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作为一个演艺偶像,不仅是美丽、元气、自信的代表,也符合大家对新时代女性形象的期待:强大、独立、自信。她不仅以外国人身份在竞争激烈的韩国娱乐圈站稳脚跟,而且在国际上更是势不可挡,这完全是一个“大女主”故事。
Lisa的疯马秀:危险还是快乐?
图片音乐纪录片《#OUTNOWUnlimited:LISA》剧照。
矛盾的双方陷入日益激烈的交锋,她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指责对方“不够女权”,这么一来,理解成为一种奢望,大家甚至失去了对话的前提。
2019年的疯马秀演出,图源:icphoto
PleasureandDanger,作者:CaroleS.Vance,版本:PandoraPress,1993年1月。
巴纳德会议的文集《危险与快乐:迈向性政治》奠定了女权问题内“性激进派”和“反色情派”的争论框架,这些争论在我们当下的网络语境中反复呈现,却未得到整体的认知和反思。比如,在#MeToo运动中,“谈性色变”的文化环境,使女权主义对“性骚扰”问题的分析与界定的默认前提是“反色情派”立场。这造成了一种不允许对性骚扰的判定进行质疑和反思的环境。[1]还有在关于鉴定“擦边”、“媚男”、“正统女权”等造成割席的争论中,“反色情派”已然成为某种“监禁女权主义”(Carceralfeminism),不由分说对展现性感的女性进行扑杀。
然而,与其纠结谁更女权,不如将注意力放在虽被双方忽视却可能实现的合作之上:女性能否通过参与某一传统上压迫女性(性剥削)的行当,从而颠覆这一行当,实现女性空间的扩大?这个问题无法简单作答。不过在面对Lisa疯马秀表演时,我们至少需要思考两个问题:一是脱衣舞表演是否使Lisa或女性整体处于屈从于男性的地位?二是脱衣舞表演是否会对“女性是什么”予以不良的影响?
厌女表演的意义能否改变?
现代意义上的脱衣舞表演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按照维基百科的定义:它“是一种通常带有性暗示、勾引与性刺激的舞蹈,舞者会在演出中逐渐褪下衣物”。大多数人会承认,“脱衣舞”引发的是肉欲横陈的想象:性感尤物与炽热的欲望。它和AV一样,虽然也存在服务于女性的AV,但两性受众不成比例的市场,使其很难不被看作是针对女性身体的剥削和物化。然而,在我们对脱衣舞进行一种本质主义式的定义之前,不如以开放的视角考察脱衣舞等色情产业的含义,它们注定厌女吗?其文化意义可能改变吗?若可能,需要什么条件?
《迈向女性主义的国家理论》,[美]凯瑟琳·麦金农著,曲广娣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
按照麦金农的说法,在色情制品对屈辱女性形象的生产、流通和再生产过程中,女性的自我表达失去了意义:她的“痛苦”被解读为“享受”,“不要”被解释为“要”。甚至有女性接受了这种自我物化,以满足男性的欲望为自己的欲望。结果就是女性失去了表达自我真实感受的可能性。但这一切都必然如此吗?
《日本AV影像史》,[日]藤木TDC著,陈涤/阮航译,新星出版社,2013年8月。
在《日本AV影像史》中记录了试图改革男性欲望结构的AV女优黑木香的事迹。黑木香在面对男优具有暴力虐待倾向的前戏时,呈现出一种疯狂的欲求方式,在她激烈和粗暴回应中,营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滑稽与疯狂混杂的气氛。书中写道:“对当时的男性而言,黑木香的反应是冲击性的,甚至令人恐惧。黑木香的口头表达能力也很了得,能坦然地用语言重现自己当时的反应。通过她的语言描述,大众理解到,她的这种性能力并非源自特殊的体质或野性的神秘,而是一个理性的人的谋生手段。”由此能看出,黑木香在AV表演中,不仅开创了一种源于女性的“令男人恐惧”且“去神秘化”的欲望表达方式,而且她对自己的表现具有充分的把握,能面对公众进行清晰生动的描述,并借此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么看来,即便不能说黑木香具有女性主义意识,她作为女性也展现了充分的自主意识。
《上海,爱》,[美]叶凯蒂著,杨可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11月。
然而这些“进步”雾霭沉沉。名妓的风光以其低微鄙夷的地位为前提,她们本人的行事作风也一定尾随着民众的期待,迎合着恩客的欲望。也就是说,名妓即便拥有部分的自主意识,也不太可能是内心自由行动无阻的新女性,这一局限阻碍了她们对社会中女性意识觉醒的推进。黑木香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她虽然清醒地开创了一种风格,但既然AV是她的“谋生手段”,那么她也无法单枪匹马地逃脱该产业的限制——她被类型化为“本番淫乱”,并被再次整合进入男性凝视的结构之中,作为宣泄欲望的商品。
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中对“情色资本”的质问同样适用于此:拥有情色资本的女性,真的能自由地使用自己的身体吗?黑木香在AV中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欲望吗?上海名妓真的在公共空间中“自由”穿梭吗?女脱衣舞者真的能不受干扰地决定自己如何裸露,展现性感吗?
脱衣舞之变:女性自我表达之力
虽然像黑木香一样单纯依靠个体影响力,或像上海名妓一样依靠某个历史阶段所赋予的机遇,或像Lisa未经反思地选择脱衣舞表演进行自我取悦的表达,都无法对传统上的厌女的行当进行根本的解放和改革,但不能忽视她们带来的积极影响:扩张了女性的象征空间或者物理空间。进一步的反思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表达以打破刻板印象,强化女性的自主思想?
Lisa或许能够通过脱衣舞展现她的自由和热爱,但仅凭舞蹈本身,无法颠覆脱衣舞对女性屈从形象的刻板印象。或许当Lisa在有厌女争议的领域内展现“女性力量”时,需要通过更多更深的表达来强化自己的表达。比如借助MV、影视作品等,甚至是公共媒体上的自我剖白,补充更多语境,来为女性表达生产新的诠释资源,也在公共语料库中扩充有关女性经验的丰富、精确的话语,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女性视角。
Neo-Burlesque,LynnSally著,RutgersUniversityPress,2021年1月。
最后,希望“不要打着女权的旗号压迫女性”成为一种常识。Lisa疯马秀的争论至少能够提醒我们,女权主义内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不同的立场、判断、争论正是其批判的活力所在,争论虽可能造成女性主义内部的分化,但也可能带来新的启发。
本文注释:
[2]Sally,Lynn.Neo-Burlesque:StripteaseasTransformation,Ithaca,NY:RutgersUniversityPress,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