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税红利遭零售商“侵吞”供应商博弈产业链条话语权
魏婕、厉林
4月1日起，国内开始实施新的增值税税率，其中制造业等行业增值税税率从16%降至13%。财政部副部长程丽华指出，实体经济困难较多，制造业享受的减税红利将通过价格机制由产业链条层层传递，让更多的行业受益。
对此，记者向沃尔玛进行求证，对方否认了下调减税商品零售价致使供应商利润受损一事。但截至发稿前，仍有供应商告诉记者，沃尔玛仍存在“停供”情况，而包括沃尔玛在内的众多零售商并没有着手解决由“调价”引发的零供博弈问题。
“减税红利遭‘侵吞’，只是零供关系矛盾激化的一个缩影。”北京超市供应企业协会会长姚文华对记者表示，在整个产销链条当中，零售商处于市场强势地位，抢夺了大部分红利。而供应商处于产业底端，议价能力较弱，供应商利润空间被一再压缩的背后则蕴藏着食品安全、产品质量问题等风险。
红利变“损失”
与物美、欧尚、大润发等超市均有供应关系的供应商刘铭（化名）告诉记者，供应商与外资超市签的都是不含税合同，与内资超市签的是含税合同。国家下调增值税后，物美却是把原有含税供货价除以1.16再乘以1.13。以原来供货价10元的商品为例，现在变为了9.74元。
“物美这样算是错误的，而这正是导致供应商利润受损的原因。”一名中级会计师张帆（化名）解释称，税改之后，应该用新的税率计算不含税价格和税额，与旧税率无关。以原来供货价10元的商品为例，超市用旧税率算不含税价格，又用新税率计算税额，导致供应商的含税供货价被压低了0.26元（10-9.74）。刘铭表示，自己在物美的营业规模约为1000万元，压低供货价后损失约为26万元。
而像欧尚、大润发这样的超市，一直都以未税价格与供应商来核算，实际结算款项是未税价格×（1+适用税率）。按16%的税率，原来的结算货款是86.21×（1+16%）=100元，现在按13%的税率，结算货款是86.21×（1+13%）=97.42元。“同样供货，原来能结100元回来，现在只能结97.42元，少结2.58元。每100元少结2.58元，我在欧尚和大润发的营业规模约为500万元，就损失了12.9万元，约占总利润的50%。”刘铭向记者表示，“中小型供货商的利润率很低，大多为5%、6%，有些挣扎在盈亏平衡线上的经销商再被拿走3%的利润，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税务专家钟良称，含税价等于不含税价加税金，之所以会有内外资企业的合同差异，是因为商业习惯不同。“国内供应商处于买方市场，签含税价合同就可以向供应商索取增值发票，用来抵扣税款，而国外企业习惯价税分离。”
“沃尔玛确实签订的是不含税价合同。但在减税政策实施之后，沃尔玛对消费品等多类商品进行价格下调，实现所‘让利惠民’。但事实上，沃尔玛‘让’出的并不是自身的‘利’，而是通过压低供货价3%，将促销成本转嫁给供货商和制造业企业。”有沃尔玛供应商对记者表示。
沃尔玛公关总监李颖回应记者称，为了响应国家增值税率下调，沃尔玛针对几千款商品进行了让利减价。至于“通过压低供货价3%，将促销成本转嫁给供货商和制造业企业”一事，李颖表示“这样的现象在沃尔玛不存在”。
森潘咨询零供关系顾问黄静指出，其实商品卖103元还是卖100元，对消费者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论卖场的零售价格降还是不降，只要卖场扣了供应商的3%，或者保持未税价格不变，供应商就有损失。商超方面“降价让利消费者”的说法只是为“侵吞”减税红利找的借口。
零供关系方面的律师胡亦良告诉记者，从民法的角度来看，如果供应商认为零售商违约，可以保留好证据，依据合同提起诉讼，要求解除合同、停止供货，并要求零售商承担违约责任、赔偿供应商损失。
零供话语权的博弈
“因为卖场的货物周转周期基本上是60天，这两个月超市还按调税前的进货价进货。两个月后两方总有一方要妥协。”张国华告诉记者，超市要求供货商下调不含税供货价之后，生产厂家会发文通知经销商“所有终端和通路维持正常的价格体系操作”，即表明不会下调零售价格，之后就是产品经销商也就是商超供应商和超市谈判。
就上述做法，4月30日，深圳市酒类行业协会在致该市商超企业的公开信中指出：“商超的行为是‘明抢暗夺’，酒商利润空间将进一步受到挤压，甚至形成亏损。这种处理方式于法无依，于理无据，与国家减税所为企业‘普惠’‘减负’初衷背道而驰。”
珠海市地税局一名税收管理员向记者解释称，供应商与零售商的冲突、博弈体现了产业链中定价话语权的差异。“中小供应商对大型连锁商超等零售商有很强的依赖性，零售商居于强势地位，就得以要求供应商降价。而增值税是一个链条，税率调整后，产业链里有强势地位的就抢到了大部分红利，最难受的就是一些完全没有定价权的企业，上游厂家那里原料不降价，下游的客户又要求降价，在交易链条当中好比卡住了脖子。”
“4月份之前，沃尔玛先行发布通知称，不与供应商进行成本谈判，意味着提前封死了供应商因利润下降而上调供应价的路径。”张国华称，“我们总不能亏本做，只能停供。沃尔玛应对停供的办法就是下调终端零售价，表明超市让利给消费者了，但其实零售价上调跟下调控制权都在超市手里，风口一过，随时可以把零售价再调回来。”
根据记者获取的沃尔玛《供应商沟通函-2019增值税改革》，沃尔玛宣称，增值税税率调整后，许多主要零售商（包括沃尔玛）迅速做出反应，市场零售价格得以降低，拉动了消费并刺激了市场需求，促进了健康的商业周期和供应商、零售商、消费者的“双赢”局面。并表示“鉴于合同条款和订单清晰地体现了定价政策，我们没有计划重新谈判商品成本”。
另外，张国华指出，厂家也不同意沃尔玛下调零售价。“比如茅台厂家规定零售价是1499元，沃尔玛就不能随便下调三个点，因为品牌公司有严格的价格体系规定。出于忌惮，沃尔玛没有下调茅台的零售价，但下调了其他酒品牌的零售价，也有厂家那边发书面通知，要求维持原有价格体系。”
税务专家钟良对记者表示，减税的愿望是好的，也可能有一部分红利会传导到消费者手中，但中间是一个很长的链条，所以损耗也有可能很大。由于增值税的传导呈链条状，一个产业的链条越长，传导性越差，链条中只要有一环不愿意让利，红利就无法传递下去。这场供应商和零售商的博弈，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力量大的买方市场胜出，而且政策也没有规定必须让利于消费者，所以目前来看红利很难传导至消费者。
背后乱象仍存
实际上，零供关系日趋紧张，背后是由来已久的零供乱象。刘铭告诉记者，作为供应商，给超市交的常规费用有开户费、进场费、条码费、陈列费、返点费、促销服务费、年节费、店庆费、DM费等，生鲜产品还有补损费。另外，供应商还需要承担促销员的工资，导致供应商的利润率极低，只有5%左右。
“本来中小企业、供应商就已面临生存危机，零售商以国家降税为由压低供货价的行为会让中小供应商、制造商的生存更加艰难。”姚文华称，早在2006年，国家五部委就联合颁布了《零售商供应商公平交易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对零供交易中处于强势地位的零售商做出了约束，保护供应商的利益。“但《办法》至今没有落地执行，超市还是会向供应商收取名目繁多的费用，在此基础上，零售商压低供货价会推高食品安全风险、抬高物价。”
姚文华解释称，超市收费高，有绝对的定价权，给供应商施压，供应商就可能会向制造企业施压，中小制造企业为了弥补损失只能在原材料上“偷工减料”。此现象已经凸显食品安全潜在的巨大传导风险。
“有政策就有对策。超市收费高，没有议价能力的中小型厂家就只能生产价格更高或品质更差的‘超市专供品’。”刘铭称，此次超市压低供货价的行为会进一步激化零供矛盾，会有更多的中小厂家在超市定制款上“下功夫”。
实际上，已经有不少超市系统的供应商不忍“被压榨”开始了转型之路。中国代理商联合会主席樊晓军告诉记者，由于供应商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一部分快消品供应商转型微商、直销、会销、电商等渠道，目前非商超渠道已占20%，未来这一比例会继续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