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英,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却完成了中国最不可思议的追凶奇迹。
村中五人将她丈夫乱刀砍死,逃匿各地,她自学刑法民法,学习缉凶、侦查手段,自制情报网。
17年,走遍新疆、云南、山东、广西、北京等十个省份,乔装打扮,蹲点考察。
李桂英一个人,完成了一整个公检法系统的工作,亲手将5个犯人绳之以法。
幸福美满的生活
李桂英的丈夫,叫齐元德,家里三代单传。两人的结合,在当年的农村里还是相对少见的自由恋爱。
李桂英、齐元德
齐元德是民办教师,为人忠厚本分,当年认准了李桂英,就跑前跑后献殷勤。李桂英家人生病,齐元德上门去照顾,几个月毫无怨言。
李桂英最终被打动了,1986年,李桂英和齐德元喜结连理。
两人结婚后,李桂英“很争气”,为一根独苗的丈夫连生了三儿两女。
但家庭兴旺带来的,还有巨大的压力,为了更好地生活和养育五个孩子,齐元德买了村里的第一辆拖拉机,为村民拉土挣钱,每天回家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深更半夜。
李桂英一家
慢慢的,家里有了积蓄,李桂英两人商议后,又购买了机床在家里加工铆钉。
就这样,两个人的日子日渐红火了起来,很快成了村里人丁兴旺、财源广进的大户。
1997年,齐元德为了扩大规模,盖了村里的第一栋楼房。并且计划再进机床,扩大规模,开一家铆钉厂。
突如其来的噩耗,与丈夫天人两隔
1998年正月初三,河南省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黄昏时分。
李桂英在家门口与人闲聊,齐学山刚好路过,以为李桂英在说他的坏话,于是开始对李桂英进行辱骂。
性格刚强的李桂英当然气不过,与齐学山对骂起来。
气不过的齐学山,回家喊来了亲兄弟齐金山、齐保山,以及同村的朋友齐海营、齐扩军,对李桂英进行殴打。
还没等李桂英回过神来,齐金山掏出杀猪刀,对着她的肚子和大腿就是三刀。
这时,李桂英的丈夫齐元德,抓着一把镰刀赶过来保护妻子。
双方打斗过程中,齐元德被齐金山往胸口扎了一刀,接着被其余几人用木棍、铁锨打倒在地,倒在了血泊中…
在送往医院的途中,齐元德由于失血过多当场去世,而李桂英陷入了昏迷。
在阖家欢庆的日子里,李桂英一家却遭遇了如此打击,甚至家里的孩子还在等爸爸妈妈回家,而昏迷不醒的李桂英也不知道自己与丈夫已经天人两隔。
1998年正月十五,昏迷了十三天的李桂英醒了过来,但她并不知道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亲戚朋友也一直瞒着她。
直到快出院的时候,谎言破碎,天塌了的李桂英嚎啕大哭。
康复的李桂英回家后,家人们考虑她还年轻,张罗着把五个孩子分家认养,让李桂英改嫁他人。
但李桂英说:“好好一个人,像被老鹰叼走了一样,这五个孩子,不能再到别人家里,我要为他报仇,抓到五个仇人;还要为他报恩,把五个孩子养大。”
这番话,是说给亲戚们听的,或许也是说给丈夫齐元德的在天之灵。
行凶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疑惑齐学山等人究竟与李桂英夫妻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真相很简单。
当时二胎政策管得严,超生了就得交罚款,但是村里没几家孩子是独生子女,所以大家都很担心有关部门会找上门来。
但偏偏齐保山、齐学山、齐金山、齐海营、齐扩军等五人因为超生,被计生部门罚了款,五人谁也不服,但不敢说什么。
而李桂英正好是妇女主任,他们就认定自己是被李桂英举报了,把气都撒到了李桂英头上。
这事儿李桂英可真是被冤枉了,她自己家里都有五个孩子呢,又怎么会去举报别人?并且村里也出具了证明,作证李桂英确实从来没有举报过任何人。
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可怜的李桂英被迫承受了丧夫之痛。
只能说齐学山等人,心胸过于狭隘,仅凭自己的猜测,害了自己更害了别人。
来自警局的当头一棒
李桂英认为,警察抓逃犯,就跟电影里演得那样,开着警车呜呜就把人抓了,但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当李桂英跑到公安局,苦巴巴向民警了解办案进展时。民警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我们很重视,已经对这5人立案追逃。但人跑了,如大海捞针,你有线索吗?你有线索我们就去抓。”
李桂英很迷茫,她第一次听说,杀人犯跑了,还要家属提供线索?难道“不是警察开着警车呜呜去抓人”吗?
但她没有争辩顶撞,她只想把凶手绳之以法。你们要线索,我就去找线索!
独自调查,建立情报网
天大地大,茫茫人海里,找到五个躲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李桂英只好带着5个孩子,挨家挨户上门求情。
希望村子里在外打工的同乡如果看到逃犯的踪迹,能行行好通知她一声。
“我家男人死了,但我还在,我的几个孩子还在,你们帮我找线索,抓到那五个人,以后我五个孩子有出息了,挨个回来给你们谢恩。”
这个办法现在听起来,的确有点笨。可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了。
原本李桂英对这个办法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没成想不到一个月,就有村民捎来话,在北京房山的一个工地上看到了齐学山。
她立刻去了项城的公安局,对警方说:“齐学山在北京房山的某工地出现。”
警方则说:“地址太模糊不准确,如果一次都抓不到,让他察觉到再逃跑,以后就更难抓捕了。”
无奈之下,李桂英决定亲自去北京房山追查齐学山。
回到家的李桂英,扯出一床旧被单,随便打包了几件衣服,把几个孩子托付给亲戚,便踏上了去北京的绿皮火车。
但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其中的困难超过了李桂英的想象。
下车后的李桂英,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陷入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她压根不知道北京有多大,房山在哪。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十几块钱,她先是找铁路旁的小贩,买了一张北京市地图。
然后按照地图,靠着沿路打听,在地图上标出了房山所有的工地。
工地很多,李桂英决定一个一个的蹲守,每个工地蹲守一周,她就这样笨拙地开始了自己的追凶之路。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桂英故意把头发弄乱,脸上抹满灰土,装成工地上的普通民工,在工人们住的板房附近游荡。
她把手里仅剩的钱,基本都用来买馒头。饿了,就啃一口馒头;渴了,就去工地旁的水管灌两口免费的自来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几天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李桂英一个激灵,齐学山,就是他!烧成灰她也认得!
李桂英虽然欣喜若狂,但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她不能打草惊蛇。她悄悄记下位置,然后把一切都上报给了北京的警察。
好在,首都的警察很给力,接到报案后,立马出警逮捕了齐学山。
1998年3月,丈夫死后两个月,齐学山落网。
这对李桂英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她忽然有了信心,没准自己真能靠这个方法,替丈夫把凶手绳之以法。
让她欣喜的是,同年8月,李桂英再次收到外出务工的同乡传来的消息,在山西古交市的一个镇子上看到了齐保山!
李桂英二话没说,又背起行囊出发去了山西。用同样的方法蹲点,历时十几天后,终于发现了齐保山的踪迹。
在山西警方的帮助下,很快齐保山也被捉拿归案。
最终,齐学山、齐保山两人,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
漫漫追凶路
半年内,接连两个人落网,给了李桂英很大的信心。
就在她都有点麻木的时候,2000年,在新疆打工的同乡捎来消息,在新疆见到齐金山、齐海营、齐扩军在开货车帮人拉货。
可是传来的消息只说是在新疆的大城市,并不清楚确切位置。
李桂英只好把目标先锁定在乌鲁木齐和伊犁。她委托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去伊犁打工寻找线索。
而她自己则只身前往乌鲁木齐,但这一次的寻凶之路,却让李桂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到了乌鲁木齐,李桂英根据情报,好不容易找到了嫌犯所的工地,可是一打听,却得知嫌犯在半个小时前跑掉了。
而此时,李桂英又发现自己的钱包被偷了。
身无分文,又听不懂当地方言,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李桂英略做悲伤后,又继续上路了,因为她认为,追凶的脚步不能停。
她一路走,一路给人打零工,再捡些矿泉水瓶卖,攒够了路费,再继续追凶。最落魄的时候,她睡桥洞,住操场,甚至沿街乞讨。
数月的徒步行走,把她的鞋子都磨坏了,多亏遇到好心人送她一双,但是鞋子又太小,她只能把鞋套在脚上拖着走,为此双脚都磨出了血泡。
然而,李桂英在新疆追踪的2个多月里,齐金山却音讯全无。而她的姐姐和姐夫在伊犁同样一无所获。
想到这次只能无功而返,衣衫褴褛的李桂英嚎啕大哭。对于这段经历,李桂英曾说:“十匹马车也拉不完我遭受的辛酸和委屈。”
在这期间,公安机关创建了网上追逃系统,但项城警方却告诉李桂英,因为没有齐金山三人的照片,他们三人并没有被列入网上追逃的名单。
因为迟迟没有线索,于是李桂英购买了大量“侦查”“刑侦”方面的书籍,拿回家仔细研究。
学完刑侦之后远远不够,李桂英又专门学习了伪装,学习了表情管理。
根据常年摸索出的经验,李桂英有了情报之后,到了外地先去找河南老乡,相互之间闲谈聊天。
10多年来,李桂英北上北京,南到海南,东至山东青岛,西至新疆伊犁,足迹遍布中国十几个省份。
重要线索,通话记录
2011年,至关重要的线索出现了,齐学山和齐保山刑满释放,才刚刚离开监狱,回家就盖新房子。
李桂英心里怀疑,这俩人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获得了齐金山的暗中帮助?
根据区号,分析齐学山和齐保山,最近都是跟谁有过联系。
李桂英提取号码,去公安局报案。
新疆警方展开调查,很快就抓住了齐金山,而这个人已经改名叫韩保成,拥有正规的身份证。
齐金山
新疆那边,当即就把视频发给了李桂英,得到李桂英的确认后,当即将他逮捕。
2015年,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齐金山死刑。后经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2015年7月,判处齐金山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限制减刑。
而此时的齐海营,已改名叫齐好记,户口本上有齐好记的照片,齐好记身穿灰色的西服,打着蓝色领带,头发梳得像个知识分子。
17年,5个嫌疑人抓回了4个。但李桂英认为还是太慢了,对不起丈夫齐元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现在已经是十七年,还有最后一个没抓到。”
事情很快出人意料的迎来了转机,2015年12月7日,河南电台的记者听说了李桂英为遇害的丈夫千里缉凶的故事后,很是感人。就决定采访她做了个专题片,对她的事情进行报道。
报道出来后,当地警方便联系上了李桂英,成立了案件专案组后,只用了17天就将剩下的最后的齐扩军抓获归案了。
而面对舆论质疑,河南项城公安局一位领导说:
“我们承认,工作中存在一些问题,原因是那么多年的案子,一些负责办案的老警察不在了,加上以前办案技术不行,才拖这么久。”
“警局”的不作为
5人中,最后被抓捕的齐海营、齐扩军的经历,堪称是玄奇又讽刺。
齐海营,其实在2009年,也就是事发后的第10年就回过一次项城农村办理第二代的身份证。
他不仅办理了二代身份证还改了姓名,还改了名字叫齐好记。
可是当时给其办理身份证的派出所却没有将其抓获归案。
而齐扩军,他的经历更让人匪夷所思。
他在1998年年底,也回到项城农村的家里住了几天,之后又离开了。
其妻子在1999年9月份生了一个儿子后,竟然还上了户口,期间没有一点阻碍。
两个犯了命案的逃犯竟然能大摇大摆地回家办理身份证而不被抓获,还明目张胆地生孩子。这算什么?!
按理说,身负命案的犯人是被通缉追逃的犯人,而被通缉的犯人是办理不了身份证的。那他们又是怎么办理的身份证?
至于警局所谓的没有照片,才没有将三人列为网上逃犯的说法,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事后赔偿和问责
李桂英之子周周(化名)反应,除五名嫌疑人外,其实还有一人曾涉嫌包庇。“批捕书里曾提到过这个人,说他开车把几个嫌疑人送出村子,但后来并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由于办案机关的渎职行为,致使李桂英奔波17年寻凶,他们还考虑申请国家赔偿。
而当时项城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张亚飞,接受采访时表示,此案暴露出侦办民警工作责任心不强、对剩余逃犯追不懈怠等问题,“我们也在进行反思”。
张亚飞还称,他们已成立由纪委书记牵头的倒查组,严查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办案人员的责任,一经发现违法违纪问题,将依法依纪严肃处理。
17年追凶对李桂英和家庭的影响
在这17年里,不出门追凶的时候,李桂英在家教育孩子,而她的五个孩子也争气,四个考上了大学,其中三个学法律。
大儿子周周说,母亲嘱咐过,“我为了给你爸爸报仇,踏破了公检法的门槛,多么不容易,你们要学法律,以后要替像我一样的人办点事儿。”
齐坡村村民齐学武(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李桂英不容易,一个女人孤苦伶仃,替丈夫抓凶手,还要带五个孩子,替死去的丈夫照料父母,在十里八村找不到这样的能人。现在日子过好了,牛了!”
李桂英的公公齐心堂80多岁了,他提起儿媳李桂英说,“没有她,我们这一家就完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李桂英。
齐坡村有不少村民,提起李桂英,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一个六十多岁的妇女说,“十几年过去了,齐保山、齐学山、齐金山也抓了,人家一家也挺惨的,还告个啥,搞的鸡犬不宁的。”
李桂英说,她也知道自己在村里的情况,“肯定是赞我的恨我的都有。村里有五个嫌疑人的亲戚朋友,加上那些包庇嫌疑人的人,太多了。”
甚至,项城司法部门的一位官员,在提到李桂英时,竟然说说,“你没发现吗?她都有点不正常了。”
而李桂英的孩子也受到压力。有一次,在机关工作的女儿回家告诉李桂英,“领导找我谈话了,说不要让你到处跑了,注意影响。”
李桂英生气的对女儿说:“告诉你们领导,他们管不了我。”
17年追凶,李桂英自己经历的苦难,只有自己知道。
后续
欣慰的是,结束追凶后的李桂英,慢慢地走出了阴影。
不仅如此,她还利用自己多年来所学的法律知识,在家里办了一个法律服务公益网站,为很多像她一样迷茫的人们,免费提供帮助。
李桂英徒手追凶的故事,虽以悲剧开头,却终以温暖结尾。但是,能像李桂英那样,抛开一切追凶的人,是少之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