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是张玉环案的代理律师王飞。
从1993年到2020年，
这一刻，张玉环和他的家人等了26年。
张玉环和家人
大哥的守望相助，前妻的有情有义，
张玉环的家人一直在坚守他的清白。
牵手、拥抱、团圆，
在感动的泪水中，
没有多少人留意到，
这位为张玉环无偿奔走3年多的律师。
张玉环的家属多年来由于家庭贫困，文化受限，伸冤历程一直在走弯路。
直到2017年，
王飞律师决定接手该案才出现了转机。
这是时隔二十多年之久，
一直处于停滞期，没有进展的案子，
这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又或许，我们根本不得而知。
01
他说，与蒙冤者的初次见面就像一次炼狱。
第一次见到张玉环时，
张玉环非常激动，全身颤抖，
他问为什么这么激动，
张玉环用含糊不清的南昌话告诉他，
“二十几年了，一直未有人问过，现在终于有人来帮我洗清冤屈了。”
生命的需求，在于被看见。
当初张玉环被严刑逼供，
吊打，蹲桩，电击，放狼狗撕咬。
蒙冤在狱二十多年，
却依然坚守着，没有妥协，没有麻木。
王飞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抗的，对清白、对自由的极度渴望。
那一刻，他决定帮助他伸冤。
王飞律师接受采访
在随后三年多的日子里，
他不停地奔波在监狱、当事人所在村、检察院、法院之间，
家属们连最基本的差旅费都无力支付，
费用都是他自己补贴。
平反之路道阻且长，
真的很累，很累。
但他仍然用最大努力，
想要去帮助一个无辜的人重获自由。
不仅是自己的奋力一搏，
他还不时地对张玉环家属进行“恨铁不成钢”的数落，
在他们懈怠的时候，
在他们撑不住的时候，
告诉他们，
一定，不要放弃。
他说你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你相信你能成功。
张玉环案宣布无罪的那一刻，
他如释重负，
他说自己没有激动、没有喜悦，
只觉得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张玉环终于可以走出牢笼，
过回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
王飞律师（右）看望张玉环母亲（中）
这是他成功参与平反的第三个案件，
在此之前还有两个：
第一个是江西乐平奸杀案，四人蒙冤14年。
第二个是河北廖海军案，一家三口蒙冤19年。
此外还有不计其数还未成功尚在征途的。
为这些弱势群体奔走，
王飞总是充满激情。
有记者忍不住问王飞，
为什么总选这类报酬低，耗时长的案子？
王飞想了一下，
似乎“伸张正义”这种话在面对面访谈时，
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他仍然坚定地答道：
“这样的案子总要有人去做的。”
谁的人生都经不起折腾，谁的清白都值得尊重。
张玉环要开始新的人生，
来不及在平反的光环里多停留，
王飞也要奔赴下一个战场。
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又何止一个王飞。
02
几个月前，一名叫张志超的男孩谈着吉他唱《往后余生》上了热搜。
可他的故事却全然不似我们眼前看到的平静温情。
张志超弹唱《往后余生》
2005年1月10日，
山东省临沭县第二中学一名高中女生失踪，
一个月后，
学校男厕所里发现了她的遗体，
下半身赤裸，
被人奸杀，藏尸，甚至奸尸。
紧接着这个学校一名不满16岁的男孩被认定为凶手。
没有任何物证，仅凭一份虚无缥缈的口供，
就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这个男孩就是张志超，
那个时候他还是高一年级的一个班长。
15年前的张志超
入狱以后，时隔六年，张志超在与母亲马玉萍的一次会见中突然开口喊冤。
称自己遭到刑讯逼供，
请母亲为他找律师申诉。
九年漫长的申诉，这期间，张志超的爷爷、父亲、外婆都因为不堪打击相继去世。
妈妈的头发全白了，
可是为了怕张志超失望，
妈妈去看他的时候会把头发染黑，
直到染发也盖不住白发。
张志超和母亲相拥而泣
在碰壁无数次后，
2014年张志超妈妈在北京找到了李逊律师，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李逊不接这个案子，
就找一栋最高的楼跳下去。
作为一个母亲，
她能做的似乎都做完了，
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大概是这些年的苦积攒了些好运气，
当李逊律师看完卷宗的时候，
直接推掉了同时找他的高额代理费的离婚案件，
当即决定免费为她打这个官司。
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李律师要花多少钱，
李律师说我不要你的钱，
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塞给这个奔波辛苦的母亲，
他对张志超的妈妈说：
“别委屈了自己。”
李逊律师（右）和张志超母亲（左）
李逊律师个人出资帮张志超打这个官司，
王殿学、李蒙等多为律师和媒体人也加入其中，
这场官司打的漫长、艰苦、曲折，
可最终正义还是来了。
2020年1月13号宣判日，
张志超本来决定不哭，
可当他听到无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掩面抽泣。
妈妈让儿子给李逊律师跪下，
撕扯中，张志超还把李逊生日时咬牙买给自己的最贵的一套西装拽破了。
张志超看着外面说：“天太大了。”
李逊律师在他耳边轻声祝福：“你自由了。”
张志超抬头看着久违的天空
对于张志超而言，
他丢失的不仅仅是狱中亲人的去世，
更是自己15年永不再回头的青春。
不过好在，今年他也只有30岁，
一切，都来得及。
15年前，一场人祸将他的人生摁下了暂停，
15年后，李逊律师给予他重生。
这世间本就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
不过是挺身而出的凡人。
03
2016年，由诸多老戏骨主演的电影《无罪》上映，
该片在豆瓣评分高达8.2分。
然而电影背后的原型故事更加令人动容。
电影《无罪》宣传图
2003年5月18号晚上9点左右，
张氏叔侄驾驶货车去上海，
经人介绍就好心顺路搭载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中途下车，他们继续上路。
几天后，二人突然被警方抓捕。
原来是5月19日有人在杭州市西湖区一水沟里发现一具女尸，而这名女尸正是5月18号搭乘他们便车的女子王某。
公安机关初步认定是当晚开车搭载被害人的张氏叔侄所为。
后在公安“侦查审讯”中，张高平与张辉交代，当晚在货车驾驶座上对王某实施强奸致其死亡，并在路边抛尸。
2004年4月21日，
法院以强奸罪判处侄子张辉死刑，
叔叔张高平无期徒刑。
半年后，改判张辉死缓、张高平有期徒刑15年。
张高平（左）被判死刑，张辉（右）无期徒刑
后来张高平所在监狱的检察官张飚，
发现了疑似“真凶再现”的关键证据，
随即向浙江方面寄出了申诉材料。
然而直到2011年退休，
张飚转寄的多次申诉却都如同石沉大海。
情急之下，几近绝望的张飚给律师朱明勇发了短信：
“我马上就退休了，这个案子我们觉得还是有问题，可是每当我看到张高平向我哭诉被刑讯逼供的场景的时候，我都禁不住要流眼泪。”
2010年11月，
张辉的父亲张高发辗转在郑州找到朱明勇，
眼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了一半，
用木棍挑着一根火腿和一包申诉材料。
朱明勇含泪给他承诺，
这个案子我帮定了，费用问题你不要考虑。
朱明勇无数次奔波于新疆、安徽、河南、浙江之间，反反复复。
他后来大概计算了一下，
这个案子他们贴进去差不多10万元。
而在此之前张高发一直为弟弟和儿子奔走呼号，
哪里有希望就往哪里走，
其间到处求人，
有大学教授的直接开价20万，
也有律师夸下海口说300万“搞定”，
还遇到一些骗子，差点骗的他倾家荡产。
2013年，这场整整10年的冤案终于画上句号。
事后，朱明勇拒绝了张氏叔侄的感谢费，
他说，我要继续开着我的捷达去全国各地“流窜作案”了。
提起接这个案子的原因，朱明勇说：
“总会有一些案例，会激发你作为律师本能的、天然的同情心和正义感，让你觉得，我这半年别的也不干了，钱我也不挣了，什么也不怕了，就是一定要把这个冤案给它扳过来。”
带着荆棘的王冠而来，
握着正义的宝剑而来，
神圣之门，又是地狱之门。
他却视一切险阻诱惑为无物。
04
还有震惊全国的“聂树斌案”。
1994年8月5日，
河北石家庄西郊孔寨村玉米地发生一起强奸杀人案，
一名38岁的康姓女子被害。
聂树斌被作为犯罪嫌疑人抓获，
经过一周的“突击审讯”，警方宣布破案。
1995年4月25日，
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判处聂树斌死刑。
两天后的27日，聂树斌被执行枪决。
而在宣判之前，
警方便将案件材料提供给了当地媒体，
将聂树斌塑造成了凶残的犯罪狂魔。
当时的聂树斌，仅仅只有21岁。
21岁的聂树斌
聂树斌有口吃的缺陷，性格自卑且自闭。
在三次会见律师的机会里，他从没喊过冤。
然而聂家人直到他死，
也不相信他会强奸杀人。
谁也不会想到，10年后，案件峰回路转。
2005年1月18日，
河北广平警方抓获一位名叫王书金的犯罪嫌疑人，
他在河北多地强奸6名妇女，并杀害4人，
其中就包括聂树斌案的康某，
且交代细节与现场高度吻合。
王书金承认自己就是聂树斌案的真正凶手。
终于在聂树斌死亡21年后，
2016年12月2日，
法庭对聂树斌案再审公开宣判，
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无罪。
这是聂树斌母亲张焕枝列出的一张名单。
她戴着老花镜，一一列出为“聂树斌案”奔走多年的律师、学者们，准备向他们致谢。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
为了一个死人去追责一大波尚且有权有势的人，
这其中牵扯到无数的利益关系，
甚至可能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我仅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生顾虑。
但这些年里，几任律师接力奔走，
像西西弗斯一样推石。
他们因蒙冤者而痛苦，
也因他们重获自由而快乐
提到这些人时，
这位留着短发、身材微胖的农村妇女，
只能重复说着“感谢”。
聂树斌母亲到处奔走为儿平反
其中一位李树亭律师，
为了从被害者家拿到翻案的关键文件，判决书。
两年内不停地“讨好”被害者家属，
平均一个月至少要去探望三次，
拎着水果，
还免费帮被害者家属处理法律纠纷。
两年后的一个下午，李树亭照例来康家。
寒暄了几句，康老汉递给李树亭一摞材料，
转身去厨房烧水。
他特意叮嘱：“你仔细看看”。
李树亭心头一阵狂喜，
在材料最下面7页，
他看到了聂树斌一、二审判决书。
是啊，连被害者家属都被他打动，
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选择相信他们，
含泪帮助他们平冤。
亲爱的女儿，这忙咱得帮，如果真的错判了，整个后半辈子，我都将良心难安。你可能得暂时委屈一下，但是请相信爸爸，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李树亭律师搀扶着聂树斌母亲来到了山东高院
后来，真凶再现，几名律师主动要求给真凶王书金提供法律援助。
原因很简单，也很坚定：
为王书金辩护的同时，
一定要把聂树斌的冤给平了。
而这两股力量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
由20名著名刑辩律师组成的聂案律师团，
以及百人聂案律师观察团！
这种强大的合力，
我已然被深深震慑到。
挥法律之利剑，
持正义之天平，
除人间之邪恶，
守政法之圣洁。
他们给绝望者以希望，把将熄的火苗紧紧护在怀中。
05
有人说，律师，既可以是上帝，也可以成为魔鬼，关键看你怎么选择。
无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都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因为他们深深明白并且奉为终身使命。
你办的不是案子，那是别人的人生。
就像王飞在微博里说的那样，
当年还在上大学，那时谈到理想，谈到伸张正义，热血沸腾，一些前辈以“过来人”的姿态笑我们不谙世事，tooyoungtoosimple.后来，我没听他们的，我愿意自己去尝试。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当年那个我。执拗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从未被世界改变。而且，也没有把自己混得惨不忍睹。所以，经验主义未必可靠，关键看你自己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