,只是静静看着亚瑟,轻轻的说着,“鸦片。”
亚瑟感到胸腔中的那颗心像是被人用尽力气捏着。他早已预见英清继续交往会发生什么事,但在无数个拥抱王耀入眠的夜里,他总是自欺欺人地不去想这些事。可原来,继续早有准备,也还是会在乎。
于是他说,“我真是不明白,你看,他们先前把你锁在小院子里,现在打了败仗,又把你推出来当做妓/女讨我欢心。”
王耀没有说话,但因为“妓/女”这两个字而颤了一下。
“王耀,你可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中国是战败国,”亚瑟走到他跟前,冷冷地说,“你来陪我,你要听我的话,做个安安静静的瓷娃娃。”
王耀底下头。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亚瑟笑了。
王耀垂着眉,“条约有几处不正当的,我们可以再谈谈吗?”
亚瑟坐到王耀对面的椅子上,“亲爱的,我让你从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谈这些无聊的东西。”
“……”王耀抿了抿嘴,“我是。”
“可是亲爱的,”亚瑟笑着,“就我所知,你并没权利干预政事。”
王耀再度底下头,“那你让我做什么?”
“首先,站起来,”亚瑟满意地看着王耀强忍怒气遵从他的命令。王耀一站起来,显得更削瘦了,让人疑心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在地。
“你还记得先前你们的皇帝是怎么折辱我们的吗?”亚瑟漫不经心地说,“跪,跪下。”
“……”,王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中国人依旧站着,不肯遵循命令。
于是亚瑟站起来,叫了声门外的英国侍卫。
“我让这位傲慢无知的漂亮先生跪下,可他不听,你们说这怎么办?”
侍卫们沉默着,两人走到王耀身后,押住他的肩膀,压着他往下跪。
王耀踉跄了两步,依旧没有跪下。
“亲爱的,你总是这么的——”亚瑟招呼侍卫踢他的膝湾,中国人却仍旧没有屈服,“不识抬举。”
亚瑟于是拔出佩刀,长刀在尚未散尽的月光下闪着寒光,刀面压在王耀的肩膀上,压着他一点一点地,跪下。
王耀跪坐在冰凉的地上,亚瑟把他的尊严扔到了地下。
“呵,你说,反抗有什么用?”亚瑟让侍卫们出去,“你现在还不是得给我下跪?”
亚瑟挑起王耀的下巴,逼他抬起头。亚瑟冠之以最美的眼睛中,秋水被搅碎了,盛着无尽的悲伤和……失望。
“你哭了吗?”亚瑟询问。
王耀将眼中的泪全都收了回去,这张脸上,依旧是悲伤和失望,以及可笑的倔强。
亚瑟看向他肩膀处的伤,那处的布料下面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亚瑟忆起一件往事来,有一回王耀的手不慎被花枝上的刺扎破了,亚瑟找到他时,他正咬着牙使劲想使血不再流出来。他有着常人难及的敏感,也比他们更怕疼。
王耀是极娇气、极怕疼的人。
“疼吗?”亚瑟于是问,遭到对方一声低笑。
“你现在又关心自己打的人了?”这是他自被亚瑟要求下跪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亚瑟于是皱了眉,他的手抚摸着王耀的脸颊,引起对方的抵触和警惕。
忽然,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你是不是害怕我强/迫你行床弟之事?”他傲慢的问。
王耀没有说话,但他眼中又分分明明写了他心中所想。正如亚瑟所言,他无比抵触亚瑟先前所言的“妓/女”身份。
“你放心,我虽远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强/迫你,我没有那癖好。”
比起强迫,他更希望王耀能彻底认识自己的处境,乖乖屈服,主动在他的床上等待。
签订条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间屋子的窗户不算小,足够让阳光透进窗户照亮整个房间,还算亮堂。
王耀背着阳光,坐在桌子旁,双手放在腿上。他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亚瑟站在他旁边,吊儿郎当地倚着桌子。他扳过王耀的下巴,看到中国人眼下的乌青。显然,这人没怎么休息。
亚瑟把敲定的条约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旁边是清的印章。亚瑟用手指点了点条约。
王耀没有动。
亚瑟于是把印章放进他的手里。
王耀还是没有动。
“耀啊,你也是有够固执的。”他叹息着,倒是很有耐心,慢条斯理地牵起王耀的手,让他握着印章,随后,重重地按在条约上。
“白银2100万两,五口通商,香港岛……”亚瑟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令英国舒心的条件,“还挺不错的。”
王耀看着那份尘埃落定的条约,没有说话。自从开战后,他就对亚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王耀自始自终都没有开口,倒衬的亚瑟的独角戏越来越荒唐可笑了。
“香港岛啊,”亚瑟自言自语,“我没见过那个孩子,下回来中国,你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王耀将手握紧,感受到指甲抓在手心上的痛。他猛得抬起头,终于正眼看了一眼英国人。
对方浑然不觉,还在谈论着中国人引以为傲的弟弟。
王耀愈发觉得苦涩,他闭了闭眼,悲观地希望这强盗不要为难嘉龙。
王嘉龙是个好孩子,他却把他弄丢了。
他又陷入了巨大的苦楚中,像被关在深海的笼子里,即将窒息,却怎么也出不去。
亚瑟玩弄着王耀的发丝,没有错过他饱含恨意的双眼。
可是王耀再怎么恨他也没有用。清帝国已经是大厦将倾,朝廷腐败,百姓愚昧。只有庞大财富却无守护它们的力量,只能被数不清的人垂涎,英国只是抢占了先机。
鸦片战争,只是个开始。
“China,china,他想,王耀应当是件瓷娃娃”
《浮世玫瑰》系列第七篇
不忙的时候,亚瑟会乘着商船去中国找王耀。
王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他性格很好,长的漂亮,气质绝佳,又富有才华,并且深深爱着亚瑟,除了适应不了亚瑟过于炽热的欲∥望以外几乎是完美的。
在广州时,他们总是在一块,在街道上散步,在街边的茶馆品茶,去山林里溜那一群动物,在王耀的房间中做∥爱,在王耀的小花园里待着。
在这小花园里,亚瑟推过王耀晃秋千,也不顾泥土一起坐在地上聊过天喝过茶,通常都是亚瑟讲王耀听,他无比爱听那些海洋上的故事;偶...
在这小花园里,亚瑟推过王耀晃秋千,也不顾泥土一起坐在地上聊过天喝过茶,通常都是亚瑟讲王耀听,他无比爱听那些海洋上的故事;偶尔,也会干柴烈火突发意外事件,这时候亚瑟就要赶紧把王耀带回屋里,让他过度负重的身体裹着毛毯歇一会;偶尔他们什么也不干,只是共看一本书。
在中国时,亚瑟与王耀在一块,会感到无尽的安宁和温馨;可一回到英国,不管是在雾都伦敦、约克郡或是随便什么地方,立刻就有数不尽的工作等着亚瑟解决,压力扑面而来,天空好像只在亚瑟离开时才放晴似的,殖民地的事情怎么这么多?
一旦忙起来,亚瑟就不得不把他的东方情人放在心头另一边。
有时候他也会去码头看看,想见见来往中国的水手们,好像得知中国的新消息就能见到王耀一样。
可令他失望不解的是,中国政府再次限制了通商条件,水手们用粗俗的比喻抱怨着他的无情,“美人不肯掀开她的纱衣给我们看。”
亚瑟写信询问,却始终没有等来王耀的回信。
亚瑟又吩咐距离近的拉哈尔去打听,却也没有可靠的消息。
这时候,亚瑟才知道,封闭和自守真的能切断一对有情人的所有联系。可对王耀的思念却日复一日的加重。
亚瑟开始怀疑是不是王耀给他下了毒,害他迫切的渴望王耀,见不到他就心情焦急、暴躁。他甚至觉得,这段恋情可能根本没有存在过,是他忍受不了对王耀的浓重欲望而产生的妄想。
所以当再一次决定出使中国时,亚瑟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请命陪同。
临走之时,英王叮嘱亚瑟,即便你们曾经亲密,但今非昔比,如果中国不配合,也可以使用一些过激的手段。亚瑟没有应答。
那是1816年,亚瑟第二次踏入中华帝国的心脏——北京。
不知是不是皇位更迭的原因,这一路上远比第一次来华时更加艰辛,而即便进入北京,亚瑟也没有见到王耀。不变的是,皇帝依旧无心通商。
亚瑟提过几次希望见到王耀,不知为何,清皇极其不愿,再三不许。与此相对的,是清政府对于通商的漠不关心。
使团内部对这固步自封的帝国无可奈何,亚瑟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商议,最终提出建议:我可以私下里去找国灵,同他聊聊,也许可以软化清政府的态度。
即便不算名正言顺,但也的确是条可行的路。使团花了大价钱在宫中打点,最后换来亚瑟可以在一天夜里在太监的带领下去找王耀。
太监举着宫灯领着亚瑟,在紫禁城中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
王耀现居于角落的一个被锁住的小院子里。
高大的围墙,空荡荡的石阶,路边软趴趴的小草,被锁住的院门,这里没有一点生气。
老太监从衣服里取出一串古铜古色的钥匙,抖着手从里面挑出一把,颤颤巍巍的将它插进院门的锁上,一拧,锁链掉了下来,门开了。
亚瑟心情沉重地推开门,前院地上堆着些残败的石砖,宫殿的漆似乎有些掉了,朱红变了暗红,这儿不像有人居住过的地方,更无法想象这是王耀的居所。
亚瑟踏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一步一步走向后院,他想问王耀,为什么不肯通商?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但当他见到那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时,满肚子的控诉和疑问就变成了爱恋。
后院四四方方的天空下,王耀躺在草地上看书,怀里抱了一只波斯猫。
许是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正对上英国人碧绿色的双瞳。
“亚瑟,”他轻轻笑了,“你来找我了。”
亚瑟两步走到他面前,紧紧抱起王耀,沉默地亲吻他的发顶。
“耀,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王耀的头静静地靠在英国人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与呼吸,“你有收到我的信吗?”。
“什么信?我给你写了几封信,可你一直没有回我。”
“果然是这样吗?”王耀喃喃自语,“他们果真不想让我跟外界有交流。”
亚瑟放开王耀,用眼睛询问着他。
——他们把你关了起来?
王耀同样用眼睛回答他。
——十几年了。
“为什么?”亚瑟茫然地问,“你不是天子、国灵吗?”
“他们说,我病了,应该好好修养。”
“可是你的那一群动物呢?鸳鸯呢?你的工作呢?”
“照他们的说法,那群动物太危险了,都死的死了,放生的放生了,给我留下的只有这只猫儿了。”王耀怀中睡着的波斯猫动了动,“鸳鸯在我圆明园的寝宫里负责打扫。至于工作……已经成为历史了。”
亚瑟无言,他静静抱着王耀,用行动表达着一些言语表达不出的东西。
“好久没有熟人来探望我了,吃的饭菜和用的东西都是不认识的太监送来的,让他们给送些花种和铲子什么的,但一直没有送过来。”王耀抬头望着那个四四方方的天空,“你来找我,我很开心。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请给我带些花种,还有花匠用的东西。”
他多天真,还以为他与亚瑟还如当初一样。
“好,”亚瑟还是撒了个谎,“下次来时候会带的。”
亚瑟恋恋不舍地松开抱着王耀的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听到王耀在说,请带给我一些花种。
他点点头,离开了这处与世隔绝的荒凉小院。
不久后,使团回国。
这次是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访华,但没有关系,他们有另一条路可以选。
临行前,亚瑟私下偷偷给先前领路的老太监一些钱财和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种花的种子。亚瑟请求那位老太监将篮子带给王耀。
老太监笑眯眯地收了钱财,并且承诺一定会将篮子顺利带给王耀。
这样倒也算亚瑟没有食言。
在中国的最后一天,亚瑟抽空去了趟放有王耀雕像的神殿。
偌大的神殿中,一尊半身神像放在高台上。
他手指前方,垂眸,静静俯视世间百态,神情庄严肃穆。
亚瑟抬头看着神像,就好像在看货真价实的王耀。
“你不知道我在那个篮子里放了什么,”亚瑟低声说,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殿堂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神像诉说。
“请不要怨我,亲爱的。”
“我爱着你,也就想要你乖乖的,不要拒绝我,不要远离我。”
“那种花,不久后会在整个中国畅销。”
“罂粟,多美的花,衬你。”
王耀感到自己正坐在悬崖边上,下面的深渊深不见底,无尽的黑暗。他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便站起转过身,正看到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那里。
漫山遍野都是玫瑰盛开,那人却手执一枝罂粟。
那人家手中的罂粟递给王耀,可他一接过那朵花,脚下的土地便裂开,他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在无尽的黑暗中落了一会儿,感到自己落在什么东西上,不疼,是一片花海。他刚要爬起来,就听到从花海深处传来孩童的笑声。花枝带着叶子缠住王耀的四肢和身躯,拉扯着他往下坠,他便看到,大片大片的罂粟盛开着。
王耀埋在罂粟中,缓慢的下坠着,在即将窒息的时刻,一只手将他从花海中拉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不是黑夜,而是他的后院。王耀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门口推开宫门。外面的小道上,宫女和太监们都低着头沉默地行走,不似活物。他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也是照顾自己起居的太监身前,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那太监抬起头来,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他又去看其他的宫人,皆没有五官。他们用没有五官的脸哭泣着,像在给什么东西行葬礼。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想确认一下自己的五官,可他刚一碰上脸,就感到眼前的画面扭曲了,一切都扭曲了,色块被拆开又重新组合组装成一副怪异的画面——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将他抵在墙上,而他看到那人张扬舞爪的金发和天花板上挂着的并不存在于中国任何一个地方的水晶灯。
王耀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流失,从一具身体中流失到另一具身体中。这具身体正跪在黑暗之中,只有胸口被贯穿的痛感,提醒他这里不是一片虚无,他的四肢和脖颈被铁链锁着,他努力的望向前方,却看到一些闪着金光的一柱子。
这里是一座金笼子,而王耀是被关着的夜莺。
他的灵魂又迅速的流失到另一片地方,他还维持着跪着的姿势,但身上没有铁链了,反而是多了许多的脏污和伤痕。
他抬起头,正看见前方,不多不少的八只恶鬼,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他又一低头,正见到自己的胸腔内缺了一块,心脏静静地躺在捧在胸前的双手心上,碎成了几瓣。
他于是便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梦,王耀无精打采地拔弄了一下手中的烟枪。
距离亚瑟上一次来已经过了二十几年。这二十十几年间,王耀一直在种他送来的花。
后来,一种“福寿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迅速霸占了整个中国市场,这东西极其受欢迎,每家每户每人都在抽,甚至传到了皇宫里,连他一个久居深宫的人也染上了。
然后,他发现罂粟便是这玩意的原料,于是也不用费尽心思请太监去买了。
他握着这这杆烟枪,终日不离身。
只是不知为何,身体愈发的差了,咳嗽不断。他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形销骨立,依稀能窥探出些曾经风华绝代的影子。
他揉揉眉心,勉强从床上支起身子。小步走到一桌子边,桌子上杂乱无章,放着许多乱七八糟,最上边有封信,封口是洋人爱用的火漆印章,不是法兰西的鸢尾花,也不是俄罗斯的洋甘菊,是玫瑰,娇艳的红玫瑰,英吉利的红玫瑰。王耀拿出另头的信纸,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的瓷娃娃,希望你喜欢我带来的礼物。”
王耀扶着墙壁小步走向后院,坐在木台上静静看着台下片片罂粟。
这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夕阳西下,显得有些昏暗落寞。
他无端觉得,要是黄泉路上也有花海,那便应当是这副模样了。
“牡丹国色天香,玫瑰楚楚动人,你为何偏要送我罂粟呢?”他喃喃自语。
又吸了口烟。
他忆起,初尝这滋味时了。
那是亚瑟离开不久后的事,拉哈尔不知得了什么方法,竟能进到皇宫中看望他来。他见了故人,什么戒心也都放下了,同东印度聊着天,正说到开心处时,拉哈尔突然拿出件东西,说是英吉利吩咐他带来的,令人醉生梦死的宝物,整个中国都在抽呢。
拉哈尔伺候他抽了杆烟。那时候,烟雾渺渺,他似是鬼迷了心窍,便把嘴凑上去,轻轻含住烟杆口,吸了一口。
五脏六腑都是烟的味道,一点不舒服,他忙吐出来,却好像依旧有难闻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了,不要了。他咳嗽着,将那东西推远些。
拉哈尔忙握住他的手,殿下,这是英国特意给你准备的礼物,好东西,是好东西。
许是怕他不信,拉哈尔吸了口他刚用过的烟枪,缓缓吞吐出来。
他被拉哈尔推着,倒下,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他想那应该是较为动人的,因为他看见烟云后面那对褐眼睛飘忽着。
再吸一口吧,再吸一口。男人这样说着。
云雾又是迷了心窍,他看见那双褐眼睛,却好像看到了一对如他左手无名指上绿宝石般的眼睛似的。
他依稀觉得有些不对,但又选择相信恋人。
于是他低下头,接过那杆烟枪,虚虚吸了口烟。
这一吸,便上了瘾,也就进了无间地狱,活在梦里,再也没出来过。
往后,他总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现实。
心脏忽的如针扎了般痛起来,他忙吸了口烟,吐出来时却有咳嗽了两声。
他,忽的,想唱段戏。
如此,他便开了口,“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咳,咳……”
他咳了两声,愣了片刻。不该是这般的。
鎏金色的眸子黯淡片刻,王耀俯身,轻轻摸了摸脚边的罂粟,他捏住花枝,正要将它折断,却又松了手。
“这哪是花的错呢?人的贪欲,与花没有分豪干系。”
王耀起身,往书桌边去,摊纸,砌墨,动笔,只写下三个字,“林文忠”。
王耀将这一处撕下来,卷起,又去仓库中寻了些谷米。他往后院去,站在一片罂粟花海上,吹了声口哨,一只白鸽从天边飞来,降落在他的手臂上。
白鸽啄着王耀手心中的谷米,他亲密地蹭了蹭白鸽,将小纸卷放在白鸽腿上的筒中。
“飞吧,飞吧,去圆明园,找一个六十岁的姑娘。”
王耀看着白鸽完全消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天空。良久,他拾起被静静躺在木阶上的烟枪,将它扔在罂粟花丛中,毫不留恋。
“我想与你度过无数个四季”
《浮世玫瑰》系列第六篇
Spring春.
王耀在广州有个小花园。
亚瑟不知第几次来中国的时候,绕着王耀的宅邸转了半圈,最后书房窗外院子里找到了王耀。
院子里空荡荡的,四周围着石头围墙。王耀正拿个铲子在地上铲土,连毯子也不铺就半跪在地上,也不嫌脏,衣服上都是土。
“耀耀又在干什么?”亚瑟手支在窗户上,看他忙活。
“呀,你来了”,王耀抬起头就看阳光朝他笑了笑,“快过来帮我忙。”
“……”亚瑟看了看胳膊下的窗户,“这我怎么过去?”
亚瑟按王耀的命令不顾形象地翻过窗户后,他暗暗想到如果让...
亚瑟按王耀的命令不顾形象地翻过窗户后,他暗暗想到如果让那群欧洲人看到这副模样,一定会笑掉大牙,那时候向来以绅士自居的自己想必会形象彻底破灭。
亚瑟自作聪明的脱下大衣将它平铺在地上,“耀耀,坐在这上面。”
“……书房里有不用的毯子,”王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这会还是立春,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别着凉。”
等亚瑟又翻了两回窗子,王耀已经翻完了这边的土,去翻另一边的土,看亚瑟回来了便指挥他过来跟自己一块翻土。
这项工作既劳累,也不符合亚瑟英伦绅士的身份。翻着翻着,亚瑟装模作样地翻土,实际在偷瞄王耀。
王耀时常嘴角轻笑,温柔多情但不风流,面相雌雄莫辨,就如亚瑟在拉哈尔那里看到的观音一样,美丽而慈悲。
他经历的事太多太多,心境都淡了起来,这份淡漠在他身上成了神性,整个人都带着种飘飘渺渺的不真实感。也就让人不敢靠近,只敢远观。
可王耀本人又并非十分冷漠的。亚瑟觉得,他身上有种神奇的天真和直白,他总是很奇怪,自己却又意识不到自己的怪异,好像他在做什么都是很平常的事。
就如现在,王耀不嫌脏地半跪在地上,衣服上都是土,脸上也有些脏。却好像以为这是极其平常的事一样,反而奇怪亚瑟为什么特意找了些布铺在地上。
王耀大发慈悲,允许苦力工休息一会儿,和自己一块去喝茶,以后再忙活。
王耀没有选择自己泡茶喝,他疑心那样最终会被抱上床。于是他带着亚瑟来到离宅邸最近的一家茶馆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换好衣服后,王耀见亚瑟一脸震惊,有些不快,“我这样穿,你有什么不满?”
“不,不是,”亚瑟余惊未消,“你为什么打扮成女性模样?”
王耀化了女子的妆容,又穿着清女的衣服,他本就相貌雌雄莫辨,身形较为娇小,这样看上去根本就是位漂亮的姑娘。
“我不这样穿,你觉得他们会让我进门?”王耀刚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出门外再也不理亚瑟了。
茶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正眼巴巴地望着阶下空地上那些孩子们踢球玩儿。
“在这儿看着有什么意思?去玩呀。”
小姑娘抬起头,见到一个漂亮姐姐身后跟着个洋人。小姑娘立刻瞪圆了眼睛,小声说,“姐姐,有个洋人偷偷跟着你。”
“不用管,那是姐姐的……呃……”
“我知道,是相公对吗?”小姑娘甜甜笑着,“娘亲管爹爹都是叫相公的。”
“……差不多吧,也算。”姐姐张了张口,“你家大人在不在?姐姐和洋人要喝茶。”
小姑娘立刻站起来,吧嗒吧嗒地跑进门里,朝着吧台喊着,“有个漂亮姐姐领着她的洋相公来喝茶了。”
正往门内走的王耀:“……”
承着满屋子客人调侃的目光,他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向老板娘要了两杯茶和些糕点,就低着头扯住亚瑟的袖子坐在角落的茶桌上,努力盯着有没有地缝。
亚瑟笑了笑,默不作声地盯着王耀看。
“……你看什么?”
亚瑟:“丈夫看看妻子都不可以吗?”
王耀直接把头埋在臂弯里,不再理他。
小姑娘跑过来,端着茶和糕点放在桌上,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亚瑟。
亚瑟朝小姑娘笑笑,摸着她的头,从桌上的盘子中取了块饼递给她。
“谢谢哥哥!”小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祝哥哥和姐姐白头偕老!”
亚瑟揶揄地看向王耀,小声对他说,“亲爱的,你听,小姑娘都知道咱俩有情。”
正喝着茶的王耀便又脸红了,他白了亚瑟一眼,语重心长地对小姑娘说,“妹妹,你以后千万别找这种心思重的男人。”
亚瑟又笑了,他想,王耀应当不知道他这幅模样多可爱。
Summer夏.
王耀把小花园弄得有模有样的。
亚瑟确信王耀的花园-定是世界上最浪漫温馨的地方,亚瑟无法描述花园的样貌和初见它的感觉,但他认为全英国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更好,并对此深信不疑。
这个小花园,不胜承德山庄华贵,也不比圆明园雅致,可他是王耀一手摆弄下来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儿,都是王耀亲手精心弄过的。每个细节都显得十分美好。
王耀用一种大块石头砌成围墙,石头缝里种了一些花种,任他们自由生长。于是,藤条布满围墙,墙里的各色小花向阳而生。
一条浅河贯穿花园的占地,王耀没有添平它,而是任由它滋润周边的土地,他用了几块大石头放在水中,每隔一小段距离放一块,过时需要很小心脚滑掉进水中。
王耀还特意用藤条和树枝做了架秋千。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地上玫瑰的枝条攀上秋千,在秋千干上开出了鲜艳的花朵,衬得秋千更有几分童话的色彩。
而当亚瑟看到王耀坐在秋千上晃着时,中国人脸上洋溢着明艳的笑容,他除了走过去吻在那动人的眉眼上,还能做什么呢?
“真是的,这会还在外面呢。”王耀推了他,这些日子里他算是对英国人有了新的认识。
亚瑟:“反正也无人看到。”
他说不过亚瑟,便让英国人一块坐在秋千上,看膝上摊着的书。
“你看,这是曹先生的名作《石头记》。”
“石头记?这讲的莫不是你曾和我说过那石猴的故事?”
“你肯定没认真听,吴的那本是悟空西天取经,一路降妖伏魔,最终成佛的故事。这本讲的是些人间事。”
亚瑟便低头认真看了起来。一时,两人皆无言,王耀抬头偷看他,心中想着这英国人骨相真是优越,他们那边的造物主真是偏心,那些英国商人就没有他这样好的相貌。
他胡思乱想着,忽觉得脸有些热,便又低下头来,认真看起书来。
看了会儿,忽又觉得脸上有个温热的触感。
“你!”他捂住脸,觉着害羞,“你可真…”
“耀耀,你觉着这书中的黛玉和凤姐儿像不像你?”
“你又在胡说了,这俩姑娘和我有什么像的,且不说我,这俩人一点相像之处没有。”
可亚瑟还是觉得像,王耀平日里有别人在时多像凤姐儿,精明能干,明艳勾人,还有一模一样的傲气。而和亚瑟在一块时,他又变做了黛玉的模样,孤高傲世,灵动又雅俏。
他也有黛玉般不俗的样貌和仪态,才情和意趣,也如黛玉般风雅,简直像黛玉从书中走出来了般。
亚瑟觉得,王耀除了健康和不常流泪,其他都同黛玉一模一样。
他这样说了,王耀便笑他,笑他刚看两章,既没读懂红楼梦,也没懂王耀。
Autumn秋.
秋风凉爽沁人,昏昏欲睡,王耀喜欢直接躺在草地上,眯着眼小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丝豪没有察觉那对在他身上不断巡视的目光。
王耀翻了个身,让自己趴在地上,手臂弯起垫着下巴。
亚瑟知道王耀在惬意地晒太阳,悠闲地扭着身体让自己放松。
开始为什么他一定要表现得像是在床上一样?
亚瑟注视着他优美的曲线,真是的,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性感?
“耀耀,”他坐在王耀旁边,王耀调整了下身子,让自己枕在他的腿上,继而抬眸,神采奕奕地看他。
亚瑟俯下身,鼻尖和鼻尖相踫,他们交换着呼吸,却迟迟没有接吻。
“草地上铺些丝绸,”良久,他说,“我要给你画幅画。”
王耀照亚瑟的吩咐,头发散开,只穿了件清凉的丝袍坐在片片丝绸上,身上和周围都铺满了花,细腻的肌肤上都沾染了油彩,四肢和脖颈坠着各色宝石。
多美呀,丝绸、油彩、花朵和宝石,东方的美人沾染了西洋的色彩。
阳光尽数洒在他身上,他是上天的宠儿,无比璀璨。
“多神奇,”亚瑟描绘着,绿眼睛闪着光,“用西洋的颜料和画法画耀耀。”
“我还是有点担心,”他的模特,他的缪斯张口,“这么多油彩,洗都洗不掉。”
“没关系,为了画你一切都值得。”
“哼,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来洗啊。”
“丝绸我洗不了,但是我可以洗你。”
“……你这人总是正经不了一点,”王耀说着,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亚瑟的动手动脚,“但是也可以,你来洗我。”
于是亚瑟把画好的肖像收起,在水里折腾了王耀一晚上。东方人弄完已经筋疲力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亚瑟却已经将完成的肖像收了起来,不给他看。
Winter冬.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但也冷的很。
王耀穿了件带小毛领的衣袍,脸冻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都像只娇贵的猫。他一接上亚瑟,就回了屋里。等亚瑟追上来时已经整个人缩在了被窝里,靴子整齐的摆在地上。
亚瑟于是笑了,他坐在王耀的床上:“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一只怕冷的猫猫。”
王耀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还不是你……哼,要不是为了见你,我早在海南避寒了。”
亚瑟心软了半边,他冰凉的手钻进被窝,抚摸着王耀的身体。
“哎呀,干嘛……别弄了,”王耀抱怨,“又冰又痒。惹人厌。”
亚瑟干脆除了穿着鞋的脚以外整个人都钻进被窝里,双臂搂住王耀,静静的感受他带来的温暖。被窝隔绝了光,王耀的眼睛显得更璀璨了。
亚瑟感到口干舌燥起来,他猛得掀开被子,打开床边的窗户,想吹吹风冷静冷静。
此时临近冬至,窗外已经黑天,空中弯月已升,繁星点点,远处灯火通明炊烟渺渺。
“耀,”他呓语着,“我们来跳舞吧。”
王耀还未张口回答,便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就着毛毯抱了起来,然后亚瑟抱着他翻过窗户,来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你疯啦。”王耀惊诧,他还没穿鞋,身上也只有一件里衣和包着自己的毛毯。
“我能请你跳一曲舞吗?”
王耀冻得瑟瑟发抖,他想问亚瑟,能不能体谅体谅我,但这会儿亚瑟是唯一的热源,他只能拼命往亚瑟身上靠着,心中再次为英国人的霸道记上了一笔。
“我还没穿鞋呢,你要我只穿着袜子跳舞?”
“你可以站在我的脚上。”
王耀瞠目结舌:“我不会跳你们的舞。”
亚瑟:“我是个好老师。”
王耀没了法子,只好试探着将脚放在他的脚上。亚瑟搂住王耀因过于柔软而给两人带来很多乐趣的腰,并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他们的另外两只手十指并握。
亚瑟的手比王耀的手大一圈,这会儿更明显了,他笑了笑,“好小。”
这话也许有些歧意,但也是事实,王耀身上除了头发长其余没有哪处比得过亚瑟。
王耀曾经坚称他们的体型差异是人种原因,闭口不提拉哈尔和王南越都比他高且壮很多。
他们维持这这个姿势,亚瑟开始缓缓踱步,王耀不用做什么,只要维持平衡不掉下去就好了。
“我是不是很重?”王耀小声问亚瑟。
“一点都不。”亚瑟回答。这是实话,在亚瑟所抱过的人里,除了童年时候的小王子小公主们没有一个人比王耀更轻。
月光照在墙上的斑驳人影昭示了两具身体如何亲密。
王耀被搂着腰抱在怀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被对待,他将头靠在亚瑟空着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冬夜和温暖并不适佩,他这会儿却热了起来。也许除了亚瑟披在他身上的毛毯,还有其他东西的作用。
“王耀,”亚瑟忽然说,王耀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他们并不相熟的时候,亚瑟叫他殿下,他们相恋以后,亚瑟更多叫他亲爱的,甜心,耀耀。
“什么事?”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王耀愣了愣。如果他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他就是一定会冷笑一声;但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他只是踮了踮脚,在亚瑟的唇角吻了一下。
“他是绅士心中蛊惑人心的海妖塞壬”
《浮世玫瑰》系列第五篇
王耀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中午。
他是被热醒的,被窝里暖烘烘的,里里外外都很热。王耀能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两只肌肉扎实的手臂毋庸置疑地搂着,他费力睁开眼,看到一片结实饱满的胸膛,再往上,是英国人英俊的脸和绿眼睛。
见王耀醒了,亚瑟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
王耀费力将手抵在亚瑟的胸膛处,想要把自己推出他的拥抱,亚瑟却将胳膊收的更紧了。这洋人力气大的多,他挣也挣不开。
亚瑟昨晚闹了他一夜,直到将近凌晨才让他睡下。王耀这会嗓子正疼的厉害呢,连开口呼吸都能感到...
亚瑟昨晚闹了他一夜,直到将近凌晨才让他睡下。王耀这会嗓子正疼的厉害呢,连开口呼吸都能感到刀子割一样的痛楚,他朝亚瑟做着口型:你如果还想当个绅士,就出去,给我喝口水,再让我穿上衣服。
亚瑟看懂了,带着笑意亲了亲王耀的耳垂,就着这个姿势抱起王耀,从床边的柜子里掏出几件衣服,一件件给王耀换上。
英国人给他穿好衣服,起身离开床榻,回来时端了杯水,抱起王耀给他喂着。
清水滋润了昨夜过度使用的喉咙,王耀一开口,“我下不了床,你去给我把书房里桌子上那那些东西搬过来。”
“……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支配我给你当苦力?”
王耀:“我被你压了整整一夜,你连伺候伺候我都不行?”
你分明也很爽。亚瑟在心里想,为保证今天还能和王耀同床共枕没有说出来,顺从地前去书房一趟一趟把王耀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搬进来,放在床上的小木方桌上。
王耀又指挥他把门打开,放他的“小朋友们”进来,这些飞禽走兽-进卧室就很有默契地占据了王耀旁边一圈,除了狼群坐在地下,其他的动物都或卧躺或站立在床上,占据了整个床,亚瑟连靠近王耀都做不到了。
王耀:“你闲着也是闲着,去找花匠小李吧。”
亚瑟大概接受了在事后要为王耀做牛做马的命运,很顺从地去找花匠小李,和他一块把一处花园翻新了一遍。
三小时后,亚瑟过来邀功,王耀身旁的动物们都目光凶狠地看着亚瑟。
王耀放下墨笔,把熊猫抱在另一边,给床边腾出一片足以成年人坐下的空间。
“现在可不行,”王耀笑着推开他,“都怪你,我本来该上午带他们去山林里的。”
“所以你要放弃大好的时光不和我一块?”亚瑟震惊,“而是和这群野兽跑到山里头?”
王耀点点头。
“我可以和你一块去吗?”野战很不错。
“不行呢,”王耀无情地宣布,“你还有几项任务没有完成。”
王耀接着又给了亚瑟一个刻着耀字的玉佩,“你拿着这个,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见亚瑟一脸苦不堪言,王耀亲了亲他的侧脸“好了,你先去潇湘医馆找张大夫。”
亚瑟拿着玉佩找到张大夫,受到对方的新奇“你就是那个国灵在街上带走的洋人?”
等亚瑟气喘吁吁地从好几家中药馆抓来草药回到医馆后,张大夫说在城西有个和国灵交情不错的书生最近有点困难。
顺便一提,潇湘医馆在城东。
于是,在为城西的书生买到冷门书籍、给私塾的教书先生管教不听话的学生、给掌柜请假的客栈算账本、为农民卖出一车瓜果、给王耀买茶叶等一系列鸡毛蒜皮的小事后,回到了潇湘医馆。
“给—王耀的茶叶。”
鸳鸯正在柜台后面摸鱼,被喘着粗气的亚瑟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他瞪着眼。
“你就没想过为何茶叶要送来潇湘医馆吗?”小姑娘笑着,“你可以问问这间医馆老板是谁。”
亚瑟粗鲁地抢过账本,翻到第一页,赫然看到五个大字——老板王南越。
“城西的私塾、吉祥客栈、城南的瓜地是不是都是王南越出的钱?”
鸳鸯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我猜猜,我现在是不是还得去他府里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务?”
“这倒不用,”鸳鸯摇摇头,“国灵给你的下一项任务是,去隔壁的戏楼听戏。”
“今天怎的这么大阵仗?”
“你还不知道?名角春燕要演杨贵妃。”
“真的?”
“货真价实。”
亚瑟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道,“春燕是谁?”
那人看着是一个洋人,惊奇的打量了俩下“这年头,竟有洋人听戏不知春燕。”
“那我可就要好好给你讲讲了,”这中国人显然是个健谈的,一口粤语说得飞快,“春燕啊,可是位游行戏子,大江南北,走到哪唱到哪。那副脸和嗓子可是稀罕的,早有戏园和阔老爷想包人家,可人家不稀罕钱,想用强的,可人家走到哪就在哪唱段戏,谁也抓不住人家。”
亚瑟辨认粤语辨认得模糊,干脆放了他,让这人一个人津津作谈去,自己登上了高处,往下望时,正巧能看见那宽阔的戏台子。
兴许王耀是要约会,正往这边赶呢。亚瑟左顾右盼着,寻找着那一点汉人模样。戏开场也不管,亚瑟听不懂这些咿咿呀呀的,只从旁人的话语中得知了,这是出昆曲《长生殿》,台上正演着的是第二出,定情。
亚瑟正记挂着王耀怎么还不来,忽的听闻一阵阵喝彩声,他便望向戏台子。
台上那人,迈着碎步踏来,头戴凤冠,身华服,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脂粉底下是怎么盖也盖不住的风华绝代。
他开口,珠圆玉润,“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帐。”
他拂着长袖,迈着碎步,姿态说不清的优美。
继而,向身居高位的唐明皇行礼。
“臣妾贵妃杨玉环见驾,吾皇万岁!”
“平身!”
那贵妃便起身,转过身来,面朝观众。
那朱璎宝冠之下,是让无数西方人魂牵梦绕的人。此刻,他站在戏台上,灵动的黄金瞳里璀璨夺目,惊艳无比。
亚瑟缓缓喝了口茶,我说你怎么还没来,原是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听到人群中的感慨,“这可真是妲己在世。”
我们那边是唤做赛壬的,亚瑟想,用他那迷人歌喉蛊惑人心的塞壬。
一出戏结束,王耀回到后台一处单独隔出来的小房间,卸下繁琐的钗黛珠冠,清水一洗,厚重的妆容也卸下。
他对着水面摸着脸,多艳丽,多雅俏,素面比化妆更美,担的起一句“绝色”。
他有时候闲的无聊,便用化名“春燕”去唱戏,百姓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台上的戏子竟是九五至尊,这么些年都没有被发现。
房门被敲两下,他知道是谁,唤道“请进”。
门打开又关上,皮靴踏在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耀耀,”亚瑟从后面搂住王耀,对着他的侧脸响亮地亲了两口,“你今天真漂亮。”
“好了,”王耀站起身来,“我还穿着戏服呢…你先别闹…”
王耀让亚瑟转过身,他要换衣服。可看着亚瑟的背影换衣服也害臊得很,于是自己也转了过去。
“你唱的真不错,”亚瑟看着墙壁,“和那个演唐明皇的真有几副恩爱情侣的样子。”
“你吃醋了吗?”王耀解着腰带,有些惊奇,“可我要告诉你,杨贵妃和唐明皇可算不上什么恩爱情侣。玉环本是李隆基儿子的王妃,被他看上收到宫里,一个是妙龄少女,一个是垂暮老人,这哪来的恩爱可言?”
“可戏里……”
“长生殿中归只是故事。历史上,玉环被李隆基赐死,最后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王耀换好衣服,转过身,看见亚瑟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耀打了他两下,这洋人,从互表心意开始就不断调戏他,以看自己害羞为乐。
王耀正要打他第三下,忽然感到双脚离地,自己整个人都被亚瑟托着大腿抱了起来,亚瑟抱着他一点也没感到重,在地板上飞快地转着圈。
“你放下我!这儿隔音不好!”王耀又怒又急,怕被听到,只好小声说。
亚瑟停下了转圈,但没有把王耀放下,他就着这个王耀几乎坐在他臂弯上的姿势,大步离开房间。王耀又气又急,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只好把头埋在亚瑟的肩膀处,小声骂着他,“你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洋人,惹人厌的登徒子。”
亚瑟把王耀抱上马车,也不管他怎么挣扎就按在座位上亲着脖子。
“等等…等等…”王耀有些艰难地推开亚瑟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有点急,但你先歇会,我们先回宅子,吃了晚饭等大家都睡着了再做,好不好?”
没等亚瑟回答,王耀就跑到马车另一边,说什么也不让人再靠近。
王耀没食言。夜深人静时,亚瑟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腿上摊了本书。窗子忽然被打开了,王耀从里面钻入房间。
“你在看什么?”王耀坐在亚瑟的旁边,努力辨认,“罗密……?”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看过,讲的是对情侣被阻挠的故事。”王耀的小拇指勾住亚瑟的小拇指,轻轻晃着,“亚瑟,是不是因为我不和你亲密,你生气了?”
亚瑟没有说话,继续看着书。
“亚瑟,我不是不想陪你,我只是太害羞了”王耀抱住亚瑟的腰,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亚瑟,“你理理我好不好?”
该死的,亚瑟想,他怎么这么清楚我拒绝不了他?
亚瑟于是抱住他往自己腿上带,王耀没有反抗,顺从地坐在亚瑟的腿上,同他接吻。
王耀:“我知道,你忙活了一天,该给你些报酬了”
亚瑟:“什么报酬?”
王耀:“我。”
亚瑟笑了笑,引着王耀的手解开皮带。
情谊正浓时,亚瑟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明天是不是还得给你工作?”
“是有工作,”王耀双瞳失焦,“陪我。”
准确来讲,是上午陪王耀溜一大群野兽,下午则去做些国灵的工作。
王耀骑着白马奔驰在山野间,一手驾驭白马,一手拉弓,取箭,箭矢飞一般地射向挂在树枝上的牌子,肆意洒脱。
他大笑,“快点啊,亚瑟,快一点!”
亚瑟深感无奈,被树影间那个飞快的影子吸引,一路寻着他走向山林深处。
等亚瑟沿着插着箭的牌子到达一片池塘边时,王耀正懒洋洋地靠着老虎晒太阳。
“你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亚瑟强行忽略老虎的目光,坐在王耀身旁握住他的手。
亚瑟即将吻住那漂亮的红唇时,一头鹰隼突然从空中飞驰下来,抓扯亚瑟的头发,不许他靠近一点。
王耀似乎有点失望,抚摸着脸强装镇定地看向熊猫,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含羞待怯来。
如果他是无意的,那还没什么;可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他简直是蛇蝎心肠——没有人能看着他的模样不被爱神丘比特射中。
至少亚瑟的心脏已经被爱神射穿了。
一整个上午,亚瑟都在想着这个未完成的吻。
直到中午,天空上没有鹰隼徘徊,地上除了一只忘我地吃着竹子、可以忽略不计的熊猫和两匹马外没有任何动物——大家都去捕食了,亚瑟才生出些其他想法。
好机会。
在王耀反应过来以前,亚瑟就把他按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就是为了补偿那个残次品般的吻。
“亚瑟……唔……亚瑟……”
“不是的……”王耀干脆仰头,吻着亚瑟,等他冷静下来后说,“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轻一点?”
地上有土,但他们都没有介意。
三小时后,两个人衣冠楚楚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只有风儿见证了这里的欢愉。
在一处类似神殿的建筑中,王耀坐在离门最远的高位上,他的子民井然有序地排队,依次为国灵献上礼物,并倾诉愿望。
这是中国的一个传统。
王耀先前和亚瑟提过,这个传统从他小时候也就是5000年前就存在了。这个传统是子民们提出来的,他们可以与信仰的神子交流,而神子会得到礼物。
但王耀更认为,这是自己的工作——他为子民们提出建议,并与之交流,于是可以得到子民的报酬。
富人献上珍宝或饰品,穷人则送些书本、木具、瓜果什么的。
“所以说你带的饰品、穿的衣服,平日看的书、用的东西都是这样得来的?”
“不然你以为呢?‘王耀’不可能有正常的工作,因为满大街都是崇拜他的人。可我又实在不想当皇家养的猪,在深宫里坐吃等死,靠着剥削底层人民完成自己的欲望。”
“所以你不常居北京或承德山庄,而是整个中国每个城市来回跑?”
“除了打仗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刚刚回去。”
“你还挺辛苦的。”
“我不算辛苦,辛苦的是这些人。辛勤工作的成果就换了我一两句话,着实不值。”
这是王耀坐在“神座”上接受“供奉”时,循着空子和亚瑟所说的话。
下一位农民捧着一篮子瓜果送给王耀,王耀便不再和亚瑟聊天,转而问起那位农民有什么事来。
王耀认为这是价值不等的工作,这些子民却认为这是神圣庄严的仪式。
那位农民临走的时候,脸上是洋溢着笑容的。
他们爱着王耀,不只只是对神灵虚无缥缈的信仰,而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好,希望他笑,希望他永远这样无忧无虑。
一位少年踏上高台,王耀看他年少,询问的语气也不自觉更柔和了。
少年带着莫大的勇气道,“国灵,我希望您爱我。”
“我爱着世人,这也包括你。”
“不,”这位少年摇着头,脸上漫起红晕,“您,您可以吻我吗?”
您可以吻我吗?
王耀听到这句话,瞳孔不自觉有些收缩,继而,他又轻笑,“当然可以,我的孩子。”
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一个吻,如同神灵的馈赠,落在少年的额头上。
少年征愣了片刻,连忙牵过王耀的左手,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逾矩,但还是大着胆子将王耀的手朝上放在自己的手心中,向里面放了一个东西,然后仓皇逃走。
那个放在王耀手心中的东西,是一枚朴素的、廉价的、但漂亮的木戒。
王耀低垂着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戴在手指上的木戒,手轻轻抚摸着美玉一般的脸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亚瑟站在他身侧,出神地望着他。
亚瑟一直觉着王耀身上有些很奇怪的魔力。
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爱着他、着迷于他、沉伦于他、疯狂于他的魔力。
王耀受着子民的爱戴,像是神灵一般,骄傲、温柔、动人、博爱。他的心如此广阔,宽阔到容忍整个天下,却又如水一般淡,那样的无情,不容靠近,只敢高高仰望着,不敢亵渎,不敢存有贪欲。
即便是大秦,即便是亚瑟,也只在他漫长到看不见边际的神灵生涯中占据了一小部分。
亚瑟下意识觉着不公。凭什么?亚瑟做到过除罗马以外所有人都没做到的事,王耀曾用充满爱意的眼睛看他,他们相互表白心意,他们相互爱恋,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亲密无间,他们甚至行过夫妻之事。
可即便是这样,亚瑟也只在他心中只占了小小的一片地方。
王耀博爱,他爱着所有的兄弟姐妹,爱着天下人,爱着山林,爱着飞禽走兽,爱着每一片景色,爱着诗画,爱着土地,爱着每一个爱他的人。
那样一颗心,被分成了许多片,分给了太多的人,以至于分给他的恋人的,只有一小片。
这一小片,也许不够多,不够深,却是一片真心,并且与众不同。
可亚瑟不满足于这一片,他要更多,他要王耀永远地爱着他,他要王耀以后的每一任情人都和要和英吉利作比较,他要王耀一行房事就想起亚瑟。
海盗的天性是占有,帝国的本质是掠夺。
王耀正沉思时,亚瑟忽然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不容抗拒地吻着他今天特意弄的红唇。
“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他被吻得头昏时,亚瑟总算放过了他,“因为我吻了那个小孩的额头?”
亚瑟不想解释,沉默地再次吻上他的唇,紧紧抱着人按在自己怀里,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王耀不该高居神坛,他应该做亚瑟的塞壬,美丽而诱惑。
不,塞壬太有攻击性了。
王耀应该做条小人鱼,身上没有一处危险致命,天真地在海里游着,对于自己的美丽动人毫不自知,他是王子的地下情人,日日趴在礁石上为爱人唱歌。
一条专为亚瑟歌唱的人鱼。
大家好,我开始不定期更新aph露中同人/Hannibalau【愉悦鲨仁狂露x身患绝症冷静警探耀】《二律背反》序章、第一章
【重要预警】:癌症痛疼描写、霸陵描写,可能会引发ptsd,请姑娘们谨慎阅读。
*Preclude
那是他失去的东西。
唱片悠悠地播到了尽头,留声机尖针咔地回到原位,大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
男人站起身,紫罗兰色的眼瞳平静地望着留声机,正如窗外的晚霞。
不用看唱片的信息,他也知道演奏者是谁,是哪年录制的版本。这些声音曾经充斥了他的整个童年,日复一日地练习,反反复复地听唱片模仿大师的技巧,然后在琴房待到深夜。...
大家好,我开始不定期更新aph露中同人/Hannibalau【愉悦鲨仁狂露x身患绝症冷静警探耀】《二律背反》序章、第一章
不用看唱片的信息,他也知道演奏者是谁,是哪年录制的版本。这些声音曾经充斥了他的整个童年,日复一日地练习,反反复复地听唱片模仿大师的技巧,然后在琴房待到深夜。
“真是令人怀念啊。”
他虽然这么自言自语,内心却毫无波澜。
天色晚了,该准备晚饭了。
就在他沉思时,厨房里煮的咖啡好了,摩卡壶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烁着颤颤的冷光。
“也是,先喝杯咖啡吧。”
男人有些疲惫,就准备晚饭前稍微休息下吧。于是他打开橱柜,找到了一个有些可爱的猫咪马克杯,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他挺喜欢这个房子,坐落在森林里,有一种平静感。掌中的热饮暖暖的,工作的疲惫也消散在咖啡与泥土的香味中。
鸦群飞起,森林黑沉沉一片。
现在,他真的饿了,今天得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好,开始准备食材吧。”
男人抱着胳膊思考着,转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
“先生,您想吃什么主菜呢?”
无人回答。
浅紫色的眼眸中满含笑意,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和善的回答。
“也不错呢,那就做白汁小牛肉吧……正好你家有胡萝卜、洋葱、欧芹、月桂叶、百里香。”
男人拿着刀子走向客厅,俯瞰倒在地上的尸///体。
屋子的主人已经死了,脖子上缠着的钢琴线,双手仍保持着挣扎呼吸的姿态。长长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刀刃反射着厨房的灯光,男人的脚步很轻,仿佛是不愿意惊扰一个孩子的睡眠。
“好了,让我们来为美味的晚餐一起努力吧。”
他笑了笑,开始准备肉。
*Chapter1.黑暗中的雨
“很抱歉,王警官……是晚期,如果积极治疗,可能会……”
医生说得很慢很小心,似乎在尽可能地照顾病人的情绪。看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口对患者说出这样的诊断。
很奇怪,当王耀听到医生的话时,内心毫无波澜。
按他的性格,如果是平常看到女孩子露出这样难受的表情,必然会安慰对方。但是现在……
他只觉得很累,想抽一支烟。
“积极治疗的话,不到20%的晚期患者,还能……坚持3年。”
医生愣了一下,望着那黑发的青年。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黑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眉眼纤细,嘴唇也薄,是那种如果在地铁里遇见了,会让人忍不住一直偷偷盯着看的美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但青年个子很高,身姿也飒爽矫健,能将线条犀利的警服穿得一丝不苟。
王耀就是这种人。
一切都出类拔萃,又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在警校里他是始终是最出色的那一个,曾作为优秀毕业生代发言,由市长与校长一起亲自颁发荣誉证书。
而在工作中,他永远是最可靠的同事,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对别人的请求也尽量支持。在警局里他显得沉默,但当通宵彻夜的加班后,同事们总会发现王耀已经给他们买好了早餐和咖啡。他很细心,记得每一位同伴的生日,会悄无声息准备好小小的卡片与鲜花,放到同事的办公桌上。
人人都喜欢他,阿尔弗雷德警官常说:幸好我们是同伴,否则我一定会嫉妒到发疯。
王耀就是这样的人。
窗外开始打雷,天空阴沉沉,快要下雨了。
“如果不治呢?”他轻声问。
医生张了张嘴,避开病人的视线,仿佛这是自己的痛苦。
“……三到六个月。”
“我知道了,谢谢。”
王耀起身,向医生点头致敬。
“等等,王警官,您最好再……”医生已经猜到了王耀的决定,仍想挽留。
青年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就这样吧。”
王耀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院子里的玉兰花长得好高,从二楼都能看得到。这种花就是很招人喜欢,树形挺拔,花冠洁白饱满。以前他家院子里也有两株,春天时开满整个庭院,皎皎如月。
“玉兰开了啊。”他说。
以前他们一家人总是一起赏花的,真好啊,那时候。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
暴雨倾盆而来,雨声淹没了城市的声音,平时喧嚣的街道反而变得宁静了。滴滴答答,雨滴打在铁皮屋顶上,水洼荡开涟漪又恢复平静,空气变得湿冷,一只黑猫缩在屋檐下躲雨。
王耀沉默了一会儿,阖上了手机。
他低头,看到湿透的皮靴,以及水洼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果然还是应该把车从医院开回来的。”
刚刚走着走着就忘了这回事,不过算了,今天他也没那个力气,太累了。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路边的小黑猫,然后也躲到小小的铁皮雨棚下。
“抱歉,要和你一起挤一会儿了。”
猫咪抬起头嗅了嗅,开始舔爪子,水珠从油亮的黑色毛皮上滚落。真可爱啊,王耀忍不住笑了一下,也尽力把湿透的黑发往额头后抹,脸上的雨水沿着脖颈往下流。
算了,反正他浑身上下也没一出干的地方。
手机震动了好几下,王耀打开看了一眼,要么是工作讯息,要么是阿尔弗雷德和亚瑟他们在邀约大家一起出去吃饭,趁着难得天下太平,罪犯们都乖乖在家画小鸭子,没出来给他们惹事。
手机屏幕的光亮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编辑了一半的讯息闪烁着光标,收件人栏仍是空的,因为他永远记得号码。
「之前一直咳嗽胸口疼,去了医院,今天检查结果出来了……|」
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着这行字,而后又全部删掉了。亮蓝色的屏幕一片空白,只有光标在茫然地跳动。
算了,算了吧。
“啧,没意思。”
他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发现都湿透了。操。他苦笑,仍不管不顾地叼起一根又湿又软的烟。
显然,他不能再抽烟了。
医生之前已经带着颤音地劝告过他,还恨不得当场把他的烟盒扔进垃圾桶。她是个好人,可是她不能。毕竟医生只是职业,不可能对所有人的生命负责。即便她想,也做不到。
王耀拿起火机,拇指滑动打火石的转轮。可是手一直在颤抖,怎么都点不着,火星子噼里啪啦亮了几下,又黯淡下去。
“真是的,天冷,手僵了。”他这么说服自己。
怎么能呢?
太可笑了,难道他连一根烟都点不着吗?以前他那么骄傲,虽然表面上并不显露,但内心里从不觉得世界上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弟妹们依靠他,同伴们仰赖他……在警校的辉煌,在工作上的成绩……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可笑,他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狼狈。
他所坚信的,全部崩塌。
十多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如今已经不会有第二个人在黄昏时开灯。多余的碗筷都收起来放在柜子深处,他只用准备一个人的饭……再后来他就懒得做饭了,总是草草果腹。
到现在呢?
“呵……连烟都点不着,哈哈哈。”
王耀笑起来,继而,深呼吸了几次,又转为哼哼的苦笑,结果竟引发了一连串的剧烈咳嗽!
(好难受……)
痛苦让他支撑不住身体,背倚靠这商店的卷帘门,慢慢地坐到了满是积水的地面上。铁帘哐哐作响,吓跑了躲雨的小黑猫。
“呜……”
好疼,真的好疼……如果不是他强撑着,早就已经完全倒在地上了。胸口深处刺疼得好像有火炭在灼烧。他简直想把手伸进胸膛,死死抓住把那团火炭!可是那东西在深处,在最深处。
不行,不能这么难堪。他不想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被路人同情叫救护车,被再次被送回医院,被泪流满面的警局的同事们前来探望,最后死在病榻上。
不,绝对不要!
“无聊,我才不要那种无聊的……!”
王耀咬着牙,死命支撑起身体,艰难地往前行走。渐渐地,体内的波澜平复下来,那种死死攥住他的巨大痛楚消失了,紧绷的感官又松弛下来……
雨声回来了。
嘀嗒,嘀嗒。嘀。众多的声音终于被解放出来,一切又变得鲜活,只有他虚弱不已,满头大汗。
“哈哈……哈哈哈哈……竟然……哈哈哈……”
他笑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水坑里,仍然在震动。原来他挣扎了那么久,才走了不到四五步远。
这时,雨好像停了。
不,雨夜仍然喧嚣,只是他身上的一小片区域不再下雨。一个影子遮住了他的光。
雨点沙沙打在伞面上。
原来是有人来到他身边,为他撑起了伞。
王耀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紫瞳的男人,正温柔地望着他。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露出廉价的、对待流浪猫一般的同情。男人只是这样静静地撑着伞,就好像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那是个看上去很有教养的男人,年纪比王耀长一些,或许三十出头,或许还不到。他穿着笔挺的黑色长大衣,剪裁考究,看起来毛料价格不菲,还像审美老派的人那样在大衣的口袋里别了一枚孔雀蓝色的丝手帕。
男人的眼睛是紫色的。
像西山的晚霞,王耀心想。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俄而,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呵,都是套路。)
王耀冷笑,他了解这种人,或者说……他自己何尝不是这种人。猎食者的气息是藏不住的。
不过就算他拒绝,独自回家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继续想着自己的诊断结果,然后像往常那样,在深夜焦虑地醒来,抽完一整包烟?
有什么意义呢?他的人生。
“没关系,我没有别的意思。”
男人低下头,目光平和地望着他,长长的浅金色睫毛就好像是属于温顺的狮子。“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再这样折磨自己。下雨的夜晚太冷了,回家去吧。”
王耀忍不住笑了。
折磨自己?是这样吗?二十八年,这样狼狈不堪的、毫无意义的人生……到最后的几个月,还是一样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