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7日,一个闷热的多云天。北京胡同一家综合的小展馆里,聚集了16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天人很多,咖啡厅坐不下,我们搬了板凳在一楼大厅围成一圈”。
他们的面前放着红茶和咖啡。整个下午,他们讨论着如何直面死亡、练习死亡、如何才能从容赴死。这是黄子逸在北京主办的最后一次死亡茶社,虽然谈的是死亡,但气氛却轻松愉快。
“如何很好地告别?”
“你赞成安乐死吗?”
……
这个名为DeathCafé(死亡咖啡馆)的活动起源于瑞士社会学家伯纳德·克瑞塔茲的概念,2011年,英国人乔恩·安德伍德把它变成现实。DeathCafé提供了一个交流和碰撞的平台,人们可以和陌生人一起,一边喝咖啡,吃蛋糕,一边聊聊在很多人看来忌讳的话题——死亡。
DeathCafé现已在世界各地举办了3000多次聚会,演变成一个社会加盟活动,在任何城市或社区,人们都可以按照乔恩·安德伍德在网站所提供的信息举办自己的DeathCafé。在某些地方,这一形式也被称作OpenDeathConversation(公开死亡对话)。
到了中国,DeathCafé被更名为“死亡茶社”。两年前,27岁的姑娘黄子逸将它带到了中国,至今已举办了16场。死亡茶社中的所有话题围绕着死亡,没有固定主题,参与者可随意讨论发言。“我们在接下来的一到两个小时是‘共同体’,要一起来完成一次美好的交流”,这是子逸对茶社的期许,她希望死亡这一话题能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个真正可以在鸟语花香的地方,喝着茶,吃着点心聊的话题”。
未知死,焉知生。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公开讨论死亡,进行关于死亡的自我教育。通过死亡茶社中的对话和倾听,有人依然疑惑,有人对死亡脱敏,也有人达到同自我的和解。
▼
1
子逸第一次感知到死亡这件事情是2岁的时候。在外婆的葬礼上,她被父母抱在手里,看着外婆的棺材,身边一片啜泣。
其实,和死亡的关系早就存在于她的名字里。“在我出生两年前,母亲怀过一个男孩。死胎,可能是医院的疏忽”。后来父母这样向她解释她的名字:子,代表儿子,逸,是飘逸上天。她从小就就这样介绍自己,儿时,还会祝福天上的哥哥。直到10岁,她去柏林同母亲一起生活,才慢慢停止这样介绍自己。同一年,她真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会死这件事,吓得在姨妈的怀里哭。她和父母聊死亡,但并没有得到答案。
慢慢地,她对死亡的思考取代了单纯的恐惧,“虽然说会怕,但我相信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体。对自己此刻处境的判断和对世界文明的认知,可以从有自我意识的感官吸收并消化,也可以透过任何一双五百年前或五百年后的眼睛发生”。
她对灵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阅读书籍、上网查资料,想要透过他人的眼睛去弄懂死亡和生命。可是困惑还是不期而至。
2014年年初,子逸好友的弟弟去世。面对朋友的伤痛,她感到无助。在这之前,她曾与一位中学时的朋友聊起了毒品,读了那些毒品功效的分析后,她开始质疑灵魂的存在。“之前一直相信有灵魂这个东西,它会是我毕生努力的精华。后来仔细想想,好像我们的个性,记忆等等,都是来自身体内‘随机’的化学物组配。”
子逸有些迷茫,“很想跟人聊聊这个话题”。
2
子逸介绍死亡茶室
两年前,子逸从电视报道中获知伦敦有人办死亡茶社,在这之后她决定办起自己的茶社。
初次尝试,地点选在家楼下的咖啡厅,围着一张小木桌,天气和暖。“只有三个人参加,包括我”,其中一个是子逸在街头认识的挪威音乐家,还有一个是她当时的男友,一名电视制作人。
在柏林,死亡茶社开展了7次,参与者来自各行各业,人数逐渐增多。
很多故事,在来到死亡茶社之前,是无法想象的。那些奇怪甚至荒诞的东西,真实地存在于某个人生命的角落,如同潜藏的暗流一般,只有在这个短暂相聚的时刻,才汇入海洋。
提到这个故事,子逸有些沉重。“有时候,你会觉得好难过,怎么连这样的事情都有。”
但死亡茶社不是提供治疗的场所。之前曾有一位女生聊起自己的母亲过世,讲述很多细节,过度伤感,没人忍心打断她。这一类情况让子逸有些困扰,“我不是专业的咨询师、心理医师,虽然办了这么多活动,累积了一定的经验,但我更希望陷入巨大心理困境的朋友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3
子逸将来到北京称为“东游记”。大学毕业后,她想出去走走,听了唐朝、黑豹和鲍家街43号,对北京充满遐想和期待。她喜欢北京和柏林一样的宽敞,“很多元,不拘小节”。在柏林成长了这么多年,她想看看中国变成什么样子,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哪国人。
在北京,她被称为将死亡茶社带到中国的第一人。好奇的人很多,第一次北京的茶社就来了12个人,而活动的真正进行却没那么容易。“在北京做活动的时候,很多人的自我介绍开场白是‘我想听听大家是怎么说的’,我就想,天啊,不是讲座,我是要给你们一些启发。”
这个活动纯属公益,而子逸享受着整个过程。“每次活动的宣传海报也是我自己设计的,乐在其中”。她要求自己去充实专业知识,让讨论在必要的时候能有深度,还会学习一些主持谈话的技术。虽然在北京的活动和柏林有些不同,但子逸将每一场都视作“独一无二”。
参与者的反馈成为她坚持的动力,他们评价死亡茶社“很有意义、很需要”。另一层动力在于能听到不同的声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自己的勇敢。相互启发,相互解围”。
4
北京最后一次死亡茶社活动
2016年7月17日的那场夏日聚会,是子逸在北京的最后一次死亡茶社,也是她的送别会。
那天来的人很多,有父亲身患癌症的艺术家,有对活动感到好奇的20岁大学生,还有有过濒死经验的老师和服装设计师,以及历经亲人逝去从此惶于亲友死亡、希望借此解开心结的编辑。
那次活动,很多人都记得聊到了“从容”:好好地活着,意味着时时刻刻都能从容地走。死亡茶社在北京办到第16次,子逸觉得她自己也得“从容”了。
这段经历让她成长,学会坚持,也见证和记录了她在北京的生活,有过落魄和煎熬的时日,“但还是洗了把脸,来办了活动”。
这么多期活动后,再谈到“死亡茶社”四个字,子逸说她更看重“茶社”二字,而“死亡”其实是私人的那一部分。
回到柏林后,子逸继续组织着死亡茶社。她说:“人和人总是在无意和有意地感染着,互相影响着,这很奇妙。你做的每件事情,都会不由选择地留下痕迹。在别人心里留下的痕迹,让我们活在彼此的生命里。这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永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