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夏的推荐LOFTER(乐乎)

特别强调:只是个人喜欢,个人观点。有些原著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正好同人文大大文笔比较好,而且踩在了我的xp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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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应钟半生瓜(勿催更)

(《垂耳执事》和《人鱼陷落》的同人文)

这个合集我之前的文里已经推荐过了,真的强推。这本里有三对cp,陆上锦和言逸,毕揽星和陆言,毕锐竞和谈梦。都是攻病弱+受宠攻。我其实觉得感情线反而比原著更合理和顺畅。不会看完觉得梗的慌。

二、《长相思》

......

《长相依》

by北辰(看文先看置顶版)

(《君有疾否》的同人文)

这两个合集我之前也推荐过,文笔没得话说,加起来已经将近300篇了,量也保够。大部分也是病弱美人攻+受宠攻。而且这本里的攻超级会撒娇,受对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喜欢看攻撒娇的也可以冲。

三、《寒故宋天王他带球跑了》

by久卿lc

(《一醉经年》的同人文)

注意!注意!这篇是攻生子,受不了这个的勿入,也别去打扰作者。写这个合集的时候骂的人很多。一共100篇文,分为两个长篇。

这个合集当初最打动我的,是里面一句话:

何故看着宋居寒温柔的喂音音吃饭。想到了当初,他上一次在他面前做饭时,看起来很狼狈,还像个孩子,现在,他都在喂孩子了……

这个里面的寒宝是很成熟很稳重的。特别是第二个长篇里,他带了五年的孩子,是一个温柔成熟的形象。感觉就像是长剑入鞘,敛去了年轻时的那些锋芒。只有偶尔出鞘时才能看出他的压迫感。

四、《不老章》

by墨辞

文风和北辰大大很像,都是苏苏宠楚楚。喜欢北辰大大的文的人都会喜欢她的文的。可以直接冲!

by楚狂生

主要是《残次品》的同人文,每一篇质量都有保证,没有ooc。而且共129篇,量也比较多。

六、《同归》

by锵锵锵锵锵

(《残次品》同人文)

这篇是abo,而且受生子,踩雷的同志们勿入。

但是我一定要推这篇文!

这是很难得的,没有ooc的,陆是政客(议会高层),林是联盟上将,且先婚后爱的文。这篇的陆的人设都可以算是圆了我一个梦的程度!

温柔体贴,而且成熟稳重,像极了后期的总统陆,偶尔有点小孩子心性,我真的原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这篇全员he,陆信和静姝都活了下来。

七、《霍格沃兹,一段野史(掉落)》

by陌城夜

(P大很多作品的联动同人文)

这篇是全员代入了霍格沃兹的背景,看过《残次品》和《哈利波特》的人一定要看看。真的好好玩。也算是让我体验了一下学院风。

行文比较搞笑,还有和P大其他文的联动!

八、《正主不在的吨计狗粮》

by庄周梦蝶

这是残次品的阅读体,算是我看的中写的最好的之一了。也是阅读人数最多的一本。直接八个星系一起看。

搞笑也有了,立意也拔高了。(不过全程两位正主都没出场。)

九、《银河城》

《天然虫洞通道》

by八笛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老师的赞叹,她的文写的感觉都可以和原著肩并肩了,好像就是作者亲子操刀写番外的感觉。

任何人不去看我都会伤心的。

十、《尘埃抛锚》

《逆向逃亡》

by羊绒绒

真的,我只能说,文风温柔细腻,写了很多陆林婚后的温馨日常,喜欢这种居家风的人可以直接冲!

(没有放完,以后有空接着放)

“久别重逢的我们曾在持续爆炸的碎片里狂奔,跨越150亿年的碰撞,寻找心跳共振。”——Summary

说是喝酒,其实是乔想给柯谨一个生日惊喜,于是请顾晏当军师,出谋划策。可惜聊了一个小时乔就后悔了,因为顾晏表现出一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的样子,就连“给柯谨准备一个近几年经典案件及法条修改情况合集”这种礼物都能想得出来。乔一脸牙疼地看着顾晏列出来的几个方案,暗自腹诽道不如约劳拉出来。

原来以为顾晏是闷骚,现在看来是纯闷啊!真不知道顾晏是怎么拐到燕院长的!乔内心疯狂尖叫...

原来以为顾晏是闷骚,现在看来是纯闷啊!真不知道顾晏是怎么拐到燕院长的!乔内心疯狂尖叫着。

临走之前,乔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顾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要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恋爱也是需要浪漫保鲜的,你一定要和院长长长久久啊。”

顾晏望着飞快逃走的乔,内心一片麻木。

回酒店的路上,顾晏正好路过樱桃庄园。樱桃的清甜混着酒的醇厚撞进了人的鼻腔,里面的灯光星星点点又明暗得刚好,成双成对的影子亲密地靠在一起,朦胧暧昧的景象被顾晏全收进了眼底。

或许是飘了千里的酒香实在醉人,又或许是庄园内的氛围衬得门外的他愈加孤独,顾晏不禁又想到了乔离开时的那句话。

顾晏懒得解释自己到底是不是真不懂浪漫,对他来说,那片灯松林、那个花园、那些烟火,还有各种小惊喜,都是他出于爱的本能,不应该成为炫耀的筹码。

但说来也是,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却一直没有约会过。刚在一起时正是曼森案的关键期,俩人丝毫不敢松懈,等案件落下帷幕,俩人已经处成老夫老夫了。

思忖片刻,向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顾大律师难得绕了路,转头走进了樱桃庄园,跟服务员沟通了一阵后才离开。

第二天,刚到家的顾晏就看到了满桌的菜和倚着门框浅笑的燕绥之。大抵是孑然一身的人才最自由,四处漂泊,来去如风,而恋人的分离一日三秋,自愿套上了名为记挂的枷锁,于是思念总是溢满心脏。

顾晏大踏步走过去,紧紧拥住早就向他张开双臂的燕绥之。旖旎的氛围猫爪似的在顾晏心尖上挠了一下,时机刚好,他靠在燕绥之肩头静静开了口:“想旅游吗?”

燕绥之挑了挑眉,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说:“顾同学这么心急吗?都不问一下我有没有工作安排。”

顾晏其实准备给燕绥之一个惊喜,没想到对方差点发现自己别有用心。他抵着拳头轻咳了一声,一边冷着脸,一边内心回忆着两人的行程,想找个正经理由搪塞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沉默了一两秒,燕绥之突然再次开口:“确实刚好有空。让我想想,这个季节正适合看花花草草,去天琴星怎么样。”

顾晏内心长舒一口气,正好,这下又不用找旅游的解释又不用找去天琴星的理由了。

于是顾大律师轻轻点了点头:“嗯。”

再厉害的律师都免不了漏掉一些细节。就像刚从紧张状态下放松下来的顾晏忽略了燕绥之听到回复后悄悄放松的眉梢。

两个人都是行动派,当天就敲定了日程和安排。三天后,他们就站在了天琴星的土地上。休整一下后已近黄昏,酒店落地窗外,城市浸没在橙子味的余晖中,夕阳正烧得火红,从两列整齐的高楼间缓缓落下,浪漫又温暖,落地窗内,顾晏和燕绥之交换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身上落满了光。

“燕老师,愿意和我去约会吗?”在吻的间隙,顾晏稍稍让开毫厘,注视着爱人的眼睛轻声询问。燕绥之笑着摸上顾晏的眼尾,说:“我都是你男朋友了有什么不愿意的。顾同学,这么正经的语气让我感觉你是来找我改论文的。”

顾晏:“……”为了防止某人再揶揄自己,顾大律师选择再次封口。

月亮升起,顾晏和燕绥之来到了樱桃庄园。服务员在光脑上查到预约信息后,将两人带到双人桌旁,说了一句“请两位在樱桃园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酒”后就离开了,留下面对面坐着的顾晏和燕绥之。

这个位置被半人高的灌木围在中间,四周也没有其他餐桌,隐秘而安静。餐桌也不大,刚好放下两套餐具、一支玫瑰和一盏烛台。顾晏和燕绥之就这么隔着烛火静静地看着对方。爱人的眼中有眼前的三餐四季,也有远方的星辰大海,还有同样包含爱意的自己,顾晏实在移不开眼。最终是燕绥之开口打破了暗潮汹涌的暧昧氛围:“顾同学,再不去找酒咱俩就要这么干坐一晚上了。”

于是两人分头在樱桃园里穿梭。顾晏当然知道酒在那里,今天的座位、餐桌的布置、酒的位置都是那天他和服务员提前商量好的。他一边装作寻找的样子,一边悄悄往燕绥之那儿瞧。

当他漫不经心地拿起第二十瓶酒时,瓶身上熟悉的署名和备注还有更熟悉的字迹却让他愣住了——

薄荷先生,自由意志的沉沦

顾晏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在的位置,第9排11号。

当他正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兀自出神,微风般和煦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顾同学,喜欢这个惊喜吗?”

顾晏转过身来,看到燕绥之背着手向他走来,到他面前站定,从背后拿出来一朵玫瑰,弯着眼睛对他说:“我本以为自己会这样一个人走到生命的终点,无牵无挂,也算自由吧。没想到你的出现让我有了在意的人,心甘情愿就此沉沦。顾晏,我会爱你千千万万遍。”

顾晏愣愣地接过那朵玫瑰,大脑一片空白。当眼前人倾身抱住他时,迟到的情绪突然翻涌而来。振翅的蝴蝶在胸腔里冲撞,炽热的狂风呼啸着席卷了心脏,沉默无声的爱意在这一刻震耳欲聋。顾晏觉得自己被爱与喜悦填满,想说的话堵在喉头,只能紧紧地回抱,妄想把这人揉进自己的怀里。

那种面对燕绥之的不真实感在这一刻悄然碎裂,学生与老师权利不对等而导致的小心翼翼也荡然无存。燕绥之用行动告诉他,他从来不是一厢情愿,他们一直都是双向奔赴。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直到燕绥之笑着拍了拍顾晏:“好了顾同学,用这么大劲,就不怕失去这么爱你的老师吗?”顾晏直起身来,理智终于得以回笼。他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牵着燕绥之,用微哑的声音说到:“再找找。”

他们十指相扣,在樱桃园里慢慢走着。顾晏悄无声息把燕绥之引到第1排24号樱桃树下,又不动声色地暗示燕绥之拿起躺在孔洞里的那瓶酒。上面写着——

燕绥之,最重要的日子

顾晏望着燕绥之沉了碎星的眼眸,抬手把对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如水般沉静温柔的声音在樱桃园响起:“上学的时候,我曾去听过一堂低年级的课,因为那堂课的主讲老师是你,那天是我的生日。”

顾晏很少对人诉说情感,可说完这些的一瞬,就像是闷了很久的酒坛突然被人揭开了封口,压抑了很久的酒香四散开来,他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块地方变轻了。

燕绥之就着相扣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抚着顾晏的手背,抬头吻了下对方的喉结,抵着肩膀笑着说:“嗯,我一直都知道。”

“顾同学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惊喜?”

“上次出差。”

“真是默契,我也是那时有的主意。我还想着怎么才能不突兀的开口,没想到你一见到我就说要旅游。”

“这是你那么快接话的原因?”

“是啊,当时掐了薄荷叶子后生怕薄荷先生反悔,只能赶紧开口接下去了。”

“演技长进了。”

“啧,什么时候轮到你评价老师了?顾同学,上次说我皇帝的新装还没找你算账呢。”

“怎么赔罪燕老师说了算。”

……

浪漫好像本就不是惊心动魄的壮举,而是我做足了准备,期待着关于你的一切,期待着我眼中的你向我走来,也期待着你眼中的我飞奔而去。

那天的酒格外醉人。

雪天!伞下!小情侣!为什么这种温馨到爆炸的画面我画不出来?!为什么我不会画画?!!!只能咬咬牙试着写出来了(如瀑布般落泪

是一篇小甜文

人物归木木,ooc归我

——————阅读愉快————————

梅兹大学作为翡翠星系最老牌的综合大学,力求学生全方面发展,因此,在情人节这一天,校园里的气氛总是很浓烈。

不过也总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

不过也总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不必说,愁的嘛,多是可怜的单身贵族们和那些太受欢迎的教授了。

比如法学院的院长燕绥之。

燕院长在学校里有口皆碑,美名远渡其他学院,是教授排行榜前三把交椅的钉子户,每年都有无数学生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要么是因为他的魅力,要么是因为死活不过关的论文。

……果然人们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吗?

燕绥之突然有点庆幸某位爱吃醋的薄荷精先生已经毕业了,否则若是让他来瞧见这些“热情的示爱”,今晚大概有人活不成。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燕大院长无比心虚地处理掉桌上的礼物,心累地倒在办公椅上,对每一年如期而至前来嘲笑他的副院长予以强烈谴责。

副院长是个一年到头都笑呵呵的老头,也特别佛系,与笑面狐燕院长(学生语)形成鲜明对比,他抱着他那宝贝保温杯靠在办公室门边,冲里面收拾得不可开交的上司发出毫不留情的嘲讽:“燕,你今年格外受欢迎啊,也亏你年经,收拾得完,换作我一个老头子……”

法学院教授个个人精,燕绥之太懂这老头的路数了,毫不犹豫地回击:“换作您,如果被令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谁收拾谁呢。”

副院长被说“妻管严”也不生气,摇头晃脑地故作深沉:“你们年轻人总是不明白,有时候有人管是一种福气。”

燕绥之顿了顿,心说我可太明白了,家里可不正有一位嘛。

远在光年外的顾晏被一股无端而来的风吹得背后发冷。

情人节这天总会下雪,大抵是为了应景,天公也会作美。好似雪的到来是为了衬托节日的温暖,不仅不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也平添了几重暧昧的氛围。

可惜多暧昧也与工作狂无关。

燕绥之在院长办公室泡了一整天,直到华灯初上他才停下手上的工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落地窗边。雪早就停了,燕绥之看着窗外,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顾晏在前几天就因接到了个案子而往红石星,虽说案子不复杂,但按燕绥之的估计,最起码得明天晚上才能回到德卡马。

今天本该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情人节。

燕绥之旋即有些自嘲地笑笑,患得患失不是他的风格,这辈子这么长,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还要在一起很久,也不多这一次。

只是遗憾在所难免。

他突然想起晚饭还没有着落,现在回家做是不可能了,只能随意在校门口那条步行街上买点什么。思及此,燕绥之穿上大衣就要出门,突然看到挂在一旁的围巾。他要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不知为何平日总也记不住顾晏的嘱托,如今却全部涌入脑海。燕院长和那条围巾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片刻,最终认命地将它套在了脖子上。

燕绥之将飞梭停在路口,皇帝翻牌一般在一众粉红色糕点店里挑了一家看上去不那么夸张的走进去,然后差点没被里面的心形气球和粉红色玩偶晃瞎了眼。

嚯,深藏不露。

燕院长已经开始后悔了。

店员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不认识燕绥之,很热情地给他介绍情人节限定的各种小蛋糕,无一例外都是少女心爆棚的粉红色奶油和草莓果肉。

燕绥之:大可不必。

未了那女孩见客人迟迟没动静,问道:“先生是给爱人买的吗?”

燕绥之很苦涩:“不,我给我自己买。”

“啊?”女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长得极好看的客人,几乎有些愤慨:现在这世道怎么了?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没人要?!

于是燕大院长亲眼看着店员看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同情和义愤填膺。

燕绥之:......

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最后燕绥之挑了一款素净些的玫瑰蛋糕,在女孩同情的目光中快步离开。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街上却还是有许多浑然不觉的情侣相拥,若是画成一幅油画,大抵会是很温暖的画卷。

燕绥之感到有些冷,抬手拢了拢围巾。

路过好几对情侣都是他的学生,毕恭毕敬地冲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应了,学生们见他孤身一人都毫不意外,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位院长身边总是没有人的。

燕绥之垂了垂眸。

这时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他头顶,替他挡住了漫天的飞雪,未及回头,便有一个人从身后揽住他的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不打伞?”

很难去形容燕绥之在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大概是一个以为全世界都忘了他生日的小孩,在这天却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的那种感觉。

无处安放的惊喜溢满胸腔,像用初春的融雪新酿的樱桃酒,心脏被浸得软化,重重地、湿漉漉地在他胸膛里撞击。

一声又一声,像是古老世纪的悠远钟鸣。

他笑着回头,清亮的眸光照进来人眼底,伞下的天地变得温柔。他说:“离飞梭不远,用不着伞。你呢?你不是出差吗?”

顾晏替燕绥之拂去他肩头和发丝上的雪:“出差用不了多久,能赶回来过节。”

燕绥之于是又笑了,他牵着顾晏的手,望着伞外的飞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顾晏,古时候有个说法,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飞梭旁,顾晏打着伞将企图和他“同淋雪”“共感冒”的祖宗按在副驾驶,自己转去了驾驶座。他说:“不用同淋雪。”

燕绥之愣了愣。

顾晏转头吻住了他。

用不着一朝同淋雪,因为此生本就可以共白头。

致白雪,也致你,我余年里的爱人。

*哨向AU

*风来草木番外1

他们的一天

凌晨2点36分,刺耳的呼叫铃打破深夜寂静的浮尘,手腕通讯器强烈的震颤将陆光从睡梦中反复拉扯。

他闭着眼皱了皱眉头,犹豫一秒后还是坐起身,揉了揉头发,接通呼叫铃。

通讯器内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音,语调平乏:“陆光向导,请于五分钟之内前往32-7疏导室,有S级哨兵陷入临狂暴状态。”

“重复,陆光向导,请于五分钟之内前往32-7疏导室,有S级哨兵陷入临狂暴状态。”

“重——”

陆光啪地一声挂掉通讯,半途截断如同...

陆光啪地一声挂掉通讯,半途截断如同念经一般的机械声音。

房间靠近最里面的角落便是盥洗室,他迅速恢复清醒,重新换好外衣裤。

盥洗室水龙头哗哗流淌出冰凉清透的自来水,陆光随意抹了把脸,看着镜中人眉间抹不去的倦意。

他拿起一旁干燥洁白的毛巾,胡乱地揉搓掉脸上的水珠,力度大到像是在泄愤。

凌晨3点05分,疏导进行十分顺利,只是中间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小状况。

盥洗室昏暗的白炽灯再度亮起,水龙头中的水并没有因为向导的敬业就变得温暖半分。

陆光撸起袖子,将肥皂打湿,在掌心间搓出细腻的,带着青柠香味的泡沫,一点点涂满整个右臂。

他不断变换着手肘弯曲的角度,确保肘弯的缝隙处也沾染泡沫,又用左手指腹不住揉搓皮肤,直到感觉再也看不见发狂哨兵留在上面的汗水与指纹,才将胳膊放到水下冲洗干净。

刚才擦脸的毛巾还未干,陆光只能扯过挂在墙壁上的浴袍,将手臂上缓缓流淌的水珠擦干,重新躺回床铺。

窗外雷声轰鸣,霹雳的闪电将漆黑夜空撕裂,眨眼间零星雨滴进化成瓢泼大雨,陆光揪出耳道中的耳塞,收纳好重新丢回床头柜,合上眼皮。

规律的自然声总有安抚心绪的作用,陆光闻了闻挤进窗户缝隙的雨腥味,起身将百叶窗拉开。

房间内饮水机二十四小时不停,他接了杯滚烫的水,放在一边,自己则趴在书桌上,微微仰着头观察上浮的蒸汽。

凌晨3点15分,陆光就着温水吞了三片安眠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清晨6点,陆光准时睁开眼睛,别扭的睡姿让他颈椎丧失了一些知觉。

他迈着发麻的双腿,将自己摔回床铺。

双臂被脑袋压了半夜,血液不怎么流通,这会突然通畅,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弥漫着灭顶的刺痛。

他僵着全身关节,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像只精心雕刻的桃木偶娃娃。

缓了一会,陆光从床上爬下来,先去盥洗室洗澡。

陆光爱干净,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他每天一早一晚必须洗澡,即便是寒冷的冬季也不例外。

而他体温低不禁冻,也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他站在盥洗室的灯暖下,暖黄的高温灯光将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浅浅金色,陆光看着镜中的青年,感觉自己更加像个桃木挂件。

他洗澡速度很快,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训练出的本能反应。夜间使用过的毛巾干巴巴挂在横杆上,又被陆光重新抹湿。

晚间下了一场大雨,空气中水分子浓度骤然升高,挂在室内阳台的作战服并未干透。

陆光捏了捏湿漉漉的下摆和袖口,翻箱倒柜找出埋在杂物间的烘干机,将作战服挂进去。

分针指向30,陆光揉了揉吹干的头发,前往向导塔三层吃早餐。

向导塔的食物每周都有定式,后厨会在每周周日将接下来七天的餐单在食堂大屏滚动播放。

陆光想了想,今天的早餐好像是三明治和咖啡。

早上8点,向导塔的例行早课准时开课。

陆光作为已经被投入使用的向导,本不用参与,但代课老师十分欣赏他严谨沉稳的做事态度,聘用陆光做自己的课程助教。

8点30分,光脑震动不停。

陆光叉掉所有不知疲倦的结印申请,又按照向导塔要求接受了十五件疏导任务,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打开自己带来的书。

今天的书是《西西弗神话》,陆光昨日曾浅尝一番,他很少有读不懂的书,多少都会有一些自己的理解,但这本并不厚重的哲学散文集,陆光没有读懂。

他认同人生是荒谬,却并不懂为何要接受荒谬。

他理解人类生存的激情与意义,却认为在现如今的世界下,人类的权利早就如同草芥。

10点整,下课铃声准时响起,陆光“啪”地一声合上书,整理思绪,与代课老师一同前往电梯间。

12点30分,陆光送走上午最后一位疏导哨兵。

早餐的三明治差强人意,陆光没吃两口就再难以下咽。

临近正午,他饿得有些发昏,但还是坚持先回房间清洗双臂,再前往餐厅。

餐厅来往用餐的向导络绎不绝,陆光在想事情,吃得很慢。

陆光收拾好碗筷,放进回收箱,回到宿舍闭眼假寐。

正午的烈日照得整个房间暖烘烘的,陆光侧身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像睡着了。

3点30分,疏导室意外嘈杂起来。

塔区送来一位完全陷入狂暴的哨兵,听说是任务途中没有架好精神屏障,遭遇了变异兽的精神攻击,彻底狂化。

哨兵被手臂粗的特制锁链钳制在床,周身气势危险而具有压迫感。

小队长点名要陆光疏导,进入向导塔后直奔疏导室,正好和准备进入的第十位哨兵撞在一起,双方各不相让,已经要打起来。

陆光面无表情地送走第九位哨兵,抱臂冷眼看着门外一片狼藉,语调毫无起伏:“我今天的任务接满了。”

小队长不悦皱眉:“我们更急,你让他推迟不行吗?”

陆光并不回答,目光转向另一个哨兵——那位哨兵也等待许久,此时一点也不愿意退让,强硬地挡在门口。

陆光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转身进了疏导室。

他不想,也没有资格决定能否让其他哨兵插队。

不经过向导塔系统派发任务的哨兵如同附骨之疽,他已经吃过一次心软的亏,留在指节的血痂才刚刚自然脱落。

5点30分,陆光结束所有疏导任务,出了向导塔。

距离上一次前往周正家中已有一月之久,他的出塔申请打了一个星期才通过。

周正的家距离向导塔不远,陆光想了想,还是没有乘坐赵扶的车,而是自己慢慢走过去。

空无一人的房屋内轻落一层薄灰,陆光摘掉半指手套,换上自己的拖鞋,开始进行清洁。

他动作麻利,整个两居室焕然一新,除了周正紧锁的书房。

流进地砖缝隙内的血迹虽然擦拭过多次,但陆光总觉得没有擦干净,明晃晃的赤红仿佛一张呲着獠牙的腥臭巨口,叫嚣着吞噬他的五感。

陆光又洗了一遍抹布,粗糙僵硬的布料沾满清洁水,被陆光铺在地上,整个覆盖住地砖之间的缝隙。

他后退两步,靠着墙缓缓下滑,屈膝而坐。

墙壁和地砖同样坚硬冰冷,但它们强硬地支撑住了陆光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脊梁深深抵着墙壁,闭上双眼,双手遮脸。

呼吸声渐渐轻微,陆光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坐了很久很久。

湿濡的指缝间突然漏出陆光的喃喃自语,模糊嗫嚅的话语在并不空旷的房间内竟然隐有回音。

只是无人聆听,也再无人回应。

周正书桌上大敞的棕色牛皮笔记本突然被空调吹得哗哗作响,像是演者唯一入席的观众,正在用尽全力为他鼓掌。

晚上8点,陆光结束一天的任务,回到宿舍。

他久违地没有先去洗澡,而是窗户大开,靠在边沿通风。

站在高层向远方眺望,玄武基地名副其实。

它像一只蛰伏盘旋在北方大陆的蛇龟,基地内外彻夜长明的各色灯光为这只上古传说中的神兽点睛无数,闪烁着危险而又神秘的光芒。

他手中捏着从塔外便利店买的小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面包干涩,却散发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奶香,陆光久违地尝到了甜。

他煮好以后才想起查看是否过期,翻了半天包装袋,在角落找到一行已经有些脱落的喷漆。

喷漆日期斑驳,陆光花了许久辨认,发现素食已经过期大半年了。

他遗憾地看着碗中热气腾腾的饺子,端起碗又放下,半天都舍不得扔。想了想,还是夹了一只准备入口。

白色的瓷碗底部突然传来清脆的喀嚓声,陆光一手接在嘴下,一手执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瓷碗从中间开始碎成两截,饺子混着汤水淌了一地。

陆光怔愣片刻,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随即又迅速放下。

他蹲身收拾好一地狼藉,将碎瓷片和饺子残骸归入垃圾桶,冲着周正的卧室鞠了一躬,提着垃圾袋出门扔掉。

陆光晚饭告急,幸好回向导塔的路上有便利店,看守向导塔的哨兵又受过他帮助,成功让陆光偷渡了一小袋面包回来。

8点30分,陆光拍拍手,进入盥洗室洗澡。

他不喜欢吹风机嘈杂的噪音,湿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继续早上没看完的《西西弗神话》。

陆光看书的速度很快,结束第二遍阅读,他还是没有读懂。

或许是人生阅历还不够吧。陆光这样想。

9点30分,光脑滴滴两声,赵扶发来消息,提醒陆光后天出任务的注意事项。

陆光依照清单收拾好随身物品及背包,上床闭眼。

10点,陆光爬起来,给自己喂了两颗安眠药,在屋里慢吞吞走了几圈,重新戴好耳塞和眼罩,缓慢地陷入睡眠。

凌晨5点,敲门声还未响起,程小时已经敏锐捕捉到愈发接近的脚步声。

他处在临狂暴状态中,两个小时前结束任务返回基地,一个小时前扎了两管混合向导素,拒绝徐珊珊的疏导,啪地一声甩上了门。

程小时五感高度活跃,只能闭着眼假寐,静室流水白噪音的作用微乎其微,他只能咬着牙祈祷向导素快点生效。

听了一会,程小时突然不耐烦地隔着墙壁狠狠锤了一下埋在下方的流水管道。

......下次得换个白噪音。

他抬起指尖掏了掏耳朵,腕间的锁链打破黑暗,泛着银黑色的冷光。

5点01分,静室大门的探视窗打开一条缝隙,吊进来两只纯白色的无味营养液。

“程小时?”

乔苓声音响起,有些沉闷模糊:“我跟珊珊来给你送营养液,你别忘了喝啊。”

徐珊珊的声音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一定叫我。”

她顿了顿,仿佛害怕程小时听不清,凑在缝隙边上一字一句说:“我最近身体素质很好,能给你疏导的。”

静室内久久未有回应。

不知程小时是昏迷了,还是根本就说不出只言片语。

乔苓与徐珊珊对视一眼,微微摇头,提步离开。

两人脚步声渐远,程小时良久未有起伏的胸膛得以再度捕获氧气。

他再也绷不住急促剧烈的喘息,反复进出的气流打磨着喉咙,程小时突然嗓眼收紧,紧接着便干呕两声,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他一个脱力瘫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地震颤。

空旷静室一时只剩哨兵撕心裂肺的咳喘。

程小时扯了扯腕间锁链,脑部绞痛又让他忍不住抬起手腕,锁扣凸起的圆钝处摩挲着狠狠抵上太阳穴,没几下便捶出青紫交错的印记。

豆大汗珠细细密密冒出来,打湿头发,胡乱贴在年轻哨兵湿漉漉的额头。

程小时侧卧在地上,紧贴着墙壁,像死了一样。

早上8点,向导素终于完全生效。

程小时解开锁链,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短袖,裸着上身喝完了两支营养液。

五感处于极度敏感状态的哨兵碰不得任何刺激气味,特制的无味营养液专门为狂暴期哨兵设计,能够有效保护他们的味觉与嗅觉。

他随手将试管扔回布兜,指节弯曲敲了两下探视窗,示意自己意识尚在。

他转身,给自己换上了新的短袖,又重新戴好锁链,倚回墙边。

身后无机质的泡沫墙壁轻柔托着程小时后脑勺,层层阻力像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反复阻止他伤害自己。

早上8点30分,程小时终于陷入浅眠。

下午1点,程小时被敲门声吵醒。

门外值班哨兵收走了程小时喝完的营养液,又递进来两支混合向导素,监督程小时注射完毕才收回针筒。

他拍拍探视窗,询问道:“小程,饿不饿啊?叔这有面包,给你拿点?”

程小时怔愣,随后很快反应,语气礼貌又乖巧:“不用了叔,我不饿。今天是你值班啊?”

程小时前几年是个热心肠,看见什么麻烦都想力所能及的帮一帮,他在任务途中顺手救回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流浪哨兵,将他带回基地安置。

哨兵年纪大,进不了小队,听说了程小时的情况后便主动申请来静室大楼值班。

只是由于排班原因,两人一直没怎么见过,程小时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

“我听说你在,和同事换了班的。”

哨兵语气和蔼,皱眉看着缝隙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程小时,“叔昨晚听见你这动静挺大的,疼不疼啊?”

程小时微怔,张了张嘴,半晌才酸涩地吐出两个字:“不疼。”

他抿起唇角,笑着道:“别担心叔,我没事,下午就能出去了。”

3点,走廊吵闹起来。

隔壁送来一个完全狂暴的哨兵,路过程小时静室时,敏锐捕捉到程小时溢出的哨兵气息,虎虎生风的拳头瞬间挥出,将特制大门砸出一个坑。

“我草!”程小时好容易平息下来五感瞬间泛起涟漪,他隔着门扬声骂道:“你他妈找事?”

“对不起对不起!哥你你你你你你你别生气!”那哨兵的小队长一听是七队刺头,深谙程小时并非自己这个A级小队惹得起的人物,道歉的动作无比流畅。

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小时咬了咬后槽牙,退回角落,点开七队群聊呼叫所有人:

“谁给我再送管向导素过来。”

关禁闭的程小时是七队所有人的特别关心,董易手速飙升:“我离向导塔最近,我去给你拿。”

乔苓和徐珊珊的消息也开始刷屏。

“怎么回事?”

“我和乔妹在一起,现在开车去接董易,你等五分钟。”

“程小时,你饿不饿?”

“接到董易了,补给马上赶到,你撑住啊!”

“还好吗?”

“哥们还活着吗?”

光脑发出的微弱光线于程小时而言仍旧有些刺目,他想了想,还是一点点压制着五感,开玩笑回复:

“赶紧来,哥们要饿死了。”

5点,程小时准时踏出静室。

徐珊珊几个人不知道想的什么破主意,说是要给他送向导素,程小时伸手去接的时候直接被破门而入的董易一掌劈晕,紧接着徐珊珊强制为他进行疏导。

他本就已经度过临狂暴期,由于其他小队哨兵的挑衅才又挑起一丝涟漪,状况并不严重,徐珊珊应对得也算得心应手。

完全通过身体状况评估后,程小时便被放了出来。

门外走廊另一边的窗帘不知被谁拉到两边,天边红日西垂,暮金色的夕阳将程小时笔挺身姿涂抹在身后白墙上,勾画出他凌厉精致的脸部轮廓。

明明是日暮时分的残阳,却映得年轻哨兵朝气蓬勃。

程小时透过窗户向楼下望去——

乔苓盘腿坐在车顶招手,柔软的发丝被微风带起昂扬弧度;徐珊珊抱臂靠在副驾驶的玻璃上,身旁放着打包回来的烤串;董易则从后备箱探出上身,举起手中捏着的两瓶汽水冲他微笑,汽水瓶壁上依稀还有不断滑落的水珠。

乔苓双手环在嘴前,围成一个喇叭,喊道:“程——小——时——快——点——滚——下——来——!”

徐珊珊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转身捂住乔苓的嘴,心有余悸地四处环视,嘴巴一张一合地,面上表情好像在做贼。

董易笑开,绕到车子前方,冲楼上的程小时挥了挥手臂。

是他的朋友们。

程小时的视力很好,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大着眼睛,想要把这一幕永远地雕刻在记忆里。

于是他也隔着玻璃扬扬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跑下楼。

风来草木终章

程小时醒来时顺手往旁边一探,并没有摸到想象中的人,就连稍微凹陷下去的被褥也完全丧失温度,他闭着眼慵懒地喊了两声陆光的名字,没有回应。

程小时一个鲤鱼打挺刚要跳下床,身后木质门传来“咔哒”一声,陆光手中提着两个塑料袋,背对着他换拖鞋。

“你干嘛去了?”程小时黑发凌乱,趿拉拖鞋接过陆光手中的打包袋,“出门怎么不叫我?”

“去药店换药,顺便买晚餐。”陆光掀起衬衣,露出重新包扎好的侧腰伤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没叫你?”

两人昨晚去药店买药时,陆光顺便请驻店医生为伤口做了处理,玄武基地研究院的修复凝胶效果拔群,加之时简的...

两人昨晚去药店买药时,陆光顺便请驻店医生为伤口做了处理,玄武基地研究院的修复凝胶效果拔群,加之时简的药喂得及时,只要乖乖换药包扎,他腰间伤口几乎不会对行动造成障碍。

医生嘱咐傍晚时分到药店换药,只是当时程小时正忙着搬空药店,并未听到只言片语。

玄武基地二十年前治安环境尚且比较安全,陆光见程小时睡得正沉,想来是这两天情绪波动太大,累极了,便没有叫醒他,独自出门换药。

“啊?”程小时挠挠头,他被惊醒,此刻思维还有些停转,说话磕磕巴巴的:“那......你下次多叫几声。”

陆光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笑道:“白痴。”,他朝洗漱间扬扬下巴,催促程小时:“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脑子,吃过饭要出门了。”

“去哪?”程小时擦干净脸,坐在茶几旁边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瓶水,慢吞吞地拆开包装袋。

“我刚才想了一下,这件事只靠我们两个不太完备。”陆光拆开筷子,递给程小时,“我想要准备双保险。”

“双保险?怎么准备啊?”

陆光指节轻叩桌面,左手托着侧脸,放慢语速:“......还没想到。”

陆光说起另一件事:“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这谁没听过啊,”程小时一脸你别看不起我的表情,他神情自豪,指着自己道:“古地球的量子科学理论,哨兵必修课的考试重点,哥的全A+课程。”

“你真厉害。”陆光面无表情地夸赞,毫无起伏的语调听起来像一台机器。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一直说不能改变过去,因为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后果,从而颠覆我们现有的人生。可如果你做出的行为,并不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呢?或者并不会对我们已知的未来产生影响呢?”

比如他们今天去买饭,餐馆的老板并不大会对两人产生印象,而两人购买的包子是否会对其他人产生影响,要等到两人回到未来,真正去深入了解,才能明晰。

“你说的应该是量子纠缠态坍缩的哥本哈根解释的衍生问题。”程小时摩挲下巴,难得看起来像个研究室里高深莫测的学术派:“薛定谔的猫的状态,取决于存在意识的智慧生物是否观察到它,猫是如此——整个宇宙同样如此。”

程小时豁然领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将我们回去的节点当做打开盒子观测的契机,在不改变历史的前提下实现双重保险。”

“你想找谁?”程小时皱眉,这个对象条件比较苛刻,祂不能与两人的过往有任何牵扯,但必须能够按照程小时现下所做的安排,在二十年后前往西山接应。

陆光迟疑地摇头,他在玄武基地疏导过太多人,自己几乎难以记清:“还没想好。”

“我有个人选。”程小时趴在桌子上,试探问道:“你认识玄武基地现任哨兵塔的二把手吗?有没有给他做过疏导?”

“不认识,我没给任何领导阶层的哨兵做过疏导。”陆光这次回答得很快:“你想选他?”

程小时点头:“我之前远远见过他一眼,看起来还挺正派的。”,程小时神秘兮兮的,放低声量:“最关键的是,乔苓告诉我,他正在和一把手争权。”

哨兵塔和向导塔是基地立足的根本,玄武基地想要继续在盘踞在玄武大陆,掌控领导权,哨兵塔必不可少。

在清缴过后,尤家定会联合向导塔亲选哨兵塔领导人,并且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

程小时所提到的这位二把手为人笃信谦顺,也是领导人的有力竞争者,如果能够联合程小时陆光清理西山的潜在威胁,定能为他的竞争添砖加瓦。

陆光敛眉,起身在房间内巡视片刻,最后从进门柜的抽屉中拿出一沓便签纸和一支笔:“我们要怎么给他送信?他今年应该才三十多岁,并没有跻身领导层吧?”

“手握一定权力的高层都是从哨兵小队队长一步步晋升的,我们有他的名字和部分个人信息,找人不难。”程小时将便签纸上招待所的logo撕下,想了想,换了不常用的那只手执笔,详细写下两人的安排,“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但我记得玄武基地的向导结印也会公示吧?”

“你想从他的向导入手?”陆光瞬间意会。他迅速点开光脑,使用周正账号登入玄武基地内网,一则一则浏览向导结印公告。

“两年前结印......现在住在基地南区64号公寓......离我们还挺近的。”程小时边浏览网页内容,嘴中喃喃自语,他站起身活动两下筋骨,一把抓起外套,“走吧,现在去应该正好。”

夜幕降临,空气中的高温分子消失殆尽,夜风迎面拂来,带过几分凉爽,程小时饶有兴趣地静下心来观察陆光生活过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远方天际闪烁的群星。

静谧安详的街道仿佛有着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力量的魔力。

“就快结束了。”陆光突然说。

“嗯。”程小时长出一口气,用力地紧握着陆光的手,灼灼温度不断地从掌心传递,两人静静地踱步在宽阔平坦的大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陆光侧目望着程小时的眼睛,他的目光平静又柔和,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些许微不可查的紧张与忐忑:“希望......一切顺利。”

程小时没说话,只是在夜晚的凉风中勾起唇角,抬手捏了捏陆光后颈。他指尖划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酥麻,陆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哨兵塔的负责人此时尚未归家,精致秀气的别墅只有二楼卧室亮着一盏明亮的白炽灯。

程小时让陆光在街角等候,找准监控盲区,飞速上前将信封投入大门侧边的信箱内,指节弯曲反手摁下门铃。

通话被接起,话筒内传来飒爽惊讶的女声:“今天回来这么早?你没带钥匙吗?”

程小时静默不语,紧盯着二楼亮光的房间。

“这样就行了吗?”程小时站在陆光身前,微微偏头,“她会去看吗?”

“可以了。”陆光扬扬下巴,“她不会去,但她的哨兵一定会去。等一会吧,要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不出陆光所料,若是两人直接将信件交递,几经辗转后,信件大概率不会引起哨兵注意,但若是关乎他向导的安全,哨兵定会立即结束手上工作,回到家中。

“行了,”程小时拍掉手上灰尘,“应该会成功的吧?”

陆光不确定地摇摇头:“不一定,这世界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

“但你不是也说过,这世界上最能够控制人心的,就是无法抵抗的诱惑吗?”程小时挑眉,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走吧,还有一件事没办。”

“什么事?”陆光面露疑惑,“应该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这次碰巧回来,你不想见见你老师吗?”程小时望进他眼睛,“远远看一眼也行。”

陆光闻言低笑,拒绝道:“不去了,我已经和他们好好道过别了。”,他意有所指,回望程小时,微微歪头:“‘向前看’这门课,我可以满分结业了。”

第二日傍晚,程小时和陆光准时抵达侦察队先前探测到向导素的地点提前勘察逃离线路。考虑到有可能和红发少年进行对抗,陆光和程小时特地去黑市购买了两套玄武基地的优质作战服,方便打斗。

程小时第一次穿玄武基地的作战服,浑身不得劲。他将半指手套上的粘扣撕来撕去,发出“刺啦刺啦”的噪音,听得陆光一阵头痛。

暮色四合,夕阳尚未完全褪去,赤金色的日光漫过头顶绿叶,覆盖在程小时俊朗清隽的侧脸,像一座精心雕刻的镀金铜像。

陆光指尖向导素溢出,像最初为他疏导那样,覆手盖住哨兵漂亮清澈的瞳孔,一点点安抚。

他知晓程小时心中紧张,也明白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只能安静地与他相对而坐,看着太阳一点点隐匿在西方绵延的群山之下。

波动与向导素交接的刹那,四周骤然卷起无边狂风,程小时抬臂做挡,微微错步稳定身形,眼神死盯着前方气浪。

陆光抓住程小时衣摆,小声提醒:“来了!”

一道强劲光圈自褶皱处骤然迸发,以其为圆心猛然向四周爆开,浅金色光芒几乎要将森森黑夜映扭转为昼,短暂席卷过后又迅速平息,好似无事发生。

程小时睁开眼,讶然发现身边稀疏的森林重新焕发生机,不远处则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反手扯住身后陆光手腕,重重捏了一下,叮嘱道:“躲起来。”

陆光立马闪身躲至巨树后方隐藏身形,同时观察四周。

能量球内蕴含的庞然风暴引得四周虚空出现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心缓缓裂开一道口子,从陆光的角度望去,只能从裂缝中窥见一片漆黑。

只是......太慢了。

但以红发少年的等级,程小时撑不了太久。

陆光心中正凝神思索,前方已然传来冷刃相接之声,红发少年手持一把短刀,与程小时的匕首狠狠撞在一起,力道相抵瞬间,程小时被击退半步!

他顺势撤退身形,侧身而立,左手一把拽住红毛手腕向下狠拽,同时召唤精神体从另一方低袭红毛下盘!

精神体与变异兽同为动物,具有野兽本能,灰狼预先猜到红发少年下一步动作,临近他下盘时身形突然消散,下一秒便大张獠牙如鬼魅般出现在红毛左腿落点,尖利牙齿狠狠刺入小腿,猛地撕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红发少年左腿吃痛,眸间赤红更甚,浑身气势陡然拔高,直接丢弃短刀,反手缠绕程小时右臂,化掌为刃劈在关节交错处。

程小时被劈得胳膊一麻,但他提前将匕首用绷带缠绕,此刻仍旧依靠本能紧紧握住刀柄,手臂挥舞间将红发少年侧脸划出几道浅浅血痕。

红发少年并不在意被破了相,矮身长臂一捞,重新捡回被扔掉的短刀,顺势向左边翻身躲过程小时由上至下的肘击。

他身形轻盈,活动间好似没有重量,翻身后瞬间起身,朝着程小时后背一跃而去。如烈焰一般的双尾在空中扬起一道高昂弧度,红发少年手腕翻转,瞄准程小时右肩狠狠下刺!

布料破损的刺耳响声回荡,作战服虽然缓解大半攻势,但寒刃依旧突破重重障碍,刺入程小时右肩,顺着红毛身躯下落的弧度,在哨兵背后留下一道狭长狰狞的破口。

程小时烟青色作战服的后背瞬间被赤红鲜血浸染,狭长伤口自肩头直直划至左腰,若非作战服阻挡,恐怕右肩早已被切断。

金蓝光线缠绕包裹的缝隙愈发夺目,犹如一面囊括着世间万物的无底之镜,静静注视着前方打斗的两人。

程小时率先反应,趁红发少年望着镜面愣神之际飞身一脚,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横扫红毛脖颈,稚嫩洁白的脖颈瞬间发出“咔哒”脆响,程小时看准时机,又一脚直踹红毛后腰,放声大喊。

“就是现在!”

寂静黑暗的森林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无数股高等哨兵气息瞬间暴涨,将整个中央战场围得密不透风。

被程小时两脚踹得陷入僵直的红毛正要暴起反扑,便又被高等哨兵迭加的气势逼压。

无数股精神力如同天际坠落的流星,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纷飞着钉入红发少年全身关节,他瞬间丧失了行动力。

漆黑深邃的镜面突然泛起阵阵波动,金蓝色光线从缝隙四周交错相叠,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裂隙缓缓覆盖、拉紧、靠近,重合。

猎猎的风一叠一叠打在两人面上,衣摆被剧风鼓动翻飞,发出强烈的“呼呼”声,那片好似能够容纳世间万物的黑镜一点点湮灭,消失在程小时和陆光的视线中。

虚空中的波动消失,随即又泛出微不可查的细小涟漪,两道暗金色丝线带着毋庸置疑的庞大能量,于瞬息之间一左一右窜入程小时与陆光额心,销声匿迹。

程小时下意识与陆光对视,他眉心微拧刚想开口说话,便见陆光稍稍摇了摇头,眼神向身后瞟去。

程小时当即话音一转,回身冲背后扬声道:“副总兵,多谢您的帮助。”

隐匿在黑暗中的中年男人逐渐显露身形,他笑呵呵踱步上前,冲着程小时和陆光点头示意:“是我要多谢两位助我了。”

程小时摇摇头,竖起食指抵在唇角:“都是您筹谋有功,我俩只是偶然闯入,没有耽误您的正事已是万幸。”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烟青色作战服,故意扬声:“退一万步,我们只是您手下即将退役的哨兵,没有您的指挥,哪来的成功?”

程小时不想惹上麻烦,更不想让陆光再和玄武基地有任何牵扯。清缴红毛于他们而言可有可无,但于眼前这位副总兵而言可谓功勋一件,程小时不介意让渡所有功绩,卖他一个人情。

副总兵惊讶地瞪大眼睛,眼神在两人中间来回交错,随后露出会心一笑。

他了然地点头,并没有多问,随后又十分正式地微微躬身,再次对程小时与陆光表示感谢。

“他受了点小伤,能否让我们先行离开?”陆光面容溢满担忧,眉头紧皱,仔细察看了一番程小时后背的伤口,略带抱歉地询问中年男人。

副总兵像是懊恼自己的粗心,伸手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发出“啪”的脆响:“哦哦抱歉抱歉!是我忘了,治伤要紧。”,他迟疑片刻,还是补充:“虽然......但是,以后如果有任何需求,两位尽管找我。”

陆光点头致意,抬起程小时一只胳膊放在肩头,努力避开他背上狰狞吓人的伤口,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两人向副总兵道别,从另一条路慢慢返回停车场。

程小时背上有伤,开不了车,只能可怜兮兮地趴在副驾驶车台上,瞅着认真开车的陆光不住眨眼。

“你眼皮抽筋了?”

主路上依旧有不少执行夜间任务的小队,陆光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程小时,紧张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路况。

程小时也不反驳,只是弯着眼睛,趴在台子上安静地凝视陆光。

街边排设的暖黄色夜灯连成一片绵延不断的光圈,接连穿透车前窗,落进程小时干净澄澈的双瞳,揉出一团团温柔旖旎的光晕。

他就这样盯着,就在陆光忍不住要再次侧目时,耳畔传来程小时似是叹息似是轻松的低语。

“终于结束了。”

“嗯。”陆光摁下车窗,等待了一会。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到热烈跳动的心完全平复,等到握着方向盘的指尖不再颤抖,等到程小时背后氤氲的血迹不再扩散,等到车厢内飘散的血腥味消失殆尽,才轻轻回答道:“一切都结束了。”

玄武基地的医疗中心彻夜灯火通明,陆光轻车熟路地领着程小时领号,不由分说给他开了间单人病房。

程小时虽然很想反驳自己并不需要住院,但看着陆光为他忙来忙去的样子,突然打心底觉得住院也不是不行。

乔苓几天联系不上两人,白天又被工作所绊无法亲自外出寻找,急得整夜睡不着觉。

陆光小心翼翼地提着程小时被血色浸染的作战服外套,与值夜医生合力脱下,扔到一边。

医生手执无菌剪刀,慢慢掀起被血液黏在后背的短袖一角,按照伤口的形状慢慢剥离,由于事先进行过局部麻醉,程小时并未感受到多少痛意。

陆光坐在床沿,清瘦身形正好接住程小时所有目光,他看了眼哨兵鲜血淋漓的后背,还是不忍地转移目光,强硬地把手塞到程小时掌心,低声道:“别忍着,疼就说。”

程小时安慰地捏了捏他手指,十分配合地赤着上身趴在病床上,病房内一时只剩医生拿放医疗用品的声音。

“伤口不是很深,最近两天注意不要碰水,也不要剧烈运动以防伤口崩裂。明后天再换两次药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扯下沾了污渍的医用手套,将所有工具收纳放回托盘,转身对陆光嘱咐道:“向导多释放一些向导素,对他的伤势恢复也有帮助。”

“哦对了,”医生突然在门口停住身形,补充:“药房八点上班,家属别忘记去拿药,报名字就行。”

陆光颔首送走医生,从窗边搬了张椅子,坐在程小时床边,想了想,问道:“先说那道金线,怎么回事?”

程小时并未回答。他趴在床上,像螃蟹一样向左边挪了几分,左臂弯曲枕在脑袋底下,歪着头嘴角含笑盯着陆光。

陆光被他看得绷不住,嘴角也牵起一丝弧度:“干嘛?”

“不干嘛,”程小时挑眉,冲陆光眨眨眼:“看看你嘛,你好看。”,他随即用右手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希冀道:“过来。”

陆光抱臂靠在椅背上,盯着床侧看了许久,待到程小时又轻轻拍了拍洁白的床褥,他久违地没有拒绝,合衣躺了上去。

病床面积有限,程小时身高腿长的,趴着已经占据大半床铺。陆光无奈只能斜身侧躺,他也学着程小时的样子将右臂枕在脑袋下,与他面面相对。

程小时眼瞳深邃,被百叶窗缝隙中探进来的月色溶成一汪清泉,洒在陆光心间,化成他心头源源不断的悸动。

陆光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金线怎么回事?”

“嗯。”陆光眼睫下垂,再次掀起眼皮时,浅灰色的漂亮瞳孔中荧蓝色暗涌悄然流过,犹如暗夜中的猫妖。

陆光解释道:“我刚才从急诊台上的合照发现,我可以通过照片看到拍摄人十二小时后的所有行动轨迹。”

陆光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乔苓姐也不行。”

“放心,我知道。”程小时长臂一伸,大手覆住向导修长温润的脖颈,慢慢摩挲:“以后咱俩退役了,也不愁养不活自己。”

“嗯?”陆光没懂他的意思:“为什么?”

程小时慢慢将陆光额发捋到脑后,想象道:“我们可以一起开一家照相馆啊,表面上经营普通的摄影生意,私下里可以靠法则给予的能力——呃,赚钱?”

程小时慢悠悠支起身子,倾身亲吻陆光被隐隐月光雕琢如玉的侧脸,又缓缓下移轻啄了一下向导的唇角,垂眸望着愣神的陆光。

“就叫它时光照相馆,好不好?”

陆光神情明灭,好似程小时所描绘的生活已在眼前闪过千万遍,他撑起身子,迎上哨兵炙热柔软的唇,轻声回答。

“好。”

全文完。

风来草木21

意识不断下坠,仿佛落入无尽深渊,四周是层层重叠的黑,争先恐后地将程小时五感淹没。

他无助地蜷缩着身体,耳边反复回荡红发少年蚊蝇般的暗语,大脑如同被生生剖开,有人将冰凉僵硬的五指插入,狠狠搅动撕扯他的思绪。

程小时眉头紧蹙,面色灰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膝盖抵在胸口,是一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程......!”神思混沌间,被迷雾遮盖的精神图景突然闯入一丝清明,程小时听得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是谁?

“......小时!”

是谁在叫他?

“程小时!醒醒!...

“程小时!醒醒!”

精神图景中的重重黑墙轰然倒塌,掀起阵阵音浪,咆哮着席卷缠绕在程小时思绪中的所有阴霾,他清楚捕捉到耳边的急切呼喊。

那人向来平静沉稳,说话都带着一股运筹帷幄之中的稳重,这会却字字卷起分明的担忧急躁,像是在唤他回去。

程小时意识骤然清醒!

他还来不及睁眼,双手便伸出在身侧草地上乱摸,掌侧被锋利稚嫩的青草割裂,渗出点点血珠,下一秒,手心贴上一双温凉修长的双手。

程小时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下来,他闭着眼重重捏了一下掌心的手,才捂着眼睛缓缓坐起身子。

陆光缓缓释放向导素安抚,他捧起程小时摇摇晃晃的脑袋,按到自己肩窝,低着头一下又一下亲吻哨兵凌乱的黑发,边亲边含混道:“没事、没事、醒了就好。”

程小时埋在陆光怀里,紧紧锁着他清隽挺拔的脊背,手背上青筋尽现,将向导洁白平整的衬衫抓出几道污渍。

陆光安抚地拍拍程小时后背,低声道:“别害怕,我们还在森林里。”

程小时长出一口气,才从陆光怀里抬头,隔着他的肩膀环顾四周。

方才与红发少年对峙之时还是日暮时分,程小时不知这中间过了多久,现下竟已能和天边圆月遥遥相望。

莹白的月亮高悬头顶,悠闲地洒下幽幽月光,透过树叶斑驳了两人侧脸。林间一片寂静,红瞳如火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身前草地树林平整,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在月下的一场幻觉。

“怎么回事,那个红毛呢?”程小时撑起身体,将陆光也从地上拉起来,还弯腰拍了拍他裤子上沾到的草屑。

“我清醒以后去四周查看,没发现红毛的踪迹。”陆光喉间发紧,他犹豫了一会,才一点点抬手指向一个方位,“甚至连那个山洞都不见了。”

程小时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胸膛猛然起伏了一下,没控制住音量:“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光走在他前面,带程小时行至指向方位,眼前赫然是两人方才停留的山洞,只是山壁岩石虽然崎岖不平,却并未内凹,只有一个浅浅的弧度。

“而且你看周围,”陆光语调平稳,尾音却稍带颤抖,他说话时也不由自主扬首再次环视四周森林,“能感到有什么不同吗?”

程小时凝神观察,很快明了:“树木长势退了很大一截,而且......不论是地面还是丛林,怎么都这么稀疏。”

程小时烦躁地抓抓头发:“那个红眼睛混蛋到底把我们送到哪来了?他一直说游戏游戏,到底什么意思?”

陆光将程小时的手指从头上掰下来,与自己十指相扣,微凉温度透过掌心再次抚平哨兵躁动的意识,他浅声道:“先出森林。”

月明星稀,两人靠着辨认星象方位出了森林,只是街上景象属实出乎意料。

夜风习习,街边点着暖黄色的路灯,商业街人头攒动,不时有摩托车轰鸣着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过,引起道路两旁行人此起彼伏的抱怨。

而两人适才停放牧马人的车位,空空如也。

程小时呆滞地咽了咽口水,和陆光面面相觑。

“不是......”程小时抬臂指向商业街,又点了点空荡荡的车位,结结巴巴地说:“这、我们、车呢?”

程小时环顾四周,两人站在大街上手足无措的样子过于引人注目,他拉着陆光隐入一处只有月光映照的拐角,避开路人目光,凑上前一同查看。

玄武历327年。

他们被红发少年送到了二十年前。

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与无力本能涌上心头,程小时唰地一下钳住陆光的手,面容严肃:“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和我分开。”

“我更偏向后者。他不会那么好心,费尽千辛万苦只为将我们送入一场幻觉。”程小时警觉地环视四周虚空,压低声音:“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陆光痛苦闭眼:“也就是说,他抽取了你的记忆,把我们送回了这段记忆中?”

“那么现在的空间维度里,同时还存在着二十年前的我们。”

“要如何分辨?”程小时最擅长苦中作乐,“去找二十年前的自己,在他身上划一刀?看看现在的自己身上会不会有相同的疤痕?”

陆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先不说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七岁前的所有事情,二十年前我甚至还没被送往孤儿院,去哪里找?”,他顿了顿,又提醒程小时:“如果我没记错,现在的你应该还在炽阳基地吧?”

程小时瞬间萎靡,皱着脸,右手扶墙,脑门抵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墙壁上咚咚敲着。

“你干嘛呢?”陆光伸手垫在程小时前额和墙壁中间,手背被程小时磕出一块红斑:“发什么神经?”

程小时直接把脸压在陆光手心,跳着眼皮看他:“我怎么把你也带进来了!”

“不清楚,”陆光倒是很满意:“但是,把我带进来不好吗?”

他拉着陆光在巷道后的长椅上落座,补充陆光遗漏的信息:“红毛说,这是一场游戏。”

“游戏?”陆光挑眉,“什么样的游戏?”

陆光继续提笔,写下两个关键词:失败原因、后果。

他想了想,提问道:“这个游戏的机制是怎么样的?你平时喜欢打游戏,什么样的机制才会判定游戏失败?”

程小时反应很快:“角色死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或者不能与队友统一战线?”,他很快又否定自己:“那位小队长威望很高......应该不会有最后一种可能。”

陆光点点头:“你刚才说,红毛特意提起,小队长在他眼里是一个‘愚蠢且肮脏’的人,前者我可以理解,但什么样的行为才能触发‘肮脏’这个形容词?”

“陆光,”程小时忽然唤他名字,“我记得你在......的时候,说过我很干净?”

陆光似是没想到程小时突然回忆往事,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点头:“是。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灵魂里没有人类称之为‘罪恶’的品质。”

“什么意思?”程小时不解。

陆光一词一词慢慢地说:“贪婪、怠惰、暴食、傲慢,嫉妒等等。”

程小时缓了一会,才说:“红毛也说我很干净,还期待我变得和他一样脏。也就是说,他认为我是小队长的对立面,能在游戏里抵抗罪恶......保证自己不死?”

“逻辑不通。”陆光从右向左画了个箭头:“我们从结果反推。”

红发少年眼中对的选择,恰恰是程小时在游戏中没有抵住诱惑,从干净变得肮脏。

程小时盯着光脑上的三个关键词,一遍遍回想红发少年和他说过的话,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没控制住音量:“我明白了!”

陆光被程小时吓了一跳,问他:“你明白什么了?”

“是选择!”程小时眸中迸发亮光,精神都振奋了起来:“红毛说过,一切的果都是人类自己做的选择。”

“他说过,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我来到这里。那怎样才能让‘人类自行选择’和‘费功夫’这两件事逻辑自洽?”

“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陆光叹气,提笔写下第四个关键词:选择。

但倘若历史能重演,人们带着记忆回到过去,还能坚守当初的选择吗。

小队长没有推测出游戏机制,在他眼中是“愚蠢”,而他遵从本性的劣质,做出错误的选择,虽然正中红毛下怀输掉了游戏,却被他认为是“肮脏”。

我希望你保持纯洁,也希望你与我同流合污。

一只矛盾病态的变异兽。

陆光指节揉着眉心,他的思绪愈发混乱:“哪一个选项才是正确的?又会是什么样的诱惑,致使小队长走了错误的那条路?”

“不知道。”程小时摇摇头,“但我觉得,坚持我们过去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陆光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保持历史不变?”

“对。”程小时笃定。

人类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答案十分明了,在面对无法抵挡的诱惑时。

“作为游戏玩家,你能坚守住吗?”陆光突然坐直,歪着头看进程小时清澈的双瞳,严肃发问:“保证过去的一切都按照既定轨道发展。”

“我当然能。”程小时举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你哨兵我可是游戏高手。”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陆光表情不变,语调却带着笑意,他伸出右手比了个耶:“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玄武历327年?”

“你的记忆跨度有整整二十六年,为什么红毛偏偏选了这一年?”陆光继续梳理思绪,“这一年,有什么特别的吗?”

程小时摩挲下巴凝思,半晌才回答:“从我个人角度而言,这一年我父母失踪。难道这次要我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不对。

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程小时和陆光不约而同望向隐匿在深山黑夜中的庞然巨物。

玄武历327年,尤家覆灭。

风来草木19

将小向导送到银月基地安置点后,程小时陆光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乔苓。

乔苓眼下挂着两团乌青,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不过乔苓举手投足间依旧神采奕奕,两人找到她时,她刚结束外出搜索任务,手中还提着两杯奶茶。

“哟,来啦?”乔苓故作惊讶,给程小时和陆光一人发了一杯奶茶,像个哄小孩的幼儿园老师。

“你哪来的奶茶?”程小时是幼儿园的叛逆小朋友,他摇了摇杯子,转手放到车上。

“尤琛听说你俩来了,让我带的。”乔苓飞快地点着光脑,上传任务文件,边说:“那小孩呢?”

“送到银月基地的安置点了,你们看怎么办?是带回银月......

“送到银月基地的安置点了,你们看怎么办?是带回银月基地?还是跟我们回炽阳?”程小时不太放心把小孩留在玄武基地。

乔苓思考片刻,才道:“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尤琛也在,他说想把那个孩子留在尤家。”

“尤家?”陆光喝了口奶茶,茶叶混合着焦糖的醇香直冲口腔。

“嗯。”乔苓点头,解释道:“那个小孩社会关系简单,又是本地人,尤琛刚好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正好可以将他培养成尤家下一任继承人。”

“没有血缘纽带,没关系吗?”程小时挑眉,“这小孩虽然父母双亡,但已经能够记事了。”

乔苓摆摆手,毫不在意:“不重要。相较于已经在塔区服过役的向导,那个孩子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行吧。”程小时并不想过多干涉他人命运,“进入尤家能得到更优质的资源,对他来说也不算一件坏事。”

陆光环顾四周,临时指挥中心人员密集,各司其职,看起来十分匆忙:“乔苓姐,你们这边任务进行得怎么样?”

“差不多到收尾工作了。”乔苓引导他们进入炽阳基地帐篷:“之前三队遇袭的事情我听说了。我爸说,是克拉肯基地下的手。”

“克拉肯基地?陈停雨前脚刚达成合作,他们后脚就下手?”程小时眉心微拧,神色不悦,“真当我们在过家家?”

“这边形势复杂,炽阳基地少来一个人,他们便能从中多获利一分。”乔苓面色不详,语气却十分平淡,像是早已习惯这种事。

她代表炽阳基地理事不过半月,却早已深陷各大基地之间的尔虞我诈。因为乔父的缘故,乔苓未来铁定会跻身炽阳基地管理层,这是她的必修课。

她需要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领导者,为身前身后为了炽阳基地前赴后继的哨兵向导们提供强大的靠山和足够的底气。

就算不为权势,也为了让自己的羽翼足够丰满,能够覆盖保护她的朋友们。

程小时咬牙:“他们最好有办法让方寸醒过来。”

乔苓抬手下压,示意程小时冷静:“这件事塔区高层已经出面,不在我们的管辖范畴内了。”

“先看看这个。”她调出一份待公开协议,上传至七队群聊中:“昨天刚商讨出来的,玄武基地之后会由向导塔和尤家共同管理,定期向银月基地以及炽阳基地输送向导服役。大陆北边的领海则全部归属克拉肯基地。”

“光光,你觉得怎么样?”乔苓特地叫两人进来,就是为了询问陆光对协议的看法。

“挺好的。”陆光垂眸思考片刻,才道:“克拉肯基地的行事作风,还是不要深交为好。”

“向导塔和尤家掌权后,玄武基地应该会迎来向导发展的新浪潮,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

“你觉得好就行!”乔苓一直担忧陆光对于炽阳基地参与吞并一事有所微词,从而影响他的情绪,以及最重要的,影响他和程小时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陆光虽然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理智上对于此事持肯定态度,并且在思想上早已剥离玄武基地。

乔苓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帐篷外传来肃正清亮的男声,一名侦察兵立在帘外呼叫乔苓:“乔队长,您方便吗?”

“方便,进来吧。”乔苓收起光脑,示意程小时陆光落座,让门外侦察兵进入。

侦察兵似是未料到屋内还有他人,怔愣片刻,直到认出程小时后才放心道:“昨晚又在西边那片区域检测到了向导的活动痕迹,可今早的搜查还是一无所获。”

“西边?你们还在查?”乔苓错愕,“刚来那几天就上报了,还是没结果吗?”

侦察兵忧虑地摇摇头,“西边以前是玄武基地的闹市区,人员众多,再西边的山林就是尤家旧址。我们担心有所遗漏,才一遍遍查。”

只是每次机器勘察到向导痕迹后,他们的搜查都无功而返。

乔苓指尖一下下叩着桌子,沉思后说:“这样吧,今晚我亲自跟队,再去一趟。若是这次依旧失败,就放弃吧。”

侦察兵刚要应下,便听乔苓通讯器发出一长串急促滴响,像是午夜催命的凶铃,叫嚣着入侵乔苓本就强压心底的烦躁。

陆光当即起身,跨步站立在乔苓桌前,右手指尖凝聚向导素,在乔苓反应过来前,食指与中指合并,重重抵在她眉心。

程小时来回观察乔苓神情,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乔苓,你是不是过来以后就没疏导过?”

乔苓紧闭双眼,在陆光的带领下缓缓平息五感躁动,边回答程小时的问题:“别告诉珊珊,不然我又要挨骂。”

“你知道要挨徐珊珊的骂,还逞强?”程小时撇撇嘴,“不想接受别的向导疏导,那陆光和徐珊珊的向导素你总带了吧?”

话语间五感已经平复,方才眉间涌动的烦躁荡然无存,乔苓朝陆光感激地笑了笑,拉长语调:“谢谢光光啦~”

“不用客气,乔苓姐。”陆光再次释放大量向导素,清冽纯澈的水蓝色气息缥缈在空气中,缓缓包裹乔苓,“这些大概能够维持半月左右,到时候我们应该就能返回基地了。”

程小时撑着脸在一旁幽幽道:“省着点用。”

乔苓瞪了一眼程小时,才有空查看联络器上的提示音。

“你俩还有别的事吗?”乔苓低着头,手指翻飞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过了一会忽然提问。

“没有啊,咋了?”程小时挑眉,“包租婆有任务下发吗?”

程小时没一口答应,看了一眼陆光,追问细节:“着急吗?我和陆光要去一趟向导塔。”

“不着急。”乔苓眼见任务有人分担,又刚刚经历疏导,心情奇佳,尾音都带着轻快:“明天之前过去就行。”

她抬手俏皮地朝两人挥了挥,只留下一个匆忙的背影。

程小时拿起桌上陆光尚未喝完的奶茶,轻轻夹在手肘下面,拉着陆光钻出帐篷朝牧马人走去:“走吧,你不是说要去拿东西?”

“......”陆光走到车前,艰难地问道:“你知道怎么去向导塔吗?”

“啊?”程小时车门开到一半,弓着身子惊讶抬头,和陆光面面相觑:“你不知道吗?”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知道。”陆光冷静环顾四周,淡定地说:“但这附近一片狼藉,我的确有点......认不出来。”

“噗!”程小时扶着车门爆笑出声,他提手擦去眼角沁出的眼泪,看着红晕一点点爬上陆光耳尖,才断断续续安慰道:“没事没事,先上车,我们沿路问一问就知道了哈哈哈!”

程小时揉了揉陆光发烫的耳垂,被他恼羞成怒一把拍开:“专心开车!”

“嘶——别生气嘛,多可爱啊。”程小时大张旗鼓地倒吸一口凉气,唇角眼尾满是笑意。他一高兴,脚下就没把门,油门踩得起飞。

牧马人在驻扎地掀起一阵尘沙,轰鸣着扬长而去。

向导塔毕竟是逆反行动的重要参与势力之一,与其他基地驻扎点相隔不远,绕过周围一片林立高楼,程小时终于见到那座如同囚笼一般的向导塔全貌。

向导塔通体雪白,高耸入云,衬托得过往行人如同一只只慢吞吞的蚂蚁。立在楼外仰视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只能依稀捕捉云雾中朦胧绰约的塔尖信号灯。

程小时饶有兴趣地绕着向导塔溜达一圈,才站回陆光身旁,准备和他一起进去:“你房间在几楼啊?”

陆光直勾勾盯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向导塔外墙,指尖颤抖,呼吸滞在胸膛堵塞气管,他喉结微动,没由来的有些恶心。

程小时良久没听到回应,侧目去看身旁发呆的陆光。

陆光后脑勺的头发有些长,顺着仰起的弧度垂在脑后,他整个人压抑着战栗,发尾也微不可查地颤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小时眨眨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伸去摸作战服内里的口袋,在里面掏了半天,终于揪出一根纯黑色的发绳。

他移步站在陆光身后,手指做梳,将向导垂在后脑的银白色头发一点点捋起来,半绑了个一样的小辫子。

程小时满意地欣赏了一会自己出神入化的手艺,伸手拨了拨摇摇晃晃的发尾,搂住陆光肩膀,笑着道:“走吧,扎了辫子,就没人认得出你了。”

陆光闻言瞬间回神,下意识摸了摸脑后支棱起来的头发,侧目和程小时眼神相对。话语哽在喉间,陆光张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程小时牵起嘴角,突然俯身凑近,陆光却一点也不躲,只是将视线重新放回向导塔,抬手握住程小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抿唇道:“七十六楼,走吧。”

向导塔内一片狼藉,文件绿植散落各处,索性电力系统一切正常,陆光带着程小时绕到电梯间,前往七十六楼。

向导塔每层三十六间房,向导实行单人单间,内里设备齐全,但属实......没什么人情味。

一路走来不乏有敞着大门的空房,程小时一眼望去,发现每间宿舍竟然丝毫无差,纯白到刺眼的装修,平平无奇的配饰,以及千篇一律的家具。

就是这些如同复制粘贴的白,构成了每一个向导黑色的人生。

陆光等级高,房间自然也在安全等级最高的走廊尽头,他摆弄了一会门锁,发现指纹解锁竟然还能用。

程小时抱臂斜靠在墙上,垂眸看着陆光在门锁上点来点去,有些惊讶地道:“竟然没有回收你的房间?”

“房间内有我残留的向导素,他们舍不得。”陆光抬眸直视缓缓打开的房门,果然在一尘不染的房间内捕捉到其他哨兵气息,“就连死了,也要被物尽其用。”

程小时不悦,进门后大大咧咧躺在陆光床上:“嘁,这味道闻着让人不爽。”

陆光径直走向衣柜,在深处摸了半天,挖出来一个手掌大的透明防尘袋。防尘袋内装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和田玉平安扣,玉石温润透亮,被红黑相间的细绳编成一条项链。

程小时坐起身,歪头盯着防尘袋内的饰品:“这就是你要拿的东西?”

“嗯。”陆光拆开防尘袋,将项链挂回脖间,拇指摩挲着上面细微的划痕,随后放进衣领,回眸看向程小时:“陆阿姨说,这是我被送到孤儿院时,身上唯一的物品。”

程小时摩挲下巴,目光出神地盯着陆光胸口:“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一种古地球的珍稀石头。”陆光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隔着衣服又抚了抚平安扣,“炽阳基地的后勤处也有,我们之前不是见过?”

“哦对!我想起来了。”程小时恍然大悟。

之前两人去后勤取匕首时的确见过,程小时还差点选了和田玉代替猫眼石,被陆光以质地脆弱易碎的理由拒绝了。

陆光最后缓缓扫视了一圈房间,似是叹息地说:“走吧。”

程小时赖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抬起胳膊朝陆光伸手,懒洋洋道:“陆光,我起不来了,你拉我一把。”

陆光无奈地看着程小时在床上打滚,还是上前一步拽住哨兵在空中飞舞的胳膊。

然而下一秒,他就顺着程小时的力道,被他狠狠扯进了怀里。

程小时动作迅速,在陆光被他扯着跌倒的一瞬间调转身位,整个人反身覆在向导身上。

强势的哨兵气息瞬间席卷整个屋子,包裹向导每一寸毛孔。程小时与他双腿交缠,双手不由分说挤入十指间隙与他相扣,眸光平静地狠狠吻了下来。

与以往温柔爱惜的吻不同,程小时这次亲得凶悍又急切,不断吮着他的舌尖缠绕轻咬,偏偏陆光每次努力睁眼,都能捕捉到他平淡如水的双眸。

界限分明的割裂感凌迟着陆光紧绷的神经,将积压在心底的记忆剥离。

意识迷蒙间,他似乎能感到程小时使坏似的,用粗砺柔软的舌尖扫过他敏感的上颚。

程小时钳着陆光的腰,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像是要与陆光一同陷入柔软洁白的床铺中。

他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辗转啃吻,丝毫不给陆光换气休息的机会,直到陆光最后一丝呼吸被掠夺殆尽,挣扎着去拍程小时肩膀,他才心满意足放开。

程小时松开陆光的手,看他用手背挡住眼睛,缓缓地平复呼吸,又躬身狠狠“啵”了一口。

唇齿接触间发出的声响,打乱屋内沉寂的最后一丝空气。

从今往后,当陆光回忆起他在玄武基地向导塔的房间,充斥脑海的不会再是过往那些痛苦压抑的日子。

而是他被自己,按在洁白如羽的床上,亲得气喘连连的样子。

程小时满意地捋了一把陆光头发,将陆光抱起来靠在他肩头,朗声道:“可以了,走吧!”

风来草木18

汹涌密集的雨水如同一台凸面镜,模糊了人类本就窄短的视线,而泥土与青草的腥味,也无时无刻不在扰乱着身着烟青色作战服的哨兵。

玄武基地内乱后,他再也没机会接受任何疏导,本身便处于一种极度烦躁狂暴的状态。

而不知道被藏匿在何处的向导又夺走了他最后一丝耐心,湿哒哒的烟头散落一地,他终于忍耐不住,从侧翻的车上跳下,活动着拳头,准备沿路一辆辆搜查下去。

迷蒙雨雾中突然显现一道白色清俊的身影,雨丝连成一片水幕,将远处迅速移动的颀长身影氤氲出一圈乳白色的光晕。

瞬息间,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四周再次只剩空荡雨声和车内民众的细微抱怨......

瞬息间,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四周再次只剩空荡雨声和车内民众的细微抱怨。

哨兵还来不及反应,一丝清澈干净的向导素从身影消失之地缓缓弥散开来,如同一把破虏箭矢,缓慢却直接地穿透哨兵五感。

体内躁动骤然平复。

哨兵目瞪口呆地盯着陆光消失的地方,在他反应过来前,白色身影如鬼魅般再次显现。

这次是更远一些的地方,那里靠近北边山脉入口,白色身影在低矮荆棘丛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浅淡却令人着迷的向导素。

哨兵这次终于看清白色身影的正脸,那是一个长相清俊秀挺的成年男性,被雨水脏污浸染的纯白衬衣贴在身上,领口下的锁骨貌似被荆棘从划出几道口子,在朦胧的雨幕中晕成极为醒目的胭红。

他目光冷淡地远远瞧了一眼发愣的哨兵,在他的目光中,缓缓走入后山。

在陆光刻意的压制操纵下,哨兵认不出他的脸,也闻不出向导素的味道,但是被向导素抚平躁动的感觉,他记忆犹新。

赫然就是那对夫妻车里残留的向导素。

“竟然不是小孩?难怪能躲这么久......”哨兵喃喃自语,随即爆发出惊天喜意:“我靠,成年向导!老子今天运气真他大爷的好!”

他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拔腿奔向陆光消失的地方,丝毫不顾遗留在公路上的轿车残骸以及远处排起的长队。

前车夫妻受程小时所托,一见到哨兵身影消失,便赶忙疏导车队出发。他发动程小时的牧马人,最后担忧地瞅了一眼两人消失的方向,按照约定前往服务站。

哨兵狂热地追进后山,他嗅着向导素气息,七拐八绕,果然捕捉到立在远处大石上的陆光。

向导眼瞳浸上一层水蓝色幽光,如同一只养尊处优的狸奴,轻轻扬着下巴,冷漠又嫌恶地看着他。

“呃?”哨兵怔愣原地,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张着嘴巴嗫嚅道:“陆光?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竟然还活着!?”哨兵又恢复了那幅上位者的霸道姿态,不由分说便要上去拽陆光,“愣着干嘛?没看见我需要疏导吗?”

陆光眼瞳闪过一丝茫然,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啊。”哨兵舔了舔舌头,露出贪婪神色:“塔区的S+向导,你不知道,听说你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呢。”

“太好了!”哨兵喜上眉梢,朝陆光伸出手心:“基地现在很危险,你跟我走,做我的向导,我保护你!”

哨兵正要逼近陆光身位,却听他背后传来另一个声音:“你再说一遍?”

程小时面色阴沉,抚着陆光脖颈慢慢显现身形,他怒极反笑:“你他妈的要谁做你向导?”

陆光抿唇,微微偏头无奈地道:“注意素质。”

“我只跟人说人话。”程小时捏捏他后颈,将外套脱下递给陆光,头狼般危险狠厉的眼眸紧紧锁定哨兵,“本来还想和你慢慢打,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我当陆光怎么自己在这呢?”S级哨兵动动脖子,看着陆光慢条斯理穿上程小时的外套,不屑道:“看来是找到了新的靠山啊。”

“不错,”陆光不为所动,语调带笑:“的确是很硬的靠山。”

“陆光,你身为玄武基地向导,眼看我五感即将过载,竟然不主动帮我疏导?”哨兵目光如同淬毒利刃,一寸寸逼近陆光:“我从来没想过,你这么自私。”

程小时:......?

“你是不是有病啊?”哨兵自顾自的宣言让程小时啼笑皆非,他震惊地望着姿态睥睨的哨兵,对身边陆光感慨:“以前真是辛苦你了。”

陆光:“......习惯了。”,他后退一步,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身后布满枯草荆棘的山脉,叮嘱道:“速战速决。”

程小时五感即开,调动精神力建构屏障,身形不断逼近远处的烟青色身影。

他拳抵掌心,右肘击出直朝哨兵肩头捣去,哨兵迅速反应,双臂交叉挡住程小时攻势,一脸湿笑。

“兄弟,打个赌吧?”哨兵舔舔嘴角,兴致盎然:“见者有份,谁赢了,这向导就归谁。”

程小时眼眶猩红,眸间被鎏金色浪迅速覆盖,怒骂道:“他不是你拿来赌博的筹码!”

哨兵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右手成爪发力,直接扭着程小时的手肘意欲反制!

程小时想也不想,提腿屈膝踹至哨兵腿弯,他用了狠劲,哨兵被他踹得趔趄两下差点跪地,不得不暂缓攻势,解放程小时肘弯,主动拉开距离。

程小时对抗中途还有兴致不可思议地瞅了两眼自己的膝盖,他微微瞪眼,觉得这次好像真的变强了。

他眸中流光溢彩,以手做掌直拍哨兵下肋,两人身体即将接触之际,他瞬间化掌为拳缩小间距,手臂再次蓄力,坚硬如铁的指节猛然轰上哨兵肋骨!

哨兵距离估算错误,只能硬接。紧绷的腹部肌肉被程小时如山之力打散,震颤透过肌肉化作压倒性攻势,“咔嚓”一声击碎哨兵两根肋骨!

“我靠!”程小时惊呼一声,大喊道:“陆光!我真的变强了!”

他声音响彻后山,动作却一点不停。废掉哨兵两根肋骨后乘胜追击,侧腰肌肉紧绷,提腿便踹向伤处!

脆裂的肋骨刺入左肺,哨兵呼吸停滞一秒,随即胸膛剧烈起伏,手肘紧夹侧腰,吐出一口鲜血。

程小时趁机调动精神力,凝光成球瞬间爆开,意图扰乱视线。

金色光芒席卷视野,哨兵当即启动精神屏障缓解刺痛,手上凝聚光刃,以疾风之势飞刺程小时!

程小时接连后退闪躲,余光瞥到陆光停驻过的巨石,当下调转方向,借助巨石发力冲锋。

他腰腹用力微微屈膝,飞身而上,动作快到拉出一道残影,作战靴尖黏着的精神力随意念化作尖刃,直直插入哨兵左眼!

哨兵顶着眼部疼痛,反手擒住程小时小腿,单臂发力,竟将程小时整个抡了起来!

他紧攥程小时腿骨,调整身位,对准人类脆弱脖颈朝着身旁枯树残枝掼去。

自从上次他在猫儿山被人造变异兽甩到树上,导致陆光差点遇险,程小时返回基地后便开始废寝忘食地邀请所有人与他以各种姿势摔打对抗。

哨兵这种借助敌人小腿暴力抡人的招式,他早在和董易的对抗训练中形成肌肉记忆。

程小时核心紧绷,瞬间收腿,借着哨兵手腕支撑力在空中调转身形面对枯树。

他双手成爪,十指指尖竟嵌入枯树粗砺干燥的树干之中,扯拽着哨兵来不及放开的右手拉进两人身位!

哨兵瞬间反应,卸力松手预备侧身越过树干。

程小时动作更快,单腿绕圈扭断哨兵手腕,双脚稳稳踩在他双肩禁锢身形。

哨兵逃无可逃,只能躬身压低高度,提臂拽着程小时一同下坠,意欲扯断他钉在树干中的十指,同时发动精神图景,召唤精神体给予程小时致命一击。

程小时察觉哨兵意图,冷笑一声,抽指改握上方树枝,顺着下坠力道屈膝跪至哨兵双肩。

哨兵本能地感到死亡逼近,下意识逃离,被程小时紧绷的大腿死死钳住脑袋,下一秒,程小时腿部核心同时发力,腰腹狠狠拧转!

“咔嚓”一声,他的脖子竟被程小时腰腹力量生生扭断!

雨不知何时已停,山间复归寂静。

哨兵茫然地转动眼球,便见程小时指尖翻飞,抽出腰间匕首,银刃冷光飞掷间,他的精神体被狠狠贯穿,如同示众的罪犯,被颓然钉在枯树枝干上。

他艰难张嘴,不知是想求饶还是认错,却在那道清俊身影再次闯入眼帘时,永久地合上了眼皮。

精神体化作光斑飞散升空,余留匕首独自震颤着发出“嗡嗡”声。陆光上前拔出匕首,在肘弯擦了两下,送回程小时腰间。

程小时又在哨兵嘴上狠踩几脚,才提腿将残躯拨到荆棘丛内。他低着头神色不明,哑声对陆光道:“我现在真的很庆幸,当初把你带回了炽阳。”

程小时之前只道陆光备受压榨,却不知他每日在玄武基地承受的都是如此污言秽语,他只听了两句就要杀人,可是陆光听了十几年。

“以后不会了。”陆光释放向导素,主动上前将程小时拉入怀中。

程小时阖上鎏金瞳孔,躬身静静贴在陆光肩头,感受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陆光穿着他的外套,被雨水浸染的冰凉身体再度回暖,越过敞开的领口散发出微弱热气,蒸腾着程小时躁郁的五感,体温交互间,他奇迹般平复下来。

后脑的小辫子在打斗中扯得有些凌乱松散,陆光就着被环抱的姿势,抬起双臂,给程小时重新扎了个歪歪扭扭的辫子。

他双手凝滞半空,欲言又止地瞅着程小时脑后的辫子,在肩头哨兵愈发放肆的笑声里,一把扯掉皮筋,自暴自弃道:“笑什么笑!你自己来!”

“好好好我不笑——噗哈哈哈哈哈哈!”程小时摸着后脑勺,还是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他直起身子,双手托住陆光脸颊,飞速地在向导双唇“啵”了一口,又轻轻摩挲他红肿骇人的锁骨,有些后悔:“不该咬这么狠的,疼不疼啊?”

“我说疼有用吗?”陆光扒下程小时双手,习以为常:“你哪次没咬?”

“有用啊!”程小时理所当然,举起右手四指合并发誓:“你跟我多撒撒娇,我就真的不咬你了!”

“下辈子吧。”陆光语焉不详,不知是下辈子再撒娇,还是下辈子再相信程小时装模作样的“誓言”。

程小时遗憾撇嘴,又将冷得微微发抖的向导紧搂在怀里,环顾四周:“那小孩呢?”

陆光发丝被雨水打湿,有些遮蔽视线,他扬手将额前发丝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扬扬下巴道:“那边呢。”

小男孩躲在远处一颗枯树后面,亲眼目睹全过程。他虽大仇得报,现下却也不敢接近下手狠厉的程小时。

“喂,”程小时扬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躲什么?”

小孩呼吸愈发急促,蜷缩着不敢出来。

陆光思忖片刻,接着道:“你父母惨遭他毒手,现下还躺在公路上无人问津,你如果想一直躲着,我不阻拦。”他顿了顿,“但是,只有拥有足够的能力,才能保护重要的人。”

陆光缓步接近树后怯生生探出脑袋的小孩:“我和你一样,从小没有父母。但你也看到了,我在引导哨兵的同时,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学习成为足以保护重要之人的向导,或者散落在外自由生长,期盼未知的可能性。”陆光耐心道:“你选哪个?”

程小时深深看了陆光一眼,神情愉悦,他半蹲身体,冲树后的小孩伸出手,“走吧,先去安置你父母。”

两人带着小孩返回公路,堵塞多时的道路早已疏通,只剩轿车残骸孤零零躺在一侧,小孩咬着嘴唇踌躇半晌,还是在看到母亲垂在窗外毫无生气的手臂时,抱着程小时的腿痛哭出声。

程小时无奈地拍拍他的脑袋,将状态凄惨的夫妻两人埋置后山。

挖坑的时候陆光还自告奋勇,半开玩笑说自己有经验,不是第一次挖坑,被瞬间挂脸的程小时狠狠瞪了一眼。

苦难良多,许多事情陆光自己早已释怀,但他的哨兵不会。

服务站距后山不远,程小时抵达时意外地发现前车夫妻在等他。两人见程小时陆光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将车钥匙归还,笑着拍了拍程小时臂膀。

程小时一直惦记陆光没吃饭,又嫌弃之前的熟食早已发凉,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去吃热汤面。

他给小孩买了杯奶茶,边欣赏陆光吃饭,边开口问道:“决定好了吗?”

小孩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吭哧吭哧冷静了半天,才说:“谢谢哥哥们帮我,我......跟你们走。”

“这就对嘛。”程小时勾唇,将手中热水拧开递给陆光,“你这个哥哥是不是很厉害?好好学习,以后就能和他一样。”

“也能和他一样......找到大哥哥这样的哨兵保护我吗?”小孩眨着眼睛,向往地瞅着程小时。

陆光正在慢条斯理喝水,被小孩的话呛得猛咳两下,他耳尖爬上一丝绯红,沉默着继续吃自己那份面。

程小时挑眉,瞥了一眼陆光,才笑盈盈竖起大拇指朝自己点了两下:“不能,因为我是自己送上门的。”

“......你还挺自豪。”陆光咽下最后一口细面,擦了擦嘴,淡淡评价。

“你不就喜欢我自豪吗?”程小时故意贴近,亲昵地蹭蹭陆光手臂,又转口问他:“吃饱了吗?等会上车吃点药,别发烧了。”

见陆光点头,程小时拿起剩下的半瓶温水灌完,又跑去柜台重新买了瓶热水塞进陆光发凉的掌心,唉声叹气:“马上秋冬了,你这体温,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啊?”

“我身体很好。”陆光已经反复强调多次,“体温低并不能说明什么。”

程小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念经一样在陆光耳边絮絮叨叨,自顾自地安排:“回去以后还是要多去几次医疗中心,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乔叔叔问问看,哦对我还听说银月基地的医疗条件更好,休假正好可以过去,我们——诶陆光你等等我啊!”

陆光长吁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程小时,无奈道:“你最近是不是话越来越多了?”

“是啊!不过你就算嫌弃,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程小时笑得肆无忌惮,一把揽住陆光将他朝车上带。

陆光侧目,一言难尽地上下来回打量程小时,半晌才移开视线,抿着唇低声道:“没有嫌弃。”

风来草木17

乘坐直升机刚进入玄武基地大陆边缘,程小时便收到了乔苓传输的实时坐标。七队队长嘱咐程小时和陆光于大陆边缘地带着陆,驱车前往基地附近汇合。

着陆地点附近零散着几座城镇,经济虽不发达,但居民生活很悠闲。

程小时就近找了一家租车店,选了一辆和他在炽阳基地差不多的纯黑牧马人。

店主是个健谈热情的汉子,对于程小时的改装有求必应,程小时等到一半耐不住手痒,干脆捋起袖子和店主一起钻到车底下。

店主呦了两声,递给他一把扳手:“您还是行家呢?”

“算不上,”程小时挑选好需要用的零件,在脑内先行实践一遍:“多门手艺多个吃饭的家......

“算不上,”程小时挑选好需要用的零件,在脑内先行实践一遍:“多门手艺多个吃饭的家伙。诶师傅,我听说最近基地那边不太平?”

“不太平?”师傅瞪大眼睛,苦思冥想半天才说:“没听说有啥不太平啊?”

“不是说向导塔反了吗?”程小时试探地问。

“啊?哦......反就反了呗。”店主眨眨眼,毫不在意,“向导塔那种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是天边的云彩,就算看得见也摸不着的东西,爱咋咋。”

“你们就不怕基地换了统治,生活受到波及吗?”程小时嘴里聊着天,手上动作翻飞。

“怕啊,”店主莫名其妙看了程小时一眼,“但我们现在也没被基地的统治惠及啊?”

程小时被店主噎住。

他和陆光一路走来,确实未在城镇内见到任何一处基地官方下发的守镇人。而在街上巡逻,维护治安,镇压变异兽的,几乎都是城镇内的成年自由觉醒者。

山高路远,强制服役也总有漏网之鱼,自由觉醒者虽未收到系统性教育,彻底开发能力,但依旧可以做到基本的保护。

程小时加装完毕,拍拍手上灰尘,满意地巡视,忽然又道:“防水防寒做了吗?”

“放心,都是最好的材料。”店主从车底爬出来,打开驾驶座探进去,“你这车内还要改吗?”

“车内不改。”程小时扫视一眼,“加几个垫子吧,放在副驾和后座。”,他拍了拍车玻璃,补充道:“差点忘了,我想贴个防窥膜,要那种效果最好的。”

“那你可找对人了小老板。”店主从工作间扒拉半天,抽出一大包防窥膜,“我贴膜技术一流。”

程小时改车的同时,陆光去城镇内的小店里为两人购置了几件薄厚程度不一的衣物与毯子,同时去旧物市场淘了几本纸质书,预备在路上看。

店铺外响起车笛声,陆光抱着书下意识抬头,便看到程小时将车停在路边,越过摇下的副驾驶窗户,趴在方向盘上弯着眼角望他。

深思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炽阳基地,程小时第一次开车在楼下接他的时刻。

陆光付好钱,将购置物品丢在后座,大步流星上了车。

程小时未等陆光开口说话,探身过去在他唇边啄了一口,同时伸臂将副驾驶的安全带扣好。

他抿了抿唇,似是觉得不过瘾,又凑近用粗砺舌尖舔了舔陆光双唇,道:“张张嘴嘛,好想亲你。”

陆光坐怀不乱,抬手捏着程小时的脸颊就将他推开:“适可而止。”

程小时撇撇嘴把自己摔回靠椅,嘴里嘟嘟囔囔:“来了玄武基地都不让亲了,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扭曲事实。”陆光闭眼咬牙,他忍无可忍道:“早上亲我的是鬼?”

“可能是吧,反正我今天还没亲过你!”程小时睁着眼说瞎话,解放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歪头好整以暇地盯着陆光,大有一副今天不让亲我就不开车的架势。

陆光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倾身探过中控台,修长白皙的脖颈拉出让人心悸的弧度,他对上程小时的眼神,很快又垂下眼眸,无奈妥协道:“快点。”

程小时忍俊不禁,看着陆光耐不住他胡闹只能妥协的样子心底热得滚烫。

他低笑一声,覆手拖住陆光后脑勺,拇指来回摩挲向导微凉敏感的后脖颈,轻吻他翕动的眼睫。

窗户严丝合缝遮住车内一片缱绻,外面黑云压城,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将玻璃冲刷出蜿蜒的纹路。

程小时敏锐感受到空气中蒸腾的水汽以及缓速下降的气温,眷恋地贴了贴向导颈侧,让他全然染上自己的气息,才心满意足点头,发动车子。

大雨已至,弥散的雾气与飞溅的水花是最好的隐蔽器。

陆光侧着脸靠在头枕上,手里握着本刚翻了两页的书,他透过玻璃倒影清晰看到自己红肿的嘴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程小时一般计较。

纯黑色牧马人在公路上飞驰而过,强劲有力的轮胎掀起两片水波,叫嚣着将道路两旁的行车甩在身后。

陆光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思,“啪”地一声将书合上塞进抽屉里,点开光脑,将地图放大无数倍,一点点推算沿途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程小时注意到他动作,随意地问道:“你以前来过这边吗?”

“嗯。”陆光放大地图上一处郊区山路,“去年出任务的时候来过。”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来玄武基地。”程小时看向公路远处贫瘠绵延的山脉,心中对比:“这边的地貌和炽阳基地完全不一样,山上几乎没什么植被,道路也更加广阔平坦。”

“经纬度导致的气候差异。”陆光淡声道:“车还是一样开。”

程小时想起刚才和店主的对话:“刚才那个店主跟我说,玄武基地的中央统治并没有惠及到靠近边缘的小城镇,这是怎么回事?”

“呵。”陆光冷笑,“都把精力放在怎么管控向导身上了,哪里有空管这些。”

“等找到乔苓以后,要不要去向导塔再看看?”程小时空出右手,覆在陆光手上。

“......好好开车。”陆光捏着程小时的手腕,送回方向盘,停顿了一会才说:“去,我有东西要拿。”

“对哦!”程小时恍然大悟,“你什么都没有带,就跟我走了来着。”

陆光回忆向导塔牢笼似的房间,“落了一个小东西,其他都不重要。”

“什么东西啊?”程小时好奇心被勾起,连连追问:“书?衣服?还是别人送你的礼物?”

陆光:......

程小时噤声一秒,又开始输出:“不会真是别人送的礼物吧?怎么办啊陆光这个向导塔我突然又不想去了......谁送你的啊?有那么重要吗?我送你个一样的,那个就别要了呗?你怎么不说话,是心虚了吗?陆光你不能见异思迁啊!!”

“吵死了!”陆光头疼地瞪他一眼,“你多大了?”

程小时满口胡言乱语,仗着自己在开车陆光不敢锤他,意有所指道:“我多大你不知道吗?”

“......滚。”细微赤红瞬间爬上向导耳垂,他下意识拿手去捂,发觉程小时视线后又欲盖弥彰地放了下来,佯装镇定继续看着地图。

沉默片刻,陆光开口道:“两个小时后有服务站,路况不太好,我们在那停一会。”

“行,”程小时勾起唇角,给陆光换了个称呼:“我呢,完全听从光光的指挥~”

“...大雨会导致山路塌陷,有可能遭遇泥石流。”陆光轻咳两声,指尖在地图上点了几下,手动修改路线,“这几处山路太危险,改道走公路吧。”

“听你的。”程小时扬扬下巴,“不过越接近基地,路况可能越复杂,到时候必须我来开。”

“没说不让你开。”陆光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怕你直接怼到向导塔里去。”

程小时挑眉:“你要是不拉着点,还真说不准呢。”

“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明确。”陆光拆开饼干,喂给程小时一块。

程小时用犬齿衔住饼干,含混道:“我对你的定位也很明确。”,他咽下饼干,从后视镜里巡视陆光眉间疲倦,语气突然执着:“你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趁现在没事,睡一会儿。”

雾霭沉沉,雨声不绝,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陆光盖着毯子,放低座位高度,侧卧在狭窄拥挤的靠椅上陷入睡眠。

在服务站短暂停歇后,程小时再度启程,陆光睡得很熟,期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程小时加满了油,又去服务站商店里购买了一份熟食,等待陆光睡醒后填饱肚子。

窗外雨势渐浓,瓢泼雨水如同帘子一样遮蔽视线,程小时无奈只能减缓车速,将雨刷器开到最大档,缓缓在公路上跟随前车行驶。

道路前方不知出了什么事故,蜿蜒公路上车辆如长蛇盘旋,长久凝滞不前。

一路走来,程小时明显感知到来往道路车流量的巨大差异。

玄武基地来向公路的车辆络绎不绝,如同逃命一般飞速远离是非之地,而与他们同向的公路上,车辆却愈发稀少。

陆光睡得脑门出了汗,被程小时一把抹掉,他打开车内空调调整风向,又将陆光的手掏出来压在毯子上面,才点开光脑漫无目的地乱刷。

陆光许久没听到车辆引擎轰鸣,辗转着醒来,缓缓调好座椅后阖着眼靠在玻璃上醒神。

车辆被黏在原地无法动弹,公路上是或站或坐着透气的乘客,车内空气安静地有些过分,陆光正想下车,驾驶座的车门“啪嗒”一声打开。

程小时躬身收起雨伞,带进一阵雨气,潮湿的泥土腥味黏在陆光鼻尖,他不自主打了个喷嚏。

程小时错愕地扭头看他,问道:“我吵醒你了?”

陆光摇头:“干嘛去了?”

“前面事故,我出去看看热闹。”程小时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陆光,里面装了两瓶酸奶:“前车那对夫妻给的。听说我来旅游,硬要塞给我,说是玄武基地特产品牌,你喝过吗?”

“看热闹?你很闲吗?”陆光接过塑料袋,抽出一瓶放在驾驶座的卡槽中。

程小时耸肩:“大家都出去了,我不去岂不是很奇怪?演戏就演全套呗。”

他将吸管插好,又塞回陆光手里,“尝尝,和你之前喝的一样吗?”

“一样。”陆光喝了一口,慢悠悠评价:“......不变的难喝。”

“你——”陆光刚想把另外一瓶给程小时,便见他欺身压了上来,一手摁着副驾驶头枕,一手捧起陆光侧脸,与他交换了一个酸奶味的吻。

吻毕,程小时咂咂嘴,舌尖舔过犬齿,眯起眼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我觉得挺好喝的啊?”

陆光:“......无聊。”

他喝完剩下的酸奶,才继续开口:“前面怎么了?”

程小时故意不说,就是在等陆光主动问,他点了两下光脑,播放刚才外出拍的视频。

道路最前方是一辆横着侧翻在公路中间的轿车,一个身着烟青色作战服的男人大刀阔斧坐在车上,手中香烟明灭,悠闲地一下下吐着烟圈。

陆光看着熟悉的作战服眉头紧蹙,面色不善道:“玄武基地的哨兵......还是S级,他在这堵着做什么?”

“你认识?”程小时见陆光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等级,语气有些怪异地问道:“你给他做过疏导?”

“不认识。”陆光否认得很坚决,“玄武基地哨兵的袖扣颜色代表等级。”,他放大视频里男人袖口,是一枚青绿色的宝石袖扣,“青绿色是S级。”

程小时放下心来,才回答陆光之前提出的问题:“那辆小轿车里坐着一家人,他们不知道玄武基地乱了,想把刚觉醒的孩子送去圣所。”

“那小孩......是个向导。”程小时不想再回忆车内惨状,眼神偏移:“小孩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停车的时候向导素溢出,被他发现了。”

车内夫妻二人趁他停车,不知将孩子藏到了哪里,哨兵只闻向导素却不见向导,当即发疯对着轿车横冲猛撞。

玄武基地的作战车各项性能碾压家用小轿车,哨兵没撞两下就把轿车碾得面目全非,他杀了车内两个毫无抵抗之力的成年人,堵在路口逼迫小孩自己现身。

没有基地情报网的普通人,对于向导塔动向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敢明面对上受过专业训练的哨兵,双方僵持不下,才堵了这么久。

“孩子现在在谁那?”陆光侧耳静静听着,待到程小时说完才发问。

但哨兵围堵良久未果,小孩不像藏在车里。

程小时看了眼道路两旁的逼仄重叠的崇山,除此之外,小孩只能借助掩体躲进山里。

“要去找吗?”陆光见他神情,瞬间猜到程小时想法。

程小时思忖片刻,决定先给乔苓发消息询问。

乔苓总是保持着秒回的好习惯,她正在联合银月基地搜索救助玄武附近散落的向导,对于程小时的询问欣然同意,并且希望两人能够顺路将小孩送至玄武基地。

程小时的光脑对陆光不设隐私,两人之间的对话被陆光尽收眼底。

他抱臂后靠,脑内飞速旋转,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手臂,思考解决方案。

程小时拧开瓶盖给自己灌了半瓶水,盯着陆光跃跃欲试:“要不我直接上去把他干废?”

陆光瞥他一眼:“注意素质。”

程小时耸耸肩,他也并没有真的想光天化日和玄武基地的哨兵单挑,一来过于引人注目,二来陆光也不会同意,过过嘴瘾罢了。

但陆光停顿片刻,微垂眼帘,随即猛得看向程小时,旁敲侧击问他:“我们结印以后,你是不是还没跟S级哨兵打过?”

“啊?”程小时水瓶举到一半,没想到陆光又将话题绕了回来,诚实道:“没有诶。”

陆光额头朝着道路尽头一点,眼角带笑看着程小时:“想不想试试?”

“当然想啊!”程小时气势瞬涨,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萎靡下去:“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还是算了吧。”

“不会。”陆光脱掉外套,抹了一把程小时用过的雨伞,将上面的雨水泥渍一股脑全蹭在洁白的衬衫上。

不等程小时说话,他又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始至终都没人看到过车上的向导是小孩,全都只是那对夫妻的一面之言。他说孩子不见了,不见的就真的是孩子吗?”

程小时心道不好,连忙拽住陆光还在往身上抹脏水的手:“你不会是想自己做那个‘孩子’,引导哨兵进山吧?”

“嗯。”陆光说着就扯开领口两个扣子,将头发柔乱,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你去找前车的大哥,请他妻子来开我们的车,等我把那个哨兵引开,路就能恢复通行,然后请他们将车停在前方最近的服务区。”

陆光顿了顿,补充道:“就算他们将车开走也没关系,只需要保证我们的车不要停留原地,露出马脚就好。”

“不行!我不放心!”程小时皱着眉看他露出一大片清隽锁骨,不由自主抵着用力揉了两下。

“你别着急拒绝,这是我们现在最稳妥的方法。”陆光握住程小时抵在锁骨前的手,用力捏了捏:“把车钥匙交给前车以后,你去北边后山等我。”

“我会在靠近边缘的位置释放向导素,将他引至后山。”

陆光眸光清亮,在身后昏暗急切的雨幕中显得自信又沉稳。

看着他的神情,程小时的心也安定下来,他犹豫片刻,沉默着咬住向导无瑕的锁骨,反复研磨啃咬,留下几道狰狞却暧昧的齿印。

程小时直起身子,目光溢满了担忧:“你要是真的出了意外怎么办?”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陆光挑眉。

程小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光道:“干废他。”

风来草木16

萨利尔斗兽场占据整座岛屿三分之一面积,主建材采用石头,整体呈椭圆状,分中央表演区与观赛区,表演区被逐排升起的看台围绕,最底层及地下区域为工作区,可容纳约十万左右观众。

程小时和陆光得知徐珊珊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往都岛斗兽场。

身上的作战服过于显眼,离开南岛前,两人去村镇上的成衣店购买了两套普通衣物,程小时很恶趣味地买了和陆光相同款式的异色上衣,又托店主在袖口拓印了...

身上的作战服过于显眼,离开南岛前,两人去村镇上的成衣店购买了两套普通衣物,程小时很恶趣味地买了和陆光相同款式的异色上衣,又托店主在袖口拓印了一只卡通熊猫头。

陆光拗不过,只能无奈地任由他在自己的衣袖上也烙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狼。

行走克拉肯基地,无处不用贡献点。所幸任务出发前,塔区为两支队伍配备了足够多的贡献点数,程小时和陆光才得以畅通无阻。

他们花费了较少点数,选择了场内靠边缘且视野开阔的位置进行勘察。

斗兽场内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沿道到处是贩卖食品饮料的工作人员,比赛尚未开始,音浪便此起彼伏,不时有狂吼怒叫着被拖出去的观众。

陆光暗中又为程小时加注几道精神屏障保护他五感,才放心观察漂浮在中央表演区正上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三百六十度全景光屏。

光屏上轮流播放着开赛前参与人员的影像,其中有年长的老者与看起来和肖点点差不多大的孩子,更多的还是强壮健硕,各有特色的壮年男女。

程小时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主动和身旁激动地涨红了脸的光头大汉攀谈:“诶这位大哥,你不是第一次来吧?”

光头被扰乱了兴致,十分不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瞥了一眼脸上挂着笑的程小时,随意地“嗯”了一声。

“实不相瞒,小弟我才刚攒够贡献点,听说开赛立马就来了!”程小时向工作人员买了两杯扎啤,豪爽地递给光头一杯:“就是不太熟悉,只能看个热闹,不知道押谁,大哥能不能指点指点啊?”

光头看见啤酒,立马乐得合不拢嘴,态度飞速转变。

他是背着自家老婆来的,身上贡献点刚好只够入场,现下喊得口渴,程小时的啤酒就送到跟前了。

他一把接过扎啤,和颜悦色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兄弟。这整场里面,六号是上一届的兽主,我买的六号!”

“兽主?每一届的冠军都能成为兽主吗?”程小时十分捧场。

克拉肯基地的贵族等级分明,最低为奴隶与平民,向上分别为奴隶主,兽主,府主,领主,以及最高掌权人,本土居民称呼他为王上。

能进入斗兽场观看比赛的大多是奴隶主或兽主,这两个等级并无人数限制,而府主和领主则人数较少,在海下基地独享土地权利,有专门的观赛室。

“当然不是,”光头豪饮一口,打了个嗝,说:“六号蝉联两届冠军,从平民升上来的。”

他怜爱地隔空抚摸了一下光屏中六号头像,惆怅道:“我等于是看他一路走来的,感觉亲生儿子都没这感情。”

程小时阖眼深呼吸,将翻白眼的冲动狠狠压下去,又伪装出勤学好问的样子:“赛制不是单纯的一对一阶梯式晋级吗?”

光头奇怪地看了程小时一眼,“你不知道?积分制非对称比赛。有的倒霉蛋没有向导,有的没有变异兽,纯粹上去送人头的。”

哨兵向导基因觉醒后,一部分未被选择的普通人对力量产生了极大欲望,他们豢养变异兽,企图将其变成自己的“精神体”。

程小时吃惊地张大嘴:“既然知道不占优,为什么还要上去比?”

“为了钱和权呗,一比一千的赔率,给谁谁不心动啊?”光头紧张的拍拍大腿,接着道:“快快快,马上开始了,今天赛程里我儿子刚好要上场。”

程小时正想继续打探消息,陆光微微偏身,神色凝重道:“没看到董易参加比赛。”

“没有?”程小时皱眉:“那他去哪了?他每次和徐珊珊都跟连体婴一样,这次这么轻易就分开了?”

以董易的性格,若是徐珊珊被抓成为战利品,他定会参与比赛,将徐珊珊赢回来。

陆光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他重重抿唇,神色难看,沉着声音道:“如果他不在,我们上。”

说罢陆光又戴好帽子口罩,坐直身体继续环视全场,寻找可用讯息。

光头神秘兮兮地凑到程小时旁边和他咬耳朵:“兄弟,这谁啊,脸这么黑?”

“嗨,”程小时压低声音,一脸无奈地和光头窃窃私语:“我老婆,不放心我一个人,非要跟来,来了又嫌吵,刚骂我一顿。”

“你真牛。”光头感到同病相怜,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我半个字都不敢给我老婆说,不然要挨打。”

程小时偷偷瞥了一眼聚精会神的陆光,嘿嘿笑道:“他舍不得打我。”

他话锋一转,向光头打探斗兽场结构:“哥们,你知不知道这比赛的奖品都在哪啊?”

“地下监狱。”光头指了指脚下,“就是这边地下三层,斗兽场的奴隶犯人还有一些带罪参加比赛的选手都住在那。”

程小时跃跃欲试,单掌遮住嘴型小声道:“有几个东西品质还挺好,我都心动了。”

光头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后才小声道:“你可别动歪心思,斗兽场直属王上,奖品都有专人看守啊!”

“知道。”程小时拖长语调,拍拍光头手臂,撇嘴道:“我就是想想。”

陆光喜静,被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叫得头疼,半截拉着程小时退场。程小时在光头隐秘又同情的眼神里装出一副遗憾无奈的样子,刚出斗兽场,也耷拉着精神长叹一口气。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没在光屏上发现珊珊姐。”陆光神色不明。

赛中的斗兽场外清冷寂静,时不时从高耸入云的石墙内传来山呼海啸的呐喊声,程小时和陆光隐藏在背阴的墙角,面面相觑。

“没有?”程小时讶异,“可是宣传单上——”

陆光颔首:“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我们收到的宣传单上有珊珊姐,而现场光屏上却什么都没有?”

程小时的思绪同样陷入迷雾,他摩挲下巴凝思片刻,察觉出一丝不对:“我们现在所有关于徐珊珊的讯息,都来自于那张宣传单。”

是谁在引导他们?

董易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宣传单上的人,又真的是徐珊珊吗?

陆光沉思片刻,捕捉到巡逻路过的护卫,他眼神刚锁定,程小时立马上前拦住领头侍卫,一副茫然无措的忐忑样子:“这位大哥,请问你那有没有这届比赛的宣传单啊?”

程小时受宠若惊接过,朝侍卫连连道谢,侍卫摆摆手,继续巡逻。

程小时返回背阴角落,和陆光一起坐在花坛边缘的木凳上,将宣传单翻过,目光扫向奖品栏最后一个笼子中。

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动作,甚至是一样的表情与神态,但笼中人的五官,果然不是徐珊珊。

程小时本想接着提出疑问,双手被陆光猛地按住,他轻阖双眼,眉头紧缩,微微低头似是在感受四周空气的流动。

热风拂乱他白色发梢,与轻颤的修长睫毛交错相搭,片刻后,陆光抬起眼帘,眼神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惊喜:“感受到董易的气息了。”

陆光和七队内所有哨兵做过相容性测试,又和徐珊珊合作加注精神屏障,故而能够在一定距离内认出七队所有人的气息,和当初程小时靠着徐珊珊的企鹅寻找陆光同理。

他拉着程小时从斗兽场南方大路离开,拐过四五个狭窄幽深的小巷后,果然见到一座破破烂烂的矮楼。

楼道木门遍布岁月的斑驳痕迹,由于常年受潮,散发出朽木发酵的刺鼻气息。程小时嫌弃地捏住鼻子,和陆光凑得更近了些。

陆光察觉他小动作,不动声色放出更多向导素包裹程小时五感,仰头看着昏暗潮湿的楼梯回廊,半晌道:“三楼左边。”

程小时紧紧拉着陆光,挡在他前面径直走上三楼,停留在一扇布满铁锈,凹凸不平的淡蓝色铁门前。

“咔哒”一声,程小时尚未来得及叩门,铁锁便自行打开,缝隙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惊喜地瞅着程小以及他身后的陆光。

“方寸?”程小时想过开门的或许会是董易或者其他人,但从未想过会是方寸。

方寸心中大石落下,长出一口气,冲着后面三队的另一位向导道:“我就说程哥来了,你还不信我!”

屋内传来徐珊珊声音,她端着杯咖啡,迈着疲惫的步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还跟董易打赌,说你们明天才到,程小时,你脚程够快的啊?”

程小时解除警惕,径直朝内间走去,果然见到董易和另一位三队哨兵在摆弄电子设备。

董易似有所觉,头也不回,只是微微偏脸朝着程小时的方向扬扬下巴:“多谢啊,打赌赢了顿饭。”

“哪位解释一下?”程小时在屋里溜达一圈,并未见到陈停雨,抱着手臂倚在沙发上,挑眉问道。

徐珊珊贴心地为陆光泡了杯红茶,坐在两人对面,清清嗓子:“我来解释吧。”

董易在跳下渡船之前,将自己和徐珊珊腰间的搭扣卡在了一起,两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被迫偏离航道,而是顺着海流的方向被冲刷到了距离都岛很近的一座孤岛上。

董易随身携带着完备工具,刚做完一艘简易木筏,就遇到了后方紧随的三队,于是直接和陈停雨一行人前往都岛。

两人与乔苓更快汇合,乔苓在南岛收到塔区紧急任务,需要前往玄武基地协助尤家和向导塔逆反,于是临时改道,和银月基地小队搭伙先行前往玄武基地。

徐珊珊和董易经常带飞七队,并非是玩笑之言。

两人联合陈停雨,潜入斗兽场地下仓库,探听到克拉肯基地负责人会在每届斗兽场比赛期间于地下三层观赛,并且莅临本届颁奖现场。

陈停雨偶然间得知海下基地一位领主当年承过他的情,于是借助领主潜入地下三层,递交文件。

他不放心方寸,强行留他和董易徐珊珊一起,等待程小时二人。

“我担心队长一个人,就天天盼着你们快点来。”方寸踮着椅子晃来晃去,歪着脑袋道:“后来实在等不住了,我就想,得主动把你俩钓过来。”

方寸狡猾一笑,骄傲地像只打赢了胜仗的狐狸:“我们队内的哨兵会一些技术,她给宣传单上的奴隶换了五官,专门投放到南岛,你们一见珊珊姐被抓,肯定会马不停蹄赶来。”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又抖了抖肩膀,裂开嘴道:“我们去接队长啦,程哥,别忘了火锅!”

程小时坐直身体,也笑嘻嘻地敬了个礼,抿着嘴角道:“回见,帮我问陈停雨好。”

方寸一走,屋内飞扬的尘埃都静了下来,陆光靠在沙发上轻啜着温暖醇香的红茶,程小时抬着手臂绑小辫,徐珊珊独自拧着眉纠结半天,还是出言打破寂静。

“你们知道,这次运送的文件内容是什么吗?”徐珊珊眼神看向陆光,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炽阳基地准备和克拉肯基地联合,清缴玄武基地。”

“清缴?”陆光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坐直身体,面色惊疑:“为什么?”

程小时眼神放空瞧着天花板,语焉不详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从内部就开始腐蚀的基地,还能存活多久呢?”

徐珊珊叹气,换了个话题:“尤琛你还记得吗?”

“尤琛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能愿意?”程小时越听越不对劲。

“你别说,他还真愿意。”徐珊珊耸肩,笑得无奈又纵容,“玄武基地重建后,尤琛和他养父母都会被接到尤家,而且——他的心理医生也建议换个环境重新生活。”

“最重要的是,”徐珊珊拖长语调,“尤家能保护他这辈子再也不被哨兵骚扰。”

程小时欲言又止,尤琛当初受了极重心理创伤,七队轮番陪同他进行心理治疗,战线足足拉了一年才有所好转,现下听徐珊珊描述,或许反而是一个好契机。

“也就是说,”陆光皱眉,“尤琛只是基地和尤家的提线木偶?”

就算如此,陆光仍旧有些不适,毕竟被当做提线木偶的滋味,在座之人不会比他更有发言权。

“差不多吧。”徐珊珊摊手,见陆光不太理解,换了个角度解释:“尤琛的精神体你知道是啥吗?”

未等陆光回答,程小时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胸膛都笑得闷闷震动,他压下嘴角,尾音都带着轻松的快意:“水獭。”

陆光挑眉,半晌,也垂首抿唇跟着笑起来。

徐珊珊朝着陆光道:“你别看他跟你一样大,整个人啥追求没有,躺平的一百八十度人生。”

“所以啊,”徐珊珊慢悠悠道:“和家人在一起,过着平凡舒适,远离危险的生活,只是必要的时候当当提线木偶,对他来说也挺不错的。”

陆光盯着红茶腾腾升空的热气,脑内思考徐珊珊的话。

他不禁想象,如果当初没有被父母遗弃,如果他和程小时都是普通人,人生是否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也有机会过着这种平淡却充足的生活,然后某时某刻某地,和朝气蓬勃的程小时于艳阳高照下相遇?

董易拿着两块备用联络器出了房门,他疲惫地揉揉额角,将数据同步后的电子方块扔给程小时陆光:“备用的就剩这两块了,爱护着点用。”

“得嘞。”程小时将换下的损坏联络器交还董易处理,“乔苓接下来什么安排啊?”

“她走的时候只说让我们自己看。”董易摇摇头,沉默片刻,转头去问陆光:“陆光,你想去玄武基地吗?”

陆光捧着茶杯发呆,似是未预料到董易会征求他的意愿,意外地“嗯?”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诚实点头。

如果玄武基地注定覆灭,那么他想亲眼看看那座围困自己的高塔,是如何在战火喧嚣中,轰然倾塌的。

“行!”程小时说走就走,他拍拍手起身,突然兴致盎然地又弯下腰,就着陆光的手喝了一口他的红茶,随即站起身咂咂嘴:“凉了更苦。”

“不爱喝别喝。”陆光瞥他一眼,将红茶一饮而尽,也站起身来:“先去租直升机。”

董易刚要答话,远处骤然传来一声轰响,蒸腾的热浪裹挟着碎石飞沙击破半开的窗户,直直朝着室内四人飞射而来!

程小时和陆光反应最快,前者几乎是条件反射将陆光拉入怀中,调转身形背对热浪来处,陆光则同步调动精神力,在四人面前竖起坚实厚重的精神屏障阻挡飞沙碎石。

徐珊珊惊叫一声,越过董易肩膀朝窗外望去。

远处中央海梯方向,厚重的墨黑色浓烟滚滚升腾,随着热风热浪在空中弥散,程小时五感全开,半阖着眼捕捉风声传来的只言片语。

“坏了。”他拉着陆光就要往门口走,交代身后的董易:“收拾东西去中央海梯,三队好像出事了。”

“距离太远,听不太清楚。”程小时指节抵着眉心,感觉五感无端开始下坠,心中的不好预感愈发浓烈:“但是,好像听到三队的人在喊。”

陆光提手拖住程小时后脑,拇指指腹揉着他的太阳穴,释放向导素安抚被情绪感染的哨兵,同时阖眼散发精神力,半晌才抬起头对上车内三人担忧的眼神。

陆光拧着眉,表情有些茫然,他又缓了一会,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陈述一个难以相信的事实:“方寸的气息......怎么没了。”

事故现场比程小时想象中还要混乱。

尘土灰烬掺杂着漫天飞扬,黑污泥水哗哗从下水道反涌,倒塌的中央海梯大厅石块交叠,红蓝交错闪烁的灯光刺目非常,陈停雨颓然立在正中,表情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程小时一把抓住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路人,嗓子发紧:“发生了什么?”

那路人可惜地啧啧两声,摇摇头道:“有人使用辐射弹刺杀领主,结果认错了人。”

路人指了指道路中央孑然孤立的陈停雨:“这位小哥的朋友,应该是个向导吧?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展开精神屏障挡住了所有辐射,被压在大厅里了。”

程小时拧眉看了两眼呆立的陈停雨,抢过路人手中冰水,越过道路四散的废墟,一把扯住他衣袖,拽着他面向自己,迎面泼下。

陈停雨好似瞬间回神,呆滞地抹了把脸,反锁着程小时胳膊,转身就要走:“任务结束了,该......该回去了。”

程小时岿然立在原地,没让陈停雨拽动他半分,他手背青筋暴起,握拳便朝着腹部砸:“回你妈啊?!方寸呢??”

“方寸?”陈停雨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揍,嘴里喃喃着重复:“方寸?方寸......哦,方寸!”

“你他妈复读机?老子问你方寸呢?你向导呢?”程小时的怒吼传遍整个中央海梯大厅,他揪着陈停雨衣领,将他提到大厅废墟前,又是砰砰两拳。

陆光带着营救人员快步走进,覆上程小时抓着衣领的手,释放向导素安抚两个五感都有些过载的哨兵,他捏捏程小时紧绷的手指,语调沉稳中也透出一丝紧张:“程小时,先救人。”

方寸被埋得并不深,靠近大厅出口,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在炸弹爆炸之前推出陈停雨,建构精神屏障。

陆光沉着脸,心越发坠落谷底,四周嘈杂急切的脚步声一瞬间变得空白,他突然察觉到一丝快要飘散的向导素气味。

就算方寸不推那一把,以陈停雨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开炸弹,保护在场所有人。

但方寸没想那么多,危险来得突然又急切,而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救自己的队长。

方寸被卡在一处三角空档里,只是了点擦伤。但他抗下所有辐射,精神力污染严重,陆光和徐珊珊以及三队另外一位向导围着他轮流替换净化,才勉强保住方寸的精神图景。

陆光耗尽所有能量,站起身时脚步虚浮,眼前一黑便要栽倒在地,被程小时眼疾手快揽到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肩头。

陆光缓了一会,才对那边紧绷的陈停雨道:“陈队长,我们只能保他的命,至于最后醒不醒得过来——”他顿顿,目光移向安静躺着的方寸:“——就看天意了。”

陈停雨沉默良久,红着眼眶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子,对陆光几位向导鞠躬:“谢谢你们了。”

陆光摇摇头,安排后续:“珊珊姐,你和董易先跟三队一起回基地吧,万一路上不太平,你们还能照顾一二。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和程小时现在就出发去找乔苓姐。”

他们前脚刚准备出发前往玄武基地,后脚三队便遇袭,摆明了不想让七队,或者说炽阳基地掺和,但乔苓已深陷其中,他和程小时非去不可。

“斗兽场西边有一家招待所,我和董易在那续的房间还没到期。”徐珊珊叮嘱,“你俩休息好再出发,我们这边就放心吧。”

陆光点点头,不再多言,当即拉着程小时离开。

拐进一条漆黑昏暗的巷道时,陆光才停下脚步,喘着气道:“走不动了。”

程小时立马抬起他一条胳膊搂住自己肩膀,微微屈膝,将昏沉的向导一把背了起来。

他掂了掂,将陆光侧脸贴在自己颈窝,双手托住他腿弯,旁敲侧击:“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陆光阖着眼,微微摇了摇头,垂顺的白色毛发蹭在程小时锁骨,带起一阵战栗,他说得艰难:“两个小时前,我们还和方寸约好了去吃火锅。”

陆光并非第一次直面朋友离去,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无力感还是出乎意料地吞噬着他所有精力。

就像一盘星罗残局,他一步三算,绞尽脑汁,才终落得个与死神和棋的下场。

程小时背着陆光缓缓走在莹白月光下,侧着脸蹭蹭他毛茸茸的脑袋,与他闲聊:“方寸命大得很,他当初被我从变异兽肚子里刨出来还活蹦乱跳的,你别担心。”

“嗯?”陆光来了兴趣,歪头问程小时:“他是你捡回来的?”

程小时点点头,颇带了点自豪:“当然了。七队的诨名没一个是空穴来风,你看,我不光捡了他,还捡了你,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陆光浅浅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程小时继续自顾自说道:“今天看见陈停雨那个样子,我总能想到那天在悬崖边的自己。昏昏沉沉的迟早要坏事,揍了他一顿果然清醒多了。”

陆光抿着嘴唇闷笑,鼻尖呼出的热气黏在程小时颈窝,聚集一片细密水珠,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程小时把陆光向上颠了颠,让他趴得更舒服,路过一家面包店时,侧脸问陆光:“陆光你饿不饿?我好饿啊!”

未等陆光回答,他便被路边烘焙店的麦香勾得径直推门进入店铺,等到再出来,陆光环住他肩膀的手上多了好几个印着精美花纹的餐袋。

夜幕时分,街边暖黄路灯一盏盏逐次亮起,道路两旁零散着饭后悠然踱步的行人,肩上陆光呼吸渐渐平缓。

就在程小时以为陆光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如果不是哨兵,你想做什么?”

陆光被困在向导塔时,若是没有义务疏导,他总会躺在宿舍窗边的沙发上,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刺目的太阳,直到视线里晕出一个个黑点,才缓缓阖眼,安静地窝在沙发里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道。”程小时践行“不知为不知”:“但我确实想过,如果不是哨兵,我大概会和其他普通的小孩一样,上学、考试、升学、工作,结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兴趣爱好吧,打篮球摄影之类的。”

“很不错。”陆光在耳边淡声评价:“平凡却幸福的人生。”

“你觉得幸福?哪里幸福?”程小时执拗追问,他抬眸望着天边圆月,语气笃定:“如果没有你,什么样的人生我都不会幸福。”

*民航背景

飞行员x管制官

全文3.8w

写了点病猫,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01

陆光和程小时的相遇,要从一次兵荒马乱的模拟飞行说起。

八月的瑰都闷热异常,平日里冷清的科技大楼却人头攒动,模拟飞行室的落地窗外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低年级学生,此时正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探头探脑地朝室内望去。

偌大的模拟飞行室被毛玻璃制成的推拉门切割为二,分别做成由外圈逐渐向内的阶梯教室。

双边内部分别设置了一台巨型模拟机头和一台环状高精密指挥台。

模拟室尽头的投影仪正孜孜不倦地对两间模拟室内的考核进行实况转播。

时值飞行技术专业与空中交通运输专业年度拟飞考核,教室内鸦雀无声,...

时值飞行技术专业与空中交通运输专业年度拟飞考核,教室内鸦雀无声,身着制服的学员们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投影仪内接近尾声的考核。

“警告——!警告——!”

“监测到前方雷暴天气!监测到前方雷暴天气!”

模拟驾驶舱内辅助驾驶系统警铃大作,LED光屏上的蓝天白云瞬间被青紫色团云弥漫覆盖,滚滚浓云翻覆间,环绕式立体音响中应声传来呼啸风雷,震颤着在场每一位学员的心神。

程小时迅速拨下通讯耳机,切入地面通讯频率。

“塔台,CA0732叫,前方遭遇雷暴,申请暂停进近。”

大三开学这场初飞模拟,将会很大程度影响程小时的素质考评,他提前半年精心筹备,只为高分通过,拿到前三名的额外奖励学分。

但世事难尽如人意,程小时千算万算,没算到模拟驾驶案例中唯一一道随机生成的气象新题会被自己遇到。

他深呼吸,大声询问副驾驶:“一副,雷达状况怎么样?”

第一副驾驶是二年级的学弟,初次实践就遇到这种状况,声音也不由出现颤抖。

“不太好,雷雨云覆盖预定进近道,进近程序受到天气干扰,飞行参数出现偏差,需要人工修正。”

程小时皱眉,修长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飞舞跃动,判断果决:“塔台,能听到吗?CA0732,执行复飞程序。”

模拟飞行室另一侧指挥台上的学员汗如雨下,中控台的雷达显示器正一闪一闪亮着刺目的红光,警报声伴随喊话响彻指挥室。

他手足无措地翻动着手边记事本,左手毫无目的地在各个按键间跳动,迟迟难以开口。

连绵不绝的警报如同无常催命的铜铃,他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大脑一片空白,他竭力想要重新下达指令,却只能发出间断的“啊啊”声。

“塔台?能听到吗?”

肩头突然越过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覆上他颤抖的指尖按下发话键,沉稳嗓音透过通讯器,瞬间平息躁动的空气。

“瑰都地面,CA0732,执行复飞程序,盘旋上3200保持。”

陆空通讯频道内出现陌生声音,程小时下意识皱眉,“CA0732,证实上3200?”

陆光拍拍如梦方醒的学员侧肩,接过指挥大权,右手在记事本上飞速计算,将话筒凑得更近些。

“0732,确认,气象报告雷雨云即将过境,你先按航向道保持。”

新的指挥官语调平稳,指令清晰有力,丝毫未受意外影响。

程小时与一副对视一眼,当即操作设备实行复飞,他长吁一口气,暗中在制服长裤腿侧擦了擦满是汗水的手心。

窗外滚滚雷云逐渐散去,程小时深呼吸:“CA0732,请求落地。”

“CA0732,五边风变比较快,风速3节左右,雷达显示你在摇摆,请等待塔台通知。”

程小时仰头查看飞机燃料剩余,回应道:“CA0732,确认航向道稳定,当前摇摆可以落地,燃料不太够了。”

“CA0732,稍等。”

管制官接通跑道其他待飞客机频道,下命令推出:“GA5509,滑行经过05L,跑道外等待。”

模拟飞行不会收到除主飞行员操控频道外的回复,但按部就班的指挥必不可少。

待到相应航班空出跑道后,未知声音再次响起。

“CA0732,气象报告雷云已过,地面风320,4米秒,修正海压1037,跑道02R,可以下600落地。”

程小时挑眉,微微凝滞的呼吸终于恢复些许通畅:“0732证实,按程序下600,建立02号盲降报。”

话筒那边的清润声音半分钟后如期而至:“建立02号盲降报,0732,可以盲降。”

程小时透过重新清晰的视窗看向下方绵延空旷的跑道,终于有心情抹了一把额间沁出的冷汗:“CA0732,截获02航道。”

对面的回应总是及时又安抚人心:“CA0732,请沿Alpha跟引导车到03号位,到位报。”

“Alpha,03号位,CA0732,多谢。”

程小时操控飞机,打开扰流板与起落架,执行最后的进近程序,待到反推装置正式结束工作,程小时再次按下发话键。

“谢谢指挥,一会见。”

指挥台上身形清瘦的青年似是未料到频道内还会传来声音,纸张上忙于计算的右手微顿,回应道。

“一会见。”

由于半途更换管制官,程小时的考评成绩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力挽狂澜,他心有余悸地溜到最后一排,和同样通过考核的舍友咬耳朵。

“刚才指挥我的管制官你认识吗?”他微微偏头,低声询问。

“啊?”

舍友刚刚通过考核,心情大好,翘着脚一抖一抖地解释:“交通运输专业的陆光啊,他声音那么明显,你不认识?”

程小时摇摇头,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阴阳怪气:“他很有名吗?”

舍友咂咂嘴:“还好吧,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小帅哥,说起来他还是我们的学长来着。”

程小时梗着脖子,答非所问:“我是直男。”

舍友翻了个白眼:“谁关心你的性取向?”

“总而言之,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程小时快速略过这个话题,低头浏览购物软件,边说:“刚才帮了我个大忙,我想买个礼物感谢一下。”

“这我哪知道?”舍友解开手机,直接切屏到社交软件,将陆光的账号投送程小时:“喏,人家的联系方式,你自己问。”

程小时三下五除二立马申请添加,对面估计也在浏览手机,通过的速度很快。

程小时点开他的个人名片看了一眼,才返回聊天界面噼里啪啦发过去一条消息。

“指挥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我是刚才的飞行员,我叫程小时,谢谢你帮我!”

那边打字速度看起来很慢,界面上方的“正在输入中......”飘了许久,才慢悠悠传过来两个字:“陆光。”

“刚才太谢谢你了,这次拟飞我准备了好久,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挂了。”程小时发完一大段话,又在列表选取了一张看起来很可爱的动态小狗表情点击传送。

黑白色的小狗举着木质立牌,拳头状的爪子中握着一把刻刀,正扭着屁股一笔一划刻着“谢谢你”三个字。

“不客气。”

程小时弯弯眼睛,刚想切入正题,就见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毕竟如果不是你弄出来的乱子,我也不会拿到全系最高分。”

程小时:......

02

陆光和程小时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太一样。

他总是沉稳内敛,藏锋于内,在一众如锐利长枪般张扬蓬勃的少年之中,他好似深邃无波的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程小时借着模拟飞行和陆光单方面混熟后,很喜欢叫他一起打篮球。

陆光打球技术一流,却很少上场,至多无法拒绝程小时软磨硬泡的请求,堪堪接过沾满汗水灰尘的篮球,缓着步子慢投几下,然后便撑着篮球架急喘。

盛夏日头毒烈,程小时抱着篮球,余光内全是被他强行拉来的陆光。

白发青年坐在烈日下眯着眼看书,领口被脖间落下的汗水晕湿,脚边排着两瓶矿泉水。

陆光浑身散着书卷气,与同坐的其他运动少年格格不入。

程小时看看球友叼在嘴里掀起大半的衣摆,又看看正襟危坐的陆光,内心溢满罪恶感。

——要不还是算了,这小白脸瘦成这样,别被晒坏了。

在陆光莫名其妙的眼神里,程小时又擅自主张为他长期预约了图书馆一楼靠近玻璃的座位。

馆内空调常年开放,气温凉爽舒适,且衣冠不整者不能入内。

程小时每次运动结束,都会习惯性张望两下,若是见到陆光伏案读书,他便会上前敲敲玻璃,叫陆光一起吃饭。

陆光很少拒绝请求,不论请求来自何处。

他会绅士地将外套借给穿短裙的女同学,会应下他人一同吃饭的邀约,也会在拟飞时,充当任何人的紧急指挥官。

这些过客会拍着陆光的肩膀向他道谢,与他在食堂偶遇,共进糟糕的晚餐,有些则会张扬地向陆光表白,然后被他再次礼貌拒之门外。

程小时看那些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只是笨拙地举着小木牌,蹲在角落旁观。

周中身体素质训练结束后,程小时如常环臂站在阶梯教室门外,靠着墙等待陆光下课。正值午间最后一堂进近程序设计,陆光被任课老师点名讲解设计案例。

青年穿着纯黑色短袖,许是因为教室内冷气开得太足,短袖外还套了一件纯白衬衫,后背处凸出明晰的肩胛骨纹路,细瞧着竟显出几分病态。

他修长指节捏起苍白色粉笔,慢条斯理地在黑板上列式,用词简洁易懂,结束时引得任课老师也不由拍掌称赞。

“走吧。”陆光拭掉指尖粉灰,朝倚靠在门后墙壁等了许久的程小时道:“久等了。”

“我刚来。”程小时拿腔作调道:“陆指挥官中午想吃什么?”

陆光抿唇:“上次已经——”

“诶打住!”程小时抬手制止,顺势捂住自己耳朵掩耳盗铃:“上次是上次,我邀请你做我拟飞搭档的事,你还没答应呢?”

陆光看着程小时油盐不进的模样,无奈:“谁给的你勇气这么坚持?”

程小时耸肩:“梁静茹,你没听过她的歌吗?”

陆光无语:“......破梗。”,他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客观条件实在不允许。”

陆光的现任拟飞搭档十月底才毕业,校园到底不是ATC,陆光作为预备役管制官尚且无法分出精力一对多。

程小时挠头:“哎呀我明白,我就是觉得和你对得上频率,很少有管制官对专业飞行知识如数家珍的,先排个号嘛。”

程小时年少气盛,曾因在预先模拟飞行中与指挥官意见相左时,对自身判断深信不疑,导致航班进近出现重大失误,被扣了半个学期的学分。

对于拯救自己学分于水火之中的陆光,于公于私,程小时都不想错过。

“咱们打好关系,以后共事,你还能让我先飞不是吗?”

程小时眼见陆光要被走廊上来往熙攘的学生迎面撞上,抬手向内揽了一下。

陆光肩膀骨骼瘦削,即使是隔着硬挺的衬衫,也依旧咯得程小时掌心发红。他不动声色紧了紧手心,五指张开抵着陆光后背让他走在内侧。

阶梯教室楼外的绿化差强人意,灼热日光无差炙烤着每一位赶往食堂干饭的学子,程小时正想邀请陆光下午参观他的体能训练,被人从后面一把扑住锁喉。

程小时一个不慎趔趄两步,人未转身脏话先至:“我靠!”,他一拳捶到身着同样制服的飞行学员肩膀,“要死啊你!”

青年顺着力道向后连退,不小心撞上路过学生的胳膊,连忙弯腰嬉笑着道歉:“哎呦对不起对不起!”

他转身挂住程小时肩膀,两个人勾肩搭背没个正形:“中午吃啥?让我蹭个饭?”

“吃什么吃?”程小时赶忙拱他两下:“管制官在这呢,你注意形象!”

青年经由提醒,这才注意到里侧稍微落后两步的陆光。

陆光像是并未注意到程小时两人的打闹,径自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耳畔捕捉到关键字眼,回神抬首,冲着齐齐望向他的程小时两人礼貌点头,便转身朝图书馆走去:“你们自便,我不是很饿,不用管我。”

“诶——”

程小时抓住他胳膊,放低音量:“陆光,下午有开放训练,你来看吗?”

陆光摇摇头,微微用力,袖口布料便从程小时指尖滑走:“不了,我下午还有事。”

陆光内敛礼貌,待人温和,是与谁都能安然相交的类型,但换句话说,他身边人来人往,从未有谁能真正踏入那一片无人之境。

青年拐了一下程小时腰腹,唤他回神:“那位就是隔壁系的陆光学长吧?”

“学长?”程小时又回望了两眼陆光离去的背影,他不解道:“话说,上次老陈就说过陆光是学长,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他?”同学目瞪口呆,连珠炮一样发问:“你不是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不知道?”

程小时摇头:“我没问过,他......也从来不说。”

“你大二在校对面的护城河救了俩人,你忘了?”青年啧了一声,眼神鄙视。

“实不相瞒,我还真忘了。”程小时抿唇,他当时因拟飞失误被扣学分,每天浑浑噩噩,只记得自己很喜欢去护城河边散步。

同学愕然:“我天,我以为你记得,才跟他关系这么好的。”

“他见义勇为,想救一个因为毕不了业要跳河自杀的硕士学长,被一起带到河里了,后来虽然被你捞起来,但心肺受到损伤,住了半年院,二次体检的时候一片红灯,强制留级转系了。”

“啊?”程小时半张着嘴,眼神不由瞟了两下图书馆,欲言又止:“不是,那他怎么——”

青年恨铁不成钢:“刚才就想提醒你,不记得人家就算了,邀请他去看开放训练,你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插刀子吗?”

03

日复一日的程序训练将日子变成LED屏幕上的电子数字,一页一页割裂着程小时的心绪。

自那日图书馆分开,他心下理亏,不敢主动联系陆光,而陆光竟然也真的如同人间蒸发,再没有出现在程小时的生活中。

秋风萧瑟,吹乱了天边早已沉寂的残云,卷起被人工堆叠在马路牙边的枯枝残叶,又将它们一点点沿着道路抹开。

程小时近来失眠严重,只好偷偷溜出来散步。运动鞋踩着枯叶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平日里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深夜寂寥无人的校园内有些刺耳。

腕间传来震动,智能手表贴心提示他进行适当休息,程小时昂首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漫无目的间走到了科技大楼。

顶层的模拟飞行室正闪着幽幽暗光,在一众昏暗无人的教室中格外吸睛,程小时皱着眉思考片刻,决定上楼一探究竟。

教室只开了半边,模拟机舱的入口紧闭,透过窄小的机头视窗,程小时的飞行员视力让他清晰捕捉到内部情形。

不是小偷。

月余未见的白发青年正襟危坐,面上神情严肃,他戴着调频通讯耳机,略显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似是在自言自语。

陆光手上动作不停,繁复精密的操作台在他手下仿佛三岁孩童的音乐玩具。

程小时凝视舱内景象,耳边响起那日与同学间的私语,一瞬仿若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他抬眸看着终判满分的拟飞,心下忽然翻涌出毫无由来的苦涩——或许这才是陆光应有的人生。

程小时转过身,用力推开驾驶舱大门。

陆光似是对于他的到来意料之中,他解开系带,偏头望向坐在副驾驶的程小时,丝毫没有被撞破秘密的窘态:“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程小时抿唇,迟疑半晌:“对不起,我不知道——”

秋风吹散最后一团阴云,LED屏幕生成的蓝黑色夜空挂起一条绵长璀璨的星河,映照在程小时略带歉意的侧脸,融化了最后一簇藏起孤独的落叶。

或许是气氛正好,飞行员的侧脸又太过耀眼,陆光摆摆手拒绝了他的道歉,并不觉得此时的沉默尴尬。

程小时眨眨眼,顺势问道:“一起飞一次吗?”

陆光扫视操作台,迟疑地点头,随即起身与程小时交换座位。

他系好安全带,支起上身在模拟系统上设置参数:“目的地?”

程小时扯着系带想了想:“乌斯怀亚吧。”

“世界尽头?”陆光挑眉,指尖轻点,“好品味。”

程小时转转手腕,伸了个懒腰舒展:“想去世界尽头喂海鸥,听着就很浪漫不是吗?”

“进近途中遇到海鸥可不浪漫。”

陆光勾起唇角,启动拟飞程序,他收起表情,坐直身体,轻飘飘的嗓音瞬间落在实处。

“CA0415,瑰都地面,按计划航路飞往乌斯怀亚,航路高度10100米,跑道02L,GH-4D离场,起始高度900,应答机2014,通波H,进近频率126.71。”

这是程小时不长的飞行人生中距离塔台最近的一次,管制官的声音不再掺杂着失真的电波,而是透过如同蜉蝣般细小的尘埃,从右侧清晰传入耳中。

“CA0415,heavy。”

他定了定心神,手上动作稳健,朗声道:“请求放行。”

陆光向外瞭望,同时启动HUD设备进行仪表读数投影。

“CA0415,heavy,滑行经过P0至02L跑道。”

陆光手间动作微凝,接着道:“雷达显示地面有10-20米的西南大风,请注意。”

程小时按下发话键,眼神却凝视着身旁陆光,重复道:“CA0415,heavy,02L跑道,10-20米西南大风,确认。”

他调整飞行参数,缓缓推动油门杆。

视窗景色飞速倒退,拉出色彩斑斓的线形残影,随后蓦地遁入黑暗。

待到飞机进入爬升阶段,程小时再度按下发话键。

“再见,指挥。”

陆光已经迅速切换角色,从运筹帷幄的塔台管制官调转成为主驾驶的得力一副,他配合程小时爬升到既定高度,待飞机进入平稳飞行阶段,才悠悠道:“你好像很喜欢和塔台聊天。”

程小时竖起食指来回摇晃,老神在在的:“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嘛。”

窗外繁星高悬,云雾在对流层消失殆尽,从全景视窗向外望去,仿佛真的凌驾于万米高空之上。

地面绚烂的霓虹灯光化为一块块微缩拼图,陆光不由自主伸手触摸仿佛近在咫尺的星斗,连点成线,构成一条条蜿蜒绵长的曲线。

沉默被打破,陆光突兀问道:“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

程小时怔愣片刻才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我爸是飞行员,他让我来的。”

短暂分开前,节假日里没有训练任务的时候,程小时会和陆光在空荡的阶梯教室消磨时光。陆光趴在桌子上睡觉,程小时则坐在更靠窗的地方,随手翻看陆光的书。

他有一本厚重得像砖头的地理书,程小时第一次接过时没做好心理准备,手腕一松,陈旧的书壳砸在脚背,疼得他差点嚎出声。

“嚯,这得看了多少遍啊。”程小时悄声吐槽,食指蹭了蹭明显描摹过多次的地图,水笔痕迹被拖出一道狭长的污渍。

程小时:“......”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陆光,继续翻页。

陆光早已醒来,只是在闭目养神,不知谁在走廊抽烟,一阵烟气透过天窗缓缓接近,他蓦然胸膛一窒,清浅呼吸停顿,随即猛地咳嗽两下。

程小时立马把书扔到一边,他当时并不知悉陆光的身体状况,还以为小动作被捕捉,连忙抚着脊背给他顺气。

陆光轻啜温水压下喉间痒意,摇摇头:“没事。”

“你——”

程小时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他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啊陆光,我好像把你的书弄脏了......”

陆光瞥他一眼:“那你赔本新的给我。”,边说边站起身,打开教室最前方的窗户,坐在讲台边上透气。

“哦,好啊,我看看——”程小时应了一声,真的打开购物软件搜索书名。

“白痴。”陆光敛眉轻笑,无奈地道:“这本书已经绝版,买不到的。”,他捏起一支粉笔,提臂轻车熟路地在墨绿色黑板上涂画。

手腕起伏间,洲际轮廓显露,一副世界地图应运而生。

陆光掩面,扇开面前纷飞的粉尘,声音含糊不清:“也没有买的必要了——因为我都记得。”

“哦呦!”程小时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撑着脸十分捧场:“陆光,真人不露相啊!刚才被我抹花的那个是——?”

“......意料之中。”陆光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转身用虚线点出被程小时糊掉的那一条痕迹,“这是埃塞俄比亚的国境线。”

青年身材颀长清瘦,抬臂间衣摆微微颤抖,轻车熟路地从亚洲开始,一点点描绘各个国家的边境线。

陆光每勾勒出一条完整的曲线,便侧眸看着程小时娓娓道来,眼眸中是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

程小时只记得,那天月华明澈,透过树林的缝隙倒映在陆光眼底,将他的轮廓溶成了一泓柔和的波光。

程小时醍醐灌顶,很有耐心地随着陆光指尖动作转移目光:“那本地理书,是你学飞行的目的吗?”

“嗯。”陆光坐直,他指尖用力相搓,不慎沾染的灰尘便簌簌落下,落在地上。

程小时沉默半晌,问道:“会后悔吗?”

“后悔的感觉,很难受。”陆光垂眸,他喉间发痒,难以抑制地咳了两下,嗓音沙哑:“我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到即使转系,也依旧将飞行员知识学得炉火纯青,遗憾到在深秋寂夜,独自躲在模拟飞行室内,一遍又一遍地演着没有乘客的独角戏。

“总而言之,都不是什么好情绪。”陆光平静道,“程小时,我很感谢你,希望你以后永远也不要后悔和遗憾。”

飞机顺利进近,抵达马尔维纳斯机场,模拟驾驶舱内的主副驾配合默契,仿佛天生就要沿着轨道相交并进,若是没有意外,他们本应在真正的万米高空飞过千山。

不知命运是什么,才知什么是命运。*

程小时鼓起勇气打破沉默:“陆光,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陆光并未料到程小时问起对于未来的规划,想了想:“可能回家吧。”

“……瑰都机场计划于2019年中旬开通国际航站楼,届时会打通多道国际航线。”程小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不知这勇气代表什么。

浅绿色的信号灯如同呼吸般闪烁,程小时越过精密复杂的操作台,牵起陆光的手贴在胸膛,飞行员炙热滚烫的跳动顺着陆光微微蜷缩的指尖,与他脉搏相接。

“陆光,留下来吧,那些你难以到达的国境线,我替你飞。”

04

程小时对着陆光夸下海口,为了不打肿脸充胖子,他奋起直追,终于在大四末尾如愿和陆光一道,通过瑰都机场选拔。

考核结果公示没几天,家里立马为他购置了瑰都机场附近的房产,小区远离市区,清幽寂静,不光方便通勤,更是个静养的好去处。

“‘我觉得自己就像聊斋里被妖精蛊惑心神的书生,妖精说中举以后就与我成亲,没想到我真的中了——?’”陆光捏着程小时的学业自评,一字一句念出声。

“程小时,”他冷笑一声:“不会写可以空着。”

“没有没有没有。”

程小时连忙摆手否认,抽走自评本,随意地折了两下塞进档案袋,正经地说:“我瞎抄凑字数的,你别当真啊。”

陆光端起杯子抿了口温水,靠在沙发上:“千里迢迢叫我来帮你收拾行李,就给我看这种东西?”

他环顾四周,看着整洁的房屋:“还有,你的行李呢?”

“这种东西怎么了?”

程小时没忍住,理直气壮道:“维基的满分自评例文,我找了很久的,你不要嘲讽我的审美啊!”

“......”陆光迎面砸来一个抱枕,就要往玄关走。

程小时一把拽住他胳膊,顺势贴在他身后,踩着陆光的脚印,亦步亦趋跟着一起到玄关,按着他肩膀坐下。

程小时半蹲着身子从鞋柜抽出一双拖鞋,拍拍陆光小腿,又绑架了他的行李箱拉到客房:“我光说收行李,又没说收你的还是我的,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呗。”

陆光早有预料,踩着拖鞋将程小时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档案袋归置妥当,扬声提醒:“过两天还是得走,你的我的都要收。”

ICAO对国际航线的飞行员语言能力等级要求较高,学习英语之余,程小时还顺便兼修西班牙语,成功拿下瑰都机场直飞阿根廷的国际航线。

尘埃落定,临近毕业之际,程小时和陆光作为民航预备工作人员,被送往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进修。

国内尚未开通直达航班,班组需要从首都机场出发,于埃塞俄比亚博莱国际机场中转,历经长达40小时的飞行,最终到达目的地。

旅途漫长,南半球正值冬季,阿根廷更是风雪连天的隆冬,程小时十分忧心。

年前国内遭遇寒潮,陆光长咳不息,最后发展成肺炎,断断续续在医院拖了半个月。

程小时请不了假,只能每日结束训练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住院部,闹得两个人都十分疲惫。

国际航班的机舱狭窄逼仄,陆光倚着窗户,将遮光板拉起一道细小的缝隙,旁边程小时侧着身子浅眠,呼吸很轻。

陆光扯过毯子,匀了一半盖在程小时腿上,遮住他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左手。毛毯搅乱一小簇空气中静止漂浮的灰尘,陆光没忍住,压抑地急喘。

程小时被异动惊醒,立马坐直身体,就要下意识伸手去掏背包中的喷雾,被陆光阻止。

陆光清清嗓子,低声道:“没事,毛毯灰大,不小心被呛了一下。”

“嗯。”程小时看了眼手表,又将毯子掖得严严实实,深呼吸:“还有两个小时就落地了,冷不冷?”

“不冷。”陆光见程小时醒了,将遮光板全部打开。

深邃神秘的深海掩映在棉絮一般的云层之下,争先恐后涌入视窗,粼粼波光跨越万里高空,与程小时陆光遥遥相望。

程小时眨眨眼睛,叮嘱道:“要是不舒服一定主动说啊,别一言不发,你得让我知道。”

“...我又不是纸人。”陆光叹气,无奈答应:“知道了。”

“别总是叹气嘛。”

陆光面无表情:“我是纯正的马克思主义拥护者。”

“这又不影响。”程小时挑眉,双手合十道:“老天会保佑每一个心虔志诚的人,只要你用心祈祷,愿望总会实现。”

陆光扫视一眼背包:“我的愿望,就是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程小时有一台纯黑色的卡片机,机身轻便,却配了款极为精密沉重的镜头。陆光面对镜头十分不自在,但程小时兴致起来,总要拉着陆光拍照,林林总总的储存卡近几年攒了一小盒。

陆光本以为外出进修,程小时会歇歇心思,谁料他第一个就把相机塞进随身行李,直到安检才被陆光发现。

“多亏你提醒我,外面这么好看,还没拍照片呢。”程小时从背包中掏出相机,又拆开一张新的内存卡,换入,开机,翻转屏幕,将摄像头反着对准自己。

“陆光,来笑一笑!”

他抬起胳膊环住陆光肩膀,从另一侧伸出来比了个耶,动作间腿上的毛毯无意滑落几分。

陆光眼疾手快揪住毛毯边缘,另一只手压了压脖间的千鸟格围巾,他敛眉,唇角勾起一个十分细微的弧度,脑袋朝程小时的方向偏斜,也看向镜头。

冰冷坚硬的视窗紧挨着陆光肩侧,他被夹在普蓝与靛青交错的海水和程小时中间,黑白勾勒的轮廓边缘渐渐染上第三种颜色。

正式开启进修前,班组需要在当地进行体检。检查并不严格,只是对一些常规的数值进行短期监测,确保班组人员能够适应布宜诺斯艾利斯当地气候。

程小时瞌睡正好遇着枕头,他能够经过多层选拔训练成为预备飞行员,身体素质自然无需多言,但经历过一次长途飞行,他亟待知晓陆光的身体状况。

陆光倒是泰然自若,他对各项检查习以为常,身体状况的好坏无须检查便能了然于心。

空腹抽血是第一项,程小时起了大早,时差还没倒过来,闭着眼睛排在陆光后面,额头抵着他肩膀打瞌睡。

“今天没有其他项目,等体检结束,先去吃饭?”陆光侧首与他商量,“有什么想吃的吗?”

程小时直起身子,想起令人毫无食欲的食堂,小声说:“吃点人类能吃的。”

陆光失笑,想起体检处的医生是本地人,又连忙收回笑意,咳了两下暗示:“咳...入乡随俗。”

“以后来回飞,免不了在这里短住,还是要早点适应。”陆光将程小时推到前面座位,让他先行抽血。

程小时刚将臂弯衣袖挽起来放好手臂,突然转身,以一个极其别扭诡异的角度与陆光正面相对。

“?”陆光看着程小时,“你这又是哪一出?”

程小时没回答,抬手攥住陆光衣摆,将他扯得更近了些,陆光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等待抽血的病人,双手搭在程小时肩膀。

陆光皱眉:“怎么了?”

程小时眼神躲闪,虚虚靠在陆光前襟,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不行陆光,我好像突然有点晕血。”

陆光:“......”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并未引起他人注意,四周等待的人群百忙之中瞥了他们一眼,又见怪不怪地继续低头浏览手机。

程小时得寸进尺,他又捏了把陆光的腰,装模作样道:“嘶——好疼啊陆光!哎呦扎破了扎破了!”

“闭嘴,”虽然并未感到被视线注视,陆光双颊还是不可避免地迅速升温,他一手捂住程小时嘴,另一手掩面道:“你小点声!”

抽血完毕,程小时恢复正常,两人角色互换。

程小时十分大方的握住陆光手腕,带着他贴在自己腰间:“别害怕,哥的胸膛永远为你敞开。”

飞行员的怀抱炙热滚烫,即便隔着厚重的毛衣,陆光依旧能源源不断地感受到衣下蓬勃的生命力,他别扭地动了动侧脸,默了片刻,才说:“滚......你毛衣太扎了。”

05

得益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布宜诺斯艾利斯绿化面积高达百分之十,欧化复古建筑与拉普拉塔河亲密相拥,配合大街小巷错落的屋舍排列,有一种颓废而破败的历史感。

程小时训练时,陆光便喜欢站在训练室外,将窗户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呼吸着冷冽而清透的空气,默默观察这座安静的海边之城。

为期三个月的训练结束,瑰都机场大发慈悲地给班组放了假,陆光想起当初两人在模拟飞行室的合作,和程小时一同订下前往乌斯怀亚的机票。

八月并非旅游旺季,飞机落地那天乌斯怀亚正在落雪,傍晚的彩色小镇在茫茫白雪下昏昏欲睡。

程小时订的民宿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房内壁炉烧得正旺,暖黄色的灯光与落地窗外巍峨洁白的雪山交相辉映,好似真正令人忘却尘嚣的世外桃源。

门外响起木质楼梯的咔吱声,陆光借了房东的白猫,小心翼翼托在臂弯里,慢吞吞靠在程小时旁边一起烤火。

“有空抱猫不如多抱抱我。”程小时靠着床沿,张开手臂:“我不比猫暖和多了吗?

陆光瞥他一眼:“猫的醋都吃,程小时,你越活越回去了。”,他从衣兜中掏出房东赠与的旅游攻略递过去:“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程小时将攻略展开,随意扫视:“滑雪,徒步,轮渡......怎么都是体力活动。”

他向后猛地一倒,瘫在床上,伸手一下下划着陆光的肩胛骨,开玩笑道:“就没有精神文明建设活动吗?”

程小时像在撸猫,陆光脊背发痒,躲了两下:“怎么建设?”

程小时笑眯眯:“你没有想法吗?”,他故作叹气,“哎呀,是谁昨天还在浏览器里搜索‘能够喂海鸥的景点’呢,不会是我幻视了吧?”

陆光垂眸:“......只是随便看看。”

“是嘛,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在模拟飞行室,我说去乌斯怀亚喂海鸥很浪漫吗?”程小时惊讶,凑上去歪着头看陆光,“真的不是吗?”

“是是是。”陆光退无可退,只好闭着眼胡乱答应一通,“别问了。”

程小时抿唇,忍不住凑上去贴了贴他唇角:“可是我担心出去太久,你身体受不住。”

“没事,来都来了。”陆光被程小时影响颇深,逐渐也沾染上他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感,坚持道:“过两天天气转晴,我们就出去。”

乌斯怀亚拥有南半球最为醉人的海港,是观景散心的不二去处,若是赶上天气放晴,他们还能看到落日。

“那行。我的条件是,加一件衣服。”程小时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摆,见陆光点头,他满意地弯曲手指刮了刮白猫柔软的肚子。

三日后多云转晴,晨间的阳光坠落雪山,陆光按照程小时要求多套了一件毛衫,羽绒服拉链拉上的一刹那,陆光觉得自己变成了爱斯基摩人。

程小时新奇地上下打量几番,忍俊不禁:“很好,这下不光冷空气认不出你,我也认不出你了。”

“滚。”陆光抬手拍了他一下,闷闷的声音从围巾下方传来:“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程小时无辜摊手,“我这么贴心。”

乌斯怀亚面积不大,是一座层次鲜明的立体小城,穿行于色调各异的屋舍巷道间,仿佛真正置身于宫崎骏的童话世界。

客栈距离城镇中心不远,程小时便扣着陆光的手一起塞到羽绒服宽大柔软的侧袋中,两个人沿着坡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听说,”程小时顿了顿,“你当初救的那位硕士学长终于毕业了。”

陆光反应很快,语气略带惊讶:“是吗?恭喜他,终于逃离导师魔爪。”

程小时撇撇嘴,直截了当:“仅此一次,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陆光想了想,松了松脖间围巾,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新醒神的空气,他扬扬下巴示意程小时去看道路两边的房屋:“你猜这些木头屋子多少年了?”

“不知道,看这个侵蚀程度,应该——二三十年?”程小时很配合地回答。

“还要更久。”陆光环视一圈,语气平淡:“它们之中有很多已经废弃多年,不再用作住宅了,但乌斯怀亚当地依旧不遗余力地维护保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知道。”程小时的声音慢了下来,良久才回答:“因为它们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座废弃的房屋那么简单。”

“嗯。”陆光停下脚步,抹了一把木屋门边被白雪覆盖的邮筒,指尖带下一小团松软的雪花。雪花随着攀升的温度逐渐融化,顺着纹路在掌心化成一斛清透的雪水。

陆光微微侧手,雪水便带着温度沿掌纹溜走。

程小时注视着他的动作,在陆光垂手之际,换到另一侧,将他冰冷的手放在兜里,两个人继续沿着小道下坡。

陆光想了想,说:“重要的,往往是那些隐藏在有形之下的无形,那些肉眼难以捕捉,却能用心感受到的东西。”

比如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国境线。程小时与陆光思维接轨,很迅速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那不仅仅是书本上一条条曲折蜿蜒的虚线,道路旁的一块临界碑,更是历史,是生命,是很多人一生仅有一次的坚守。

救人也是一样,是谁都无所谓,重来多少次都不后悔。陆光会一次次地阻止,程小时也会一次次地下潜。

陆光满意地点头:“所以——”

“我明白,陆光。”程小时打断,他紧了紧兜中逐渐回温的手,“其实我都明白。”

“别紧张。”陆光的声音穿过厚实围巾,清晰传至程小时耳边:“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对,对。”程小时小幅度频繁地点着头,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重复道:“我们是一样的。”

临近镇子中心,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增多,此时虽非旅游旺季,但乌斯怀亚作为“南极大陆中转站”,总是不缺各式游人,港口航海业及旅游业十分繁荣。

沿着蜿蜒回环的小道一路步行,能看到街边林立着许多小店,斑斓的浅色屋顶在青白日光下倒映着灼目色彩。

出门前,程小时便念叨着要买点乌斯怀亚当地的特产带回去送人,两人边走边看,终于在小道尽头转角处发现一家装修十分复古的杂货店。

深棕色的木质门头在一众浅色里显得沉稳古朴,橱窗的展示柜陈列摆放着风格迥异的工艺品,程小时推门进去,带起一阵铜制风铃的脆响。

蓄着络腮胡的老板闲适地戴着耳机在电竞椅上打游戏,程小时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两眼,正好瞟到电脑屏幕上的结算界面。

程小时单臂搭着门口的小斗柜,环视一圈,扣了扣台面,问道:“老板,您这有什么特产能拿来送人的吗?”

老板马不停蹄又开了一把,进入加载页面才抽空抬起头熟络地朝程小时扬扬下巴,声音十分自信:“客人随便看,都是好货。”,他比了个大拇指,“我这十年老店了。”

程小时了然,回了个国际通用手势“ok”,转过身朝陆光走去。

室内的暖风开得很足,陆光进门没多久便觉得浑身发热,脑门闷出一层薄汗。厚实的围巾被解下来搭在臂间,他撩了撩额前被汗水洇湿的头发,随手拿起一串钥匙扣。

“这不是旅行册上那个灯塔嘛?”程小时凑上来,店主听不懂汉语,两人便用汉语点评,“画得挺好,就是做工很一般啊......”

陆光轻轻拐了他一下,放下钥匙扣转移目光:“别那么明目张胆。”

“怕什么?他忙着打游戏呢。”程小时贴在陆光后面,微微弯腰越过他肩头捡起一个陶瓷材质的海鸥挂件,“你信不信,我现在弄出什么动作,他都不带有一点反应的?”

陆光立时往旁边挪步,瞪了一眼程小时警告道:“别胡来。”

“开玩笑嘛。”程小时撇撇嘴,勾起两只挂件,小海鸥坠在程小时食指摇摇晃晃,他反手将海鸥托在手心,“这个好看,我想要这个。”

“想要就买。”陆光扫视,“记得多买几个,回去以后方便送人。”

“知道啦。”程小时随手拿起购物篮,又挑了几个具有当地特色的饰品一并放入。

走廊靠近最里侧的地方摆放了一支木质的铜扣盒,盒子一半盛着许多瘦长透明的许愿瓶,许愿瓶内是卷起来的小纸条,另一半则是与许愿瓶差不多大的木牌,依稀能看到木牌上刻着长短不一的文字。

“程小时,过来一下。”盒子大敞着,顶部贴了一张便利贴,陆光看不懂西班牙语,只能招呼程小时。

“乌斯怀亚的特色许愿瓶。”程小时粗略扫了一眼,“只要将木牌和许愿瓶系在一起,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埋在海岸港口,愿望就能实现。”

“听起来不太环保,也不太科学。”陆光看着程小时兴致盎然的样子,明白他一向对这些感兴趣,又转了话锋,“要不试试?”

“等一下,我看看啊。”木牌上刻有不同的祝福语,程小时在木盒中翻了翻,了然地捏起一块,笑着递给陆光。

被程小时挑出来的木牌与盒中其他牌子无异,陆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旁边程小时友情提示道:“最下面。”

陆光应声歪头去找,木牌细窄的底边上用相似颜色的笔墨打了一行极其隐秘的标语,陆光虽然身体素质下跌,视力却并未受到影响,即便室内光线昏暗,他还是立即捕捉到上面的文字。

他一言难尽地抬起头,与程小时四目相对:“为什么是MadeInChina?”

程小时闷笑,胸膛不住地震动,最后实在是难以忍耐,搭着陆光肩膀开怀地笑出声,他弯着眼角,语气调侃:“确实是我们当地的特产。”

陆光无奈,顶顶肩膀示意程小时收敛,问道:“那还买吗?”

“买啊!”程小时理所当然,挑了两个小木牌一并丢入购物篮,“来都来了,支持一下祖国的进出口贸易呗。”

06

“老板说,港口附近有专门售卖鸟食的站台。”程小时环视四周,“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陆光看了眼手表:“今天是休息日,可能放假了。”

从炙热温暖的小店出来,咸腥潮湿的海风自东南裹挟着冰冷水汽直扑面门,陆光被吹得有些头疼,不动声色按了按太阳穴。

店外的小道尽头是乌斯怀亚中心观光广场,再往南便是临岸港口。

广场另一侧是波光粼粼的比格尔水道,水道对岸矗立着智利境内的青山白雪,深青色的海水与洁白雪山交相辉映,静谧地包容着万物。

为了发展旅游业,乌斯怀亚当地精心修筑了观景小道,两人经过广场,踩着脚下粗砺的石子小路漫步,远望港口内忙碌的工人。

“在纸条上写点啥好呢?”程小时侧脸,突然出声:“陆光,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陆光正在走神,闻言反应过来,想了想还是说:“真的有用吗?”

程小时拉着他在道路中段一块指路牌旁边蹲下,一黑一白的修长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乖乖地拢着膝盖凑在路牌底部挖坑,远看着像两只犯了错正在面壁的企鹅。

陆光还是不太放心,左右看了看,犹豫发问:“......这儿真的能挖坑吗?”

程小时没忍住笑出声,饶有兴趣地瞅了陆光半天,答非所问:“陆光,以后谁再说你高冷,我第一个揍他。”

陆光支着膝盖踢了他一下,力道被厚重的靴子阻隔七分,感觉更像是挠痒:“滚,跟你说正事,别瞎掰。”

“能。”程小时气定神闲,拖着语调:“要是被抓到,你就——”

陆光转移目光,语调平稳地说:“我就说是被你胁迫的。”

“不对,”程小时一本正经地竖起食指晃了晃,“你就说我们是环境保护组织的志愿者,来这里挖瓶子维护生态的。”

“......程小时,你做飞行员真是屈才了。”陆光沉默半晌,难得开了个玩笑:“或许,说相声更适合你。”

“是吗?”程小时手上动作不停,从棉衣口袋掏出一只签字笔递给陆光,佯装苦思冥想,好一会才说:“如果你给我当捧哏,也不是不能接受诶。”

陆光没接话,抽出许愿瓶中的纸条,他抬眸眺望远处晴空雪山,提笔写下有些天马行空的愿望:长出一双翅膀。

程小时变魔术一样又抽出一支笔,他并没有问陆光写了什么,只是跟随着青年目光逡巡一圈,想了想,一笔一划写完自己那张纸条,卷好,许愿。

陆光将玻璃瓶封好,把木牌用麻绳牢牢系在瓶口,也学着程小时的样子双手合十指尖抵住眉心,小巧的许愿瓶被他焐在手心,仿佛真的有一圈圈涟漪状的能量波纹缓缓散发。

陆光抿着嘴唇,闭上眼睛。

飞机上,程小时信誓旦旦地说,老天会保佑每一个心虔志诚的人,只要你用心祈祷,愿望总会实现。

程小时虽然有时爱开玩笑,神经大条,却从来不会欺骗陆光,他说会,那就一定会。

路牌在道路更靠里侧的位置,土质潮湿却有些坚硬,很难挖开。两人只好将许愿瓶埋在较浅的土层,又围着铁杆铺了一层鹅卵石当做保护。

“我有点冷。”陆光突然说,他拉着程小时站起来,雪地靴用力将脚下的石子踩实。

“那回去吧?”程小时解开陆光的围巾,飞速将他厚实的羽绒服帽子立起来,又一圈圈围好,“明天再来。”

陆光摇摇头,松软的毛领随着动作轻盈摇晃,他捂着围巾咳嗽,清了清嗓子才说:“明天的天气不一定这么好。”

远方港口传来沉重绵长的汽笛声,前往世界尽头红白灯塔的观光客船出港,惊起栏杆上停泊的海鸥。

更靠近海岸一些的地方间设着供游人休息观景的长椅,陆光不想回去,两人便并肩靠在长椅中央。

陆光的手被捂得愈发暖和,交握在衣兜内的掌心出了汗,他想要抽出来擦干净,被程小时攥住。

“我好不容易暖热乎,你抽出去没两秒就冰了。”程小时后仰,叹气,“说好了,最多再待三十分钟。”

陆光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却让他视窗更加清晰。远处海鸥煽动翅膀间不慎落下的羽毛仿佛在轻挠他的胸腔,陆光气管泛起一阵痒意,他紧了紧嗓子,压抑着喘息。

“今天运气不好。”陆光声音低沉,说得很慢:“没买到鸟食。”

程小时想了想,掏出另一只手,手心向上虚握成拳:“我前两天正好看见一个方法。”

他抬臂朝着天空伸去:“假装有食物,等吸引海鸥落在你胳膊上停留等待,再把拳头打开,它们便会下意识地用喙啄食手心并不存在的食物。”

“虽然缺德,”程小时话语间,果然有海鸥傻乎乎地朝他飞来,落在程小时小臂上歪着头看他,“但是有用。”

陆光好笑地观察被欺骗的海鸥,终于抚摸到海鸟油光顺滑的羽毛,忍着笑意:“这又是哪位‘大师’说的?”

“正是不才在下本人程大师。”程小时手臂一扬,海鸥顺着力道起飞,盘旋片刻后调转方向飞入河道上空,与远处雪山脉络逐渐融合。

“也算喂过了。”程小时拍拍手,“它们满不满意我不知道,反正我挺满意。”

“嗯。”陆光靠着程小时,长出一口气,眼睛盯着海鸥消失的方向没有焦点,很久才说:“下次来多带点食物。”

客船渐行渐远,轮桨掀起一连串细密的水花,微微上翘的船尾寥寥站着几位游客,他们扶着栏杆,在海风中朝陆光和程小时挥手。

程小时在喧嚣潮汐中扬手回应,目送客船离开后,他突然说:“陆光,我能亲你吗?”

“嗯?什么?”陆光靠在他旁边昏昏欲睡,闻言掀起眼皮,抬手将帽子向后拨,“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亲你,可以吗?”程小时微微侧脸,透过毛领瞧见陆光的鼻尖。

陆光沉默半晌,清了清嗓子:“不可以。”

程小时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又反复地问:“我想亲你,就亲一下,可以吗?”

空气冷冽,陆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唤醒脑中清明,他坐直身体,声音沙哑:“会传——”

只是刚侧过身,程小时便径直压了上来。

他揪着陆光羽绒服帽子侧边的毛领,围起一个狭小私密却十分温暖的空间,很轻很轻地,贴了一下陆光有些干燥起皮的唇瓣。

港口工人的吆喝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被厚实的帽子模糊,他们脸贴着脸,在偌大空旷的雪山下筑起一道只有彼此的巢。

唇齿接触稍纵即逝,程小时与他鼻尖相贴,微微来回摩挲。口鼻呼出的热气与陆光呼吸交叠,挂在两人修长浓密的睫毛上,聚成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水珠。

陆光飞速眨了眨眼,将水珠挤落,贴着唇开口说完被打断的话:“......会传染给你,我头有点疼。”

程小时不说话,直直地盯着陆光,眼睫上挂着的微小水滴跃着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陆光却知道他生气了。

陆光看着他怔愣半秒,本就因为发烧而温度升高的脸颊愈发滚烫,自下而上散发的热气越过领口,蒸得陆光神思缓慢,他昏昏沉沉地垂着眼皮,支撑不住前倾抵在程小时怀里。

程小时一口气堵在心口,无奈地长叹,拍拍陆光脊背:“先别睡,我背你回去。”,他微微躬身,“醒了再找你算账。”

回到民宿,陆光已经烧得睁不开眼睛,他眉头紧蹙,气管如同一台破烂的风箱,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时不时蜷着身体闷咳。

程小时提前打过招呼,卧室内的壁炉正旺。他轻手轻脚地脱去陆光身上厚重的羽绒服,顺手探进卫衣下摆揩了一下,摸到一背虚汗。

他扶着陆光靠在自己肩膀,将房东递来的热水一点点喂下去。

“麻烦您了。”程小时压低声音,向房东点头致谢,问道:“请问家庭医生什么时候能来?”

“很快了,先生不用担心。”

房东话音刚落,正门便传来响动,家庭医生拎着医疗箱三步并做两步半蹲在床前,头也不抬地询问程小时:“怎么回事?”

程小时回忆,组织措辞:“他免疫力低,心肺功能比较脆弱。我们刚才出去散步,可能是冷热交替的时候受了凉,体温升得很快......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烧起来了。”

程小时帮忙掰开陆光下巴,协助医生检查喉咙:“是要输液吗?”

“不用。”医生收好听诊器,站起身子擦了擦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急性上呼吸道感染,没必要输液。”

瓶身上被程小时提前用西语简单标注了名字,医生挑出两样,又从随身背包中找出一盒胶囊:“他心肺功能不怎么好,经常输液容易产生抗药性,不利于后续治疗。我看看......这几种按时吃,配合物理降温,顺利的话晚上就能退烧了。”

陆光烧得眼眶通红,身上一叠叠出着汗,程小时送走医生,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每隔一会便将陆光扶起来喂水。

两人都对陆光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出国前带足了药物,进修结束时程小时还感叹陆光这回身体争气没出毛病,他们怎么来的,就能怎么回去。

程小时盯着陆光,心想,大师真言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有些话确实不能说。

他拆开一包新的退烧贴,冰凉的凝胶贴在陆光前额,水分汽化间带走一部分热量,陆光皱了皱眉头,终于恢复些许意识。

他闭着眼睛,嗓音沙哑:“程小时?”

“这儿呢。”程小时靠在床头,手心托着陆光侧脸,“感觉怎么样?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别担心。”陆光往程小时腿侧靠了靠,还不忘安慰:“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程小时简直要被他气笑:“陆光,你担心我之前能不能先担心担心自己。”,他皱着眉,表情难看,“总是这样,嘴上说着没事可以,但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越说越起劲,不管陆光能不能听到,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当初就说了,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什么狗血的我救了你你帮了我,我就是单纯的喜欢你,想看你天天开心。”

可他们感情的开始无关亏欠,却处处都与亏欠有关。

模拟飞行室程小时的一句玩笑话,陆光竟然就真的宁愿忍着也要喂完海鸥再走。

寒冬凛冽,他们一个坐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无由来地责怪自己当初没有早点把陆光捞上来,让他落了病根,一个人则躺在病床上,试探地问护士能不能提前出院,因为程小时要公开训练了,他们有过约定。

陆光觉得有些胸闷,深深吸了口气,强撑着精神含混着说:“...我许了愿。”

“什么?”程小时思绪拉回,下意识重复问道。

陆光却再次陷入昏睡,许久没有回应。

程小时听了一会他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还是伸手覆住陆光额头,降温贴翘起的边角被他用指尖抹平。

“快快好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叹气道:“好起来,我们回家。”

07

九月底,瑰都迎来了第一场秋雨。

磅礴雨水洗净空气中最后一丝闷热,机坪边缘的铁网下堆叠着湿哒哒的黄褐色落叶,崭新的瑰都机场国际航站楼伫立在瑟瑟秋雨中,亟待正式投入使用。

陆光身着熨烫得当的工作制服,外套规整地搭在身旁椅背,衬衫挽至臂弯,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臂。

航站楼新开的咖啡馆窗明几净,因为尚未正式开放,店内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

陆光单臂支在大理石吧台上,耐心地听着身旁的卷发少年侃侃而谈。

“对不起啊学长,这么早约你,外面天还是黑的呢。”

“不碍事,今天本来就要提前到场。”陆光摇摇头,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铎老老实实地点头,随后又摇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陆光失笑:“到底有没有?”

“就是跟您交流交流感情。”

陈铎将本就爆炸的小卷毛抓得更为凌乱:“学长你知道的,我妈一听说塔台新上任的管制官是你,马不停蹄就把我送过来实习,每天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我晚上睡觉掀开被子都是你的脸。”

随即,陈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连忙找补:“不不不,学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意思是我梦里都是你的声音——也不是!”

陈铎的母亲是瑰都机场今年退休卸任的老一辈管制官,更是瑰航大学的外聘老师,十分喜爱陆光这样礼貌省心的尖子生。

在得知陆光通过瑰都航机场选拔后,更是二话不说将在首都航空大学即将大三的小儿子送到陆光手上担任协助管制。

“嗯......就是......”

陈铎脸红了,扭扭捏捏:“学长,我以后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骂我,但能不能别告诉我哥和我妈啊......”

陆光顿了顿,才幽幽回答:“在塔台犯错,可不是我不说就能捂住的。”

“所以!”陈铎毕恭毕敬地接过老板手中的托盘,弯腰递上:“学长,小陈以后就和你混了,身为咱们瑰航塔台的中坚力量,有困难我先冲锋!决不让您衣摆沾染一丝灰尘!”

他铿锵有的声音和咖啡馆内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大相径庭,小卷毛随着弯腰的弧度晃来晃去,时不时抬头偷觎一眼陆光。

“搞小帮派可是要被通报批评的。”陆光气定神闲。

“啊?”陈铎的脸瞬间垮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嘴,圆圆的眼睛瞅着陆光。

陆光叹气:“陈老师还没那么大能力给你开后门,既然通过了你的申请,我不会不管你的。”

陈铎连忙小鸡啄米式点头,豪饮一杯卡布奇诺。

“还有其他事吗?”陆光低头看表,“距离开始还有三个半小时,你可以慢慢说。”

“有,而且是大事。”陈铎面色严肃,“今天下午就是初飞,虽然我什么也不懂更不用开口,只需要在学长身边做个吉祥物,但是我真的太紧张了!!”

他诚恳发问:“有什么能够缓解紧张的方法吗?”

陆光思考片刻,啜了口瓷杯中澄澈的美式,全新的古吉罕贝拉原生豆果真名不虚传,日晒程度被精美把控,甜度和顺滑度都较之前的品类更为优越。

陆光忍不住又尝一口,慢条斯理说:“咖啡因的摄入能够有效帮助大部分人缓解压力——当然了,也有一小部分人会因为对咖啡因不耐受而感到心跳加速无比亢奋。”

陈铎似懂非懂,他觉得陆光言下之意应该是推荐他再来一杯,正要抬手,被一直在吧台看热闹的老板强制摁下手臂。

老板越过操作台,将打包好的热巧克力递给陆光,痛心疾首:“小陈,如果这里可以设置顾客黑名单,你将是永恒不变的魁首。”

陆光刚要开口赞同,肩侧突然越过一条修长手臂,他的肩膀瞬间靠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侧脸微微被阴影笼罩。

程小时覆在陆光捏着杯柄的左手上,边说边端起瓷杯:“哟,喝什么呢?给我喝口。”

他微微躬身,飞行员制服紧紧裹住肌肉线条流畅俊美的后背,肩膀上的四杠徽章在暖黄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陆光被他带起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靠了靠:“集合结束了?”

“刚结束就来找你了,我好不好?”程小时谈笑间就着陆光的手喝了口杯中泛着清淡香气的褐色液体,脸上笑眯眯的表情骤变。

“嚯!陆光,你好歹加点糖吧!”程小时龇牙咧嘴,苦得眉头都皱在一起,“在家至少还知道添点牛奶,一秒不看着你就胡来,真不怕自己胃疼啊?”

陆光拿出打包袋中的热巧递给程小时,顾左右而言他:“给你买的,好喝。”

“好喝也没用。”程小时哼笑两声,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陆光杯中咖啡一饮而尽,又将那新鲜出炉的热巧塞进陆光手中,“咱俩换换,你喝这个。”

“没事,我再给小程做一杯,今天初飞,祝你们一切顺利。”老板慷慨地大手一挥,转身返回操作台。

程小时立马遥遥敬了个礼,调笑道:“那就麻烦张哥喽,您不知道,在阿根廷几个月我满脑子全是您的热巧克力,那味儿——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别贫了。”陆光习惯性轻咳两声,缓解喉间痒意,拽着程小时衣袖介绍身旁的卷发少年:“陈铎,陈老师的儿子,我在塔台的协助管制员。”

“你好啊。”程小时挥手,十分自来熟地揽住陈铎肩膀,“小陈同志,我家陆光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陈铎也哥俩好地拍拍程小时臂膀,自信道:“你放心程哥,我上头有人——”,说到一半他迅速意识到自己似乎马上就要错上加错,立马改口:“——有任务,我就先走了!”

他冲陆光挥手,眨眼间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学长,塔台见!”

“真是活力满满的大学生。”程小时惊叹,“虽然我才毕业没多久,感觉已经被社会磨平了棱角。”

陆光瞥他一眼:“不去休息会?”

“不去。”程小时一把抄起陆光外套,接过老板慷慨赠予的热巧道谢,神秘兮兮地拉起陆光向外走,“带你去看个大家伙。”

晨光熹微,天边地平线上桔黄色的初日缓缓破云而上,温暖光线刺破最后一丝黑暗,裹挟着启明星的耀眼微光斜斜射入瑰都机场国际航站楼崭新的候机大厅。

洁净明澈的透蓝色落地窗边缘鎏金渐染,偌大的候机厅内只有程小时和陆光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程小时牵着陆光,臂弯搭着的外套摇摇晃晃,没正经走两步便故意侧着身子错开脚步慢慢往前挪,皮靴在大理石瓷砖上踏出清脆的“哒哒”声,伴着程小时嘴角愈发张扬的笑意,来回荡漾在一尘不染的穹顶下。

陆光身形修长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握着隔热杯的左手指节修长,刚刚挽起的袖子懒洋洋搭在小臂,露出一截明晰的腕骨。

他拽了拽被程小时牵着的右手,目不斜视,嘴角却也噙着一丝笑意:“好好走路。”

“好好走路就看不到你了。”程小时得寸进尺,俊秀的脸庞被身后朝阳笼罩,目光短暂流离间,陆光似是能看到他脸侧细小的绒毛。

“天天看,也不嫌烦。”陆光面色如常,耳尖却悄然攀上一片绯红。

两人行至一层登机口,感应门自动大敞,初晨的微风裹挟着雨后潮湿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夹带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气,陆光被激得打了个喷嚏,胸膛急剧起伏几下,下意识死死扣着程小时左手。

程小时立马带着陆光退回室内,展开外套给他披上,又将衬衣袖子放下扣好,才放心地再次领他出门。

皮靴踏过水泥地上聚集的水洼,带起一串淋漓水滴,溅在黑色的制服裤脚上,留下点点泥斑。

陆光似有所觉,低头看了眼,提醒道:“裤子脏了,小心等会挨骂。”

程小时无所谓地耸耸肩:“教员正在大厅焦头烂额地接受采访呢,我们的宣传片已经拍完了。”

说罢他认真打量陆光,遗憾地摇摇头:“放着这么好看的模特不拍,也不知道拍我们干什么。”

陆光淡定地说:“塔台自瑰都机场建成就屹立不倒,塔内也不止我一个管制官,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不懂了吧?”程小时挑眉,扬臂一挥:“这叫帅哥效应。你想想,到时候把咱俩的宣传照打印成易拉宝在航站楼大门口摆一排,上面配字‘瑰航双雄,宾至如归’,那场面,那气派——”

“......并不想以这种形式和你出现在瑰都卫视晚间新闻里。”陆光婉拒,语气怪异:“而且,摆一排很像结——”

“结什么?”程小时故意歪头,抿着唇忍笑:“结——婚?”

“......你听错了。”陆光疾走几步,将程小时甩在身后,背影显得局促又紧张。

“诶陆光你跑什么?”程小时大步追上,又将陆光右手紧紧攥在手心,他看着陆光愈发鲜红的双耳强忍笑意,佯装义愤填膺。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为什么啊?难道你是渣男不想负责?!算了......不负责就不负责吧,唉,没名没分的我也认了。”

陆光耳尖烧红,炙热温度仿若滚滚岩浆自耳尖席卷全身,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转身道:“......闭嘴!”

“好好好,闭嘴。”程小时见好就收,十分有眼色地顺了顺陆光脊背。

国际航站楼直到下午才正式投入使用,停机坪侧方人烟稀少,只不时有几辆引导车轰轰而过,身着安全服的司机抬手与程小时打招呼。

远方传来引擎刺耳的轰鸣声,飞往首都的空客A320承载着希望与期盼冲上云霄,起落架收起间卷起一阵呼啸尘埃,顺着下风奔向铁网外的茫茫荒野。

陆光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呛咳两下,略微扫过程小时被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问道:“你的‘大家伙’是哪一位?”

程小时即刻回神,扬起下巴点了点身边。

形态流畅优美的空客A350岿然屹立在程小时身旁,纯白后掠翼以特殊材料喷涂醒目瑰航图标,整架飞机犹如蛰伏的雄鹰,姿态睥睨地等待着与它灵魂契合的操控者。

程小时肩背笔直,整个人却十分松弛,肩上四杠徽章在日光下闪着烁目的金,他扬手轻拍引擎,语气雀跃:“陆光,你也来摸摸它。”

陆光收回万千思绪,闭了闭眼,上前将手轻轻搭在引擎上来回抚摸,半晌才说:“很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大家伙以后就是我的长期合作伙伴了。”程小时长吁一口气,视线移至陆光身上,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安定:“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这了。”

陆光抬眸,认真回视。

“陆光,其实我是认真的。”

程小时顿了顿,语气慢下来,天色早已大白,他双眸却仿佛蕴含着璀璨晨星:“等下一次去阿根廷,我们就结婚吧。”

陆光怔愣原地,胸腔骤然传来的剧烈跳动似要顶破耳膜,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程小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陆光掩饰般飞快垂眸,蒲扇一样的眼睫投射出两道狭长阴影,半晌才找回声音:“你这是在......?”

“求婚。”程小时并无半分退却,他扶着引擎语气坚定:“我喜欢你。想请求你,给我一个光明正大与你共度一辈子的机会。”

“程小时,一辈子很长。”

陆光静静地看着程小时,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语气平缓:“法律意义上的同性配偶关系在当前社会条件下并不能被普罗大众接纳,没有它,我们依然能在一起。”

程小时摇头沉默。

陆光并不知晓,去年冬日那次缠绵病榻给程小时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进医院那日,纷扬大雪几乎遮蔽所有日光,穹顶被笼罩成苍然的白,陆光戴着呼吸机蜷缩在病床上,整个人如蝉翼般透明缥缈,而程小时所有关于陆光既往病情的腹稿,都被主治医师一句“和患者什么关系?”堵在喉间。

“我们是......好朋友。”

程小时颓然坐在床边,攥着床单的手背暴起青筋,嗓音嘶哑:“大夫,这几张单子我不能签吗?”

“能。”医生飞速瞥了一眼,解释道:“但病人状态不稳定,有些东西只有配偶或亲属才可以签字。”

程小时收回思绪,咬了咬后槽牙,低声道:“但至少,只有它能让我有权利在你的......通知书上签字。”

至少还有薄纸一张,若真有一天你先我而去,那你我名字上狠狠捶刻的钢制印记,就是你爱我最好的证明。

两人口袋中的通知铃不约而同奏响,清脆的提示声打破机坪沉寂定格的空气。

“好。”陆光长叹一口气,很纵容地任由程小时钻牛角尖。

他率先掏出手机摁掉,抬眸望进程小时漂亮的双瞳,妥协道:“......虽然你的请求看起来并不正式,什么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但我会认真考虑。”

程小时双眼蓦地一亮:“真的?”

日光完全漫过地平线,肆无忌惮地唤醒大地每一寸生灵,年轻的管制官迎着朝阳,身形单薄却不失笔挺,从旷野席来的微风携着尘埃拍打领口,露出他一小截修长脖颈。

“真的。”

陆光下巴微扬,唇角掀起细致弧度,冲对面直勾勾看着他的程小时伸出手:“走吧,要集合了。”

塔台指挥中心。

环形精密操作台泛着冰冷的机械光芒,陆光正襟危坐,制服整洁笔挺,纯白的制式衬衫规整扣至喉咙下方,正在按程序一点点调整设备。

“学长,”陈铎老老实实坐在陆光侧后方抖腿,凌乱的卷毛被精心打理过,他搓着手指,看起来还是紧张,“为什么今天的人这么多啊?”

陆光微微向后扫视一圈:“今天初飞,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结束交班的前辈也在原地待命,不用紧张。”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陈铎悄悄叹气,打起退堂鼓。

“陈老师就在门口,要不你试试?”陆光难得有闲心开玩笑,丝毫未被塔台内紧张的氛围感染,“真的紧张,以后可以考虑专职区调。”

瑰都机场起步不久,塔台承担职能较为综合,如今国际航线开启,瑰都机场塔台会在迅猛发展中慢慢分离出塔台,区调,进近和地面滑行等专门席位。

“哦哦...行。”陈铎紧张地喝了口水,对自己的胆小习以为常,他眨眨眼睛突然又问:“第一架是小程哥的飞机吗?什么时候起飞呀?”

“瑰都地面,GA1527,停机位109,请求开车。”

陆光尚未来得及回答,程小时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电流杂声,骤然传至塔台通讯频率。

程小时声音带着笑意:“塔台,能不能提前一会呀?”

“GA1527,好事多磨,再等等吧。”

程小时轻笑,对于陆光的拒绝早有预料,与副飞对视一眼后便继续安静等待。

他撑着下巴眺望矗立在远方的庞大白塔,藏蓝色的环形玻璃清晰倒映出澄澈天空,两人之间相隔甚远,他却总觉得能够见到玻璃后陆光单薄笔挺的脊背。

“好!”程小时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眼眸中溢满张扬自信,他坚定地摁下发话键,稳声道:

“瑰都地面,GA1527,请求推出。”

陆光应答极快:“GA1527,瑰都地面,可以推出,跟引导车滑行经过P9至36L跑道。”

程小时颔首,指尖于操作台来回跃迁,动作流畅而富有美感。

“瑰都地面,GA1527,请求离场条件。”

空旷跑道突然掀起煦风阵阵,庞大优美的空客A350展翼滑行而过,喷涂绚烂色彩的后掠翼在空中扯出一道斑斓画卷。

坚挺的白塔自视窗飞速后退,只留下一道难以捕捉的残影,程小时福至心灵向外一撇,正好与端坐操作台前同时扬首的陆光错身而过。

他心底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期待:“瑰都地面,GA1527,请求放行。”

细微电流声响起,管制官声音在半分钟后如约而至。

“GA1527,瑰都地面,按计划航路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航路高度10300米,跑道36L,GH-1D离场,起始高度1000,应答机3113,通波J,进近频率120.45,可以放行。”

“GA1527,通波J,进近频率120.45,确认。”

程小时松开发话键,缓推油门杆,上高度收起落架一气呵成,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抽离他最后一丝彷徨紧张。

年轻自信的飞行员承载着爱人最深处的梦想与期望,于朗朗晴日纵身飞跃万里高空。

耳机突然传来响动,陆光温润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

“GA1527,你们是瑰都机场国际航线启用后第一架出港航班,很荣幸与你们一起见证瑰都机场开启全新征程,我谨代表全体民航工作人员,祝你们本次飞行顺利。”

“程小时机长,祝您初飞一切顺利。”

陆光声音轻松,正经中难得语带笑意,突然补充道:“Clearfortake-offandcleartoland.”

程小时眨眨眼睛,也笑着摁下发话键。

“谢谢指挥,三天后见。”

08

2019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稍早,十月中旬便试探着落了一场细雪,全国各地不约而同比往年提前约一月供暖,刚至年末,墙角的暖气便烧得冒着腾腾热气。

程小时和陆光工作缓缓步入正轨,飞行员和管制官的职业特点中少不了日夜颠倒,往往是陆光交了班睡至深处,程小时返程的飞机才刚刚落地,待到他修整完毕返回家中,搂着陆光沉沉入睡没多久,陆光便要起床接班了。

适逢元旦,郊区的仓储购物中心人头攒动,陆光好容易得了清闲,和正好对上假期的程小时难得睡到半下午,两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储物间,决定一同驱车前去购物。

程小时手艺好,是多年独居练出来的技术,只是两人平日里工作忙,鲜少有机会自行动手做饭,购买的大多还是方便储存的粮油米面及冷冻食品。

仓储超市摩肩接踵,冷冽寒风被厚重垂叠的门帘阻隔在外,程小时长出一口气,吁出的白雾被大厅兜头而来的暖风粗暴驱散,和喜庆而富有节奏感的背景音乐融为一体。

程小时飞机开多了,碰到方向盘就浑身难受,陆光停车的间歇他便率先排队取了购物车,倚在储物柜旁悠闲地向内张望。

圣诞刚过不久,大厅内主要贩售位上的彩球拉花尚未来得及完全收回,旁边又堆上了一沓沓春节饰品,撒着金粉的倒福围着货架挂了一圈,暖风吹过时带着下面的红穗微微飘荡。

“看什么呢?”陆光将车钥匙塞进程小时兜中,拉好拉链。

“人好多啊!”程小时头也不回,语气忧愁:“我感觉已经要被挤成肉干了。”

“不是你说喜欢热闹非要来?”陆光闻言也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中心货架的春节装饰上。

工作太忙,他几乎已经忘了日子,这会触及货架才陡然想起再没一个月竟然就要过年了。

“我随口说说嘛!”程小时双臂架在购物车横杆上,慢悠悠走一步滑两步:“要不要买点拉花福字什么的挂在家里?”

“都行,你挑。”

程小时心血来潮:“要不买个财神爷摆在家里吧,逢年过节给他老人家上三炷香,保佑我们早日发财。”

“......”陆光微微侧身避过跑跳玩闹的小孩,与程小时一同推着购物车。

“你一个飞行员,拜一拜雷神托尔不是更好吗,祈祷他老人家从阿斯加德起飞的时候别撞在你挡风玻璃上。”

暮春劳动节时两人尚未毕业,恰逢复联四上映,程小时便半哄半骗着陆光一起挤在寝室的小床上带他回味复仇者联盟。

程小时很擅长沉浸式观影,每每看到雷神干扰航空器飞行总要龇牙咧嘴后怕一番,陆光面无表情说他幼稚,他切一声说陆光不懂男人的浪漫。

“唉——”被男人的浪漫回旋击中,程小时装模作样摇头叹气,“我还是先问问月老,男朋友总爱阴阳怪气怎么办吧。”

陆光瞬间没了声,抓起一把春联福字就扔到购物车里,耳尖被暖风吹得红彤彤的,清了清嗓子半天才说:“...你是弱智吗。”

握着横杆的手满是细菌,程小时就拿手背贴了贴陆光耳廓,建议道:“阳台空空的,要不要买点绿植放着净化空气?”,他指着货架中央的冷杉,“这圣诞树就不错!”

陆光顺着他指尖方向望,一株比两人还高几分的墨绿冷杉如门神般挺立货架中央,枝条上坠着琳琅满目的装饰,树尖顶着的五角星和槲寄生在小彩灯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程小时,先不说距离下一个圣诞节还有358天。”

陆光深吸一口气,伸手拂了一把墨绿冷杉松尖,塑料干涩的质感划过指尖,留下厚厚一层灰尘:“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颗假树。”

程小时视力超群,怎么可能认不出真假,他勉力压低唇角,忍着笑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陆光无语地瞥他一眼,抽了张湿巾擦净手指:“先办正事。”

两人不是没在周末来过仓储超市,但今日人多得有些不正常。

过量的热度散发与二氧化碳导致室内空气流通性急剧下降,陆光没待多久便有些喘不上气,只好先行离开,立在门帘边透气。

购物时长比预计短了整整一个小时,程小时结账后推着满满一车物品,与陆光并肩等电梯。

“还难受吗?”程小时抽出一瓶橙汁递给陆光,“喝点这个,大夫说可以补充微量元素。”

“对不起。”陆光拧开瓶盖浅浅啜了一口,低声道歉:“本来说好陪你一起逛超市。”

“诶打住!”程小时立马抬手扭头,全身上下写满了“不想听”。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说对不起了,除此之外还有两次抱歉,一次沉默不语。”

程小时掀起后备箱,将购物袋码在左边,又小心地护着新买的两盆绿植,卡在右边的空位里。

程小时千挑万选,选中了被售货员理在最边上的晚金桂。此时并非晚金桂花季,幼小的枝干上摇摇晃晃挂着几片可怜的绿叶,在一众争奇斗艳的冬花中尤为低调。

可程小时偏偏喜欢,还一买就是两株。

售货员乐得合不拢嘴,直说晚金桂好养活,只要按时浇水施肥,待到来年秋日,浓郁的木樨香定能弥散整间屋子。

陆光看着程小时被骗了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淡声说买一株回去养就够了,平时我们都不在家,不好看护。

程小时却说,两株吧,一株太孤单了。

陆光垂眸,愣愣地盯着后备箱内成双结对的桂花,良久才说:“我只是,怕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又能怎么样呢?”

地下车库灯光昏暗,明灭顶灯透过侧窗打在程小时骨节分明的左手,他揉了揉额角,“陆光,有些时候我觉得你像一团迷雾。”

他眼神放空,自嘲地笑了笑:“你总是离我很远,就像海边最聪明伶俐的那只海鸥,任我把胳膊都举酸了,你也不肯靠近我一点。”

不任性,不发脾气,偶尔嘴上骂他两句也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随意揭过,委屈难过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自行消化。

陆光骤然抬头盯着程小时,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间,最后化作急促的咳喘,他捂着胸口半躬身体,咳得像是要把胃一并呕出来。

程小时立马反手从储物箱掏出喷雾,捏着陆光后颈将他提起来仰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强硬地撬开他齿关,按下旋钮。

冰凉苦涩的液体喷洒覆盖喉间每一角落,陆光咳喘间控制不住力道,将程小时的手背咬出一圈极为明显的齿痕。

他双手紧紧攥着程小时手腕,像深海挣扎良久的溺水者终于抓到最后一支浮木,唇角抵着他指节大口呼吸,半天挤出一句嘶哑的回答:“下次不会了。”

程小时后退两步倚在后备箱边缘,长腿岔开,让陆光就着姿势伏在怀里。他一手扶着陆光后颈,另一只手探进毛衣,隔着打底衫一下下捋着他单薄的脊背。

“好些了吗?”程小时掌心炙热,温度透过脊背熨烫着陆光的五脏六腑,将他紧绷僵硬的脊背一寸寸揉开,“......是我说错话了。”

陆光声音闷闷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程小时,我也在慢慢学。”

喜欢与爱的情感不同,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项:敞开。

互相敞开心扉,为爱所独具。这样的敞开,并不以性别为牵制,所谓推心置腹,所谓知己,所谓同心携手,是同性之间和异性之间都有的期盼,是孤独的个人天定的倾向,是纷纭的人间贯穿始终的诱惑。*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陆光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也没人比他更急切地想要留住自己。等待死亡的过程有时比结果本身更加难熬,陆光并非看不出程小时一直在有意无意引导他更加爱护自己,只是命运对他,总不仁慈。“敞开”是他苦心孤诣守住的最后一道安全阀,待到有一日洪水决堤,至少程小时不会如他一般身陷囹圄,溺水而亡。

可如今看来,他还是走错了路。

早在程小时四年前潜入河底将陆光捞起来的那一刻,两人的命运就已然失控跌入一道望不见尽头的深渊。爱欲是逆行于黑暗的荧荧微光,可它带来的不只是炽烈的温度,因为火把总会燃到尽头,陆光作为先放手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点微光化作燎原之火,在永无尽头的黑暗中一点点蚕食程小时的轮廓。

车库幽幽刮着暗风,程小时紧紧贴着陆光颈窝,鼻腔溢满他身上清新干净的皂角香气,他闭了闭眼,说:“陆光,我没别的意思。”

程小时挑明:“我不想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更坦率一点。走错了路就及时回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我不开心了,就乖乖多哄我几次嘛,我很好哄的。”

陆光的呼吸已经完全平复,他抓着程小时衣领,收起僵硬的翅膀,缓缓落在他臂弯:“晚上出去看烟花吧。”

程小时眨眨眼,装傻道:“你不是说在家也能看到吗,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陆光梗着嗓子,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哄你。”

“噗——!”程小时喉间顿时跳出几声难以抑制的笑,随即又迅速收回,他清清嗓子,正经道:“然后呢?我还没消气呢。”

“今天可以陪你通宵打双人游戏。”

“嗯嗯,还有呢?”

“...差不多得了。”陆光敏锐捕捉程小时语气中的调侃,站直身体没好气道:“得寸进尺。”

程小时还曲腿倚在车框上,怀里一下没了人,只能抱着双臂感叹:“陆光,你哄人是开了八倍速吗?人家都说哄人也是一门艺术,要让被哄者感到如沐春风一般的温暖,可我怎么只能感受到地下车库嗖嗖刮过的冷风啊。”

陆光静静地盯着程小时看了一会,倾身拉开他拉链掏出车钥匙,毫不留情转身:“谁让你大冬天不打围巾?”

“太无情了吧!”程小时叹气,合上后备箱朝副驾驶走去,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说算了,有些事也不能急于一时。

陆光设完导航,正要将手机放回卡位,一串急促连贯的消息提醒铃骤然打破车内安静。智能手机的屏幕光在昏暗中犹为醒目,陆光手指划得飞快,面上轻松表情荡然无存。

“怎么了?”程小时探头过来,陆光迎着他的动作很自然地将屏幕稍稍偏离。

“假期没了,明天返岗上班——”陆光将聊天记录翻至最上方,又仔细地再次从头阅读,“——后面都要住在机场提供的员工宿舍中。”

“啊?”程小时疑惑不解,“今年的春运这么早就开始了吗?”

“不像。”陆光抿唇摇头:“瑰都毕竟不是交通枢纽,往年春运客流量也并没有大到需要塔台所有管制官全体待命的程度。”

聊天群内消息不断,另一位同事也同程小时有相同疑问,只是消息发出良久却并未得到任何回答,陆光垂眸深思,盯着群内不断上移的消息界面不语。

“可是你才刚刚连轴转了半个月。”程小时皱眉,熬夜对于长航线飞行员来说是家常便饭,他能马不停蹄地连飞一个月,陆光的身体条件却不允许。

“没事。”陆光轻拍程小时手臂,捏了捏安慰道:“明天没有排班,过去也是换个地方休息,正好你明天飞,我送你。”

程小时垂眸看着陆光在黑夜中仍旧苍白得有些僵硬的指尖,抿着唇长长出了一口气,泄气般将自己摔回座椅:“好吧,听你的。”

浅蓝色的氛围灯温和地点缀在车内顶棚,如呼吸般闪烁着柔和的光,程小时后仰靠在头枕上,侧脸看着陆光发车,上坡,迎着霞光缓缓驶出停车场。

瑰都冬天的太阳落得又早又快,恰逢下班高峰期,又是跨年夜,照是两人走的大多是城市边缘道路,还是在十字路口堵到月亮攀上天际,才堪堪抵达海边观光沙滩。

半途中两人曾商讨晚饭地点,今天午饭吃得晚,其实并不太饿,但如果非要吃,程小时说想去观光沙滩附近一家新开的汉系火锅。

陆光一脚油门直接掠过马路对面的火锅店,想了想说:“自热火锅也是火锅,回家凑活凑活吧。”

瑰都市中心在跨年夜举办了大型音乐节活动,有效分流了海岸边观看跨年焰火的市民,海浪潮起潮落的哗哗声淹没在沙滩细密的孔洞中,和城市内震耳欲聋的音乐两相交错,形成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冬日海风冰冷刺骨,前来观赏跨年焰火的市民大多留在车内吹暖气,颜色型号各异的车辆沿着宽阔平坦的海岸线停了一路,程小时看了一会,突然说想吃炒酸奶。

陆光莫名其妙:“大冬天的谁卖炒酸奶?”

程小时指着沙滩内的联排营业房,笑眯眯地说:“从左向右第三家,生意还很火热呢,他们的招牌......我看看,竟然有橙子味的炒酸奶。”

“......”陆光无语凝噎:“你的飞行员视力用在这种地方,被教员知道不会挨骂么?”

程小时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令人惊讶的执着,譬如医生说橙汁可以补充陆光体内的微量元素,程小时便饮料给他买橙汁,冰淇淋买橙子味,就连饼干也要涂饰橙子果酱。于是当程小时捧着一盒橙子味炒酸奶上车并且兴冲冲告诉他就算是橙子味也只能吃一块时,陆光已经彻底认命了。

“这是什么?”陆光抽出程小时棉衣口袋内插着的两个纸盒,晃了晃。

程小时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烟花棒,刚才正好看到有卖,我就买了。”

“?”陆光拆开包装,反手倒出一把深褐色的小棒,他下意识看了眼程小时,提醒道:“未经批准售卖烟花是违规的。”

程小时闲适自得地看着陆光动作,漂亮眼瞳中满是调侃:“你就说想不想玩吧!”

陆光斜他一眼,将盒子扣好扔回程小时腿上,评价道:“幼稚。”

夜阑人未静,沙滩上成群结伴的市民越来越多,更有甚者直接围成圈席地而坐,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人唱起了歌。

轻柔质朴的歌声没有太多技巧,却字字裹着安静祥和的情感,与河畔的万家灯火缠绵着,悠悠飘摇进起了雾的车窗。

程小时抬指在车窗上画了一架卡通形状的飞机,雾气凝结成水滴,在笔触停顿的地方如烛泪一般蜿蜒下滑,最后隐入玻璃缝隙中。

午夜将至,已经有同样购买了烟花棒的市民散落在沙滩各处小心燃放,程小时撩起袖子看看表,招呼陆光一同下车。

兴许是被热闹狂欢的气氛浸染了温度,海岸边的风停了,焰火晚会的工作人员抬着一桶桶华丽的巨型烟花向远处预先设置好的燃放区走去。

距离停车地段不远处有一片空地,程小时用两根烟花棒贿赂原本玩沙子的小孩,获得了这片空地的短暂使用权。

分针指向五十,岸边逐渐骚动,城市中心的呐喊嘶吼响彻云霄,直指天际的射灯飞速摇晃,在高楼大厦的玻璃上打出一块块七彩光圈。

程小时和陆光面对面蹲在一起,他抽出火柴盒点燃烟花棒,璀璨的火花瞬间爆开,照亮两人都有些红的鼻尖。

陆光将下巴埋在围巾里,眼睛直勾勾凝视着指尖跃动的光簇,眼睫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程小时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突然笑了。

程小时弯着眼睛,微微上翘的眼尾被冷空气吹得泛着点点红色,完美中和了他直挺而富有攻击性的鼻梁,俊秀面容影影绰绰地藏在噼啪作响的烟花棒后面。

秒针跨过三十,整个城市一瞬间活了过来,滔天巨响像是要掀翻整个苍穹,陆光抬头与程小时对视,仿佛身边所有声音都浪潮般褪去,只剩彼此。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倒数。

“10!”

“你笑什么?”陆光挑眉。

“9!”

“想起之前在乌斯怀亚,我们也是这样蹲在一起埋许愿瓶,像两只企鹅哈哈哈!不过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呢,透露透露呗。”

“8!”

“无可奉告,想看自己去挖。”

“7!”

“别这么小气嘛,那你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6!”

“我希望......”

“5!”

“你说什么!?哎哎哎周围太吵了我真的没听到,能不能再说一遍!”

“4!”

“没什么,你呢?”

“3!”

“我希望!陆光每天都能多喜欢我一点!一点点就行!”

“2!”

“......白痴。”

“1!”

砰砰——!

海岸边的烟花在响彻云际的欢呼声中“嗖嗖”冲上云霄,市民们振臂呐喊相互拥抱,大声诉说着新一年的美好愿景。

程小时手中的烟花棒已经完全熄灭,窄小的一方天地陷入寂静,他半跪在沙滩上,膝盖陷入柔软湿润的沙土,伸手将陆光的围巾拉下来。

“陆光,新年快乐。”

他双手撑地微微仰头,倾身吻了上去,和陆光唇贴着唇,轻声道:“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陆光像是一瞬间脱掉坚硬冰冷的外壳,第一次直白回吻,他亲得主动又热烈,半晌才喘着气回应:“好。”

海风袭来,带着浓重的烟火味窜入陆光鼻腔,他就着程小时拉他的力道直起身子,捂着面部打了几个喷嚏。

“小陆?你现在在哪?”陈老师的声音带着十分明显的疲惫。

“今天是元旦,街上很多店铺不会太早歇业,你现在去药店,买酒精纱布,退烧药感冒药,买你和小程两个人的量放在家里。”陈老师语气突然加重,一字一顿地叮嘱。

“最重要的,大量地买你日常维护需要的各类药物,明天一并带来宿舍。”

“老师?”陆光开了免提,和程小时面面相觑,语带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老师顿了顿,声音晦涩:“汉城出事了。”

09

一月底,新型病毒呈网状于全球范围内大面积爆发,各国交通枢纽相继沦陷,为了进一步保护国内民众生命及财产安全,官方严格控制所有出入境渠道,国际航线全面切断,程小时被迫滞留阿根廷。

陆光将手机立在料理台上,转身审视冷藏室内的速食,弓着身子回答:“穿着防护服不太方便,我记得给你发消息了?”

“看不见你我不放心。”

阿根廷和瑰都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程小时那边恰好是正午,他大概刚结束训练,正在返回住所的路上,训练服汗涔涔地顺着肌肉纹理贴在身上。

“陆光,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你才告诉我大概要住到二月底才能回家?”

陆光端着杯水坐在高脚凳上,默然片刻才说:“今天机场有一例新增,全线关闭了。”

“什么?”程小时声音不由自主变大,“那你——”

陆光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嗓子有些哑:“塔台独立于航站楼之外,所有工作人员并未与病人有任何接触,但为了安全着想,瑰都机场暂时关停。”

“我好想你。”程小时关上门,突然说:“你在家乖乖待着,别乱跑好不好?”

陆光翻转相机,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阳台,年前购入的两株晚金桂相互依偎,在玻璃缝挤进的寒风中微微摇晃,被陆光捏着手机抱进里屋。

他边修剪枝叶,边状似无意地问程小时:“昨天的消息你也看到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陆光。”程小时连忙解释,语气急促,“但不一定要你去的对不对?”

“其实我挺想去的。”陆光盘腿坐在地上,突然捂着心口咳了两下,他及时将摄像头扣在地毯上,屋内音响又放着音乐,程小时没有察觉。

陆光顿了顿,才说:“但是陈铎主动请缨,挡在了我们前面。”

“就是那天和你喝咖啡的小孩?”程小时松了口气,感叹道:“胆子挺大啊!”

陈铎平日里总是缩在陆光身后,却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站了出来,他神情自豪,悄悄对着陆光咬耳朵,说学长,我没骗你吧,说好了有困难我先冲锋,你就安然坐镇后方,等我凯旋归来。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陆光收起剪刀,重新将盆栽放回阳台,转而开始打扫起了卫生。

“外面不怎么太平。”程小时换了一身常服,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这边防护意识很差,大使馆决定将所有滞留人员送到乌斯怀亚,那边人少,也更加安全。”

他说着说着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凑近冲着镜头哼哼两声:“陆光,你的小秘密不保了哦!”

“...幼稚。”陆光瞥他一眼:“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程小时竖起食指晃了两下,神神叨叨地说:“大师说,愿望能否实现和你的念力有关,老天——”

“——会保佑每一个心虔志诚的人,只要你用心祈祷,愿望总会实现。”陆光从善如流接过话头,“说这么多遍,你也不嫌烦。”

“这是我的职业素养。”程小时挑眉狡辩,“标准喊话中要不断重复己方信息,以便对方及时辨认,这不是你叮嘱我的吗,陆管制官?”

陆光将扫地机器人切换模式,俯下身子时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才转身道:“程小时机长,你该休息了,下午还有训练。”

程小时闻言立马抬眸飞速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头疼地砸了咂嘴:“这边训练设备太差,练了和没练一样,去不去都无所谓。”

“况且现在也不安全,基础的体能训练我在宿舍也能进行——咦,陆光,你手里拿的什么?”

陆光随意地将手中物品在摄像头前一晃,言简意赅:“DV,你不认识了?”

“认识,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程小时看着他动作,“出问题了吗?”

陆光摇摇头,“储存卡满了,换一张新的。”

他垂眸看着从DV中取出的储存卡,纯黑色的芯片安静躺在他掌心,正散发着隐隐热意,他沉默良久突然说:“程小时,我很想你。”

陆光叹息般吐出一口气,抬眸直直看向屏幕那边程小时眼底,神色不明。

“你快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陆光难得直白又热烈的情感打了程小时措手不及,他第一次没来得及深究陆光出言如此的深层原因,只是看着手机咧嘴大笑。

说到底,他们只并肩而立了两年,这段关系自诞生初始就已经隐显畸形,而陆光也从来没有真正心甘情愿地卸下所有防备,安然降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旁,只是他安于现状,从没察觉。

二月中旬,汉城正式解除封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正常秩序,过往两个多月以来万分小心的每一步,让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得以再度复苏。

“‘生命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面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陆光合上书,呷了口温水润嗓子。

那边接得很快,第一声呼叫铃还未结束,程小时活力张扬的声音便漂洋过海敲击陆光鼓膜。

程小时刚结束一天训练,和乌斯怀亚当地班组的飞行员结伴返回住宿点,脸上还残留着运动留下的红晕,他举着手机笑眯眯地问:“想不想我呀?”

陆光盯着他不说话,半天才转移话题:“外头下雪了吗?”

程小时蹲身捏起一簇雪花,指尖摩挲着一点点扔下去,声音在口罩后面模糊不清:“嗯嗯,下了一天一夜,早上出门差点被淹在雪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陆光举着手机站在落地窗旁,远远眺望着瑰都机场的轮廓。

“看来真的很想我。”

除此之外,程小时还曾询问是否能提前出境,通过海运交通前往其他国家,再转乘飞机回国,因为不止陆光想见他,他也归心似箭。

只是瑰航2019年新开单套组试飞,程小时作为GA1527的责任机长,是唯一能把这架空中飞鹰以及滞留同胞带回国的人,在各方态度政策都尚不明了的情况下,他有义务随时待命,听候大使馆安排。

“没关系。”陆光觉得有些饿,起身倒了杯牛奶,端着走到阳台,“你保护好自己,别乱跑。”

“说实在的我就算乱跑也没什么。”程小时翻转摄像头,漆黑空旷的穹顶繁星点点,在遥远地平线的尽头与苍茫大地汇聚成古朴的黄,放眼望去,像末日来临前最后的曙光。

“挺好的,预计月底返岗,陈铎也平安回来了。”陆光声音很轻松,镜头晃了几下,被他对着那盆仍旧光秃秃的盆栽:“你的花也挺好,估计秋天就能看到花开了。”

“辛苦你啦陆光!”程小时敲敲屏幕,“本来是我说要买的,结果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呵呵。”陆光嘲讽,“本来就没指望你。”

三月底,全国疾病防御取得全面性成功,民生内各系统基本恢复运作,瑰都机场解除长达一个半月的封锁,陆光返回塔台,继续担任管制官一职。

经历过生死历练的陈铎剪掉了他一头可爱的小卷毛,长出了一茬茬扎手的短刺,他还是习惯性地躲在陆光身后,却已经能在陆光不得不请假休息时镇定地接过指挥权。

四月中旬,全球传染性肺炎病例呈井喷式上升,为了保护同胞人身安全,阿根廷大使馆全面叫停训练,瑰航班组被迫停滞乌斯怀亚,程小时离境请求被驳。

很想,快点回到他身边。

五月底,阿根廷交通部宣布,将于10月12日恢复出入境通道,大使馆当即下发通知,届时将由程小时所带领的GA1527航班组护送全体人员回国,远离家乡接近一年的空客A350亟待归巢。

七月底,瑰都机场出境关卡出现两例无症状感染者,流调显示其中一位感染者曾游荡于国际航站楼,并与多名民航工作人员有直接或间接接触,瑰都机场运行再度陷入停滞状态。

机场出事时,乌斯怀亚正值隆冬,教员慷慨地给全体班组放了假,程小时今日没由来的心情差,特意起了个大早,踩着半膝高的积雪前往市中心观光广场。

一年前他和陆光在观光小道的指路牌下埋了两个许愿瓶,他要去把许愿瓶挖出来,偷偷看看陆光许了什么愿望,等到十月份回国,他们就一起去将愿望变为现实。

抵达中心广场时刚好早上八点,乌斯怀亚尚未天亮,昏黄灯光下的街道空无一人,程小时边走边给陆光发语音。

“早——不对,晚上好啊陆光,你在干嘛呢?”

“两天没回我消息了啊!是不是又日夜颠倒加班了?”

程小时哆哆嗦嗦打开视频录制功能,嘴中呼出的热气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朦胧:“那我给你直播一下,有没有很眼熟啊?这就是我们去年来的中心观光广场!”

河道对岸智利境内的青山白雪依旧,鸥鸟排列着停在港口栏杆放声高歌,售卖鸟食的小房子大门紧锁,那条长椅上依旧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好像一切都同一年前一样。

程小时对着镜头笑开,捏着腔调吊胃口道:“我要开挖了哦——”

小瓶子埋得很浅,土层经历风吹雨打后渐薄,程小时随便掏了两下便很轻易地取出,干净剔透的玻璃瓶布满划痕,瓶口沾染的泥土被程小时随意拂去。

他将视频点击发送,收好手机,拆开瓶子。

一年前许愿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如愿买到喂食海鸥的鸟食,程小时看着陆光潜藏在平淡神情下失望的眼神,提笔写下愿望:他希望能和陆光再来一次乌斯怀亚。

纸条安然无恙地躺在掌心,程小时攥紧手掌,又去拆陆光的许愿瓶。

小木塞扣得极紧,程小时手指被冻得有些僵硬,抠着滑了好几下,被质地坚硬的木塞咯出几道红印。

程小时嘴角的笑还没完全咧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寸头少年,程小时张着嘴认了半天,试探问道:“......陈铎?”

“小程哥。”陈铎垂着眼睫看不清表情,他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侧面打进来的灯光黯淡异常,隐隐约约能听到背景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和电子仪器交错的滴响。

程小时忽然泛起锥心般的痛楚,下意识问道:“陆光呢?他手机为什么在你这?”

陈铎抿着唇牙关紧咬,下颌线僵硬地在颤抖,半晌才捂着脸抽泣:“学长......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在哪?”

程小时呆了一瞬,脸色立马变了,沉着脸低声催促道:“说话啊!”

陈铎撇着嘴,不敢看程小时眼睛,断断续续吸着鼻涕:“前几天机场来了两个无症状,有一个旅客闲不住乱跑,在咖啡店买饮料的时候崴了脚差点摔倒,被正好下班路过的学长扶了一把......”

陈铎的眼泪流进天蓝色的口罩,洇湿了下半张脸,在窗外月光的辉映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学长回家以后就不太行了......医生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按部就班的治疗是可以康复的,可是他,可是他本来就有基础病,这半年来身体还一直不好,经常请假去医院休养,我们都以为你知道......”

“程哥......”陈铎崩溃了,躲在消防通道里放声大哭,言语间已经完全没了逻辑:“你快回来吧,你能不能回来,学长刚上了ECMO,他说不想让你看到他的样子,可他、他真的很想你,他说他一直在等你——”

他还说,回不来也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程小时“啪”得一声挂了通讯。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思维一瞬间变得空白,又在下一秒被五光十色的烟花炸成一片虚无,程小时觉得自己的面部已经完全僵硬了,他分辨不出眼角流下的是水还是冰,尝不出那味道是甜的还是咸的。

或许是橙子味的呢?

程小时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激得局促地笑了一下,这轻轻的动作像是卡在阀门的最后一道纹理,下一秒,情绪倾泻而出,浪潮如决堤之势将他淹没。

为什么要救人?

为什么要扶他?

为什么不乖乖等他?

为什么?

程小时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地扶着膝盖站直,随后又难以自抑地攀着那根细细的路牌柱子,躬着身体剧烈干呕。

底部被刨开的褐土混着鹅卵石和白雪积成小堆,被上方一滴滴掉下来的液体沾湿又风干,他伏着身体喘息了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重新蹲下,掏出兜中装着的水笔,在自己那张纸条后面奋笔疾书。

程小时常说,老天会保佑每一个心虔志诚的人,只要你用心祈祷,愿望总会实现。

老天保佑他,老天保佑他。

咸湿海风从南极大陆向北而来,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与刺痛,如同潮水般漫过程小时心头,港口边停驻的海鸥相继发出一道道高昂的鸣叫,在浅金色的晨曦中,程小时隐约看到有一只海鸟逆着风朝他飞来。

他手中并无鸟食,也没有做出扬臂等待的姿态,可洁白的海鸟还是眨着眼睛,缓缓停在他臂弯,一步一跳着跃上肩头,亲昵地蹭了蹭程小时冰冷僵硬的脸。

程小时呆愣片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阿根廷陆地边界长25728公里,海岸线长4725公里,这条漫长的国境线犹如一道天堑,是任凭多自由的鸥鸟,都无法飞越的鸿沟。

00

程小时回到瑰都当天,收到了陈铎早已收拾整理好的,一大箱陆光留在宿舍的私人物品。

说一大箱其实不太贴切,陆光本就行李少,带到瑰都机场宿舍的更是只有寥寥一台DV,和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小程哥,那天......我情绪太激动,你别介意。”陈铎挠了挠头,结束下半年的实习后,他就要再次返回首都继续未完成的学业,程小时听说他执意在带教导师上写了陆光的名字,沉默半晌,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时隔九个月再次回家,程小时仍旧有种不真实感,若大的房间内尘埃沉浮,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一般。

陆光爱干净,目光所及之处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程小时每每看到他难以忍受的表情就觉得好玩,于是总是故意碰掉两本杂志,或是将遥控器胡乱扔在沙发上,然后好整以暇地看陆光忍无可忍将它们收拾妥当。

他扬手将餐桌上的摆件放倒,像以前一样大喊陆光的名字,只是等了许久,这次没有人再踩着拖鞋骂他弱智,然后无奈地将摆件归位。

程小时扯着嘴角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陆光,你烦死了,什么都不给我留。

他瘫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DV机摆弄,银白色的DV被养护得极好,机身几乎没有任何划痕,是程小时送给陆光的生日礼物。

待机界面卡顿了一会,随即机身发出机械高速运转的声音,程小时猛地坐直身子,看着列表上缓缓加载出来的120个视频。

程小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劈手捞起被扔在一旁的小木盒,手忙脚乱打开——里面骤然是满满一盒的储存卡。

每个储存卡内存储的视频数量都不同,加起来整整几千条,或长或短地覆盖了陆光自拿到这台DV开始,程小时所有不在家的时光。

后面的视频越来越长,大多是很生活化的内容,陆光看起来逐渐习惯了镜头的存在,他会在做饭时无意识地和镜头说话,在出门需要手持时自觉地将DV翻转对着自己。

再后来,天灾人祸降临,陆光身体每况愈下,他不想让程小时看见自己的样子,便有意无意地避着镜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迎着朝阳或晚霞,为他念书。

DV突然跳出通知,提醒最新一条录像加载完毕,程小时犹豫半晌,颤着指尖点开。

视频开始得很突然,陆光靠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脸上带着被呼吸机压出的印子,他直勾勾盯着摄像头,突然叫了一声:“程小时。”

程小时下意识就要答应,实际上他确实答应了,镜头那边的陆光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回应,抿着唇角低头微笑。

“程小时,别难过。”

他顿了顿,难耐地急喘两下:

“我不害怕死亡,早在几年前被你从河中捞起来,我就不怕了,可能只是有点遗憾,遗憾没能和你再去真正喂一次海鸥,没能和你一起合作飞行,就连答应你的一辈子,我也做不到了。”

陆光语速很慢,短短百来字他说了很久,视频录到后面甚至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即将陷入睡眠。

察觉到睡意,陆光使劲晃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缓了好一会才接着刚才继续说。

“你总说,老天会保佑每一个心虔志诚的人,只要用心祈祷,愿望总会实现,其实我的愿望一直没变,许了这么多年,总该实现了吧。”

支着DV的手逐渐脱力,镜头突然一黑,话筒中传来哐当落地的声音。护士疾步上前将DV捡起来,重新塞回陆光手中,他这会已经平躺回病床上,又戴上了呼吸机,艰难地吐出整个视频最后一句话。

透明氧气罩起伏间,程小时听见他说:

“对不起,要留你一个人了。”

背景心电监护仪上线条跳动,一下又一下,或高或低的峰值像尖锥,凿击在程小时心房,医护人员的喊叫声,仪器嘈杂声,氧气瓶传来的咕嘟咕嘟声,全都随着录像的结束归于寂静。

程小时骤然起身冲到阳台,他扶着门框惶然地四处寻找,终于在角落处找到年头时在仓储超市购入的晚金桂。

十月正值花期,本应开满鹅黄色金桂的植株软踏踏依偎在一起,其中一株已经完全衰败,枝干呈现出腐烂的黑灰色,死气沉沉的缠绕在另一株底部,像是要化作肥料,托着它迈入下一个花繁叶茂的秋天。

程小时突然想起那天在乌斯怀亚,他独自坐在那条长椅上吹着海风,思索良久,还是拆开了那个残破不堪的小瓶子。

纸条浸着泪水,程小时徐徐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被半截涂黑的小字,随后是陆光真正的愿望。

那天海风咸腥,鸥鸟长鸣,漫长的国境线缠绕在两人指尖,陆光提笔向老天许愿,他说。

程小时天天开心。

全文完

小情侣谈恋爱甜甜蜜蜜的日常

原著撩撩的院长和他们亲密的小动作,希望喜欢

顾晏第三次拍掉燕绥之偷摸拿酒杯的手。

“你讲道理,明明水只喝温的,怎么酒一定要喝冰的。”

燕绥之理直气壮:“水怎么能和酒相提并论,就和碳酸饮料一样,不加冰没有灵魂。”

顾晏面无表情:“你的胃可能有异议。”

“在室温逼近四十摄氏度的德卡马,你不觉得喝上几杯加冰的酒,能拯救整个糟糕的夏天吗。”

燕绥之继续给顾晏输出一大堆歪理,半真不假地逗人:“再说樱桃庄园这款新出的杨梅果酒都不卖少冰风味,你再这样下回我们就要被调酒师列为‘不欢迎的人’了。”

顾大律师嘲讽:“没有酒庄会拒绝一个每月订十几瓶酒...

顾大律师嘲讽:“没有酒庄会拒绝一个每月订十几瓶酒的酒鬼。你一个人养活了起码好几个推销员。有你在,樱桃庄园就不会倒闭。”

燕绥之啧了一声,对翅膀硬了的学生无计可施。

不懂尊师重道的顾同学牢牢扣住某人不安分的手,不让他得逞,拇指在燕绥之手腕内侧格外细腻的皮肤上磨蹭了一下。

燕绥之挑了挑眉,也不引人注意地挠了挠顾晏的掌心,手指一转画了个心形。

手里的痒意一路烧到心里,空气突然热了起来。

他们俩谁都没有动,在别人看来他们只是含笑对视着,坐姿和表情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一本正经。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这场发生在隐秘角落里的勾勾缠缠和你来我往。

顾晏的表情很冷,但覆在燕绥之腕上的手很热。顾晏的手不像燕绥之这样白皙纤细,经常锻炼让他的手指每个自然的弯曲都透出不容忽视的力量感。被这样一双手珍重地握着,像柔软的果肉有了坚硬的保护,安全感能从皮肤一路暖至心底。

燕绥之眯起了眼,不得不承认在盛夏天里,加冰薄荷更有吸引力。

特别会看脸色的侍应生看他们这一桌酒一直没人喝,恭敬地问道:“请问是酒品不合口味吗?如果需要可以替您更换。”

燕绥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专属定制酒了,薄荷口味,常年冰镇,特别讨我喜欢。”

那位优雅的先生看了看坐在对面冷着脸的爱人,笑着对懵逼的侍应生补充了一句:“千金不换。”

回家的车上,燕院长继续一本正经地逗顾晏:“你耳朵怎么红了,肯定是太热了。我就说夏天要喝冰酒的吧。”

顾晏:“......”

有个特别会撩拨的爱人,实在是一件甜蜜又苦恼的事。

忍无可忍的顾大律师把人拉到怀里,按着后脑吻了下去。

燕院长如愿地尝到了心心念念的薄荷酒。比他喝过的所有酒类都让人心醉。

只是这酒会不会越喝越热就不知道了。

如果喜欢就点个红蓝支持一下叭!(ˉˉ)

在和燕绥之在一起前,顾晏对这个专为情侣而设的节日敬谢不敏。

在梅兹大学的时候,他往往会给自己额外布置一些课业,以此为借口在院长办公室消磨一整天。

如果碰上大忙人燕老师这一天恰好在,他就可以单方面把这当作一场无人知晓的约会。

这一天是满世界热烈说爱的日子,与清静的办公室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偶尔帮燕绥之续个咖啡,再例行公事地顶几句嘴,薄荷觉得自己像一只捡到了果子的松鼠,把一件件日常琐事和着不敢说出口的思慕,放进记忆深处藏好。

刚怼完老师的顾晏盯着满是字的光脑想,这相处的片刻,就是我能奢求的全部了。...

刚怼完老师的顾晏盯着满是字的光脑想,这相处的片刻,就是我能奢求的全部了。

顾大律师没想到,历经波折和老师在一起之后,竟还要向上天多借一点相处的时光。

乔发来无情的嘲笑:哪个积德行善的好人520在和垃圾亲密接触啊。

随后发来一张和柯谨烛光晚餐的照片,被顾晏毫不犹豫地拉黑了。

一生积德行善的顾律师在520前夕被案子棒打了鸳鸯,从爱人温软的怀里被派到了酒城出差。

当事人是个精通脏话的炮仗,唯一的特长就是给律师添堵。再加上此时是酒城的冬季,暴风雪湮没了很多证据的痕迹。

当然,这绝不是一级律师顾晏先生头疼地揉额角的理由。

德卡马春夏之交流感盛行,他家燕老师不幸中招。虽然两人的通讯从未断过,燕绥之一顿不落地给他发按时吃药的照片。

但是.....越正常才越不对劲。顾晏深知他的脾性,他哪是什么省心的主。没人在旁监督,不知又怎么不顾病体地放飞自我了。

顾晏想着,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精致花篮装着的满满一篮落日玫瑰。花瓣层层叠叠,翻卷的金边更添了几分优雅贵气,就像送花的主人一样。

整整520朵,送花的小姑娘说,在盛产破烂的酒城,玫瑰是和信仰一样罕见的东西。

祝你们一直幸福,白头偕老。

燕绥之其实是很懂浪漫的人,他声称伴侣之间的激情很容易因为太过熟悉而消退,所以需要不时地制造惊喜和仪式感来为爱情保鲜。

两人在一起后,顾晏时常会从办公室抽屉、家里衣柜,乃至清晨的跑步机上发现爱人准备的小礼物,呃小惊吓也算。

镶嵌宝石的领夹,当季新出的高档男装,没尝试过的印着薄荷叶的领带,还有他开讲座的时候被某人偷拍的照片。

还有几张不能被外人看到的人体素描。嗯。

“滴”的一声,智能机收到了新消息。顾晏看到置顶聊天人发来一张飞梭票,显示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酒城了。

顾晏轻呼出一口气,有点闹心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高兴。又或许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来。

顾晏匆忙出门。那束玫瑰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鲜红热烈的香气氤氲得一室芬芳,毫不避讳地诉说着主人的心意:我是如此地爱你。

顾晏赶到酒城港口的时候,第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燕绥之。第二眼看到他身上明显和暴风雪格格不入的薄风衣,顾大律师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燕绥之看着瘫着脸的薄荷,笑着紧了紧刚穿上的厚衣服。顾晏很清楚他的德性,从酒店匆忙赶来还不忘给病患带件厚衣服。

薄荷精捏了捏鼻梁,牵过燕绥之的手在掌心暖着:“不是让你在德卡马待着?病刚好就坐十几个小时飞梭来酒城,还不多穿点,存心给自己找病么。”

“想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说服力?”

顾晏瘫着脸:“我不想见你。”

燕绥之捧着顾晏的脸,一下一下轻轻啄吻,翘着嘴角又问:“这位同学,想不想见我?”

顾晏一时没说话。

十多年后,同样的5月20号。同样的人,同样专注的眼神。只是现在,爱意不再是仅属于一个人的秘密。

顾晏展开手臂接住了风尘仆仆的爱人,燕绥之伸手环住顾晏的脖颈,主动加深了亲吻。

他俩以前都是节日绝缘体,觉得人生无非是场一个人走到头的苦旅。直到有了爱人陪伴,才发现生活如此温馨、柔软与浪漫。

他们在这一天接吻,像一对交颈的飞鸟,像一株并蒂连理的玫瑰。风雪见证白头,疏离难挡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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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520快乐!顾燕长长久久!

喜欢的话点个红心蓝手支持一下⑧

·不会起标题(=_=)

·一些高中生的小把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光很自然地接受了程小时的亲近,并在那之后,甚至喜欢程小时时不时的身体接触。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在那一场可以与桃园三结义媲美的二打二篮球赛中,在程小时这个看起来神经大条的人,说出惊天动地的如同婚礼誓词般的那番话之后,毫无疑问的,程小时开始频繁的出现在陆光的生活里。

后来分班,程小时成了他的同学,成了他的同桌。

起先没什么,程小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但内心敏感得很,要他完完全全接受一个人,能让他真正放心交付后背,不是个...

起先没什么,程小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但内心敏感得很,要他完完全全接受一个人,能让他真正放心交付后背,不是个简单的过程。

所以那时候,程小时对他的亲近,只是找他聊天的频率多,找他打球约饭的次数多。

陆光微笑着抬起脚尖,对着程小时那张好像这真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的脸,不动声色地在他的白鞋上留了个印子。

都是男生嘛,知道最该拿什么下手。

果不其然,随着程小时嗷呜一嗓子,陆光就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勒住了,程小时鬼哭狼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来,“你你你!至于吗至于吗?!”

陆光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回着,“不至于。”

然后他们两被请去了走廊面壁。

程小时就算罚站也不老实,他挪挪挪几步挨到陆光旁边,小声抱怨,“老师来你怎么不说?”

陆光心道我可去你的吧,说了你就不动手了?

所以他先是只是瞥了程小时,接着捧起书遮住脸,走廊时常有打水或上厕所的学生,或是行政经过,他脸皮薄,丢不起这个人。

那是夏天,程小时又挨他那么近,体温都会从布料中传过来。

陆光有点热,稍稍移了一步。

程小时这个蠢蛋,也跟着动了一步,依旧贴着他,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移?”

陆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真想张口骂一句白痴,可对上程小时那双无辜的眼睛,又瞬间没这个念头了。

拉倒吧,毁灭吧。

从那天起,或许是多了“患难与共”这一经历,程小时更爱粘着陆光了,狗皮膏药一样。

他生得大只,书桌那么点地方根本放不下他那爱四处侵略的胳膊肘,常常是越过桌缝,怼到了陆光胳膊上。陆光退一寸,他进一尺,这就不是位置太小的缘故了,他就是在逗陆光。陆光气得牙痒,有时候不客气地撞回去,没几分钟,那胳膊肘又鬼鬼祟祟地贴过来,陆光恨恨转头,就看见程小时笑得欠揍,可碍于还在上课,他总不能老是碰来碰去的,只能狠狠地剜他一眼,把仇记到小本子上,下课再清。

还有啊,在他们一次小学生打架时,程小时知道了陆光的腰窝很怕痒,属于那种碰一下就会弓起身子,之后战斗力全失的那种。

这下陆光就被他拿捏的死死的了。

晨读,午休,晚自习,反正程小时有事没事就爱掐下陆光的腰际,玩得过火了,陆光就会骂他一句你有病吧,然后不理他。那程小时就会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撒娇说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一边扒拉着陆光,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就差把脚也抬起来了。陆光把他赶走,他过一会儿又靠过来,主打就是一个吃透了陆光的服软不服硬。错了,对不起嘛,这种话一天说个几百万遍不是问题。陆光能怎么办?被他软磨硬泡久了,也只能原谅他了。

陆光性子冷,也懒,不爱参加活动,不爱社交,唯一的娱乐是被程小时抓去打篮球,但陆光也只是在场上的时候活跃,下了场就静得跟木头一样,和他一起打篮球的那么些人,这么久了也没有私下说过什么话。

有一回程小时和陆光被分到了两队,成了对家,陆光所在的队伍在商讨战术,陆光站得离他们有半个人远,他太安静,以至于他们忘记了让陆光加入讨论,陆光也不会去主动请缨,就垂眸站在一边。不过没站多久,就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闪了过来,双臂搂上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陆光你傻站着干嘛?当监工吗?”陆光的队员如梦初醒般聚过来,把程小时赶走后,拉着陆光继续战术讨论。

战术战了些啥,陆光是真的没听进去,他回头看了看另一边的程小时,就见他向他挑起眉毛,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然后被他的队友按头臭骂。

陆光忍不住笑起来,心道真傻。

就算是平常没有打闹,程小时也会聊着聊着勾上陆光的肩膀,陆光扭头瞪他,他也瞪回去,丝毫没有要把手放下来的自觉。

陆光知道男生们爱勾肩搭背,但程小时这是不是太过频繁了?

后来程小时感冒,为了不传染给作为同桌的他,上下课还是干嘛的,程小时都带着口罩,安安分分地呆在一边。

倏然少了那么大一个挂件,陆光开始不适应了。

上课记着笔记,没有了胳膊肘的霸道独裁,好像连字都写不利索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就见程小时支着脑袋,另一只手转着笔,目光在黑板和课本上流连,注意到陆光的视线,他稍微坐正了一点,扬起眉毛,眼里写着怎么啦?

陆光很轻地摇了下头,继续写他的笔记。

吃饭的时候,程小时也干脆不去了,闷头趴在桌上睡大觉。陆光吃完帮他带了两个包子,他接过后弯弯眼睛,声音从口罩中传出来,显得闷闷的,“谢了啊。”

晚自习下课后有一段路他们同行,程小时只是插着口袋,踢着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讲话。

陆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想说你戴着口罩,其实对我的影响很小,但这么说的话,简直就是坦白地告诉他,你可以粘着我,我不介意。

程小时get不get到这个意思不知道,反正陆光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他心里有事,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走到了程小时身边,手臂擦着手臂,然后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脚步一顿就落在程小时后面。

程小时停下来问他,“陆光?”

陆光沉默了一阵,在程小时狐疑的目光中艰难开口,“你……吃药了吗?”

程小时乍一听还以为陆光在骂他,后来一想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再一琢磨,诶,他这是在关心我!

程小时就差把喜形于色表现在脸上了,他太过得意,直接手一揽,把陆光箍到自己怀里,“关心我直说嘛!小爷我不用吃药,明天就好!”

陆光翻了个白眼,又要去踩他的鞋子,程小时敏捷地躲开。

“你最好是。”说罢,陆光大踏步往前走。

程小时注意到他没否认前半句,坏笑着追上去,接着又一勾手,搭上陆光肩膀。

看着肩上那只乱晃的手,陆光没有来地想到,这才对吧。

—END—

预警:原作向婚后生活

《震惊!苏城枇杷在两周内卖出天价,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人物归木苏里,爱情归顾燕。

一切私设和ooc归我

“我好像有点喜欢枇杷了。”

联盟大大小小的星球数以百计,而各有特色。每年五月中旬到六月初,是云桥星苏城枇杷成熟的季节,枇杷是时令水果,只能长在云桥星。而云桥星大大小小的枇杷品种,又以苏城白最为出名。

每年梅兹大学官方都会预订苏城白作为教授福利,一箱一箱的枇杷用最快的飞梭运送至联盟各地。但苏城白太甜了,燕绥之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水果,于是每年他的那一箱基本上都分给了几个直系学生,也算是一年尝一次鲜,...

每年梅兹大学官方都会预订苏城白作为教授福利,一箱一箱的枇杷用最快的飞梭运送至联盟各地。但苏城白太甜了,燕绥之本人不是很喜欢这种水果,于是每年他的那一箱基本上都分给了几个直系学生,也算是一年尝一次鲜,得了便宜的劳拉他们倒是挺高兴的。

不过今年出了点例外。

官方说是由于云桥星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极端天气,大量露天枇杷树死亡,干旱确实,以至于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三分之一,还没上市,市价就已经炒到300西一斤了,枇杷原本不算贵,只是今年收成少又加上星际运输费用,价格才被炒上去的。

燕绥之无端的想,当年他在南十字伪装实习生,补助不过也才60西一天。幸好死亡证明撤销了,要不然他现在连枇杷都吃不起了。

枇杷天价这事,隔壁商学院已经有教授在分析了,据说听到写论文,一大片学生叫苦不迭,匆匆忙忙赶去市场预订枇杷。

不过法学院就没有这个破事。燕绥之印象里,顾晏好像挺喜欢枇杷的,这样甜到发腻的水果和冷冰冰的顾同学放在一起,倒是显得格外可爱。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头上顶着圆滚滚枇杷枝的小顾同学,燕老师觉得自己要疯。他放下手里的虚拟纸页,刷了两下智能机打算找熟人订一箱枇杷。一封未读邮件提示出现在页面上,燕绥之滑进去,好巧不巧——云桥星苏城的委托。

案子算不上复杂,顶多是烦人了些,不过委托人开出的附加条件很让燕绥之心动,爽快的给了回复。

【燕律师,麻烦你了。等案子结束,您今年的枇杷我包了。】

好在最近顾晏也没什么事情,燕绥之打算带人来一场短途旅行。

这个季节地云桥星很是热闹,到处都是来苏城摘枇杷的游客。委托人苏先生家住湖区,背靠苏城最漂亮的湖泊震泽,湖面上有两座小岛,东山和西山。东山也就是苏城白的原产地,远远望去,山头上长满低矮的枇杷树,金黄的果实挂在枝头,好不可爱。飞梭车沿着湖滨大道驶过,五月的阳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激起一片灿烂,木质的画舫浮在湖面上,这是当地独有的船菜。

苏先生是苏城本地人,家里祖上是种枇杷的,在东山拥有一大片山头种满了枇杷树,同时经营一些特色农业,安排给燕绥之和顾晏居住的小别墅就是他们家的。别墅的位置很好,建在山上,可以看到脚下金色的果实和不远处烟波渺渺的湖泊。

顾晏双手撑在阳台栏杆上,背过身问人:“怎么想起来来苏城了?”

燕绥之靠在玻璃门上给人剥枇杷,修长好看的手指一次次剥去果实的外壳,露出内里的诱人可口,他把剥好的枇杷递到顾晏嘴边:“刚好委托在这边,顺路带顾小朋友来摘枇杷。”顾晏垂眸未做评价,张口叼走枇杷,齿尖用力,果实的液体刚好滴落在燕绥之手上,后者把手指凑近唇边,当着脸皮薄的顾同学面吻了一下,半真不假调侃自己的爱人:“我好像有点喜欢枇杷了。”当然燕老师也为一时的乐子付出了代价,一般遇到这种不说人话的情况,顾大律师多半会选择封口。

“喜欢?那怎么不多吃一点。”

顾晏把人抵在玻璃门上,抬着燕绥之的下巴深深吻上去,口腔内枇杷未散去的甜腻晕开,燕绥之被吻得喘不过气,撇开头认错:“再亲下去你就没有老师了,顾同学。”

不得不说,苏城白对得起它的价格,甜的让燕绥之有些心慌。

案子不是什么大事。今年枇杷收成不好,隔壁家看苏先生种的多,打算偷点应急,无奈被人发现,逃跑过程中失足跌下悬崖摔死,对方家属硬说苏先生是有意的,索要高额赔偿,无果后将人告上法庭。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而上,沿路都是枇杷树。东山的树种和别处也有很大不同,和燕绥之一开始设想的要拿梯子爬树相差略大。比顾同学高不了多少的枝头挂满了圆滚滚的果实,苏家的工人带着他们在林子里穿梭。

顾晏手里拎着小篮子,认认真真观察枇杷,动作学的是有模有样,就是不知道眼光行不行。

“老板说了,今儿你们二位随便摘。”

按照当地说法,挑枇杷看色,看形,看大小。燕绥之听了一下觉得无趣便跟在人群后面转悠,一手举着摄像机跟拍顾晏。顾晏抬手在树枝间拨弄了几下,挨个摸着枇杷挑选,那些果实在他指尖流转倒也是有意思。矮一些的枝丫落在他身上,高一些的停留他的发间,一串果实好巧不巧卡在顾晏头顶。燕绥之悄悄跟上去,此刻的顾晏和他脑海里所想的可爱的画面莫名有些重合,后者举起摄影机。

剥好的果实被送到唇边,燕老师不明所以但看在顾同学的面子上尝了一口。

“按照他说的方法挑的,不知道甜不甜。”

既然薄荷精,啊,不对,今天应该是枇杷精这么问了,燕绥之向来是极给顾晏面子的,颇为专业的评价:“酸的。”

【工人:这人怕不是来砸场子的。】

偏偏某些人假话说起来和真的一样,一本正经看不出个所以然,顾晏捏着枇杷的手悬在半空,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燕绥之逗不下去了,顾同学这样的表情实在是有意思。

他拉着顾晏的手,将余下半个枇杷叼走,勾着人腰避开工人把人抵在枇杷树间,抬头便吻了上去。

“骗你的,甜的。”

燕绥之也开始喜欢枇杷了,大概苏城的枇杷是有些醉人的。

碎碎念:我发现很多顾燕的老师都写过苏州,是不是大家都在苏州啊。

今年的枇杷价格是真的贵。

*生病望

第三次被孩子的哭闹吵醒,盛望顶着一脑门的气想捂住耳朵继续睡,结果有什么温热抚住了他的手,他后知后觉感到指节的冰凉,艰涩的酸痛在全身忽然蔓延开来。

盛望恍惚间想起一个雨夜,窗外淅淅沥沥的不依不饶,室内也是这样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他在诊室坐到只剩自己一个人,身上的难受劲还摧枯拉朽的折磨着神经。

那时候他特别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前所未有的想。

而且谁都好,别留他一个人。

可是潜意识里一直描摹着的那个身影,是一身水蓝校服的清瘦少年。

潜意识还告诉他,他不会出现的。

.

盛望有...

盛望有点子懵圈地反应了一阵,抿到嘴角的微微刺痛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手上挂了针,后腰过高的体温和浑身上下散发的难受劲十分相称,盛望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怎么会有人长假第一天就病进医院啊?

盛望偏偏脑袋,还没完全睁开的眼被大手蒙住。挡住白织灯扰人的灯光以后,盛望突然感觉自己安宁了下来,焦头烂额的加班终于在这一刻化成实质性的“奖励”,他一瞬间都想溺死在这个庇护里。

这下换江添懵圈了……

把人在长椅里安置好,江添开始研究刚出的血检报告。一生要强的江博士决定一对一编写望仔喂养手册,杜绝此类情况再发生。

他这边备忘录正打字呢,被吵醒的大少爷的脑袋就蹭过来了,他伸手想帮忙遮遮刺眼的光,结果手心的睫毛微颤两下,居然又没了声息。

“……望仔?”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盛望只知道自己感情先于理智一步奔逃决堤,他听见自己颤着声线喊出来一声走调的“哥…”

而他哥几乎用哄小孩的亲昵语气回应着,望仔,你说,我在听。

于是他几乎崩溃地倾诉着不满,从处处使绊的恶心同事到再三再四被退回的方案,从被迫加班的无语到年中评定的不公平…

而江添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连动都没动,维持着一手帮他整理额发一手包着他手掌的别扭姿势。

盛望带着哭腔说的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甚至前后颠倒,支离破碎。可是那人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感受。

盛望隔着一片泪眼朦胧看见江添轻蹙的眉尖,然后听到了爱人关于每一件事的看法与对策。

聪明如盛大少爷,繁杂琐碎的人际关系,晦莫难测的职场竞争,这些远远不足以成为他的困扰。江添一百万个放心盛望能够独立解决这些问题,但这并不妨碍他做爱人的嘴替,把不当人的资本家骂个酣畅淋漓。

是否与事实相符重要吗?他只知道自家大少爷受了委屈。

“说完了吗?”

“那我们睡觉吧,好吗?”

浸润了眼泪的睫毛都打绺粘成几簇,和眸子一样显得更黑,通红的眼眶和眼下的乌青与苍白的皮肤相映,昭示着主人现在糟糕的状态。

江添轻轻揩掉盛望眼睛的湿意,倾身把人拥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真把我当小孩子哄啊?”盛望哑声笑道,在安心的抚慰里陷进睡眠。

“乖乖,睡吧。”

怎么不算呢?江添看着悬挂的点滴,某个小朋友总学不会照顾好自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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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愿你归来,仍是少年——全法第一葡萄酒硕士毕业记1988年设立了全球第一个葡萄酒管理培训项目,法语授课,至今在法国的硕士专业排名“SMBG”葡萄酒类专业排名中位列第一,文凭Bac+6(法国本科为Bac+3, 硕士为Bac+5,博士为Bac+8)。 刚来面试时的自己,为了申请这个全法排名第一的葡萄酒硕士专业,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申请材料,找了很多人一遍遍地修改完善,拿到了面试通知https://www.jianshu.com/p/551c65e35402
6.肝炎患者不能吃什么(2)疾病预防慢性病程长,而目前市面上的肝炎药物种类繁多,且疗效多不确切。患者治疗心切,容易同时服用多种肝炎药物或加大药量,以为这样可以“强化”疗效。 生食或半生食水产品 甲型肝炎的传播方式是典型的“粪-口传播”。含有甲型肝炎病毒的污水在水系中随意流动,极易感染贝类等水生生物。而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因生食半生食海鲜而https://m.39yst.com/yufang/496800_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