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侵权的时光里·悦华酒店。记者/俞强年翻拍
涉嫌侵权的“小黄鸭”包包。记者/俞强年摄
涉嫌侵权的红酒。记者/俞强年摄
株洲日报全媒体记者/俞强年
继本报先后报道花店因宣传图片被起诉、无冷食类销售资质的餐饮店因“拍黄瓜”被举报事件后，其他行业的经营户纷纷向记者反映，遭遇了类似的情况。
连日来，记者走访多个行业，采访了解到各式各样的“职业打假”情况。
案例1
酒店行业因“悦华”字样被判2万元
芦淞区芦淞路，一家酒店名称因含有“悦华”字样，被告侵权。
5月12日，记者来到芦淞路371号位置看到，时光里·悦华酒店名称里的“悦华”字样已被删除，已更名为时光里酒店。
“原告远在福建厦门。我们酒店的名称也是在芦淞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注册的，合法合规。”该酒店老板罗先生一脸茫然地说。
“如果涉嫌侵权，那当时怎么能注册得了？这事发生后，我们生怕再一会冒出来个人告我‘时光里’字样侵权，又一会冒出个人告我‘酒店’字样侵权。”罗先生说。
说起时光里·悦华酒店名称的来历，罗先生创办了时光里酒店管理公司，旗下有三家酒店。起初，这家酒店名叫“悦华商务宾馆”，他是从前老板那里接手经营的。“因为之前的酒店里有不少人充值了会员，为了保障原有会员的权益，我们接手酒店后就保留了‘悦华’字样，更名为‘时光里·悦华酒店’。”
时至今日，在国家商标局知识产权官网，输入“时光里·悦华酒店”查询注册商标，也可以注册。“我们是小公司，当时也只是在本地主管部门登记注册。总之，不管是本地还是在国家商标局知识产权官网上来说，我们都没有构成侵权。”罗先生说。
起诉人是厦门建发旅游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酒店、餐饮、旅游等业务，其中“悦华”品牌为该公司的酒店业务品牌。对方先向天元区人民法院起诉要求罗先生赔偿20万元，同时多次私下联系罗先生协商私了，协商价格从刚开始的10万元下调至8万元，后又降至5万元，但罗先生并未妥协。
直至双方“对簿公堂”。最终，法院支持对方部分诉求，判决罗先生构成侵权，赔款2万元，“法院判决后，对方的律师三番五次催我付钱，我要求对方开公司发票，进行‘公对公’转账，但该律师表示不能提供发票，只能转给委托律师个人。”
“我们对判决不服，而且为什么不能公对公转账和提供发票？”罗先生表示，原告在全国很多城市都有类似的案件。邵阳市一家“华悦假日酒店”同样因“悦”“华”两字遭对方起诉，但当地法院未支持对方所谓的“维权”，最后对方无奈撤诉。
案例2
服饰行业“小黄鸭”饰品被索赔上百倍
渌口区渌口镇津口西路，一家售卖儿童服饰的店子两年前遭遇了“职业打假”。
刘女士的店子于2018年开张。为了让店内的两个模特道具身上的服饰看起来更吸引人，她于2019年9月从芦淞区南大门市场买了一些饰品做点缀，其中两个是带有“小黄鸭”标识的挎包。
“当时有个30多岁的女子逛店，没有选购儿童服饰，却相中了佩戴在模特身上的小挎包，并再三请求。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也想着对方日后多光顾我的生意，最后就以30元的价格卖给了她。”刘女士回忆说。
起诉书中，对方要求刘女士赔偿3万元，这才让刘女士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的进货价是20多元，卖给对方是30元，仅赚了几元，却要承受上百倍的罚款。”刘女士气愤地说。
在法庭应诉当天，刘女士遇到4个同样经历的个体户，有的来自攸县，有的来自茶陵。法官建议他们与对方进行庭外调解。
“我们四人都觉得不可接受。第一是我们没有故意侵权的意识，也是从正规渠道进货，如果涉嫌侵权那也应起诉生产厂家，不应该起诉我们。第二，图片中尽管有小黄鸭的图案，但跟对方提供的小黄鸭在图形和字母上有明显的区别。所以，我们四人准备共同请律师维权。”刘女士说。
但是，四人的想法遭到来自法院的劝告。“那位法官说我们已经构成侵权，让我们自己去告生产厂家。还跟我们说，有个老太太买了包卫生巾，原本要赔三五万元，但考虑到老太太不懂法，最后也判了5000元。听法官这么一说，我们顿时感到即使继续申诉也没有胜算的可能，最后选择了庭外调解。”
刘女士称，他们每人向原告支付了3000元的赔款。对方还与他们签订了保密协议，称“调解不能告知任何第三方。”
案例3
烟酒行业百家店铺因红酒品牌侵权被赔偿
市民罗先生在渌口区伏波大道附近，开了个70平方米的“兄弟商店卷烟零售放心店”，至今已经营16年。平日里，夫妻俩轮班打理，勉强维持一家生计。前不久，他的店子遇到了“职业打假”。
去年8月，罗先生的妻子李女士跟往常一样经营店子。一天，店里来了个顾客，李女士便上前招呼，得知对方需要购买红酒时，就将店里仅有的两瓶红酒推荐给对方。对方仔细打量一番，购买了一瓶。
“店里只有两瓶酒，当初也是朋友过节送来的。家人都不喝酒，索性就将两瓶酒卖了。价格也不贵，50元一瓶。”让罗先生始料未及的是，三个月后，这名顾客一纸将他起诉到天元区人民法院。
原告是长沙市荔龙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对方称，从罗先生店子里购买了一瓶外包装标有“经典长城干红1994”等字样的商品，与中粮集团有限公司旗下的长城、华夏系列葡萄酒品牌注册商标相同（或高度近似），涉嫌侵权。
“随着‘长城’‘华夏’品牌影响力不断提升，国内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假冒、仿冒的侵权葡萄酒。这些侵权酒在包装和标识设计上高度模仿长城、华夏正品，误导消费者以为其是长城、华夏系列产品。这些侵权酒质量低劣，成本低廉、利润巨大，严重危害人体健康。”对方的律师称。
与罗先生店子相隔不远的另一家商店鑫旺超市，老板陈先生夫妻开了20年，因为物品好、价格便宜，收获了很多回头客。同样在去年8月，两个面生的顾客走进店里，挑选了一些商品，其中买走了一瓶红酒，并拍照取证后将陈先生起诉到法院。
“对方律师说这事私下解决只有5000元，到法院判决要出1万元。还说，如果闹到法院对我们店子的形象名誉不好，再三要求私下协商解决。”陈先生表示，自己不懂法律，也很在乎自家店的形象名誉，最终选择庭外调解。
案例4其他行业
职业打假人只盯经销商不起诉生产商
记者走访多个行业了解到，近两三年来，发生在各行业里的“职业打假”屡见不鲜。
在五金机电行业，很多店子因售卖一款“人民”型号品牌的水泵被侵权。林女士夫妇从事水泵生意已近30年。2022年，她接到一家来自上海公司的起诉书，称她售卖的“人民”标识的水泵为侵权产品，要求赔偿2万元。
“起诉我的公司是我的合作商，之前一直在这家公司进货，但后期顾客反映质量没有以前好，然后我们就选择了另一家标有同品牌的公司，当时也只进了5台产品试卖。结果，前者购买了后者的一台产品，便以侵权名义要求我赔偿。”林女士说。
协商过程中，该公司表示如果林女士继续购买该产品将撤销起诉，而且要一次性购买5万元的货品。林女士同意对方的方案，但附加了一条，该产品在本地市场上的代理权由她负责，双方未能达成协议。最后，林女士向对方支付了2万元的现金。
在餐饮行业，很多店子因售卖樟树港辣椒被起诉。刘先生和朋友在我市开了家小麻雀店餐饮店，目前已有8家连锁店。这些年，樟树港辣椒被很多人知晓。为了让株洲市民吃到樟树港辣椒，刘先生就委托人找到货源，高价进了樟树港辣椒，并作为店里的招牌菜。
“我们是从长沙进货。发货的人来自岳阳市湘阴县樟树镇，称辣椒产自樟树镇。因为进价高，平价售卖，所以这道菜并不赚钱。”刘先生说：“对方要求我在菜单里不能出现樟树港辣椒的字样，那我高价买樟树港辣椒却不能打这个品牌，为什么要买它呢？”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还有不少店铺遇到各式各样的“职业打假”。比如，有的商店售卖红牛，被对方以“红牛属于保健品，而销售保健食品需要许可证为由”进行举报和起诉；有的蛋糕店，因在蛋糕里放置了奥特曼模型被投诉侵权，等等。
“这些职业打假人都是盯着店铺起诉，很少听到起诉生产商。如果说商品是侵权的，那么我们也是受害人，为何这样的责任由我们来承担？那要么是生产产品的大企业有专门的法律顾问可以打赢这场官司，对方只好盯着我们小店铺不懂法又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趁机而入；要么就是这些所谓的维权人也是‘养鱼维权’，不管产鱼的塘，只对卖鱼的‘割韭菜’。”从事酒店管理的张女士认为。
【记者手记】
“职业打假”热背后的冷思考
本报刊发《维权与牟利的边界在哪里》系列报道后，引起社会很大反响，吸引众多主流媒体跟踪报道。
这一事情之所以成为热点，一方面是其影响涉及各行各业，对经济社会发展造成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是公众期待能够厘清正常维权与以维权幌子牟利的界限，让每个群体都能步入合法、诚信、健康、有序的运行轨道上。
客观来说，职业打假对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合规经营、公众维权意识提升方面起到促进作用。但因职业打假行为本身的逐利性质，且低投入、高回报的收益，让不少人趋之若鹜，其中不乏有人采取“钓鱼式打假”“知假打假”等手段收集所谓的“证据”，破坏了市场秩序、诚信经营的准则，浪费了司法、行政等公共资源。
从报道的各类“职业打假”看，有一个现象值得深思：有的商铺在行政部门合法合规办理手续但不被司法部门认可，有的经营户从正规渠道采购的产品涉嫌侵权，但被起诉的多数是经营户而非生产商。这让公众觉得不符合常理，也未能从源头制止“侵权”行为。经营者并无危害社会的主观动机，也没有对公众造成实质性的客观损害，这个群体自身却成为牟利性维权的受害者。
总之，建设一个安全健康的消费市场，营造一个好的营商环境，需从多个层面入手，要规范引导职业打假人的行为，对“过度维权”加以限制，把更多的司法、行政资源腾出来，用于推动更多民生公共利益的事项上来；既要维护法律的严肃性，也要守住法律维护公平正义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