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观众都认北京人艺,“角儿都来了”五个字就是市场最强大的号召力。但观众能否像钟爱老一辈艺术家那样为北京人艺的年青一代捧场?狂飙的媒介迭代会不会重塑观演生态?更适合中国戏剧的表演体系究竟是怎样的?凡此种种,冯远征觉得,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在上海这个中西贯通、传统与时尚交融碰撞的舞台,是可以找到或者说进一步确认一些答案的。
掌门人的为与不为
在上海的第一周,冯远征就在演出间隙跑了两所高校。
在复旦大学,他和年轻人聊什么是北京人艺的传统,也聊他个人经历,学生们从“不会修拉链的跳伞队员不是好院长”里感慨哪个年代都有斜杠青春。在上海戏剧学院,他给表演系的学生们上大师课,客座教授对生长在互联网时代的准演员们抽丝剥茧说表演——虚拟世界在真切的生活实感面前,总是棋差一着。
在新陈代谢中完成经典的传承,找到新一代的知己,培养起新一代观众认可的“角儿”,是掌门人冯远征的使命。
于外,“人民的剧院要回应人民期待;同时,作为艺术剧院,每部作品必须追求像《茶馆》那样的高艺术水准。”他说,院名早就写下了一以贯之的艺术理想,“为人民,但不迎合”,既尊重、正视观众需求的变化,也一定不是一味投其所好。
所以,这次北京人艺的“上海主场”,五部戏里有守正、有创新,有着从历史纵深走向未来的路径:《茶馆》和《哗变》在1988年由上一代演员在上海演出,这一回由第二代演出,是对1988年的一次呼应;《日出》是北京人艺的新生代力量,希望通过演出展现给全国观众;《杜甫》代表了北京人艺历史剧的创新样貌;《正红旗下》则是北京人艺在70周年之后重新启幕的“新京味儿”戏。
于内,他鼓励新一代演员打开想象力、充分释放生命力,但专业的严肃性寸步不让。北京人艺的入院考试里,“为什么考人艺”几乎是必答题,年轻人也言必及“向往的艺术殿堂”。“这是梦话。”冯远征坦言,这么多年,一代代新人走进人艺都经历过从“殿堂”到“这是我工作单位”的转变,“需要打碎所谓梦境,让他们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从艺要有“望尽天涯路”的追求,耐得住“昨夜西风凋碧树”的清冷和“独上高楼”的寂寞,即便“衣带渐宽”也“终不悔”,即便“人憔悴”也心甘情愿,“这就是人艺一直以来主张的‘戏比天大’”。
至于外面的诱惑,“得守‘家’的规矩”,演员出去跑通告的前提永远是剧院的工作优先。老一辈艺术家信奉“人艺的事就是头等大事”,年青一代怎么想的?“这两年也有走的人,为了自己另外的事业,我觉得是好事。”冯远征很坦然,“还是得‘合槽’。”
表演者的能与不能
冯远征把剧场视作自己的艺术归宿,但也不否认,影视作品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公众知名度。
走上演艺路之前,冯远征差点成为一名专业的跳伞运动员。那段日子给他提供了一种绝大多数人无法体验的人生经验,“你的身体要感知风向、风速、风力,然后通过这个感知和判断,瞬间完成决定。”如今回望,他总结跳伞和表演的关联:跳伞是把自己交付出去,随后在未知之境学会控制;演绎角色时,对人物的投入、交付到控制,也是主题词。
《哗变》中固执刻板、独断专行的魁格舰长,电影《非诚勿扰》的建国、《天下无贼》里喊着“不许笑,我们这儿打劫呢”的蓝猫劫匪、电视剧《老中医》里贪生怕死了大半辈子却在生命最后挺身而出的赵闵堂……就像控制伞绳一样,他在漫长的表演生涯中,总是尽可能从剧本里提炼出人物,找到生活的依据后,在角色身上控制如何表达自己体验到的情感与人生。
在冯远征看来,戏剧、影视的外部生态在变,“AI来了,新质生产力介入文艺创作了,观众好像对于什么是好的表演态度也更多元了”,但舞台艺术无可取代的沉浸感、表演艺术的魅力,其实没变。他不担心流转了千百年的舞台艺术会被外部环境销蚀,但认为,时至今日,中国自己的表演体系需要提上日程。“时代在进步,我们不能拿着当年的大哥大来找今天的知己。”冯远征直言,20世纪上半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教学方法引入中国表演教学,几十年来,究竟吸收了多少、发展了多少,值得思考。
这些年,北京人艺在探索一套有着中国基因、从中国传统文化而来、适合中国吐字归音的表演教学方法。“任何一种表演体系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应随时代变化不断调整、发展,我们可以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冯远征说。(王彦臧韵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