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机制下，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人都难以避免自觉不自觉地去做一些不利于客户的行为，甚至会给客户相反的东西]
去年12月成立的青岛华银贵金属交易中心有限公司（下称“华银贵交”），在急于扩大交易额和影响力的同时，放松了对其会员单位和居间商的有效约束。
近日，有居间商向《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爆料称，华银贵交旗下的会员以高额返还作为居间商佣金，从而吸引大量客户进场交易，返还给居间商的佣金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交易客户的亏损，最高的返还比例高达82.5%。这意味着，如果客户在贵金属交易中亏损1万元，8250元将返还给居间商。
在这样的制度设置下，居间商有动机将自己的客户拉到华银贵交参与交易，在交易过程中甚至有意无意诱导户口亏损，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但是，这些居间商最后也被涮了一把，高额返还的承诺并没有得到兑现。
有客户在获悉内情之后，甚至带人砸了居间商办公室里的十几台电脑。
记者采访华银贵交和其旗下会员单位，但得到的回应是，居间商所说情况纯属“胡说八道”，并拒绝了记者的进一步采访。
超高佣金
今年10月初，一些投资者在居间商的带领下，进入了华银107号会员单位——青岛层峰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层峰”）的交易系统。他们对自己要进行的白银现货交易并没有太多了解。
交易结果是，原本层峰承诺的“保本保收益”的投资业务，让他们面临了不同程度的亏损。
在一家咖啡馆里，数名投资者向记者讲述了他们参与交易的经过。
10月上旬，小旻（化名）在华银贵交的交易系统中入金（存入交易资金）150万元后，于次日买入了几十手，一下子亏损近70万元，没等小旻把亏了的钱“扳”回来，他就被告知“违规交易”。
在撤出交易一个多月后，小旻已经从错愕、愤怒，转而恢复了平静，他对记者说：“我只能想开，毕竟‘赌’这种事情，当初也是自己心甘情愿和他们合作的。”
这些投资者不知道的是，这种“合作”并不合理，而他们的巨额损失或许本可以避免。
散户投资者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交易结构：通过居间商介绍，散户投资者和会员单位签署《客户协议书》并进行交易，会员单位则以加盟的形式成为华银贵交这一平台下的贵金属交易商，提供“白银贵金属的经纪服务和咨询服务”。华银贵交则自称是“独立于市场交易行为之外的三方机构”。
记者掌握的资料显示，在会员单位层峰和居间商之间，除了一份公开的《居间合同》，还私下签署了一个附加合同。这份私下的合同里，层峰给了居间商一个格外诱人的“居间报酬”：月净入金量在100万以内，按（会员佣金+头寸）的65%返；月净入金量大于等于100万，按（会员佣金+头寸）的70%返。
居间商阿铭（化名）向本报称，与会员佣金相比，“头寸”返还才是大头。所谓“头寸”，是客户在交易费用以外产生的净亏损，根据《附加合作协议》，客户净亏损=客户总亏损-客户交易佣金-隔夜差息。
“如果净入金量更高，层峰甚至还会给出75%、80%、82.5%的头寸返还。”阿铭告诉记者，当初他们在听到如此高额的头寸返还的时候，的确很心动。
江浙地区一名贵金属交易行业的从业者表示，以“头寸”作为居间商佣金是行业内较为普遍的做法。“居间商可以选择，要么高手续费低头寸返还，要么倒过来。”他表示，一般来说，30%～40%的头寸返还已经算是较高的比例，70%的返还额度非常惊人。
凭借如此高额度的居间报酬，层峰吸引了不少居间商，这些居间商很多原本并非从事贵金属交易。“只要你有100万的净入金量，我就认可你做我的居间商，会给你会员佣金、头寸作为居间报酬。”阿铭告诉记者。
这种高额佣金返还激励了居间商大力发展下游客户，一些专业从事贵金属交易的居间商给层峰带来了自己合作过3年以上的“优质客户”。数名居间商回过头来看当时和层峰合作时的情形如此为自己辩解，“人都是有贪心的，很多人都会做出和我们一样不道德的行为。”
没有悬念的“对赌”
层峰曾在其业务介绍资料中称，其交易模型引进了“华尔街的对冲基金交易模型，由来自业界最优秀的操盘团队亲自操刀，进行复杂对冲交易”。
不过，阿铭则向记者表示，层峰运用的交易系统类似于俄罗斯一个外汇软件MT4，但其交易模式既非和外盘对接，也非集合竞价、撮合交易。在他眼中，他们的交易模式本质上就是投资者和会员单位间的“对赌”，客户的亏损就成了会员单位的盈利。
一名刘姓贵金属行业操作人员告诉记者，一般而言，国内一些名为“交易所/交易中心”的机构，实质上就是做市商，投资者表面上签订的是和会员单位之间的对赌协议，但实质上，双方对赌产生的亏损流向的是做市商，也就是交易中心的“盘子”，做市商将这笔钱分配一部分给下属的会员单位，而会员单位再将这笔钱分配给居间商。
记者尚未得到证据证明华银贵交有类似行为，其在最近一次的公告中强调，“青岛华银贵金属交易中心不参与市场交易。”
层峰下属的一些居间商认为，层峰作为会员单位，在最初把自己和他们的利益进行了绑定。如果客户赚钱的话，那么居间商只能拿小额的“会员佣金”返还，而客户亏损的话，居间商就能收到更多的头寸返还。那么，居间商原本作为服务客户的角色就发生了逆转，“在这样的机制下，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人都难以避免自觉不自觉地去做一些不利于客户的行为，甚至会给客户相反的东西。”
上述江浙地区的一名贵金属行业从业者向记者表示，以客户亏损作为佣金返还，居间商只会“教唆、引导投资者不科学地做单。”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是散户吃亏”。
和阿铭有类似经历的一位居间商大白（化名）向记者透露，他们的客户很多都是农村地区20万以下的中散户，几十个客户“都亏了”，有一名退休教师甚至亏得“倾家荡产”。
记者得知，这些散户投资者有的是独自账户交易，有的则是集资后用同一账户交易。但有不少投资者的用户名和密码都由居间商代管，由其代为操作。
记者曾就上述以客户亏损作为返佣的情况向层峰予以核实，但公司负责人表示，公司“没有这种现象，所做的都是合法合规的”，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有人恶意中伤。其还表示，记者获取的他们公司与居间商之间的合同等资料真假难辨，“所谓的证据很多都是伪造的”。
不过，华银贵交在10月30日发布的一则文件《青岛华银贵金属交易中心关于规范会员单位返佣的通知》，似乎从侧面印证了类似情况的存在。
这则通知强调：会员单位支付居间商的居间服务费不得超过交易手续费的100%；不得以“综合成本、总交易成本、点差、过夜利息、印花税”等名词计算返佣标准；对于超额返佣或者以奖金、红利等变相超额返佣的会员单位，交易中心将处以强制培训、罚款、暂停新开账户等处罚，并对会员单位和居间签署的超额居间合同不予认可。
居间商被涮
居间商和层峰之间的利益绑定并不牢固。
但阿铭告诉记者，在某一周客户亏损了20万以后，按照双方约定，他们将在接下去的一周内拿到14万的头寸返还。但实际上，这笔返还却迟迟没能到账。——层峰提出，要视他们下周有没有100万的净入金量而定。
“如果给到这100万，他们就永远给好脸色看，叫我们开会、培训、旅游。”阿铭说，而如果没能给到，层峰的回应便是：“我们现在结账有问题，要按照交易所返给我，再返给你。”
在迟迟未能拿到返佣的情况下，阿铭和其他居间商最终从层峰处得到的回复是：客户交易违规。“他们告诉我们，别说是这个钱不给你，就算是账户里的钱，也可以通过第三方存管冻结。”每每提到这一情形，阿铭都愤愤不平。
对于“违规交易”的说法，阿铭和大白觉得很莫名：“有一个客户进来100手多单，过了十分钟不到出去100手多单，就被认定为交易违规。那么，假设有客户家里两台电脑，太太做多，先生做空，这也能算是交易违规吗？”
时至今日阿铭和大白也不清楚到底违反了哪条规则。
阿铭表示，为了维护多年的客户关系，他们还是决定让亏损的客户先把钱取走，并以机器故障、路由器维修等理由不再支持其在该平台继续进行交易。
数名投资者后来告诉记者，他们最后被迫撤出了交易，“跟我们说违规交易，所以还是把剩下的钱都取出来了”。
但这样一来，客户也失去了挽回的机会。
但是，层峰对其“恶意拖欠居间商佣金”的说法完全予以了否认，并拒绝向记者作进一步解释。
上述浙江地区的贵金属交易行业从业者指出，拖欠头寸返还的现象在行业内也存在。“有些会员单位本身实力不够，对上面要交费用，每日固定开销比较大，如果往下收的钱不够往上交，那么他们就‘死了’。”
但除了会员单位要向交易中心付加盟费以外，这名从业者并未就“对上面交费用”做出更详细的解释。
事实上，层峰作为华银下属会员单位的资格本就值得怀疑：华银对其加盟会员单位的要求是注册资本不低于3000万元人民币，但层峰官网上的营业执照则显示，其注册资本仅为500万元。
而最近这些居间商热议的，则是华银贵交在一个非交易日告知投资者，交易中心在下一个交易日开盘将使用新的交易系统。记者得知，原先的系统已停用，而其中的交易数据也一并清零。
在居间商看来，如此突然地更换系统，无外乎是为了消除先前的交易记录，以及证据。制图/郑勤韬