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上周末晚上，躺在床上刷朋友圈的我，忽然看到这条动态，来自我认识的一位房产中介小李。
这个每天都鸡血满满的小伙子，在朋友圈晒房子，晒业绩，晒鸡汤，却从没流露出过哪怕半点的抱怨和心酸。
图源：《安家》
所以，他这句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让我有了挖掘素材的冲动，想和他聊一聊。
对，就是那个著名的“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严格来说，小李并不算我的朋友。
他只是2年前带我看了3个月学区房的中介。
是的，19年那阵，在老婆的威逼利诱下，我跑到西城把几个核心学区的学区房看了个遍。但前前后后看了几十套房子后，最终因为不舍得牺牲居住环境而放弃了。（现在想来真的好险……）
房子我虽然放弃了，但带我看房的中介小李我算记住了。
带看过程中他一直挺认真，就算知道我不买后，也没表现出一点抱怨，依旧对我嘘寒问暖客客气气，日后有事没事就给我发发房价和最新成交，搅动我的心。
今年27岁的小李，是甘肃农村的孩子，5年前从一所二本大学的工程专业毕业后，没找到合适工作，就来了北京闯荡。
为什么去做房产中介？
他说当初是被老乡介绍入行的，在大城市他一没资源二没学历，就剩下一股不怕吃苦的劲，听说做中介赚钱快，前景好，简单来说就是有利可图，他就想入行试试，这一做就做了五年。
图源：《我在他乡挺好的》
这五年赚到钱了么？
小李说2020年疫情之前，他确实赚到了。
他所在的房产公司某家作为标杆企业，给刚入职的本科生都有保底月薪，第一年不管开单与否，一线城市每月总有5、6千底薪，确保你能立住脚，一年后就全靠销售佣金了。
而小李负责的是西城学区房，这几年带看量和成交量一直不小，基本每个月都有成交，按照目前一套房子2.5%左右的佣金，公司门店拿完，大家再一起分，熬过第一年新手期后，他每个月都能赚1万多，最多一年赚了30多万。
这和他当年一起毕业做工程的同学比，确实多了不是一点半点。不过上限能到多少，还要看门店位置和房源，这多少有点运气成分。
“但你知道么哥，他们都说房产中介没门槛，我反而觉得门槛太高了，这个门槛不是学历，是你能不能承受住压力！”
小李和我一顿诉苦：
“我真的不怕吃苦，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但万万没想到，干中介这行这么难、这么熬。”
“没业绩就没工资，连吃饭钱都没有，整个人很容易颓；客户也不理解你，遭受的拒绝比前20年加起来都多。
这些年，和我一起入职的几十个同事，就我一个还在了，更别提那些新入职的，尤其是公司招的那些高学历员工，没几个能坚持过一年。”
确实如此，我现在每天早上，都是被楼下房产中介列队高唱《相信自己》的雄壮声音吵醒的，想起当年带我看房，也都是在下班以后的9、10点钟和周末，这么说吧，一个房产中介入行以后就必须要接受朝九晚九、做六休一的“996”生活，想按时吃一日三餐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都是月赚一万的代价。
但就算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月赚一万的收入，在2020年疫情后也保不住了。
开始是疫情影响没人敢出来看房，再后来，学区房刚迎来一波猛涨，就迎来一连串的房产政策调控，针对结婚离婚、上学落户、房贷利率等方方面面收紧的口子和新打的补丁，都让整个市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原来我一个月能卖一两套二手房，今年半年都没卖出去一套。好几个月没法开单了！”
更大的打击来自7月北京西城执行的多校划片政策，让市场一下子掉入了冰窟，不仅没人买房了，之前血拼学区房的不少家长也开始挥泪大甩卖。
为什么信仰崩塌？
小李说除了自己感受到的变化，更多还是因为近期房产中介行业的各种传闻。
前阵子，教培行业刚被血洗，他就看到大家都在传，房屋交易中介费不得超过当地社会平均工资的3倍。
图源：网络
他和同事们一算，按照北京市2020年的社会平均工资6909，二手房中介费以后最多不能超过20727元，而现在二手房中介费一般是2.5%，平时成交500万总价的房子，中介费大约12.5万。
这就意味着政策一旦生效，中介费别说腰斩了，基本算是脚脖斩了。
可就算到脚脖的这点钱，也不可能一个人独拿，还要按照各种比例层层分成，最后落到每个中介手里的，估计也就剩个几百块。
几百块？在北京，别说租房吃饭，就连每个月陪客户看房的通勤费都cover不住。
尽管很快，各大中介都纷纷回应，并未收到此通知，但无风不起浪，心理防线被击垮后，很多年纪大携家带口的的老中介已经开始早做准备离职了。
这波还没过，杭州住保房管局旗下的“杭州市二手房交易监管服务平台”，又上线了“个人自主挂牌房源”功能。
简单地说，就是杭州市政府开通了一个撮合房屋买卖的平台，大家可以在上面自主挂牌，购房者可以绕开中介，直接和房东一对一谈价格，以及交易。
由政府主导的省去中间商挣差价的模式，开始支棱起来了。
小李和我吐槽，还一再问我：“你觉得呢哥？你们搞金融的了解经济规律，这事能成么？”
其实不用他吐槽，我心里也明镜一样，这个刚推出的杭州二手房交易平台，雷声大雨点小，有太多细节问题没解决了。而且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尝试，几年前，北京、深圳各地政府就都推出过类似模式，最终也都无疾而终。
但为什么这次动静这么大呢？甚至不少人都口口声声预言“房产中介行业要彻底消失了”？
因为一切都不一样了。
否则，贝壳的股价也不会被这一个消息直接闪崩超过20%。
最近，我估计很多人都在各种解读中看到过这句话：
“警惕一切以垄断、吸血、依赖涨价、制造焦虑、提高社会摩擦的行业、公司、资产”。
或者这句更直接的：一切不利于生娃的行业都危险了！
现在，对于困扰国人生娃的三座大山，教育，房产，医疗，教育已经被政策刀刀切中要害，医疗给药价降温的“集中采购”也在持续进行，房产政策的调控和补丁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仅前半年就超过了300次。政府对房住不炒的决心前所未有地坚定。
这两天，住建部还特别发言了：
“要解决青年买不起房、租不好房的问题。年轻人能安居了，才能乐业，才会有动力成家立室。”
对老百姓来说，这些都是好事，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从业者来说，每一条却都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房产中介到底还能不能干了？
小李和他的同事们对此没有定论，但直接用脚投了票。
他和我说，他们门店有一个店长，10多个中介，光这两个月就走了6个，其他几个也都在纠结徘徊犹豫和找坑中……
刚入行的人当然早逃早脱身，年纪大有孩子家庭负担重的，干这行就是为了赚快钱，现在赚不到钱自然也赶紧溜。
学历高的中介选择也多，趁早转行当白领还有机会。唯一剩下的几个，都是像他一样，干中介5、6年，但又没其他行业经验，青黄不接的人，只能靠前几年攒下来的钱强撑着。
现在门店几天都没一个客户，也没机会出来带看，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几个人，坐在店里就开始研究政策，谁都知道，房产行业成也政策，败也政策，可越研究越绝望，越研究就越觉得应该赶紧跑……
图源：《非自然死亡》
能跑到哪里呢？我问小李，这些老同事们离职后，都在干啥。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听说几个年纪大孩子上学的，在北京留不下，回老家了，但还是开个房产加盟店继续干这行。
“干我们房产中介的其实挺难转行的，虽然天天骂，但也不愿意转，毕竟干了好几年，也赚到过钱。现在再进工厂流水线，一年做到头也就拿五六万工资，没人愿意再回去拿这点死工资了。”
图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相比这些有魄力离开的人，更多中介，包括小李自己，都有点有心无力。中介做久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在别的行当赚到钱。
但一个无情的事实是，当生活要向你开刀的时候，从来不会管你是否已经准备好。
比如，在房地产的龙头城市深圳，就有很多房产中介不想主动离职，却因为中介门店的关闭“而被迫”要换工作。
最近深房中协就公布了一个数据，今年上半年，深圳房产中介门店关停总量有500多间，仅最近三个月，就有超过3000个中介失了业。
但显然，这个数据低估了房产行业的从业人数，除了中介，还有职业炒客、房产投资机构，房产媒体、自媒体等，整个房产全链条的中介从业人员失业人数要远远高于3000。
只是大多数人，都成了沉默的大多数，也成了待宰的羔羊。
“哥，你作为专业人士，觉得房产中介未来会不会被干掉？”
和小李聊了一个小时，他一直反复问我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在我看来，从政府的能力上来讲，完全有这个实力。
但是到目前为止，它还不会这么做。
为服务和认知付费，这是国家一直认可和倡导的。
但长久以来中介行业的问题是，各种房地产中介乱象下，用户付费后享受不到相应的服务，甚至还有被坑的可能。
而接连出现的二手房直接交易平台和各种风声，我觉得对房产中介更是种鞭策，给中介们都提个醒：
干掉你很容易，都老老实实提供服务，明明白白要价，否则就不客气了！
对于在这个行业从业的每个中介而言，我觉得有一点必须要自我意识到：
前几年趁着行情好，行业有红利，利用信息不对称，甚至违规炒作，房源垄断等方式，很多人都赚到了快钱。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个人的实力和服务，真的值这么多钱。
现在大潮退去，谁在裸泳一目了然，想在慢慢回归本质的供需市场中活下来，就必须忘掉过去，承担风险，学会转型。
所以，我没办法回答小李，该继续在房产中介行业坚持还是离开。
毕竟说一句放弃，总是很容易，头都不回就可以直接走人，但坚持，却总要付出更多，承受更多，也改变更多。
图源：《半泽直树》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已故的贝壳创始人左晖先生的那句话：
做难且正确的事。
今天对它有了新的感悟：
很多人往往并不害怕困难，但其实很多时候，“找到正确的事儿”才是那个最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