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是安徽太平人。他们那个地方产茶,产一种叫太平猴魁的好茶。团长家是茶农世家。
闻着茶香长大的团长,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团长说,茶农子弟不嗜茶,犹如忘本也!
军校毕业后,开始带兵。从排长干起,几年后升任团长。每到一地,便买本地茶喝。团长说,喝当地茶,也是品读此地文化和历史!
嗜茶如此,酒,却是点滴不沾。
团长长这么大,就喝过两次酒,第一次是他六岁的时候,爷爷花甲大寿办喜宴,老寿星宠孙子,筷子头儿沾酒让他嘬了几口,他便兴奋得小脸通红,变得手舞足蹈,围着桌子乱跑,嬉闹蹦跳了一阵后,往他娘怀里一扎,立马睡着。谁知他睡了半天不见醒来,爹妈忙请来郎中,郎中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才见他睁开眼。
后来又喝过一次酒,十八岁那年,他喝了一小盅自家酿的米酒,结果和六岁那年情况相差无几,先是手舞足蹈,躁动异常,而后昏睡。爷爷看到后,玩闹似的给他灌了点猴魁茶水,没想到竟让他清醒了不少。
自此后,团长视酒如洪水猛兽,再也不沾一滴。
团长总结出一套理论:酒壮形色,令人昂奋,却也惹祸,猛张飞不就是醉酒后鞭打麾下将领引来杀身之祸?带兵者,酒后激动,草率行令,指挥失当,岂不是拿将士生命作儿戏?而饮茶则正好相反,茶可清心提神、消减浮躁,带兵者饮茶,思维冷静,才可指挥若定。
自己不饮酒,却并不反对别人饮。军中弟兄,不乏善饮者,军人沙场征战,一碗热酒下肚,也就增了几分胆量和豪迈。军人,更喜欢的还是那杯中之物。
抗战初期,日本鬼子以破竹之势,打得国军一败再败,团长窝火,为此夜不能寐,整日站在军用地图前,咕咚咕咚灌茶水。
终于想出破敌之策,派出一支奇兵,在八路军县大队配合下,偷袭鬼子的炮兵阵地,不仅炸毁了鬼子十几门大炮,还毙伤三十名鬼子。
副团长忙摆手:“团座是沾酒就醉。”
参谋长喝高了,语气也就不那么客气了,说:“团座,今儿高兴,您不能冷了弟兄们的心。”参谋长这么一说,几个营长连长也跟着起哄。团长被逼到了这份上,一拍大腿说:“好,那就喝一点。”
团长捏起酒杯,皱着眉头,“滋溜”喝干。不一会儿,团长便觉得有一股热气汩汩直冲脑门,变得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团长大着舌头说要跟参谋长学划拳。弟兄们知道团长酒劲儿上来了,忙劝他说“下次下次”。团长不干,撸起袖子,折腾好半天,忽然一下子出溜到桌子底下……
这一口酒,让团长呼呼大睡了一夜加半个白天。参谋长觉得不好意思,跟他道歉。团长反倒说了一大堆喝酒的妙处:“喝酒真有好处呢,酒后那一刻钟,就觉得自己变得力大无穷,给我一把鬼头刀,能一气砍下十颗小鬼子脑袋。”
没多久,团长带领他的团奉命南下参加淞沪保卫战。
团长的部队守一座城,打了三天三夜,一个团的人几乎伤亡殆尽,副团长和参谋长也都牺牲了,最后全团就剩下团长和七名士兵。团长知道为国捐躯的时刻到了,七位弟兄身上全部绑上了手榴弹。他们旁边,刚好有一家酒铺,他们在一堆坛坛罐罐中竟然找出半坛子老酒和几只酒碗,七人列队,团长给每位士兵倒上一碗酒。团长也拿起一只空碗,竟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士兵喊一声:“团座,您也喝一碗吧!”一句话提醒了团长,忙也为自己倒上一碗,他知道此去再也不能回来,摸出口袋中仅剩的一撮猴魁茶撒入碗中,一饮而尽。团长高喊一声:“弟兄们,干——”
壮士们一饮而尽,八只大碗同时“咔嚓”摔碎在地。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太平猴魁茶的作用,那一刻,喝过酒的团长周身气血沸腾,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猛虎,随手拎起一把大刀,带着弟兄们呐喊着迎着鬼子冲了上去。
……团长的遗体被赶来增援的兄弟部队抢了回来,灵柩被护送回老家。耄耋之年的爷爷望着孙子的脸庞,颤抖着说:“乖孙,喝酒了?这回,你要睡多久?”
团长被安葬在茶山脚下。新茶采摘后,总有人先给团长敬上一杯好茶。墓前,茶香缕缕不绝。
(有删改)
听遛鸟人谈戏
汪曾祺
近年我每天早晨绕着玉渊潭遛一圈。遛完了,常找一个地方坐下听人聊天。这可以增长知识,了解生活。还有些人不聊天。钓鱼的、练气功的,都不说话。游泳的闹闹嚷嚷,听不见他们嚷什么。读外语的学生,读日语的、英语的、俄语的,都不说话,专心致志把莎士比亚和屠格涅夫印进他们的大脑皮层里去。
比较爱聊天的是那些遛鸟的。他们聊的多是关于鸟的事,但常常联系到戏。遛鸟与听戏,性质上本相接近。他们之中不少是既爱养鸟,也爱听戏,或曾经也爱听戏的。遛鸟的起得早,遛鸟的地方常常也是演员喊嗓子的地方,故他们往往有当演员的朋友,知道不少梨园掌故。有的自己就能唱两口。有一个遛鸟的,大家都叫他“老包”,他其实不姓包,因为他把鸟笼一挂,自己就唱开了:“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就这一句。唱完了,自己听着不好,摇摇头,接茬再唱:“包龙图打坐……”
因为常听他们聊,我多少知道一点关于鸟的常识。知道画眉的眉子齐不齐,身材胖瘦,头大头小,是不是“原毛”,有“口”没有,能叫什么玩意儿;伏天、喜鹊——大喜鹊、山喜鹊、苇咋子、猫、家雀打架、鸡下蛋……知道画眉的行市,哪只鸟值多少“张”——“张”,是一张拾圆的钞票。他们的行话不说几十块钱,而说多少张。有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头,原先本是勤行,他的一只画眉,人称鸟王。有人问他出不出手,要多少钱,他说:“二百。”遛鸟的都说:“值!”
我有些奇怪了,忍不住问:
“一只鸟值多少钱,是不是公认的?你们都瞧得出来?”
几个人同时叫起来:“那是!老头的值二百,那只生鸟值七块。梅兰芳唱戏卖两块四,戏校的学生现在卖三毛。老包,倒找我两块钱!那能错了?”“全北京一共有多少画眉?能统计出来么?”
“横是不少!”
“‘文化大革命’那阵没有了吧?”
“那会儿谁还养鸟哇!不过,这玩意禁不了。就跟那京剧里的老戏似的,‘四人帮’压着不让唱,压得住吗?一开了禁,你瞧,呼啦,呼啦——全出来了。不管是谁,禁不了老戏,也就禁不了养鸟。我把话说在这儿:多会儿有画眉,多会儿他就得唱老戏!报上说京剧有什么危机,瞎掰的事!”
这位对画眉和京剧的前途都非常乐观。
一个六十多岁的退休银行职员说:“养画眉的历史大概和京剧的历史差不多长,有四大徽班那会儿就有画眉。”
他这个考证可不大对。画眉的历史可要比京剧长得多,宋徽宗就画过画眉。“养鸟有什么好处呢?”我问。
“瞎,遛人!”七十八岁的老厨师说,“没有个鸟,有时早上一醒,觉得还困,就懒得起了;有个鸟,多困也得起!”
“这是个乐儿!”一个还不到五十岁的扁平脸、双眼皮很深、络腮胡子的工人——他穿着厂里的工作服,说。
“是个乐儿!钓鱼的、游泳的,都是个乐儿!”说话的是退休银行职员。
“一个画眉,不就是叫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一个戴白边眼镜的穿着没有领子的酱色衬衫的中等个子老头儿,他老给他的四只画眉洗澡——把鸟笼放在浅水里让画眉抖擞毛羽,说:“叫跟叫不一样!跟唱戏一样,有的嗓子宽,有的窄,有的有膛音,有的干冲!不但要声音,还得要‘样’,得有‘做派’,有神气。您瞧我这只画眉,叫得多好!像谁?”
像谁?
“像马连良!”
像马连良?我细瞧一下,还真有点像!它周身干净利索,挺拔精神,叫的时候略偏一点身子,还微微摇动脑袋。
“潇洒!”
我只得承认:潇洒!
不过我立刻不免替京剧演员感到一点悲哀,原来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对一个演员的品鉴,就跟对一只画眉一样。
“一只画眉,能叫多少年?”
勤行老师傅说:“十来年没问题!”
老包说:“也就是七八年。就跟唱京剧一样:李万春现在也只能看一招一势,高盛麟也不似当年了。”
他说起有一年听《四郎探母》,甭说四郎、公主,佘太君是李多奎,那嗓子,冲!他慨叹说:“那样的好角儿,现在没有了!现在的京剧没有人看——看的人少,那是啊,没有那么多好角儿了嘛!你再有杨小楼,再有梅兰芳,再有金少山,试试!照样满!两块四?四块八也有人看!——我就看!卖了画眉也看!”
他说出了京剧不景气的原因:老成凋谢,后继无人。这与一部分戏曲理论家的意见不谋而合。
戴白边眼镜的中等老头儿不以为然:“不行!王师傅的鸟值二百(哦,原来老人姓王),可是你叫个外行来听听;听不出好来!就是梅兰芳、杨小楼再活回来,你叫那边那几个念洋话的学生来听听,他也听不出好来。不懂!现而今这年轻人不懂的事太多。他们不懂京剧,那戏园子的座儿就能好了哇?”
好几个人附和:“那是!那是!”
他们以为京剧的危机是不懂京剧的学生造成的。如果现在的学生都像老舍所写的赵子曰,或者都像老包,像这些懂京剧的遛鸟的人,京剧就得救了。这跟一些戏剧理论家的意见也很相似。
然而京剧的老观众,比如这些遛鸟的人,都已经老了,他们大部分已经退休。他们跟我闲聊中最常问的一句话是:“退了没有?”那么,京剧的新观众在哪里呢?
哦,在那里:就是那些念屠格涅夫、念莎士比亚的学生。
也没准儿将来改造京剧的也是他们。
谁知道呢!
(《北京文艺》198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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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片戈壁
李玲
那一天,我突然出现在这片戈壁油区,茫然地看着班车挽起的尘土尾已缓缓地落到地上,班车消失于一个山包拐弯处,将新员工往更远的地方送。光秃秃的土地,从我脚下铺向远处的青克斯山,山上则是火烧火燎后般的苍寥景象。
志平师父站在我对面,我看到他脚下的光秃向他背后无边的戈壁一溜烟跑远了。他的手脸和戈壁一个色,深浅褶皱里藏着条条黑色油污,像是岁月的符印贴在脸上。他穿一身被油污腌得可以挂住蟑螂的红工服,手持一根新折的红柳枝,帽檐转到后脑勺。如果不是看到他手里的红柳枝在摇晃,会让人怀疑他就是一个套着衣服的铜像。很多天后我才知道,这是我们采油班的传统:徒弟报到那天,师父要接,不管手头有什么要紧的活儿。
“嘁。”他说,从红柳枝上掐掉一小段,衔在嘴巴里,上下打量我。
我不妥协地把背着黑背包的腰板伸得直直的,崭新的红色工裤、工服、工帽和土黄色夏工靴,是合规的三穿一戴,白色手套耷拉着手指塞送裤子口袋。点缀着粉色桃心的飞巾缠脖,黑色口罩遮脸,墨镜让我的视野镀上一层茶色。我把帽檐拉到眉峰,变本加厉,撑开一把遮阳伞抵御戈壁强烈的紫外线,另外一只手把耳机往耳朵眼里使劲塞。手机单曲循环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包裹成木乃伊一样的身体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跟前。
师父拿着红柳枝的手背在后面,像是一个私塾老先生拿着戒尺,他围着我转了一圈后,猫着身子睁大眼睛看我的墨镜。“嗯,我没收一个瞎徒弟。”他吐掉嘴里的红柳枝,“看,现在驴头停在了上死点。相反,驴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就是下死点。”他突然将教杆空中一挥,得意地说:“我成群的钢铁驴牲就养在这片庄稼地里,我只要鞭子一挥,它们就齐扬齐俯,它们是我指挥有方的兵马。”他的目光顺着红柳枝,指向了天空,俨然一个将军。我定睛一看,明白了他所说的钢铁驴牲就是磕头机。每台磕头机有每台磕头机俯扬的频率,正在我们周围远远地、错落有致地上扬下俯。
“师父,今天咱们可以下课了吗?”我把口罩、飞巾统统扔到地上,因为脸上被汗水蜇得有点儿疼痒了。扔掉的那一瞬,炎热的戈壁送来缕清凉,我贪恋地呼吸着拖尘带土的空气,不远处正在钻新井,推土机正在推钻井井场。耳机里,刘若英在唱:“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为了摆脱自己对磕头机的恐惧,在那一年冬末,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扔掉管钳,踢翻清洗剂桶,将磕头机停在驴头高高仰起的位置,徒手爬到横梁上,去看驴头指向的远方。可是我除了光秃秃的戈壁和成群结队的磕头机,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迎着粗犷的风,发出一声叹息。毕竟我没有那么长的舌头,伸进千米油层,汲取大地深处黑色的血液。我下来后,腿脚开始发软,无望地张着嘴巴,看一股风旋在一台停止运转、高高昂起头的磕头机的驴头上,又从我的脚底吹起被太阳舔得所剩无几的雪,我使劲往外吐吹进入口腔的沙子。
师父突然想到了什么,踏起纷飞的尘上,跑掉了。只见他走到一台磕头机前,开始操纵刹车。但是手刹蹄片老化,反复了几次,还是抱不死刹车轮,磕头机一再溜车。他失落地跟说我:“这些磕头机是不是和我一样,老了?”
我开玩笑说:“天天有闲力气对我‘嘁’,怎么会老呢?”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我低头看他印在井场的脚窝,有几个脚窝凌乱、无秩序。他放弃了刹住磕头机的打算,任驴头上上下下摆动。
“你看。”突然,他指给我看远处。一前两后,三只黄羊在梭梭间赛跑,扬起十二只蹄。“这戈壁路长着呢,以后还是你们年轻人走。”他语气牵拉下来,“我还有一年就退休了,都成一头老驴了。我们以前叫我们的师父老八权,哈哈,不知道你心里咋喊我的。”
我有点儿心酸,没有接一句话。
“天裂了!”师父突然大声喊起来,把我的注意力从十二只蹄上拉回来。我好像看到经久不变的剧本里的字在颤抖,急忙问:“哪里?哪里?”师父一脸认真地说:“你看,闪电。它把天空劈开了大口子。”他刚说完,大风过后阴云密布,夏雷破空而来,大雨漫漶而至。我们一起跑进狂风骤雨里,伫立在这突至的风雨中。当我被雨水完全打湿,放眼望去,上百台磕头机依旧在扬俯起伏。我突然听到,有种声音正在挣脱磕头机和我的身体。
我们扔掉手里的工具,仰起头朝向密密匝匝砸下来的雨滴,把头昂成了磕头机。我看到驴叫声五光十色地冲向了天空。我在这些声音里认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又好像不是我的嘴巴在喊。
清嫂开荒
刘绍英
站在澧水的防洪大堤上,清嫂望着外滩上金灿灿的油菜地,把自己笑成了一朵怒放的油菜花。
夕阳很温暖地洒了清嫂全身,清嫂很满意很幸福地想,如果老天长眼,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的。
早在十多年前,清嫂就看上了这块滩涂,多好的地啊,荒了多可惜啊,清嫂经常在自己的渔船上感叹。
那时候,死鬼男人还在。清嫂在集市上买了把锄头,正要规整规整这块滩涂时,男人甩了清嫂一巴掌,骂:“疯婆娘,吃饱了撑的吧?”
清嫂害怕男人的巴掌和拳头。
清嫂不声不响地把锄头扔在河滩上,摸着发烧的脸颊,默默地跟着男人回到了船上。
男人还说了,大水一来,啥都淹了。
清嫂认为男人打得很有道理,男人说的更有道理。但清嫂喜欢这块河滩的感情却一点没变。每次渔船停泊在这里,她就要动上一番心思,这么大一块地,入冬开垦,烧掉杂草做肥料,再点上油菜籽。清嫂的眼前就呈现出了满地的金黄。菜籽花一谢,就可点棉花钵钵,待到秋天,棉花又会炸满滩涂。清嫂想着的时候,常常会笑出声。“神经婆娘!”男人的一声骂,迅速地把清嫂拉回到现实中来。清嫂不舍地把眼光和心思收起,默默地补着千疮百孔的渔网。
三年前,男人死了,再没人对清嫂甩巴掌和抡拳头了。清嫂存留在心底的那点想法,又蠢蠢欲动起来。冬天的时候,清嫂走上了杂草丛生的滩涂,她发现,土不是很硬,应该很好规整。如果借一头牛。不,不用借牛,自己身体好,还有使不完的劲。清嫂在滩涂上走来走去,惊异地发现了几年前丢弃的那把锄头,锄头已经生锈,安静地躺在一蓬衰草中等她。
清嫂磨了锄头,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毅然地决定在这块滩涂上开荒。
整个冬天,清嫂把自己当成了一头牛,干劲十足地一锄头一锄头在滩涂上拓荒。
清嫂烧掉了杂草,在开挖得松软的土地上点上了油菜籽。
第二年春天很快来了,油菜花泼泼皮皮地在滩涂上开得任性,花的香味儿一阵阵钻进清嫂的鼻腔,也惹得蜜蜂一群一群地飞过来,嗡嗡地响在清嫂的梦里。
清嫂笑了。
清嫂笑时,嘴角不当心落了一串口水。花期一过,油菜开始结荚,连续的几天暴雨,让清嫂忧愁起来。
雨不停地下,河水不断上涨,澧水变得浑黄而湍急,几天工夫,油菜就不见了踪影。
清嫂把渔船停泊在大堤边,绝望地回头望着被淹没的那块地。男人在世时不让自己规整这块滩涂,就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吧。
清嫂伤心极了。
大水过后,清嫂的油菜全被淹死了。
清嫂发誓再不花费这样的工夫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河里的鱼沉到了河底,澧水又到了禁渔期。清嫂把眼光投向了河滩。
她不由自主地上了岸,抡起锄头,像牛一样,整个冬天河滩上都是她佝偻的身影。她烧掉杂草,点上了油菜籽,眼睛一直热热烈烈盯着这块她规整的河滩。她把这块地盯得青灼灼、黄灿灿,满地流金,惹得蜂儿蝶儿翩翩舞。
清嫂笑时,嘴角不当心落了一串口水。
村干部找到清嫂的渔船时,清嫂正看着油菜花出神,嘴角刚好淌着一串口水。
村干部说:“你一个打鱼的,搭错了哪根神经,在这河滩上种油菜。河滩上是不能种农作物的,影响防洪。上面来检查,我是要挨批评的。”
清嫂抹了一下嘴角,说:“河里禁渔了,鱼不准打,我们又没有土地,种点油菜不影响防洪啊。”
村干部说:“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明天我派人把你种的油菜拔掉,要种地,和大堤内的村民打商量,租点地来种也可,反正出去打工的人多了,荒着的土地也多。”
清嫂说:“我没有钱租地。这块地空着闲着,没人栽种,多可惜啊。”
“反正河堤的外滩不能种。”村干部不想再跟清嫂啰嗦,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第二天,来了一拨人,他们就在清嫂的眼皮底下,拔掉了清嫂的油菜。那些油菜躺在地上,和清嫂一样,都一蹶不振,垂头丧气。
清嫂发誓,再不规整这块河滩了。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皱了澧水河,也吹皱了清嫂的心思,清嫂终于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了一头牛,在凛冽的寒风中,搓两下手,挖会儿土。她想,村干部说河堤上有土地租种,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土地,这块河滩闲着实在可惜。更何况,两个季节不准打鱼,若不是政府发点低保,生活都成了问题,哪里有钱租地?清嫂又想,如果过年的时候,拿点鱼,买点酒,去村干部家里拜个年,估计村干部就不会派人扯自己的油菜了。
河滩上清嫂佝偻的身影显得很小很小。
春天的时候,清嫂站在澧水的防洪大堤上,夕阳温暖地洒了她全身,清嫂很满意很幸福地看着铺满金黄的油菜地。她想,如果老天长眼,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的。
(选自刘绍英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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