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0后上海人潘宁购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房车：一辆国产拖挂式房车，由一辆日产途乐全尺寸SUV牵引。
原本以为告别了风餐露宿的“床车”、“摩旅”生涯，终于迎来旅行体验质的飞跃时，没想到头一个要面临的问题竟是：房车进不了小区。
在小区门口，他与保安对峙了10分钟。保安认定，房车带着黄牌“挂”字，意味着就是拖挂车，收费按照大客车车型收。潘宁一边拿出行驶证指着房车的性质，一边强调交通法规的明确规定，不超过6米车身的都是小型专用客车，怎么能乱收？这场争执一直等到2018年《机动车运行安全技术条件》明确对房车的正式定义，才有了标准答案。保安最终让房车进了小区，但类似的“麻烦”持续出现……
驾着房车旅行令人遐想向往，但在驾驶、停车、休息的过程中，实际有着各式各样的尴尬。2016年这一年，也是中国房车年产销量突破7000辆大关的标志时刻。房车已经走进了更大众的视野，但大众却对它还未足够了解。梦幻般的销售宣传语破灭后，真实的房车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房车已经走进了更大众的视野。
停车——房车的头等难题
1998年，冯小刚导演的电影《不见不散》上映。一出场，葛优饰演的男主人公驾驶着一辆蓝色福特C型房车在美国拍戏。潘宁印象很深，影片中，美国本土遍地各式的房车扎堆营地，男女主人公停好车，拉开遮阳棚，支起桌椅做烧烤，晾洗衣服。
△电影《不见不散》剧照。
“千禧年后，房车的概念就是由一帮海外归国、喜爱露营自驾的人士引入。”但彼时，哪怕是入门B型国产房车最便宜的也在五六十万元以上，上牌手续极其复杂。房车仍与货车类型混杂在一起，能不能上路、挂什么牌照、需要什么驾照都没有规范。
与此同时，小型车改装房车风靡全国。“最经典的就是改装依维柯，空间大，能安装上小家电，但若遇到路况较差的地段，车内设备容易东倒西歪，安全性无法得到保障。”十几年间，潘宁接触过不下30辆。
直至2016年，房车产销量出现突破，价格也步入四十万元区间，走进了更大众的视野。开了十多年改装房车的潘宁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原厂房车。2018年，房车迎来了“正名”。国家质检总局和国家标准化委会共同发布《机动车运行安全技术条件》的新标准，增加了旅居车和旅居挂车的定义，与货车、货运挂车作出了区分。如对于6米以内的自行式房车，乘坐人数等于或少于6人，叫做旅居车，需C1/C2（自动挡车型）驾照，挂蓝牌；房车长度大于6米，即被定义为大型旅居车，需要挂黄牌，需A1驾照准驾。
潘宁早年就拿到了A2驾照，大部分房车类型均能驾驭。但是房车的庞大身形也令这名老司机为难。C型房车普遍高度都在2.5米到3.5米之间，所以上海中心的商圈地库基本都不能进入。国内拖挂式房车长度约在5到8米之间，倒车入库难度不说，每次停车还要拆挂费时费力。这也是为何房车少见于城市繁华街头的原因。
停车是车友之间最易共鸣的吐槽点。潘宁曾听闻宝山一位朋友的遭遇，当时物业认为房车的流动性不高，以小区停车位紧张为由，要求车主自行解决。车友不得不顶着被贴罚单的风险，寻找路边空地停车。一面又时常接到周边居民投诉，反映发电机噪声、维修声过大。
潘宁感叹：“房车注定属于远方。”
△停车是车友之间最易共鸣的吐槽点。
设施——“安全感”始终不够
根据房车信息网站路程网的初步统计，美国每年生产的原厂房车数量达到了50万辆。在中国，自2016年突破7000辆以来，每年以40-50%的速度递增，达到历史峰值。这个数据之外，睡在路上的还有一个庞大的群体：“床车”一族——房车的初级形态。
潘宁回忆起自己大学毕业不久，改装了一辆SUV现代特拉卡，一路睡在后车厢开到西宁。褪去了浪漫的滤镜——车内过夜，夏日闷热无比，冬天冷似冰窖；车身有倾斜度，毫无舒适可言。换成帐篷也没有改善太多，过夜时返潮厉害，睡不踏实。
即便购入条件更好的房车，没有“安全感”依旧是中国房车车主的惯性思维。潘宁说，取水取电是许多刚开房车的车主最担心的问题，一辆房车的储水空间约在100升到200升之间，只能应付两三天的日常起居。
在偏远地区，专业的房车营地不多，高速服务区的补给提供的多是中水，无法作为日常用水。虽然可以使用服务区卫生间的自来水，但位置靠近小型车停放区，周边带有阶梯，并不方便房车停靠、接管。“一接水就是几个钟头，怪不好意思的。”潘宁通常还选择在路边小店、饭馆消费后，再讨要自来水更符合自己的方式。
用电足够吗？潘宁的房车自带空调、冰箱、洗衣机、微波炉、电磁炉，整车蓄电量7度。拖挂车车顶上还覆盖了1000瓦太阳能光伏板，才能保证这些电器即便24小时运转也能维持三到四天。以防万一，他还自带了一台便携式汽油发电机。潘宁的妻子秦君负责早餐，担心长期在外吃饭不健康，她又带上电蒸锅、多功能电火锅。她看到不少车主会租用当地的小型液化气罐，高压锅、炖煮都不在话下，可担心携带上房车存在安全问题。
△嘉定某营地配备的水电桩。
有点洁癖的秦君最难适应的，是房车里不超过1平方米的洗漱间。由于储水有限，洗澡洗头必须速战速决。如厕也在狭窄的空间内进行，粪便要通过进口盒式马桶干燥处理，两人又重新拾起了“拎马桶”的习惯。
房车生活的B面就是这些琐碎的小事。没有“安全感”令一部分房车又走向极端。“太阳能板、储水箱都越做越大。”在潘宁看来，这不是成熟的房车形态，但也是房车发展中必经的阵痛期。
△取水取电是许多刚开房车的车主最担心的问题。
营地——房车的终极之痛
“表面风光无限房车车主，竟然也会有过街老鼠之感。”潘宁在海南遇到一次被保安敲窗户驱赶的经历，当时已凌晨3点，保安驱赶的理由是商业停车场禁止过夜。最后在车友的帮助下，他找到一处废弃的营地熬过一晚。海南环岛旅游公路本重视招徕房车车主，但当地人发现，不少房车车主吃住全在车上，拉不动消费不说，日常废水倾倒、占用车位做菜、晾晒衣物、偷水偷电，与公路旅游的设想相去甚远。
在房车文化浓郁的美国，商业停车场也禁止房车过夜，但营地市场的充分足以支持大多车主不需要改装扩大房车自带的水电容量，沿路依靠营地提供物资补给、休憩洗漱、废水污水消纳设施，价格也相当实惠。
那么中国的营地条件如何？潘宁走完全国大部分的地级市，他的答案是，参差不齐，价格区间在50至200元/天。
车友在寻找营地时多依靠一款窝友自驾App，但软件提供的营地多是一种带有“水电桩”的停车场，处于“隐匿”着随时可能被“查封”的状态，车友更愿意归类为“露营地”。这些露营地往往在停车场的基础上，自行拉出充电桩，接好水管，配套建有公共厕所，但卫生没有保证。一次途经甘肃酒泉，潘宁在平台上找到一处营地后惊呆了：石子路面上拉了一根充电桩，周边杂草丛生、蚊蝇飞舞，无人看管，整个“营地”毫无安全可言。至今，房车车友仍然没有一个靠谱的提供准确的营地讯息的平台。时不时能遇到前一天营地信息显示开放，第二天已经关门的局面。车主还得依靠着口口相传、圈内熟人推荐共享信息。
潘宁更愿意花钱停在专业的营地。以上海为例，位于浦东迪士尼乐园附近的大通音乐谷、位于奉贤的小木屋会务中心等营地设施齐全，配套活动丰富，收费在200元/天。在江苏常州的太湖湾房车营地，150元每天的车位费，50元/人的门票费，每辆房车独门独院，花草丰美，设施齐全。嘉定某营地的环境犹如大型公园绿地，提供正规的水电装设施，且因与房车经销商合作，房车车主能以优惠价甚至免费停靠过夜。但潘宁知道，这些专业营地，受严格的消防、环评、容积率等证照和规范要求，至今都没能探索出有效的盈利模式。
△海南大茅远洋生态村房车营地。
记者手记：
为了诗与远方的梦想，值得去忍受旅途中的一系列麻烦吗？
秦君说，前些年，他们开着拖挂式房车环海南岛游，房车穿过一处村庄，蹭着两边高大的密林来到一处海滩营地，打开车门就是四下无人的海岸线，如入秘境。今年10月，在新开通德令哈至马尔康的高速公路上，他们在一处尚未配备加油站的服务区里过夜，巧遇了一次永生难忘的银河光带，“一辆房车的最大空间不过10平方米，但它的客厅却是整个自然。”
△房车旅行能无限接近自然。
2020年年末，潘宁购买了一辆上海大通的C型房车（最常见的特征是车头上方有一个额头床）。两台“大家伙”带着他们安然度过了大兴安岭的林海雪原、内蒙古的沙漠草原、敦煌月牙泉鸣沙山，也闯入过成都的小吃街巷、三亚的无人海滩、湛江的海鲜档口。今年10月刚刚经受住了一趟川藏线和青藏线的考验。他们的行驶里程已达百万公里，明年打算把房车拖运往新疆，拼上最后一块4000公里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