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城市、社区,归属感则是最重要的元素。
那种愉悦的、温暖的感觉,
可能来自一个熟悉的街角,
也可能是一爿温馨的店铺。
今天的话题,
我们就来聊聊曾经遍布上海的“烟纸店”。
它们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但始终散发着独特的气息。
春夏秋冬,在弯折的弄堂口,斑驳的砖墙下,
总有一束温暖的灯光,等候着归家的人。
2017年,翁家支弄上的一家烟纸店
图片摄影|席闻雷@席子
曾经最普及的零售方式
对现今上海的年轻人来讲,何为“烟纸店”?可能没有概念。《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李荣主编2012年江苏教育出版社)的上海方言分册有如此释义:“小杂货铺,以卖烟、火柴、手纸等日用小商品为特色。”
据《上海副食品商业志》记载,上海城厢在清代已遍布杂货铺,最早只经营土烟和京广杂货,后为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需求,开始售卖日常生活用品和小食品等。19世纪末,西方的机制卷烟(俗称洋烟)开始输入上海。此后中外烟草商相继在上海开设烟厂,市民吸用卷烟者日众,烟杂业随之兴起。
顾名思义,烟纸店售卖香烟是主业。事实上,它在上海卷烟销售中也确实发挥过重要作用。近代以来,持续增长的人口推动着上海工商业不断发展。而机制卷烟也改变了国人消费烟草的方式。民国时期,卷烟的市场巨大,市面上的种类繁多。据当时的统计,1932年就多达2000余种。门槛低、利润高的卷烟销售在上海形成一个庞大的网络:先由大批发商从烟草公司进货,再卖给较小的批发商,这样逐级向下,烟纸店成为整个销售网络的最末端,负责直接将卷烟零售给消费者。有了烟纸店之后,居民买烟就方便多了。
早年间这样的小店还是可兑换纸币、零钱的地方,所以老上海还有个行业名为“烟兑业”,1930年还成立了全市同业公会。20世纪30年代,许多烟纸店业主按照市面通行的方法,发行在纸上加盖店主图章的1分、2分、5分代价券。由于店主、顾客大多互相熟知,所以当时上海代价券最讲信用的要数烟纸店的了,这种小店也具备了最原始的金融信用功能。
《申报》1922年2月21日刊发烟兑业公会筹备会消息
民国时期,烟纸店依照店主的资本规模,又大致分为“大同行”“小同行”和“夫妻老婆店”三类。“大同行”的资金一般在万元以上,而且通常有大公司背景。经营范围较为集中,主要就是卖香烟和兑换,但进出货量较大。“小同行”的资金一般在数千元不等,经营范围包括但不局限于“烟兑”。“夫妻老婆店”的资金规模就更小,一般都是几百元,可谓真正的“小本买卖”。市民百姓日常接触最多的就是“小同行”和“夫妻老婆店”。
“夫妻老婆店”其实也点出了这种业态的经营主体。一家一户夫妻搭档,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有空均会充当售货员。其经营场所均与住房合为一体,有的与客堂或灶披间(石库门设于后门的厨房)连接,破墙设柜台,路人一望即知,并能望见业主家庭的陈设和家庭的生活情况。而大多是设于总弄或支弄弄口的过街楼下,一半开店,一半为弄堂通道,店面上设阁楼,为店主一家的栖身处。
有趣的是,上海的这种烟纸店,基本上都无正式店号,人们也习惯用它们的位置来称呼。“弄堂口一爿烟纸店”“后弄堂一爿烟纸店”;还有人喜欢用烟纸店老板或者老板的“标志”来称呼,“阿贰头烟纸店”“小福林烟纸店”“麻皮店”“聋彭店”(“聋彭”:上海话)……
据当时统计数据,至抗日战争前夕全市有烟纸店3400余家,1947年为4000余家。上海解放前夕,卷烟零售店(摊)多达2万多家(其中:烟同业公会会员店8600多家,非会员店1000家左右,摊贩11000多家)。
20世纪40年代,林森中路(今淮海中路)1003弄口的烟纸店
半尺柜台后的人情世故
烟纸店一般都有玻璃橱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经营的商品可不少,且都是日常用品。香烟、火柴、肥皂、草纸,被称为烟纸店的“四大金刚”。越是贴近生活的物品越是不可或缺,越是烟纸店营业额的支柱。如:老酒、香烟、自来火(火柴)、针线、灯泡、十滴水、人丹、雪花膏、松紧带、橡皮筋、各种纽扣、大小揿纽、刀片、剪刀、长短钳子、灯油、蜡烛、纱绳、麻绳、皮鞋带、袜子、木梳、头绳、生发油……用上海闲话念一遍,让人想起了姚慕双、周柏春的著名滑稽《新老法结婚》里面的那段顺口溜:“牙刷牙膏香肥皂,卫生草纸电灯泡,阿司匹林橡皮膏……”
20世纪90年代,秦关路上的一家烟纸店
图片摄影|陆杰
晚间,店门虽已关,排门板已上,但街坊邻居如有急需,比如香烟没了,老酒喝光了,火柴缺了,或突然停电需蜡烛照明等,只需“笃笃笃”敲敲小木门,便有人来应答。烟纸店除备有日常用品外,店主一般随身带小本子,弄内某家急需某物,而店内又无备货,店主便会用小本子记上,隔天去进货时会顺便捎来。而且,因为是“熟人经济”,所以店家时常会“赊账”,这也是邻里信任、社区和谐的一种表现。
20世纪90年代,烟纸店售卖的各类卷烟
烟纸店也是弄堂里小朋友最欢喜的地方。铅笔、橡皮、作业簿册、墨水等学习用品一应俱全。最具诱惑力的,通常是小小的柜台上摆放着的几只大大的玻璃瓶,里面放着小孩子心目中喜欢的各种零食糖果,有盐津枣、桃片、橄榄、粽子糖。到了夏天还会放上几只高高的热水瓶,装着不同口味的棒冰。到了春节,烟纸店更是成为孩子们的“天堂”,各种烟花爆竹,刀,枪,剑,戟,斧等古代“十八般兵器”玩具,小屋容不下,就在弄堂口搭个临时摊,有时还会拉个灯泡来搞个“夜市”。
“弄堂口烟纸店打个酱油”,是很多七零后、八零后的难忘记忆
烟纸店对于孩子来说,有着无尽的宝藏。2011年摄于新闸路
烟纸店的功能还远不止这些。除了购买生活用品,它还是获取各种信息的“情报交换站”,也是邻居邻舍“嘎讪胡”的最佳场所。在很多上了年纪的上海人记忆中,这样的烟纸店,柜台后面永远坐着一位其貌不扬的老人,神色漠然,但似乎又饱含阅历。周围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一切,都被他或她尽收眼底。
于是乎,由于店主与弄堂居民彼此熟识,店面通常又位于进出要道,所以烟纸店还衍化出一个“守卫”功能。弄内出现贼头贼脑的陌生人或陌生人携显眼之物进出,都会引起店主的注意,使得不速之客,望而却步。
主妇们早上买菜回家路过,有事没事都会与小店老板唠叨唠叨。男人们上班出门,顺便买包香烟,也会与店家闲话几句。弄堂里的阿姨爷叔也自然而然地将烟纸店作为消磨时光的所在。弄堂里的小秘密通常都在这里发酵,家长里短,转换成最简单的默契与乐趣。每天晚饭后,家里人齐聚一堂,聊聊从烟纸店得来的消息,闲谈之间,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着。
2012年,山西北路上的一家烟纸店
2016年,西安路上的一家烟纸店
2016年,榆林路上的一家烟纸店
谢幕与转型
20世纪50年代实行“公私合营”制度时,烟纸店因为数量太多、规模太小,多数没有被涉及到。当时划分阶级“成分”,有一个称呼叫“小业主”,以有别于买卖大的资本家,烟纸店的店主就属于这一类。“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一批返城的知青和待业人员为谋生计,重新经营起烟纸店。改革开放之后,上海的商业重现活力,居民的消费需求不断增长,上海烟纸店又迎来短暂的繁荣期。但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上海开始大规模的旧城改造,许多弄堂被拆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烟纸店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与土壤,随之大批关闭。此后,一些住宅小区和商品房楼盘底层,也利用沿街便利开设店面,供应居家日用小商品,颇有烟纸店遗风,但已无当年的韵味。现今的上海市区,已很难见到它的身影。
2019年,公平路上的一家烟纸店
20世纪90年代初,一种与“烟纸店”有着类似市场定位,但功能更全面、更专业的实体商业形态开始出现在上海街头,那就是便利店。
1993年,随着超市、自选商场大量涌现,上海便利店开始兴起。但由于市场环境不成熟,业态主要是在改造粮店、油酱店包括烟纸店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缺乏经验,经营管理水平有很大提升空间。1993年3月,以中国香港企业为投资人、以内地民营企业登记的百式便利店在杨浦区长阳路开设第一家门店,这是上海最早开设的、实行24小时营业、较为规范的便利店。1993年7月,黄浦区粮食局将所属5户粮店、油酱店组织起来,成立华润便民服务公司,成为上海粮食系统最早设立的便利店。
1996年2月,由华联集团与日本罗森株式会社合资的上海华联罗森便利公司(简称“华联罗森”)成立,这是上海乃至全国便利业态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也是与国际接轨的第一家标准便利店公司。7月,在安福路、乌鲁木齐路口和古北高档居住区开出两家华联罗森便利店样板店,是真正意义上的24小时便利店。1996年底,全市华联罗森店铺数达到40家。到年底,全市共有各种方便店、便民店、便利店1300家。
1997年11月28日,联华超市成立上海联华便利商业公司(简称“联华便利”),对便利店业态实施专业化管理。同日,首批7家门店同时开业。同年,华联罗森便利店保持较快发展速度,至年底开出第74家店铺。
2002年1月1日,由市政府规划、市商委推进、市烟糖集团具体运作的上海首批百家“易购”超市便利店亮相,通过大企业整合传统的“夫妻老婆店”“烟杂店”,产权不变,自愿连锁,统一标识和形象,统一营销和培训,利用烟糖集团所属“易购”公司强大物流配送能力统一配送,成为上海首创,在全国也属首次。
2004年7月,中国台湾地区企业福客多便利店有限公司与日本FamilyMart总公司在上海成立福满家便利有限公司,以上海为切入点,开始拓展便利店业务,这就是我们现在熟知的“全家”。于此同时,上海本地的“可的”“好德”“光明便利”“快客”等品牌也在不断发展。
2010年末,上海共有便利店网点4628家,比1994年增长5.7倍。而这个数字在2022年底已超过6000家。
岁月悠长,许多事物在完成了历史使命之后,总要谢幕。烟纸店作为市民生活曾经的必备符号,就像一处温暖的港湾,承载着几代上海人的情怀和故事。它也是石库门里弄街区不可或缺的标志之一,已成为上海城市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