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以“礼”闻天下的孔老夫子会说出这么一句斯文扫地的话。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其实是说“你这个人和小人一样难缠”,可能与“女性”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吧。
■阿申
小时候,我并没有觉得男人与女人之间是多么有趣,倒是对猫和狗的兴趣远甚于男人和女人。在我看来,猫和狗是同一种动物,这种动物公的曰狗,母的曰猫。成年之后,阅历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喜怒哀乐,于是便接纳了一个更高级的观点,即男人和女人是来自不同星球的动物。不可否认,说这话的人往往是男人,而且是受尽了女人“折磨”的男人,唯有这样的男人才会激发出如此的才华与勇气。在中国,男人们表面上对女人唯唯诺诺,明明受了一肚子腌臜气,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争做“不与女斗”的“好男”;背地里,他们却常常恨得咬牙切齿,指天通地一顿“意骂”。这“意骂”中用得最经典、最能令人信服的话,大概便是孔老夫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
很难想象,以“礼”闻天下的孔老夫子会说出这么一句斯文扫地的话。翻开《论语阳货第十七》,白纸黑字地写着“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直译成白话文,就是“只有女人与小人最难相处,亲近了,他们会无礼;疏远了,他们又会怨恨”。搞了半天(不是“半天”而是“两千多年”),在儒家眼里“女子”原来是个异类,是与“小人”一样的“一丘之貉”。
但是,我不相信孔子会说出如此有辱女性的话来。以文人为核心的“儒学”,提倡“仁与礼”,讲求“君臣、父子、夫妻、长幼”的伦序。在以男系为主流的社会里,他们也许不主张“男女平等”,不赞同“妇女解放”,甚至骨子里轻谩女性,但从未公然提出有辱女性的言辞(尤其是在经典著作中)。一方面,“强者”对“弱者”的保护与包容,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礼”,所谓“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大小由之”;另一方面,家庭生活中的女性(老太太、母亲、夫人、姐妹等)受人尊崇,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对女性的不尊重也意味着对家人的鄙视与狎亵,与儒家的“孝”、“和”、“顺”相悖。
孔子庶出,三岁亡父,靠其母拉扯长大,在今天看来可算作“单亲家庭”。父亡后,其母遭正室所妒,生活十分艰辛。她曾设馆办私塾,亲自为孔子启蒙,同时兼收学童换取微薄的生活费。为了儿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她毅然携幼子迁往城里“入庠”(进入官办学校)。在“陪读”的过程中,她种桑养蚕、织布耕地,常常累得一病不起。孔子于心不忍,几次欲辍学帮衬母亲,均遭到严厉斥责。十七岁时母亲去世,孔子叹道:“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试想,孔子对于母亲如此之深情,感恩图报都来不及,何来“女子难养”的言论。
纵观整部《论语》,凡“女”字者,一律代称“你”,与“汝”通用,如“女与回也孰愈?”(译作“你与颜回谁更好?”)、“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译作“你要成为儒家里的君子,而不是儒家里的小人”)等等,无出其右者。对女性的称谓,《论语》中均以“妇”来指称,如“有妇人焉,九人而已”、“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这让我想起上次在日本观礼一对新人的婚典,“新娘”被称作“新妇”——不是我玩弄文字游戏,想想看,如果只用一个字来指代“女人”,恐怕“妇”字是最贴切不过的了——不信你试试,看还能不能找出更恰当的字眼?
如果再联系到古汉语中“子”的习惯用法(通常是对有学问之人的尊称,如“孔子”即“姓孔的人”),那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其实是说“你这个人和小人一样难缠”,与“女性”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况从句法上讲,这句话前面只是“铺垫”,重心则是在后面的“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意即要警惕像这样的小人。这种前面设伏铺垫而后面归纳总结的句法在古文中比比皆是,如“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改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等,“三人”或“醉翁”均是虚化的铺垫,实际意义并不大,而后面的那句话才是至关重要的。可惜,我们在解读古文时往往一知半解,只在意前半句的意思而忽略了最最关键的后半句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