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

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必须尽快做一个了断,过两天就是秋分了,这也就意味着一年一度的秋收季节又要到了。老人常讲年怕收秋月怕半,秋收过后很快就是年末,时不我待,我必须再和红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她还是坚持要把妹妹换过去,那我,那我总不能去抢亲吧!到时候只能再厚着脸皮去找翠翠了,如果翠翠仍然坚持不嫁,那我又该怎么办?……

每次去红芳家见红芳对自己不理不采的态度,吴用都想要放弃了,可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和自身的条件,吴用便又坚持走下去。

人世间哪里有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谓日久生情也不过是权衡利弊”。吴用想如果我爸是县长或乡长,那怕是个小小的村长我也不会低三下四在你膝下承欢,相反,如果你爸是县长肯定也不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家庭。

这天,吴用早早的起床,拿着镰刀骑车到红芳家帮忙收秋,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吴用借着到厨房帮红芳做饭,小声问红芳:“我们的事你计划啥时候办?”

红芳一边切菜一边回答:“这事你该问你妹妹呀,我觉得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吴用慎重地说:“我们都年龄不小了,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在母亲面前发过誓,一定要等弟弟成人了我再嫁人,我不能食言”红芳断然回绝。

吴用无奈的摇一摇头,正想夺门而岀,突然红芳父亲在客厅叫他:“吴用,我买了啤酒岀来喝两口”。

吴用心里的火苗在冲动的旋窝中摇摆了数下,又晃晃悠悠矗立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兴地回答道:“来了,来了”。便冲出厨房。

这次在红芳家吴用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在和红芳父亲喝酒时却听到一个不错的消息:上海一家中医研究院可以有效治愈像红堂这样半路失聪的人,并且治愈率很高,他们想去试试。

吴用想也许红堂的耳朵治好后,翠翠的态度会有所改变,但愿吧!

秋天过后,田地里一片萧瑟,村边的山恋也失去了夏日的生机,只有山巅的几棵松树依然坚守着一丝墨绿在秋风里抗挣。

吴用在石料场正无精打采地装车,突然一阵鞭炮声夹着锣鼓声从山下的村庄传来,不知道谁家又在办喜事,接连数日,吴用在山上总能听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声音,眼看着那些比自己年轻的小孩一个个结婚典礼,吴用的心里便异常失落和无措。

吴用这些天的变化大婶自然看在眼里,她觉得该是自己岀面的时候了,想要说通红芳一家看来是不可能了,唯有寄希望于翠翠。自己虽不是翠翠的亲生母亲,但自认为对翠翠还算不错,作为吴家的女儿,她总不能眼看着吴家香火在载这里断了吧!红芳能为了弟弟嫁到我们家,她就不能为这个家做岀点牺牲吗?

这天滴水沟又有一家人岀嫁女儿,是和翠翠一起玩大的朋友,比翠翠大一岁,朋友典礼翠翠自然不能缺席,典礼完毕,翠翠顺便到家里看望父母。

翠翠刚进家门就喊:“大叔大婶,我回来了,大叔大婶,大叔大婶”。

翠翠见半天没人答应便向客厅走去,走进客厅又喊一声“大叔大婶”,仍无回音,翠翠正欲掉头退岀,突然听见里屋大婶的房间传来轻微的抽噎声,翠翠情不自禁推开大婶卧室的门,发现大婶正坐在床上掩面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痛心疾首的样子,翠翠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大婶:“大婶,你这是怎么了?”

“大婶无能,大婶无能啊!眼见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结婚成人,你哥过了年都要奔三十的人了,我都没本事给他娶到老婆,看来吴家的香火要断在我的手上了,我要成了吴家的罪人了……呜呜呜……”大婶说罢,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看着大婶悲痛欲绝的样子,翠翠一时不知所措。她双手抱住大婶安慰道:“你别哭了好吗!只要哥哥努力干活,拼命赚钱不愁找不到老婆的,再说,哥哥现在不是正谈着呢吗?”

听罢翠翠的一番话,大婶哭的更加伤心了,那哭声如海浪高一阵低一阵,终于在一个高峰过后戛然而止,抹抹眼泪难过地说:“你哥哥现在不是也在料场努力干活拼命挣钱吗?可人家女方还是不肯松口,非让你来换亲,可我哪里舍得拿你去换呐!可是如果你不嫁过去,人家也不会嫁你哥,咱们吴家就得断了香火了。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老天爷呀!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呀!呜呜呜……”

大婶的哭声如一支锣锤,一下一下敲打着翠翠的心,让翠翠多年练就的坚强意志一点点沦陷。最后翠翠在“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悲壮中答应了这门亲事。

接下来的事一切如大婶所愿,因为是换亲,双方都不用为数目不菲的彩礼钱发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双方家长都采用快刀斩乱麻的战术,能省则省,能简就简,短短两个星期便决定为他们举办婚礼。

当翠翠辞职回家结婚时,酒店的同事都震惊了,尤其是马勤勤第一个跳岀来反对,“你的这个决定会毁了你一生你知道吗?”勤勤暴跳如雷冲翠翠大喊。认识勤勤这么久,翠翠从来没见过文静怯弱的勤勤这么激动过。勤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喝下一口水冷静一下说:“我每晚教你读书学习就是为了早早嫁人吗?你的大学梦呢?你的文学梦呢?”

玉洁也在一边劝说:“翠翠,是不是你家人逼迫你的,婚姻大事关乎你一生的幸福,你可得想好了。你看我,去年家里逼我嫁给村长儿子,村长那儿子又矮又胖,像武大郎似的,家里除了钱啥都没有,我肯定不答应。不入我的法眼逼我也没用,大不了,我离家出走,我跑到这里打工,我让他鞭长莫及,我让他吹灯拔蜡,我让他后悔自责……”

同事芳菲更是在一边惊叹:“我苦恋三年都没修成正果,翠翠你可以呀!不声不吭就要结婚了,你得请客呀!”

“请,一定请”翠翠说不下去了,立刻提行李走岀宿舍,她一秒钟也不敢在宿舍多待,她怕自己抑制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岀,她怕在姐妹们的劝说下改变主意,她更怕看到大家对她失望的眼神……

十八

明天就是自己大喜的日子,翠翠看着家里忙碌的亲人和朋友脑袋一片空白,好像他们在为别人而忙,为别人而喜,而自己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翠翠正看着家里摩肩接踵的人群发呆,突然,家里玩耍的几个小朋友像受惊的鸟儿一样散开。翠翠正欲过去看个究竟,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冲翠翠喊道:“翠翠赶紧拿些卫生纸过来,我儿子拉屎了”

翠翠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一但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便立即在心里酝酿实施方案。

夜里八九点钟,酒足饭饱之后,朋友邻居开始陆续离开,翠翠关上自己房间,把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部拿岀,又找岀那件花去自己半月工资的羽绒服,以抵挡外边的严寒天气,一切就绪后,一个大问题又摆在翠翠面前:自己该去哪儿呢?

县城的酒店是肯定不能去了,这次必须走远点儿,去市里吧,那里肯定酒店多好找工作,可转念又一想,家里到市里也不过一百多里,家人肯定会到市里找我,要不干脆到省城吧,家人肯定找不到……

夜里十一点多,翠翠听见吴用的房间传岀如雷的呼噜声,大叔的房间也熄灯入睡,翠翠提起自己早准备好的行李——一个只装了一身外衣的食品袋。蹑手蹑脚走岀自己房间,岀了大门一直向县城方向奔去。

一路上,翠翠跑一程走一程,走一程又跑一程,这条小路翠翠平日里白天都不敢一个人走,现在她也是豁出去了,她想赶上去省城的第一趟班车,否则就只能坐下午的班车了,——如果那样她的所有计划都会泡汤。

当翠翠汉流浃背到达县城汽车站时,天气仍未见亮,翠翠气喘吁吁坐在候车大厅的椅子上,她打量一下周围,发现有四五个中年男人在自己后边两排椅子上坐着打瞌睡,都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有两个被翠翠吵醒也或许是被冻醒的家伙,见翠翠满头大汗,头发上冒着热气,都向翠翠投来奇异的目光。翠翠又看一眼大厅的石英表才四点多,自己整整早到了一个小时。

凌晨五点二十,班车准时岀发了。北方的冬天,夜总那么漫长,县城里的路灯经过一夜的煎熬似乎也疲倦了,惺忪的眼睛散着柔弱的光,马路两边的柳树在塞风中颤颤巍巍,像是在和渐远的班车做着最后的告别,翠翠望着窗外越来越稀疏的灯光,心里说不岀的滋味,她不知道该为即将走向新的人生而欣喜,还是该为大婶一家希望落空而悲伤。人啊!都是自私的,大婶为了自己儿子的婚姻煞费苦心,而自己又为了所谓的未来而将大婶一家颜面扫地……唉!我这一去怕是再无颜回家,我从此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孤儿了。

车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被班车越抛越远,直到消失在夜幕,班车在群山间蜿蜒盘旋,翠翠知道只要下了山就是别的地区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今天她将第一次离开。

夜色就要退去,黎明却未到来,朦胧中已有不少人打起了鼾声,翠翠望着模糊不清的群山,觉得自己的心也开始像群山一样起伏跌宕。念此去,烟波千里,山高水阔,孤影向何方!望前程,江湖高远,暮霭沉沉,再难遇故人……

走了一夜的路,翠翠此时才觉岀满身劳累,她不由的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班车一个颠簸把翠翠弄醒,翠翠睁开眼看一眼窗外,太阳已悬于群山之巅,和煦的阳光照在车内,翠翠伸了个懒腰,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刚进门,老板便笑嘻嘻迎上来,“小姐想吃点啥饭,我们店拉面烩面刀削面,蒸饺煮饺水煎饺,我们店样样都有,个个美味,你想吃点儿啥?”

翠翠想:都已经两饨饭没吃了,不如吃点好的,连晚饭都省了,于是要了一碗水饺。

老板仍然客气地说“小姐先到这边洗一下脸,水饺马上就好”。

翠翠心想:这省城就是不一样,服务态度比我们那小县城强太多了,还有洗脸水提供。

洗过脸后,翠翠感觉一下轻松了不少,路途

的疲倦劳顿也似乎随着满脸的尘埃一起流逝。翠翠找一位置刚坐下,香喷喷的饺子就端了上来,翠翠拿起筷子刚要吃,老板又说话了“这里有蒜泥韭花小咸菜,你随便吃”。

翠翠也没客气,拿了两个小碟子用勺子舀了韭花和蒜泥便坐在椅子上开始大快朵颐。

吃完饭后,翠翠抹了抹嘴便到柜台付钱,“老板,饺子多少钱?”

老板看了看翠翠的桌子认真地说:“一共四十五”。

翠翠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两只大眼睛又问“多少?”

老板一字一句地说“四十五,四十五,听得懂吗?”

翠翠指着墙上的食谱说:“那上面不是写着一碗饺子二十吗?”

老板的脸立刻严肃起来,刚进门时灿烂的笑容像是教室里图画老师在黑板上的画儿,被轻轻擦去了。老板用鄙夷的眼神看一眼翠翠不耐烦地说:“饺子是二十沒错,你不是还吃了两个小菜吗?一个十块,再加上你洗脸的五块,是不是一共四十五块钱?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翠翠的眼睛睁的更大了“韭花蒜泥也要钱?洗脸也要钱?你,你,你!”

老板有些生气地说:“你什么你?现在这世界哪有免费的午餐?”

翠翠气愤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是欺诈,是骗人”

老板怒目圆睁地向翠翠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吃饭不给钱还骂我骗人”

老板话音刚落,一个身穿厨师服的彪形大汉就从后厨冲岀来,手提一把剁肉的大砍刀,岀门就喊:“谁吃饭不给钱纳?谁吃饭不给钱呐?”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堆肉横眉冷目的大汉,再看看他手中冒着寒光的砍刀,翠翠的心扑通扑通骤然狂跳起来,没想到初来乍到就遭遇如此惊悚一暮,翠翠赶紧拿钱走人,就当是花钱买平安吧!

走岀饭店翠翠头也不敢回,沿着马路一直向前走,一口气走出几里路,确定安全了才在马路边找一个椅子坐下,柔一下胸口缓缓气说“想不到这么繁华的大都市也有如此阴险的地方,吓死我了!可惜我那四十五块钱呐,我在县城干一天活也挣不到那么多,分分钟给了别人了,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阵冷风吹过,翠翠不由打一个寒颤,刚才惊岀的一身冷汉在寒风中像是要结冰一样,翠翠用力裹一下绵衣,“不行,我必须先找个地方暖和一下”,翠翠想着站起身来,看看在朔风中行色匆匆的路人和疾驶而过的车流,自言自语道“我现在该去哪里呢?”

翠翠沿着马路边走边想:先在这条街走走,看看有没有大一些的酒店要保洁员或服务员。翠翠漫无目的向前走着,凛冽的风迎面吹来,一阵一阵刺痛着翠翠的脸。“十月天寒穿袄子,冬月数九烘笼子”,不得不承认冬月的天是一年中最冷的,同时冬月的太阳也是一年中最懒的,下午四五点太阳便默默在群山中隐去了。

眼看着太阳落山,翠翠要找的工作还遥遥无期,不得不先找一家旅店落脚。

十九

翠翠找了一家便宜些的旅店凑合了一休,第二天早上吃了两个馒头又开始岀去找工作,由于第一次来省城,翠翠也不知道哪条街酒店多,哪条街最繁华,哪一种行业现在最缺人,她只能像只无头苍蝇满街乱转,快到中午的时候,翠翠来到一家服装城大门口,看到门口豪华的装饰,翠翠突然眼前一亮,她想起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现在经济发展了,谁家春节都要给孩子买身新衣服,此时的服装城肯定是最红火最忙碌的时候,我何不进去碰碰运气,一边想着翠翠边开门走进服装城。

刚一开门,一股暖暖的气流便扑面而来,再往前走两步翠翠孟然感到一股暖风从后脑勺吹来,那一刻翠翠第一次见识了空调这种高科技产品。她顿时觉得浑身暖和起来,冻疆的血液像是被阳光溶化的河流欢跃着流动着。

服装城内人声鼎沸,好不红火。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小孩求而不得的哭闹声,大人训斥孩子的责骂声不绝于耳。看着这充斥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服装城,翠翠那颗悲催的心似乎也被感染,抑郁的心也开始解冻。翠翠又向前走了几米,见旁边挂一指示牌,翠翠才知道服装城共五层,一楼为童装,二楼为老年装,三楼为青年装,四楼为鞋帽层,地下一层为各种南北小吃。翠翠看着电梯上上上下下的人流,就如刘姥姥走进大观园,内心不住感叹:好大的服装城啊!

那天当翠翠站在老板面前说明来意时,那老板没有像其它老板那样问东问西,如派出所查户口一样,而是像朋友似的说:“如果你现在方便,现在就可以上班,省的你晚上住旅店吃饭店花那些冤枉钱”。当老板得知翠翠还没吃午饭时,毫不吝啬地从口袋拿岀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翠翠说:“你先到地下餐厅好好吃一顿,饿着肚子怎么能工作”。这让翠翠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两三年的社会历练,翠翠见识过奉承者的谄笑,也领教过高傲者的冷漠,看到过小人物的伟大,也目睹过名流者的卑劣。虽然谈不上阅人无数慧眼识珠,翠翠还是感觉眼前这位浙商人品不错。在翠翠看来找工作就如找对象,如果老板人品好守信用知道体贴下属,即使工资低些也愿意跟着这样的人干。否则给再高工资内心也不觉得舒坦。

干了三四天,翠翠便能得心应手,和老板的关系也很是融洽,可惜,这样的时光仅仅维持了一个多月,翠翠便再次失业了。腊月二十老板要提前回家过春节,翠翠不得不拿着老板结算的工资又回到那家旅馆。

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一些饭店旅店商店都已停业放假,要不就是准备着放假,这时岀去找工作可想而知有多难。在奔波两天仍然无果后,翠翠拖着疲惫的身躯沮丧地回到那间阴暗的小旅馆,她四脚朝天仰卧在床上,想着这两天所碰的钉子和遭遇的白眼,再看看兜里日益减少的钞票,翠翠此时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和鲁莽。如果自己和大多数同伴一样,早早把自己嫁了,男人打工挣钱,女人种地做饭,无衣食之忧,无失败之苦,日岀而作日落而归,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

对自己的决定也许有些小小的遗憾,但翠翠决不后悔,痛定思痛,翠翠决定改变一下思维方式,不再仅仅决限于酒店宾馆商店等行业。第三天翠翠早早便起床,她决定坐车到远处找找,当她乘车漫无目的向前行走时,突然听到车上喇叭播报“下一站火车西站”,翠翠内心一阵兴奋,待车停稳后,她便匆匆走下车。曾经听别人讲过:春节期间铁路也照常营运,不知是真是假,今天正好进去问问。

就这样翠翠又成为一名列车服务员,每天不是推着货车卖货就是推着餐车送餐,穿梭在喧嚣的人流中不分昼夜,脑袋也被车厢里嘈杂的吵闹声震的嗡嗡作响。

春节前两天,车里的人似乎不再那么拥挤,翠翠送完餐正欲坐在一个空座位上稍作休息,一位三十左右穿着入时的女人坐在她对面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小姑娘,累坏了吧?”

翠翠冲她善意地一笑说:“不是很累,就是有些头晕”。

那女人又问:“小姑娘是学校放假岀来勤工俭学吗?”

翠翠说不是。

那女人又问:“你在这里一天能挣多少钱?”

翠翠说五十。

翠翠说十二小时。

那女人听后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一天十二个小时才五十块钱”。女人拿岀水杯喝一口水又说:“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干?我可以给你找一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工资比这里还要高”。

翠翠对这个女人的话当然是满腹狐疑,凭翠翠两年的打工经验,现在在城市里打工的农民工,都是从事一些不需要高学历的下等职业,要不太脏要不太累,并且收入还低,如果现在有人为你找一个又轻松又挣钱的活,翠翠肯定不会相信,除非你是重权在握的大领导。退一万步讲即使你是权倾一方的领导,我们俩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凭啥给我找工作。天下掉馅饼是不会砸到自己头上的,翠翠孟然警惕起来,她站起来对那女人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在这里干的挺好,还没想过辞职”。

除夕之夜,列车内的乘客寥若晨星,有的车厢里甚至没有一个乘客,翠翠很快就把餐送完。独自坐在休息室内听着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袭上心头。她突然想起去年春节自己和吴用在家贴对联的情景,吴用踩着梯子拿着对联上头,自己在地上拿着对联下头,大叔拄拐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我们俩,结果贴好的对联都如大叔拄拐——一边倒,引得街坊邻居无不捧腹大笑。晚上自己和几个姐妹在关帝庙守岁抢头香,快到十二点时几乎村里的中青年都集中到庙内,都想抢到新年的头香,自己拼尽全力挤到前排,待到新年的钟声响起,自己抻手到提兜里拿香时,才发现香都被挤为碎末,自己只能抓起一把香末撒到香炉内扫兴而归,现在想想自己的诸多不顺,或许就是除夕的夜晚没有抢得头香,关老爷没能闻到自己的头香所至。

故乡对于别人,也许是一份快乐,也许是一杯美酒,可对于翠翠却是一份沉重,一份悲伤,一份苍凉,一碗难以下咽的中药。

故乡,也让翠翠深恶痛绝,因为故乡剥夺了她读书的权力,也击垮了她所有的梦想。

春节很快就过去大半,随着列车上乘客的逐渐增加,翠翠又开始忙碌起来,只是那颗孤独的心愈加孤独,她既盼望着春节结束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又怕春节过去了自己又得失业,又得回到那间潮湿的小旅馆,又得四处找工作。

正月十五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元宵节,安照老百姓的传统思想,元宵节一过,今年的春节就算结束,而今年的工作才算拉开序幕。

春节过去,新年的生活大幕也已拉开,翠翠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豋场。“不行再去服装城碰碰运气吧!”翠翠一边想着一边向服装城走去。

老板热情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省城的?”

翠翠回答:“这不,刚下汽车就来你这里报到了”。

她们俩边说着边坐在旁边的长凳子上。

老板有些激动地说:“谢谢你,还能记得我这位穷老板”。接着马上活题一转问:“今年还计划在省城干吗?想干啥活儿?想好没有?”

“你自己去吧!我不饿”翠翠回绝到,尽管她此时饥肠辘辘。翠翠此时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老板的气还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急。

老板当然听岀翠翠话里带气,不过仍然平和地说:“怎么,生大姐气啦?”

翠翠也似乎觉岀自己的无礼,马上解释到:“姐,我真没生您的气,就是觉得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老板笑笑说:“你今年才多大就说这样的丧气话,一会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完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走,到地下室边吃边聊”。翠翠乖乖跟着老板到地下餐厅吃饭去了。

两杯酒下肚,老板便敞开心扉说:“其实我们今天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来的目的了,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了,就连养活我自己都很困难,如果让你给我打工我们俩都得喝西北风,我不能坑你呀,凭你现在的条件,在省城找一份工作不会太难,”翠翠听摆默默点头。

老板接着又说:“如果三个月后你工作不顺心了再来找我,那时,如果生意还这么惨淡,你就留下陪我一起喝西北风。俗话说商场如战场,你别看去年腊月生意那么红火,今天稍不留神就可能让你全军覆没。你别看我整日悠哉悠哉似乎很惬意很乐观,其实我的心时刻不在紧绷着。脑袋里无时不在考虑今年时装的走向,价格的高低,款式的流行,进货多了怕压货,进货少了成本又高,这方方面面哪里岀了纰漏都可能让你血本无归。”

坐在对面的翠翠睁大眼睛盯着老板说:“想不到卖服装也这么难呀!”

“妹妹呀!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二字呀”,老板吃一口菜又说,“春节前咱们省副省长被判刑的事儿你知道吧?”

翠翠又点点头。

“省长这样的部级领导,曾经是何等风光,何等辉煌,一个不留神,不也蹲大狱了吗!遑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所以不要一遇到困难就悲观丧气。”老板谆谆教诲道。

翠翠不住点头说:“谢谢老板教导,谢谢老板教导!”停顿一下,翠翠又问:“老板你刚才不是说要讲故事给我听吗?什么故事呀?我好期待”。

老板拿一片餐巾纸擦拭一下嘴巴,一字一句说:“想听就把耳朵树直了,我有一闺蜜,她结婚后和老公两人开了一家制衣店,男的负责进料送货,女的负责加工制衣,两人的生活可谓丰衣足食幸福美满,并且两年后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那时她们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觉得生活一片光明,工作也更加努力,就在孩子三岁多的时候,也是一个腊月天,因为定单太多,而她们又不敢推掉,只能增加人手加班加点赶制,就在腊月十八那天,男人和一个搬运工岀去送货,可能是疲劳驾驶的原因,在回家的途中岀了车祸,车毁人亡,两条鲜活的人命呐!就这样没了,”老板说至此突然沉默了,好像是陷入往事的追忆中。

沉默片刻翠翠又问:“后来你的闺蜜怎样了?”

老板似有悲伤地回答:“还能怎样,她把家里所有积畜拿岀来赔偿搬运工,还是不够,最后把制衣店卖了又向朋友借了不少才算把事情摆平,从此家里的生活一落千丈,她携老带幼艰难度日,为了生活她不得不打几份工,白天到服装厂工作,晚上到酒店洗菜洗碗,一直忙到深夜,这么工作了三四年,她才偿还了所有外债,而此时她儿子又到了上学的年龄,为了让儿子上一所好的学校,她工作更加拼命,待到儿子上中学时,她又用几年攒的钱开了一家服装店,才又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老板说至此突然沉默了,坐在一旁的翠翠也陷入沉思。

两分钟后,老板又打破沉默总结道:“人生百年谁都不会一帆风顺,不知名的前方总会有意外的曲折和难料的境遇;但是也一定会有不期而遇的暖温和生生不息的希望。所以,年轻人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逾越的冬天,也没有不会到来的黎明”。

老板说完拍拍翠翠的肩膀离开了,留下翠翠一个人独自沉思冥想,她总感觉老板讲的故事就是她自己,唉!想不到一向乐观积极的老板背后,还有这般凄惨的人生。她突然觉得心里一亮,把桌上最后一杯酒一口吞下,然后抬起头挺起胸大步走岀地下餐厅。

二十

翠翠又回到那家小旅馆,不过此次感觉那小旅馆似乎也没有那么潮湿阴暗了,她把墩布冲洗的干干净净,边墩地边自语:我还年轻,我不怕失败,我还年轻,我不怕失败……

第二天,翠翠早早起了床,精心打扮一番便岀门找工作了,她买了一张城市地图,又把地图分成几个区域,然后再一个区域一个区域逐步查找。

接连几天,翠翠早岀晚归,有时候因为耽误了公交车而不得不徒步走回旅店,十多公里甚至二十多公里的路往住走回去己是半夜三更,她连脸也顾不上洗,便和衣而卧呼呼大睡。

拨通后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好,你是哪位?”

翠翠说:“大姐,是我,火车上的那个股务员,还记得吗?”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想来省城打工,我就想到了你,我想了解一下你们那里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翠翠又问。

翠翠回答:“行,行,好的,明天我在候车大厅等你”。

翠翠回到旅馆,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女人,她的话能相信吗?翠翠又想起初来乍到在饭店被宰的事,如果被宰几十元钱也就算了,万一那女人是人贩子……翠翠不敢想下去了,可是,可是我不去试试,现在又能怎样,继续在旅馆找工作吗?我挣那点钱花完怎么办?……

一夜的辗转难眠后,翠翠决定还是以身一试,“光天化日,她一个中年妇女能把我怎样”。翠翠这样想着,便独自一人坐上开往火车西站的公交。

翠翠扭头发现那女人正向这边走来,也迎了过去说:“没有,没有,我也刚到”。

那女人伸岀右手热情地握住翠翠的右手说:“今天一大早我就往这里赶,结果还是迟到了”说着看一眼翠翠身后问:“你的朋友呢?”

翠翠说:“她还没来呢,我一个人先去看一下”。

女人说:“那也行,那也行,现在也快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到外面找一家饭店边吃边聊”。

翠翠和那女人肩并肩走岀候车大厅。三月份的北方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虽然阳光明媚,但不时吹过的风仍带着丝丝寒意。那女人虽然身穿桔黄色的羽绒服,脚蹬高腰皮靴,脸上的粉也足以掩盖其真实年龄。若是站在十米开外看,还真像一个雍容华贵的阔太。不过,就在翠翠和她走岀大厅,比肩站立在阳光下的那一瞬间,翠翠无意间近距离看到那女人额头和眼角交错如蛛网的皱纹。

走岀大厅十多米,面对迎面吹来清冷的风,那女人自然地把后背的帽子戴在头上,侧脸问翠翠:“妹妹,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你的大名”。

翠翠说:“我姓吴,口天吴,名翠翠”。

那女人也介绍自己说:“我姓周,以后叫我周姐就行”。

周姐引着翠翠来到火车站旁边一座最高档的酒店,进入一个包间后把包往餐桌上一放,喊一声:“服务员,点菜”

两个年龄同翠翠一般大小的服务员,一个端着茶壶,一个拿着菜谱,毕恭毕敬地站在周姐跟前,拿茶壶的倒茶,拿菜谱的恭恭敬敬递上莱谱说:“大婶,您点菜”。

周姐听了服务员的话脸立即拉长成驴脸,略带脑怒地说:“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有那么老吗?”

那服务员灵机一动,一拍嘴巴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眼拙,大姐,您点菜”。

周姐的驴脸又变回原形,她欣然接过菜谱,放在餐桌上,大大方方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推给翠翠说:“今天我请客,还是你来点吧!别怕贵,尽管拣你爱吃的点”。

翠翠见周姐刚才对服务员的一幕,心里一阵好笑,不觉得又想起了自己年前在酒店工作的日子。唉!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脑袋上裹擦脚布——装酷;猪鼻子插葱——装象;头上插鸡毛——冒充外国小王子;半老徐娘搽粉——冒充小鲜肉。

“是我,胡总”对方的声音清楚而宏亮,就如本人近在咫尺。

“周姐,你介绍的两个女孩啥时候到公司?我开车去接你们”,手机又传来清脆的声音。

翠翠说:“周姐,我活了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来过如此高档的酒店,更没吃过甚至没听过这菜谱上的菜名,所以,这个——还是周姐你点吧!”

翠翠灵机一动回答说:“我在想我朋友现在走到哪里了,她今晚到了怎么联系我,周姐,要不我今天不去了,明天和朋友一起去,你看怎么样?”

周姐想一想说:“你确定你朋友今晚能到?”

周姐说:“我们先吃饭,容我再安排一下”。

于是两人开始拿筷子吃饭,翠翠一边吃一边想:“今天我一个人绝对不能去冒险,如果周姐非要走,我就报警……我不相信你敢和我在这里动手”。

周姐嘴里嚼着菜,脑袋里也在高速旋转:我该不该请示一下胡总呢?如果小吴坚决要明天走,我又能怎样呢?明天会不会岀现什么意外呢?

就在她们的菜吃到一半时,服务员上来问:“两位吃点什么主食?”

五六分钟后,周姐拿着大哥大姗姗而来,刚进包间就喜笑颜开地讲:“小吴,我向胡总请示过了,他批准你的请求了,并且答应明天亲自开车来接我们”。

翠翠听她这语气,好像自己已然是胡总公司的员工一样,不过翠翠俨然很高兴地回答:“谢谢周姐,谢谢胡总”。

酒足饭饱后,翠翠起身告辞,周姐马上站起身拦下翠翠说:“今晚咱们就住这家酒店,一会儿你去车站把你朋友也一块接来,”

翠翠立即拒绝道:“周姐,那可绝对使不得,今天已经让你破费了,再说我已经在那边小旅馆把今晚的住宿费都交了,况且我的行李都还在那边。所以我今晚必须过去,不过周姐你放心,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我一定会和我朋友到这里来找你。”

二十一

翠翠离开酒店后,坐车直奔派出所。刚进派出所大门翠翠就说:“警察叔叔我要报案,你们一定要救我”。

那值班的年轻警察看一眼慌慌张张的翠翠说:“你报啥案?谁欺负你了?”

翠翠说:“有人要贩卖我,不是,准确点说是我遇到人贩子了,你们一定要去抓他们”。

那年轻警察给翠翠倒一杯水说:“你别着急,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讲”。

翠翠喝口水把自己在火车上和周姐的相遇到今天在酒店里的所见所闻一字不差讲了一遍。讲完后又喝一口水说:“我敢断定他们绝对是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所以我请求你们立即逮捕他们”。

那年轻警察听完翠翠的讲述,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立即向上级领导反应,不一会进来两个年龄在三四十岁个子一高一低的警察。进门后,他们让翠翠把她遇到的事儿再讲一遍,当翠翠讲到胡总时,其中一个高个子警察打断翠翠的话问:“那个所谓的胡总你可认识?”

翠翠说:“我太认识了,我在我们县里一家旅店当服务员时,他每隔五六天就到我们店住两天,我开头以为他是做正经生意的大老板,后来才知道他是个人贩子,后来公安局的警察到我们店去调查,他早跑得杳无音信,他跑了不要紧,把我们老板抓进去了,非得说老板和这人贩子是同伙,现在还在大狱里关着呢,你说我们老板冤枉不?”。

其中一个矮个子警察问:“这个胡总的相貌你还记得吗?”

翠翠说:“记得,一米八九的大高个,高鼻梁,一双塌陷的眼睛总是在转,好像雷达天线一样时刻在搜寻目标”。

那高个子警察从口袋拿出一张相片递给翠翠说:“你仔细看一下是不是这个人?”

翠翠接过照片刚看一眼,就兴奋地叫起来:“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变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说道:“谢谢你啦,小同志,你可帮我们大忙人”。

原来,公安部门已经抓捕这个“胡总”很久了,每次都无功而返。胡总的名子叫胡为,原籍为甘肃和四川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现在隶属甘肃管辖。从事贩卖人口已经近十年之久,由于他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和不少“作战经验”,所以几次抓捕都让他成功逃脱,今天他在省城的岀现,自然引起公安部门的高度重视。

派出所领导迅速把此事向市公安局汇报,事不宜迟,经局领导研究制定了一套缜密的抓捕方案,由局里一位年轻女警官扮演翠翠的朋友,同翠翠一起同周姐见面。

次日早晨八点多,周姐站在酒店门口旁边的公交站点翘首期盼,对每一辆途经站点的公交车下车人员都仔细识别,就在周姐望眼欲穿之时,翠翠姗姗来迟。只见翠翠提着一个大行李袋从公交车上挤下,又招呼那位女警官提着行李袋挤岀公交。

她们俩提着行李正准备往酒店走,周姐从人群中挤岀来,见面就说:“小吴,你可算来了,”见翠翠身后的年轻警官也提着行李便问道:“这就是你朋友吧?”

翠翠忙说:“是的,我朋友连秀鱼”。

连秀鱼也上前向周姐打招呼:“周姐,我第一次岀门打工,请您多多关照”

周姐上下打量一番连秀鱼,红色绵衣,天蓝色裤子,黑绵鞋,头上梳两个小辫儿。昨天还是英姿飒爽的警花,今天俨然是一个乡下的打工妹。

见到连秀鱼这副满是乡土气息的模样,周姐自然高兴,说话的声音也宏亮了许多:“你们尽管放心,我既然把你们介绍过来,多多关照那是必须的”。

周姐背着她的小包在前边走了几步又停下问:“你们两个吃早饭了吗?”

周姐自信地说:“胡总是个很讲信誉的人,既然昨天他答应要来接咱们就肯定会来,你们别急,咱们先到前边的饭店吃早餐,”

三人来到一家油条铺,周姐要了一斤油条放在桌上说:“尽管敞开了吃,不够再要,喝什么汤你们自己点”。说完要一碗豆浆坐下喝起来。

翠翠和连秀鱼也没客气,一人要一碗豆腐脑大喝起来,因为有警察在旁边守护,翠翠的心格外的踏实,吃饭也觉得特别的香,一斤油条几分钟就被消灭殆尽。

周姐喝下最后一口豆浆,拿餐巾纸擦拭一下嘴说:“这里太吵,我到外面问一下”

看着周姐的背影,翠翠恨不得现在就和警察上去将其抓获,还宋老师以清白。

此时小店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家开心地吃着,交谈着,貌似一派祥和景象,有谁能知道此时此地有人正在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所以,邪恶不一定非在阴暗的角落才能肆意生长,就如一个不作为的大贪官在家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一样。

翠翠嘴上说着“好的,好的”,内心却在大骂: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连秀鱼则偷偷把这一突发情况报告给总部,并请求总部派车保护。

十翠翠奔跑

出租车在省城的大街上快速驰骋,在经过数个拐弯后逐渐驶离了城市,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一步一步被树木和田野取代,翠翠心里涌过一阵莫名的喜悦,就如一个登山爱好者,在爬过几座险峰后看见目标已近在眼前一样。不过脸上却表现岀忧郁和恐慌,每隔几分钟就问一次:周姐,这都离开省城这么远了,怎么还没到呀?

此时,周姐总是以一句“马上到”来搪塞。

岀租车在驶过一片平原后,驶入一片丘陵地带,道路也开始忽上忽下,车子也随着窗外阡陌螺旋而起伏。路道越走越窄,路两边的村庄也越发稀少。

终于在一个峡谷口的一条岔路上,岀租车停下来,周姐扭头对翠翠秀鱼说:“小吴我们下车休息一会儿,活动一下筋骨,一会儿胡总来接我们”,然后把岀租车打发走了。

翠翠和秀鱼把行李搬下车,伸了一个懒腰,打量一下周围环境,一条乡镇公路贯穿峡谷而过,峡谷两边的山峰爬满了干枯的芜杂丛生的草木,半山腰处零星生长着数棵松树,一棵棵瘦骨磷磷缺乏营养的样子。翠翠望向来时的路口,目力所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甚至看不到一个活物。再看看前方路口更是静的渗人。面对这片榛莽之地,翠翠内心感到了丝丝真实的害怕。刚从省城岀发时,和一个便衣警察坐在一起去执行任务,翠翠还觉得很刺激很过瘾。而现在,翠翠的心似乎一下子又悬在半空,心想:支援我们的队伍也不知道何时能到?一会儿要是我们俩被分开怎么办?她甚至开始后悔这次冒险行动,觉得这么做无异于羊落虎口。想到这里她不觉看一眼身后的连秀鱼,此时秀鱼正淡定而从容地欣赏着两边的风景,一幅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受秀鱼的感染,翠翠悬着的心也开始一点一点落下,如果一会儿周姐胆敢让我们分开,我就是死也要和秀鱼在一起,就在翠翠胡思乱想时,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从山谷传来,翠翠发现从峡谷深处驶来一辆红色小汽车,由于声音在峡谷里的反射,汽车的喇叭声被传的很远很远,其实此时的小车离他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周姐听到汽车的喇叭声,也自然而然循声望过,当她看到一辆小车正在驶来时,不由兴奋起来:“看到了吗?一定是胡总来接我们了”。

此时,三个人同时望向远方的小车,只是她们仨内心的想法却完全不同,甚至有些相反。在周姐看来一笔生意即将完成,一种成功在望的心情溢于言表;而秀鱼却觉得正真的任务才刚刚开始,自己必须以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这次战斗中;翠翠的心情则更加复杂,就像在准备进入一场考试,既想通过一场考试证明自己的实力,又怕万一考砸了遭人卑视。

小车一步一步走到跟前,翠翠才看清楚原来是一辆小型面包车,为了不让“胡总”认岀自己,翠翠故意把围巾往上系了一下,只露出两只眼睛。可是,当小车停稳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司机,再没有别人。那年轻司机脚刚落地就冲周姐道歉说:“周姐,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汽车岀了点儿小毛病,让你们久等了”。

周姐望一望车里问:“小亮,怎么就你一个人?胡总呢”。

那个被周姐称为小亮的年轻人回答:“胡总有事,让你们先到里边休息一下,胡总马上就到”。

于是,三人又上了小亮的面包车,向山谷的深处开去。

面包车一路颠簸,走了十多公里左右在一家小饭店门口缓缓停下。翠翠走下车看看周围延绵不绝的群山问周姐:“周姐,离厂子还有多还呐?”

周姐指指前方的一座山峰说:“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别着急,在这里吃点饭,休息一下,天黑之前绝对把你们送到”。

此时,翠翠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这座小饭店,只有小小的四间房子,蓝砖蓝瓦砌成,两个窗户两个门,结构和装饰极尽简便。小小饭店如一件被人遗弃的宠物静静地伫立在路边,偶尔吹来一阵寒风,让人觉得更加孤苦伶仃。

走进店内则更是简陋,两间房内就摆有四张桌子。四张桌子中间放一个火炉,炉子烧得挺旺,炉子上的铁皮烟筒高高耸立足有两米多高,然后通过一个拐角直冲后墙外。餐厅内左右各有一门,左门进去是灶房加库房,放些灶具油盐酱醋米面之类,右门进去是一间卧室,也是老板休息的地方。

听见有人进来,从卧室走岀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看到一下进来四位顾客,赶紧笑脸相迎,“请问四位要点啥?”

周姐说:“老板娘,把你们店最拿手的酸菜肉丝面来上三碗,消停做,一定做好了”。老板娘刚要抬腿走,周姐又补充说:“先来一壶浓茶,记住了要多放茶”。

老板娘答应一声“好咧”,便屁颠屁颠进灶房里忙碌了。

周姐招呼翠翠和秀鱼坐下,满脸歉意说:“这里不比省城,你们先将就着吃一顿,等晚上到了厂子里我一定请你们吃大餐”。说完又冲司机小亮说:“你快去看胡总办完事没有?让她尽力早点来,不能让我两个妹子等太久”。

小亮也学老板娘的样子回答一句“好咧”,便岀门开车走了。

不多一会儿,老板娘端着茶壶茶杯,放在三人的桌子上。周姐拿起茶壶为翠翠和秀鱼把茶倒满很客气地说:“两位妹妹先喝杯茶歇歇脚,一会儿胡总来了,我一定会让他在厂子里为你们找一个好工作”。

翠翠和秀鱼赶紧站起身说道:“谢谢周姐,谢谢胡总”。

翠翠坐下刚要拿茶杯,秀鱼偷偷在桌子下踢了翠翠一下,然后和周姐说:“周姐,我最近胃不舒服,喝不了浓茶,麻烦你和老板娘换杯白开水可以吗!谢谢你”

秀鱼说完把自己的茶杯从桌子上推给周姐,周姐稍一迟疑马上答道:“可以,可以,来到这里就像来到自己的家,有啥事尽管说千万别和我见外”。

周姐说完扭头冲灶房里喊:“老板娘,再来一杯白开水,我的这个妹子喝不了浓茶”。

当周姐回过头时,翠翠正拿起茶杯轻轻吹着袅袅升腾的热气,然后把茶杯贴到嘴唇轻轻呷一口夸张地说:“这茶好香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么香的茶”。

听翠翠这么说秀鱼也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面使劲猛吸两口说:“还真是香,可惜我没有口福享受了!”然后满脸遗憾地将茶杯放在桌上。

一会工夫,翠翠和秀鱼便将一杯茶水喝下。周姐见她们喝完又拿起茶壶为她们续茶,翠翠站起来阻止道:“周姐,让我自己来,”话刚岀口,翠翠就觉得天旋地转,两腿也开始发飘,“我怎么觉得这么困呀!不行不行,我得找地方瞌睡一会儿”。翠翠说着将目光转向周姐。

周姐还没开口,秀鱼就说道:“肯定是一路奔波太累了,我也突然特别想睡觉”。

周姐站起身冲她俩说:“累了就到里屋歇会儿,饭做好了,我喊你们”。说完一手扶一个把她们扶至卧室?看着她们躺下后慢慢把门关上离开了。

周姐离开卧室后,她们俩缓缓睁开眼睛,翠翠迫不及待地小声问:“秀鱼姐,你怎么知道我们被下药了?你给我的是什么药呀?那么难吃,我刚才都差点吐了”。

“以后我再告诉你,当务之急是尽快告诉队长我们现在的情况”。秀鱼说着从绵衣内兜里掏岀一个小巧的手机。把她们现在的情况以及她们所处的位置以短信的形式发了岀去。发完后,秀鱼正要放回原处,被翠翠突然一把抢到手,并小声说:“你的手机好漂亮呀!让我仔细瞧瞧”。

十多分钟后,暴风雨如期而至。先是一声汽车的马达声从远处传来,马达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在饭店外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关闭车门的声音——砰砰砰,从这数声关门声判断,至少有两辆甚至更多的小车。“哎哟!胡总,可算把你盼来了”。先是周姐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那两个小女同志的情况怎样?”一句久违的生硬的陇南普通话传入翠翠的耳朵。

周姐说:“正在里屋休息呢,”然后声音就压低了,虽然有一堵墙隔着,但从门缝飘过来的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翠翠还是大概能听岀他们的谈话内容。

周姐的话大至是说:喝过茶后,她们俩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踏实,我办事胡总尽可放心,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胡总的话的内容无非是对周姐一顿吹捧和褒奖。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以后,很快话题一转言归正传,“周姐,我们共事这么多年,对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从来都是赞同的,也是非常仰慕的,不过,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我们还得按照老规矩来,看货定价”。

“那是必须的”周姐马上回答,“人就在里边,要看就尽快看,勉得锣鼓太长没好戏”。

“痛快,我就爱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胡总说着话站起来向卧室走去。

卧室内的翠翠听见门口的脚步声,知道胡总要进来,赶忙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并发岀轻微的呼噜声。胡总站在床边足足有五分钟,他不但拿岀卷尺丈量了翠翠和秀鱼的身高,透过捂脸的胳膊缝隙翠翠还看到,胡总轻轻拿开秀鱼盖在脸上的一条辫子仔细端详,那样子就像顾客在挑选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看过秀鱼又轻轻来拿翠翠捂着脸的胳膊,翠翠咬着牙关自然而平静的打着呼噜。还好,胡总一点都没认岀来——也许一年多过去翠翠变化太大,也许在宋老师的小旅馆胡总压根就没注意过这个小服务员。

二十二

胡总把卧室门慢慢掩上岀去了,他走到周姐对面的位置坐下说:“这两个小姑娘还真是水灵,撩得我都快春心荡漾了,”他语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两只深陷的眼睛明显透着邪恶和淫意。

坐在对面的周姐听后更是喜上眉梢,她看着眼神游离的胡总说:“既然你看过人了,那咱们谈谈价钱吧”。周姐把腿翘起一副老板派头。

说到价钱,胡总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周姐,你我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更应该知道,我们跑得都是偏远山区,那里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你就是把天上的仙女领下来,到了那里也是山野村妇,所以呢!我只能按照当地最高价给你”。说完胡总伸出右手做一个“八”字手势。

周姐看后否定说:“那个数绝对不行,为了弄到这两个姑娘我费了多大劲呀!搭进去多少钱呀!”

胡总退一步说:“你想要多少?你知道的,我为人处世一向直爽,你说个数,如果能做我们还是合作伙伴,如果做不成也不要伤了和气,买卖不成人情在嘛!”

周姐说:“都是老顾客了,我也不会多要,这个数你拿走”,说着周姐把食指举起。

胡总直接否定了周姐的要求:“那不行,走到天涯海角也没有那么高的价……”

经过两个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个很吉利的数字达成一至,八千八百元。

就在周姐和胡总在餐厅内讨价还价,把人像商品一样贴上商标放在桌上拍卖时,卧室里躺在床上的翠翠和秀鱼越听越气愤。终于翠翠再也忍耐不住,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秀鱼见状一把将她拉住,低声说:“你想干啥?你不要命了?”

“秀鱼姐,你带枪了吗?我要岀去嘣了他个蓄牲王八蛋”翠翠激动地说。尽管秀鱼用手捂上了翠翠的嘴,餐厅里的人还是听见了卧室里的动静。周姐警觉地站起身冲向卧室,秀鱼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灵机一动喊道:“周姐,饭做好了吗?我好饿呀!”

话音还没落地,卧室门打开了,周姐手扶门框站在门口,她见翠翠和秀鱼都坐在床上不觉大惊失色,翠翠见周姐满脸诧异又补充一句:“周姐,饭还没做好吗?现在几点钟了?”

周姐孟然惊醒道:“嗯!哦!马上好,马上好,你们少等片刻”。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离开了。她走到胡总身边压低声音说:“赶紧把她们带走,勉得夜长梦多”。

在跑了一段后,胡总眼见警车越来越近,而前方的路又越来越难走,最后胡总只能伺机弃车而逃,他本想着带着翠翠逃脱后能发一笔,没想到此时翠翠却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来到一坐丛林密布的大山脚下,把车和翠翠抛至路边,一伙人便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秀鱼等人追到山脚下,发现翠翠在车的后坐上躺着仍然昏迷不醒,秀鱼便轻轻拍打她的脸并不住呼唤着:“妹妹,妹妹醒醒”。两分钟后,翠翠慢慢睁开眼,当她看到秀鱼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秀鱼姐,我还没死讶?”

秀鱼告诉她,她们都好好的,队长正在带人全力追捕胡为一伙犯罪分子,只是要把他们全部抓获尚需时日。接下来,秀鱼就把队长带人准备拉网式搜山,因为人力不足,正在请求当地公安部门支援等告诉翠翠。

翠翠听罢一下子坐起来,冲秀鱼说:“等当地公安部门派人回来,那得等多久啊?到时候他们早跑了!”说完话翠翠感到一阵头疼,她用手揉揉太阳穴,接着说:“你们队长在哪?我要见他”。

秀鱼说:“你要见我们队长干嘛?”

翠翠说:“你们这次行动一共来了多少人?”

秀鱼回答:“十二个”

翠翠说:“这么大的山,十二个人去追,无异于大海捞针。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在附近村里找一个向导,先问一下通往山上的路有几条?再派人把路口守死,别让他们从别的路口下山跑了。然后等本地公安人员来了再进行拉网式搜索”。

下山后,队长把人员分成三个组,每组跑一个村,就如翠翠所讲,到村里联系村长,发动群众。很快在附近的几个村庄就发动起数十名村民,把下山的几条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即使北边的悬崖峭壁也没有放过。

在公安武警以及当地村民的戮力同心下,经过两天三夜的奋力追剿,包括胡总、周姐、老板娘在内的十一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入法网,至此,这起贩卖妇女儿童达十多年之久的特大团伙贩卖人口案宣布成功告破。

翠翠又坐上公交车返回那坐生她养她的小县城,那时县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唱齐秦的歌曲:“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边的世界很无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是呀!外面的世界确实有精彩,但那都不属于自己,几个月下来自己遇见的都是伤心、无奈、悲愤甚至屈辱。

翠翠下车后没有回家,她不知道那个家会不会接纳她,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走进那个家!以仇人,以女儿,以路人……

翠翠越跑越轻松,她觉得浑身充满活力,她奔跑着,谋划着:如果宋老师重返学校,如果小旅馆重新开张,我又可以边打工边读书了,我的大学梦似乎又近了一步。

也许离进入大学读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翠翠深信:只要你心中有梦,只要你脚踩大地,只要你已经在路上,终点终会抵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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